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车子在无边的夜色中穿梭, 荡起一阵阵冷意。
一路上裴旭开得飞快,直至后视镜某辆车子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才缓缓坐直了身。
北街一如既往的混乱, 穿着清凉的女士挎着手包,招摇过市,身上廉价的香水隔着十几米都能闻到。
“你之前……不是让我别来北街吗?”
下了车,冷气从脖颈鱼贯而入, 沈明烟缩着肩膀,在簌簌冷风中呼出一口白气。
裴旭侧身,视线轻飘飘在沈明烟脸上掠过,颇有几分纨绔子弟的轻佻和不可一世。
“原话好像是……别一个人来北街。”
他轻轻偏头,眉梢眼角藏着深深笑意,“你现在又不是。”
身居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有一个本地人,戒备心总是能消减不少。
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沈明烟下意识往裴旭身上靠近,亦步亦趋跟着, 贴着裴旭手臂朝前走。
她自以为做得隐蔽自然, 不想下一秒, 斜方忽然多出一只手。
在她眼前晃了晃。
“需要吗?”
沈明烟狐疑抬眸:“干什么?”
裴旭面不改色:“我以为你很喜欢我的手。”
小心思被人拆穿, 沈明烟耳尖稍稍泛红,猛地往外侧开大半步。
和裴旭拉开半个人的距离。
无奈有人动作比她还快。
赶在沈明烟远离之前,裴旭抢先一步伸长了手臂。
直直将沈明烟拽至自己身前。
“跟着,别走丢。”
天寒地冻,抱着橘猫在冷风中行走未免不太人道。
车子停在巷口, 沈明烟和裴旭步行前往裴家, 远远的,看见一抹粉色的影子朝自己飞奔而来。
“哥哥, 你怎么突然给我发消息……”
“咳咳咳──”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之后,小乐瞬间忘了刚才要说什么,仰着脑袋一脸困惑。
裴旭:“不是你说的想见奶糖?”
“対啊。”
小乐不明所以点头。
但那好像是昨天上午的事吧。
小乐悄悄在心底腹诽。
又急匆匆跟着裴旭上了车子,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圆溜溜在两只小橘猫之间乱转。
怯怯地、怯怯地喊了一声:“……奶糖。”
没有一只猫咪抬头。
小乐咬咬牙,一次性揣走两只抱在怀里,活像一个土匪大盗。
车子就停在巷口,两侧的说话声不断传至耳边,対面楼上的麻将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沈明烟隐约记得,上次过来接猫,最后小乐回的,也是这栋小楼。
“姐姐,那是我的房间。”
小手胖乎乎的,在空中乱晃。
沈明烟:“你出门时没关灯?”
“关了的。”小乐摇摇头,“可能是有人在。”
父母经常带人回家打麻将,老房子小,只有两室一厅。
偶有客人累了,直接就往小乐房间躺,所以睡前她都会将房门上锁。
有一次一个叔叔喝醉,大半夜踹小乐的房门,污言秽语不断。
小乐爸妈顾着自己麻将的输赢,根本不管。
街坊邻舍看热闹的不少,就是无一人帮忙。
只有刚赛车回来的裴旭撞见,一把将那人拖下楼,薅着人脑袋往洗手池撞。
那之后小乐就经常往裴家跑,有时家里太吵,她也会直接睡在裴家。
夜色渐渐靠拢,铺天盖地的冷气侵袭全身。
陆时洲走下出租车,入目只有空荡荡的街道,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
司机降下车窗,探头往外看一眼。
“先生,这再往前就是北街了,那地车子不好开进去。”
会上车跟沈明烟已经不是陆时洲的风格。蓦地听见司机的话,陆时洲倏然一愣。
指腹按压着太阳穴,他沉声:“走吧。”
“还是刚刚上车的地方?”
“不,去信立律所。”
……
连着过了一周低气压的生活,律助终于得以解放。
哼着小曲准备前往陆时洲的休息室帮他收拾行李。
还未到上班时间,律所安安静静,只有一地的阳光流淌。
“対,戒指是我订的,下个月可以送到吗,我女朋友那天生日,我想给她惊喜……”
律助眉开眼笑。
直至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拉开,陆时洲颀长身影猝不及防出现在自己面前。
显然昨夜宿在律所,陆时洲精神不济,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
全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上班摸鱼是大忌。
虽然现在还不到上班时间,但是在老板面前竖立良好形象有利于年终奖的翻倍。
律助火速挂断了电话,挺直了腰杆毕恭毕敬。
“陆、陆总。”
余光瞥见身后敞着的房间一角,律助眉心一跳,暗道不好。
“你刚刚的电话……”
律助肃然起敬。
陆时洲凝眉,“是在订戒指,你要结婚?”
没想到陆时洲会关心自己的私生活,律助羞赧一笑,点点头。
“我们认识三年了,婚戒也是她之前就看上的。”
只是认识三年就踏入婚姻殿堂,陆时洲忽然想到自己和沈明烟。
他记得之前,沈明烟好像也偷偷量过自己手指的尺寸。
如若自己没有发现沈明烟的小动作,估计生日那天,沈明烟也会送给自己戒指。
他不解皱眉:“不会太早?”
“不会啊。”
律助侃侃而谈,“我大学同学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而且我女朋友……也一直希望我们能早点定下来。”
早点定下来。
陆时洲若有所思。
沈明烟也是这么想的吗?
……
下班前家里的阿姨和陆时洲通了电话,让回去一趟。
“你妈妈最近状态不是很好,你要是有空,还是多回家陪陪她。”
在陆家干活多年,阿姨也知晓陆时洲的性子。
“以前还有沈小姐,怎么最近也不见她了……”
対上陆时洲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又讪讪将话咽了回去。
主人家的事,轮不着他们多嘴。
陆问秋的精神状态谈不上好,怏怏的躺在床上,双目空洞无光。
听见陆时洲的脚步声,那双暗淡无光的眸子总算有了动静。
“回来了?”
“嗯。”
简单的问候之后,双双陷入无言的境地。
以前这种时候,接话的总是沈明烟。
有沈明烟在,气氛好像永远都不会僵滞。
相顾无言后,陆问秋轻咳两声。
陆问秋:“你最近……”
陆时洲:“我……”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响起,陆时洲先行让道。
“你先说。”
陆问秋:“你认识烟烟身边那个男孩子吗?高高瘦瘦的,挺白净好看一个孩子。”
外貌特征描写基本和昨晚见到的人吻合。
陆时洲轻轻应了声:“嗯。”
陆问秋一时情急:“那他,他是不是、是不是……”
陆问秋欲言又止,“我前几天去医院取药,刚好听见有人说……说烟烟可能要结婚了。”
沈明烟和陆时洲分手时,陆问秋只当是两个小孩闹别扭,过两天就会和好。
不曾想转眼就收到沈明烟要结婚的消息。
陆问秋清楚儿子的性子,两人吵架,多半也是因为陆时洲。
她无奈道了一声“有缘无份”,又忆往昔。
“以前小的时候,烟烟还一直说以后要做你的新娘子。你记得吗,有一次她还找人借了头纱,说要和你合影。”
対陆时洲的喜欢,沈明烟向来是张扬炽烈,从不掩饰一分一毫。
可惜陆时洲却从未给予过半分回应。
借头纱那回是学校文化节,班上有一个女生正好扮演了新娘子的角色,沈明烟的头纱就是和対方借的。
那时班上还有人笑说沈明烟是不是看上谁了。
“陆时洲。”
女孩的裙裾飘飘,隔着盛夏蝉鸣,沈明烟眉眼弯弯,拎着裙摆跑到陆时洲面前。
白色的头纱随着沈明烟的动作在空中飞舞,沈明烟面露期盼。
“陆时洲,你可以和我拍一张照片吗?”
女孩双手合十,期期艾艾:“一张就好一张就好,求你了陆时洲。”
起哄声连连,人群中甚至还有人吹口哨,高喊了一句“沈明烟牛逼”。
少女的爱意明目张胆,炙热滚烫。
犹如七月骄阳。
可惜到最后,沈明烟也只得到陆时洲冷冷的一句:“无聊。”
……
从陆问秋住处离开,天色已然全黑。
空中陆陆续续飘起了小雪,零星盐粒点缀夜幕。
后座还有未送出去的香水,精致外壳严实包裹,等待主人的宠幸。
和沈明烟结婚这件事,其实一直在陆时洲的日程中。
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墨守成规的人,向来不会轻易打破原则。
陆时洲亦如此。
车子缓缓在沈明烟小区门口停下。
大拇指和食指在眉心处轻轻按压,头顶灯光从车窗照进,男人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忽明忽暗。
小区保安还记得上次经历的修罗场,瞧见陆时洲的车子,也不敢打招呼,深怕不小心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无奈橱窗被人敲开。
陆时洲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出现在窗口。
五分钟之后,沈明烟裹着毛茸茸的睡袍,从楼上赶下。
“有我的包裹吗?”
保安点头,从橱窗递出一个小小的礼盒。
沈明烟好奇:“这是我的吗?”
保安:“対,是……是陆先生给你的。”
微信电话均被拉黑,陆时洲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可以和沈明烟联系的桥梁。
无果,只能暂时使用最笨拙的方法,让保安通知沈明烟下楼取物。
礼盒包装精致,价格不菲。
蓦地听见陆时洲的名字,沈明烟刚伸出去的手忽然顿在半空。
女孩双眉紧皱:“我不要,你帮我……”
“沈明烟。”
猝不及防,陆时洲的声音在対面响起。
一门之隔,男人脸上依旧淡淡:“我们谈谈。”
“没这个必要。”
“后座还有我妈给你的东西。”
“那你……”
僵持之下,保安硬着头皮从窗口探出一只手。
“那个,你们可以换个地方聊天吗?”
出入口还有其他住户进出,沈明烟无意打扰,默不作声跟在陆时洲背后。
夜色裹着寂寥灯影,在黑暗中慢慢发光。
薄如柳絮的飞雪自天上飘下,愈来愈大。
沈明烟站在车门前,不好拂长辈的好意。
她探头往车窗望,可惜却一无所获:“陆姨要给我什么?”
陆时洲:“你要结婚了。”
不是疑问的句式,陆时洲语气笃定,好似対沈明烟即将结婚的消息坚信不疑。
怔愣两秒后,沈明烟揣着困惑的心思,在陆时洲狐疑的视线中缓缓皱眉。
“如果你一定要结婚……”
陆时洲声音低低,好似经历了千回百转,勉为其难才做出了最终决定。
“那我们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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