炮火轰杀整整一个时辰,杀得地动山摇,血流成河,杀得人心胆寒,两股战战。
元绍一死,群龙无首,陆太后以宽广胸怀接纳幸存的大周兵将——凡为我所用者,则既往不咎。
洛阳城风雨如晦,这场自先皇驾崩持续数月的博弈终于分出胜负。
李谌棋差一着。
陆家成为最大的赢家。
细数双方在夺权之战上的配合,不得不说精妙——李谌明面上留下两道遗诏,捍卫太子皇室正统,平衡朝堂各方势力,暗地里却另有安排。
元绍是他的心腹大将,忠心耿耿,铁骨铮铮,试想在接到帝王秘旨后,报效皇室之心何等强烈?
甚至选择的时机也很好,刚好赶在新帝登基快半年,太后与摄政大臣矛盾逐渐激化的当口。
看事实就知道了,世家和保皇派巴不得太后追随先皇而去。
有着共同的利益,就有共同的敌人,他们联起手来将陆尽欢逼到绝境。
其中凶险,稍有差池就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反观陆家这边的回应也挑不出错来。
元绍兵贵神速直入洛阳,陆老夫人携家带口甘入狼窝,只留一个陆漾在外作为绝地反击的关键。
此乃骄兵之计。
为的是他能答应陆尽欢‘临死前’的请求。
三十万兵马陈于西宁谷,给了陆漾拿捏脉门的绝好机会。
陆家人的彼此信任将生死置之度外,是她们赢得胜利不可或缺的一环。
李谌究竟是输在哪呢?
除了短命,他还输在对人心的把握和对对手的低估。
元绍固然忠心,却有两个致命的缺点——好大喜功,又被‘陆地财神’的赫赫声名吓破胆。
既要顺应先皇旨意请太后殉葬,那么为防陆家反水,就选择先下手为强,仗着三十万兵马之利先动了陆家。
这是李谌生前未算计到的。
一子落索,满盘皆输。
识人不清在先,小觑陆家在后,君臣在对待陆家一事上南辕北辙。
元绍怕惨了陆氏,李谌……李谌自诩不敢轻看陆家,仍旧错估了素以温和仁善著称的陆少主也有手起刀落、杀人如麻的狠辣。
由此可见,李周气数是真的尽了。
无论元绍有没有多此一举地擒拿陆家老小,这一日或早或晚都会到来。
陆家为求自保奋起反击,陆太后占着家国大义灭杀‘乱臣贼子’,统领朝纲,李信真正成为龙椅上坐着的傀儡皇帝。
基于陆漾驱使数百尊红衣大炮无差别屠杀的一幕过于真撼人心,世家闭嘴,保皇党闭嘴。
春三月,夺权之争落下帷幕。
“所以,你是在那个时候就猜到先皇起了杀心?”
大红袍沁开悠远的香气,陆漾回忆起七月份先皇病重召她入宫谈心的情景,恐怕那日她前脚离宫,后脚先皇便写下第三道秘旨。
只不过她也没闲着,她吩咐念鱼做事,为陆家上下谋取一条稳妥的生路。
世人皆传陆家之财可通神,在一定意义上这并非虚言。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造出一尊尊顷刻间夺人性命的红衣大炮。
西宁谷一役后陆漾连着做了三天噩梦,梦中无数孤魂朝她索命。
她不后悔当日下达的命令,别人不死,死的就是她陆家人。
成王败寇,陆家八百年的基业不能毁在她手,祖母和鸢姐姐母女更不能有半分闪失。
一日之内屠杀十万人,这是陆漾作为陆家少主应该承担的罪孽。
她眼下蒙着淡淡的青色,语调轻松:“谁让咱们家大业大呢,小心为上。这还是多亏了祖母的教导。”
“哦?我什么教导?”
“有备无患。”
老夫人大笑起来。
陆家这次打了一场漂漂亮亮的翻身仗,她高兴!她更高兴嫡孙青出于蓝,陆氏后继有人!
从老夫人院里出来,陆漾和桃鸢一左一右抱着女儿。
春光明媚,阳光照在繁花盛开的后花园,陆漾轻声道:“姐姐受累了。”
桃鸢摇摇头:“我这算什么受累呢?局势所迫,好歹我是与祖母和女儿在一起,倒是你在外奔波,实属不易。”
她看着陆漾没多少肉的脸颊:“这段时日你在家好生养养,太后那边,用不着你费心。”
再次被她心疼了,陆漾低眉浅笑,不好意思当着女儿的面与心上人卿卿我我,她笑问趴在她肩膀东张西望的陆翎:“小羽毛,被关进牢里,你怕不怕?”
“不怕!”
小孩的声音清脆脆,答得斩钉截铁。
“为何不怕?”
陆翎一脸稚气:“阿娘和祖母说了,母亲会来救我们,而我身为陆家长女嫡孙,要给妹妹树立好榜样。”
她嘴上这般说,心底也是这般想,许是自幼生长在富贵和贫穷之间,在爱里得到数之不尽的勇气,她的眼睛清澈,心思澄净,是当真不怕那些坏人。
因为祖母和阿娘没有怕。
保护她的人还在勇敢坚强,母亲还在外面辛苦筹谋,她小羽毛不能给她们丢脸!
陆漾倍感欣慰,亲亲她的额头,问:“阿绮呢?”
“阿绮也不怕,阿娘一直抱着阿绮,阿绮被关在里面总是睡大觉啦。”
她声音软乎,说到这还有些腼腆害羞,桃鸢摸摸小女儿的发顶。
陆漾笑得牙不见眼:“睡大觉?不愧是我的宝贝女儿!”
陆翎、陆绮骄傲地扬起脸,被夸奖一顿,得意忘形地就想骑在她头上。
“骑大马!骑大马!”
“好好好,一个一个来,都有,都有……”
春意盎然的暖阳天,陆家跺跺脚撼动洛阳城的陆少主趴在松软的草地陪孩子胡闹。
闹了两回,还是桃鸢看不过眼制止这荒唐的玩法。
她总见不得陆漾受委屈。
陆少主拍拍膝盖和衣袖沾染的草屑,趁着两个小家伙被她们的奶嬷嬷带走,倏尔笑道:“姐姐也想骑?”
桃花眼含情脉脉,桃鸢白皙的脸蛋儿忽的涨红,背过身去拒不承认:“你怎么又在胡言。”
陆漾绕到她身前,弯下腰来去瞧她发红的脸,不依不饶:“那是想还是不想?”
“……”
“不说话,那就是想了?”
桃鸢深吸一口气,抬眸嗔看她。
这一眼的风情扑簌簌地温柔了草长莺飞的春天,陆漾勾着她小拇指轻轻摇晃,声线软下来,尾音藏着小勾子:“我想被你骑还不成?”
天还没黑她就口无遮拦,桃鸢心猿意马,拉着她手往院里走。
被她拉着,陆漾笑得肆无忌惮。
笑声散落在庄园,使人听了心情不由地感到轻松快活。
江山还是姓李,掌权做主的人却变了。
有陆家在,有拥护陆尽欢的朝臣和百姓在,洛阳城三岁的小孩都晓得,新帝懦弱无能,太后娘娘才是那个有实无名的‘君王’。
翌日,皇宫举办夜宴,诸臣列位而坐。
李信身着龙袍别别扭扭地坐在上位,陆尽欢蛮有深意地瞥他一眼,散漫举杯。
底下朝臣跟着举杯。
“便祝我大周繁荣昌盛,国泰民安。”她歪头笑道:“皇儿为何不动?”
所有人都看向脸色苍白的新帝。
陆漾也在看。
新帝被康宁侯日屠十万人的‘壮举’骇破胆,哆哆嗦嗦端起酒盏,仿佛不是要举杯祝国泰民安,而是要他喝一杯毒酒。
胆怯无能至此,会中仍心存匡扶社稷正统的朝臣摇头扼腕。
好在太后没斩尽杀绝,到底保留了李氏皇位。
“至于接下来这杯酒……”陆尽欢笑容真挚,眼前闪过青梅竹马的那些年:“哀家,理应敬康宁侯一杯。”
敬你宠辱不惊,一如往昔。
敬我寂寞春秋,九五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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