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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魔尊在劫难逃了 恋爱脑的龙,会被拉去挖十八年野菜的

    少年磕头道谢, 然后拿着魔尊给他的银钱,吃力地背起草席裹身的母亲,一步一步, 迎着傍晚的霞光, 渐渐消失在了街尾。

    江暮阳知道,这绝对不是第一户因为诅咒, 而家破人亡的贫苦家庭。还有很多很多人,不分男女老少, 每个时辰都有人因为诅咒惨死。

    而造成现如今这般局面的, 并不仅仅是魔尊一人之过, 江暮阳自认为, 也有推脱不了的责任。

    他没有义务, 一定要去拯救苍生, 但他确实无法眼睁睁地看着, 整个时空的生灵,因为他的缘故, 而彻底消失。

    他的快乐, 不可以建立在无辜的普通百姓身上。他又不是什么龙傲天,赵日天,动不动为了谁谁谁,就杀尽天下人,屠戮生灵,那绝对不可能。

    江暮阳一向有仇报仇, 有怨报怨, 绝不牵连任何无辜之人, 更何况是普通凡人。人活于世, 要经历生老病死苦, 已经很艰难了,若是为了不相干的上位者,而丢掉了性命,那更是惨中之惨。

    魔尊见状,便道:“江暮阳,你能不能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而愁容满面的?本座不喜欢看见你这副模样,本座即将过生辰,这应该是本座……”

    顿了顿,稍作思考了一番,魔尊才又接着道:“如果本座没记错的话,本座即将一千岁了,整整一千岁。”

    此话一出,江暮阳眼睛瞬间就睁大了些,满脸不敢置信地问:“你……一千岁了?你都活了一千年了?!”

    “是啊,有什么问题么?”

    魔尊微微蹙眉,不明白江暮阳为何如此大惊小怪的,一千岁的龙,并不算什么,他父尊是三千多岁时,被他狠狠拽下尊座的,若是没有意外,他可以再活个几千年,完全没有问题。

    但若是世间没有他所爱之人,哪怕他再多活个万年,也了无趣味。

    他倒是很希望自己,能像个普通人,跟着江暮阳一起生老病死,相濡以沫,共淋雪,雪白头。

    可是江暮阳不愿意,江暮阳不喜欢他,甚至,还很讨厌他。

    江暮阳就只喜欢裴清,前世今生,都只喜欢裴清一个人。

    魔尊第一次那么期盼,江暮阳是个多情风流种子,如此一来,他就能和裴清一起,让江暮阳快活了。

    江暮阳嘴角抽搐地道:“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我有点难以置信罢了,想不到,你都是一条一千岁的龙了。”

    “明天才到一千岁,明日是本座生辰。在一千年前的明天,本座以天生魔物的身份,降世人间,自出生起就拥有传言中的不死之心。”魔尊洋洋得意道,“并不是每条龙,都拥有不死之心的,天上地下,就只有本座拥有。”

    所以,哪怕江暮阳对他虚情假意,利用他,算计他,也无所谓,他愿意被利用,被算计。

    因为,这同时也证明,江暮阳需要他,他在江暮阳心里,也是独一无二的。

    魔尊从前,特别怨恨自己的母亲,恨不得从未降世在这个时空,愤恨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肮脏的血液。

    痛恨着周围的一切。

    可是现在,他突然有一点释怀了,即便他再痛恨自己的母亲,但在此刻,他不得不心生感激。

    感激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送了一颗不死之心给他,让他得以有机会,被最爱的人利用。

    江暮阳心想,这傻龙,不就存心告诉他,不死之心只有自己有,其他龙都没有,所以要剖就只能剖他的,不能剖其他龙的么?

    这种恋爱脑的龙,是要被拉去挖十八年野菜的。

    裴清似乎也才知道魔尊的真实年龄,忍不住蹙眉问:“可是,十年前,你不是告诉我,你才二百多岁么?”

    魔尊:“……”他当时是担心裴清嫌他老,所以信口胡诌的。

    眼下,为了掩盖这一事实,他冷冷道:“因为,你不配知道本座的真实年龄。”

    裴清倒也没生气,很心平气和地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叫过生辰了,应该是过寿才对,按照人间的习俗,老人过寿,须得置办些寿桃……”

    魔尊语气更冷:“本座不老!在魔界,本座这个年龄,正值青春,风华正茂。反而是你,裴清,你今年多大来着?三十?三十一?三十二?本座怎么记不清了?”

    裴清:“无妨,你不必自责,上了年纪,记忆力减退,也是常有之事,我和阳阳都不会介意。”

    江暮阳:“……”

    他突然有一种,两个小学生在他面前吵架的错觉。

    反正经过这一茬儿,他倒没有方才那么闷闷不乐。

    见天色也黑了,想起明日就是魔尊的生辰了,既有求于人,他也不好太过残忍。

    便问魔尊明日想吃什么。

    魔尊道:“你唤我一声离玄,我便告诉你。”

    裴清瞥了他一眼,而后道:“暮阳,他的意思是,他不饿,他不吃。”

    江暮阳:“……”

    为了防止两个人当街打起来,江暮阳不得不做起了和事佬,满脸严肃地道:“正事要紧,私人恩怨暂且搁置,从现在开始,魔尊——”

    魔尊冷着脸道:“唤我离玄!”

    “好,离玄,从现在开始不准你挑拨是非。”江暮阳道。

    魔尊一听,脸色立马温柔了许多,因为他听成了“好离玄”,江暮阳这是在夸他的意思。

    如此,也就默认了江暮阳的要求。

    裴清微微一笑:“我自然什么都听阳阳的。”

    江暮阳见二人都答应了,便领着他们去置办些过生辰的东西,无非就是看起来很喜气的红蜡烛啊,红灯笼,红喜字之类的。

    原本他还想请个戏班子去魔界,就唱什么《沉香救母》,《二郎神劈山救母》,《哪吒闹海》,《白娘子水淹金山寺》等等,给魔尊洗洗脑,让他站出来,与天道一战。

    但转念一想,剖出不死之心,不会要了魔尊的命,但要是利用魔尊,抗衡天道,只怕才会让魔尊难逃一死。

    江暮阳虽然对魔尊铁石心肠,但他的心眼还没有这般恶毒。还有就是,压根没有戏班子敢去魔界唱大戏。

    如此,就只能作罢了。

    回到魔界之后,江暮阳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魔尊喊过去,兴冲冲地装饰魔殿。

    有那么多魔人不用,魔尊偏要自己动手,还拉着江暮阳一起,江暮阳不想同魔尊独处,索性就拉着裴清这个大冤种过去。

    江暮阳坐在魔尊的尊位之上,一边吃葡萄,一边吩咐两人干活。一时冲着魔尊喊:“离玄!你眼睛长歪了啊?那喜字贴歪了,你看不见啊?”

    一时又冲着裴清喊:“裴锦衣!你怎么把灯笼挂在里面了?去,挂外头去!”

    在他的指挥之下,总算在晚饭之前,将魔界装饰好了,吃完饭后,魔尊提议,去魔界有名的淫|窟逛一逛,还说什么,就当是送他的生辰之礼,还主动邀请裴清一起,美名其曰让他长长见识。

    被江暮阳蹦起来,追着打了一圈,魔尊才老实了,别别扭扭地冷声警告他:“江暮阳,你不要太过分!这里可是魔界!是本座的地盘!若是被人看见,本座的颜面何在?!”

    裴清也假模假样地训斥起来,正色道:“阳阳,虽然师兄一向很偏宠你,但这次,师兄不得不说你几句,小心伤了手,师兄会心疼。”

    如此三个人抛开恩怨,打打闹闹,总算迎来了魔尊的生辰。

    魔尊的意思是,他只想简单地过个生辰,最好是江暮阳亲自为他买身衣服——他知道江暮阳手笨,生怕江暮阳会被针扎破了手指。

    江暮阳满足他了,给他买了身玄色长袍,花了二十两巨款,魔尊当天就换上了,结果买小了,他穿起来紧巴巴的,却还一个劲儿地说好看,款式花纹颜色,他通通都喜欢。

    魔尊又说,最好江暮阳能亲手给他做点心,就做前世那种可以插蜡烛的。

    江暮阳也满足他了,魔尊见了简直喜上眉梢。然后就又提了个要求,说希望江暮阳给他亲手做一碗长寿面。

    江暮阳想了想,觉得过生日嘛,大抵就是新衣服,蛋糕和长寿面了,所以没什么好不同意的。

    但为了不冷落裴清,江暮阳一边和面,一边跟裴清说,等裴清过生辰,也给他做,之类云云,反正就是画大饼。

    裴清听了好一会儿,才道:“阳阳,我没事,今世,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已经很高兴了,再无任何所求。”

    江暮阳不经感慨,真是好贤惠,好体贴,好善解人意,好识大体的道侣啊!

    打着灯笼都不好找!

    裴清还说:“但我还是有点吃醋了,阳阳,你能不能亲亲我?然后再喊我几声好师兄,好夫君,好相公。”

    江暮阳:“要不要再喊几句好爸爸?”

    裴清的脸,刷的一下通红无比,喉咙都颤动起来:“这…如何能行?”

    正好魔尊被江暮阳使唤着出去买鸡蛋和青菜了,江暮阳停下揉面的动作,踮起脚尖,裴清也赶紧伸过脸来。

    那温热的唇,就轻轻落在了裴清的脸上,江暮阳咬着他的耳垂,小声道:“好师兄,好夫君,好相公……”

    裴清瞬间就酥了骨头,下意识抿了抿唇,江暮阳见状,又主动亲了亲他的唇,笑道:“好夫君,你要不要帮我先烧个水?”

    “好。”

    裴清兴高采烈地去烧水。等面下锅之后,魔尊正好买了鸡蛋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江暮阳的错觉,魔尊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些,不过这货原本皮肤就苍白得没什么血色,遂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不过,他接过鸡蛋时,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江暮阳蹙眉问:“我让你去买鸡蛋,你做什么去了?就这点空,你也不消停?”

    魔尊苍白的脸,缓缓挤出一丝笑容:“暮阳,快一些,好吗?我饿了,想吃你煮的面。”

    裴清蹙眉,似乎也察觉到了魔尊的异常,眼尾的余光一扫,突然看见地面残留着淋漓的血迹。

    霍然站了起来,就看见更多的鲜血,大股大股地顺着魔尊的衣袍,往下淌。整个后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摧残过了,五脏六腑通通都被掏空了。连肠子都没了。血淋淋的。

    原本他是那样强壮,眼下就好像纸片人,空空荡荡的。

    只留下了残缺不堪的躯体,还强撑着,走到了江暮阳的面前。

    而江暮阳正在煮面,眼睛被热气熏的,看不清东西,还没有发现,一边骂魔尊事儿多,一边给他打了两个特别漂亮的荷包蛋。

    裴清呼吸一紧,隐约明白,魔尊这次在劫难逃了。

    第172章 魔尊死后得到了阳阳的原谅 魔尊下线了啦

    江暮阳随手揩了一把额上的热汗, 俊脸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手里攥着大铁勺,游刃有余地在面汤里轻轻搅动。

    迎面而来一股扑鼻的香气。

    “好了, 长寿面可以出锅了。”

    江暮阳高兴地念叨, 拿过干净的碗,将锅里的长寿面全部捞上来, 心里还寻思着,还得洒点葱花上去, 会更加好看的。

    哪知耳边蓦然传来一道风声, 魔尊就好像歪风一样, 斜斜地倒了下来, 不偏不倚, 正好靠在了江暮阳的肩膀上。

    江暮阳拿碗的手一颤, 滚|烫的面汤都飞溅出来了, 烫得他手背发红,他偏头一瞥, 见魔尊居然色胆包天, 当着裴清的面,就敢靠他的肩膀。

    立马放下长寿面,一边骂他胆大妄为,一边伸手去推。

    哪知一推之下,居然摸到了满手的濡湿,还尚有几分温热, 距离得近了, 他才嗅到魔尊身上, 浓郁到几乎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江暮阳微微一怔, 缓缓抬手, 入目便是一片血红,他一边摇头,一边勉强保持镇定:“这是谁的血?让你出去买点鸡蛋,你怎么又杀人了呢?”

    魔尊无力地倚在他肩上,江暮阳一收手,他整个人就好像被人抽掉了颈椎骨,再也无力支撑起残破的身躯,缓缓地倒了下去。

    裴清眼疾手快,几个箭步冲了上前,伸手就接住了魔尊,才不至于让他彻底摔成烂骨碎肉。

    “不,不会的,你又在玩什么把戏,对不对?”

    江暮阳还是难以置信,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在魔尊身上找出破绽,可是,他仔仔细细地找过之后,非但没有找到任何破绽,反而发现,魔尊的身体,几乎被完全掏空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肠子,他腹中的骨血和肉,通通被挖空殆尽。

    人一倒下去,更多的鲜血从他浑身上下,每一寸骨骼淌了出来,很快,就好像浸泡在了血窝之中。

    “离玄,不要玩了,好不好?离玄,你再这样,我立马就走,再也不会见你了,离玄!”

    江暮阳蹲下身子,抬起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甚至不敢轻易触碰魔尊,生怕他不经意地碰一碰,魔尊就会瞬间四分五裂。

    “江暮阳,我这次没有在玩。”魔尊气若游丝,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但仍旧保持着微笑,缓缓道,“你不要怕,也不要嫌我的血脏,好不好?”

    江暮阳摇了摇头,喉咙艰涩地难以开口,也不知道是厨房的热气熏的,还是怎么的,他的眼眶有些发涩,但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暮阳,对不起,是我无用,我连……连不死之心都弄丢了,我再也……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魔尊似乎很痛苦——他也应该很痛苦,五脏六腑完全被掏空了,但凡换一个人,当场就该毙命,可他为了见江暮阳最后一面,硬生生地走回来了。

    他想告诉江暮阳,一定要提防天道,也是天道幻化成了江暮阳的模样,骗取了他的信任,却从背后偷袭,挖了他的不死之心不说,还将他腹部挖空挖尽了。

    可是,他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好想跟江暮阳郑重地道别,可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身上的血几乎完全流干了。

    “你不是说,这世间无人能杀你吗?除了你最爱之人,无人能杀你,可是,我并没有杀你,你又怎么会死?”江暮阳颤声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和裴清都是正道修士,而离玄是天生的魔物。

    所以,他们的灵力是无法输送给离玄的,强行输送,只会让离玄伤上加伤,死得更快而已。

    江暮阳就不明白了,他只是让魔尊出去买个鸡蛋,又不是让他出去屠戮门派,魔尊怎么会被伤成这副模样?

    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将魔尊伤成这般模样?

    答案似乎已经显而易见了。

    江暮阳的声音都颤了:“是天道,对不对?一定是天道幻化成了我的样子,所以,才骗得你放松了警惕,对不对?”

    魔尊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后点了点头,他看着为了自己着急的江暮阳,又看了看搂抱住自己的裴清。

    突然之间,就有些释怀了。他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了,不死之心都没了,这也意味着,如果他就这样死去,那么就是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裴清,帮本座照顾好江暮阳,你若胆敢让他伤心,本座定当……”

    话音未落,裴清就直接打断,认真无比地道:“我绝不会辜负暮阳,绝不。”顿了顿,他的神情就更加认真了,“我知道,你还有话想对暮阳说,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力气了。”

    魔尊点了点头,而后又望向了江暮阳,他怎么看都看不够,好想伸手摸摸江暮阳的脸,可手才抬起来,又自惭形秽地放了下去。

    他太脏了,满手都是血,他的血也是脏的,这么脏的手,如何能去触碰江暮阳?

    “离玄,你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救你,你告诉我。”

    江暮阳伸手接过魔尊的手,毫不嫌弃他手上的鲜血,虽然他对魔尊一向厌恶,从未有过半分情爱,但时至今日,到底还是生出了一丝怜悯。

    他怜悯魔尊,怜悯魔尊两世都因为他的缘故,而不得善终。甚至,江暮阳也知道,如果就让魔尊这样死去,那么,魔尊就真的魂飞魄散,再无来生了。

    “暮阳,不必为我多费力气了,”魔尊微微一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冷好冷,痛到极致之后,也就麻木了,他缓缓合了合眼,脑海中又浮现出前世的江暮阳,为他唱摇篮曲。

    还说是母亲哄孩子睡觉唱的歌,调子好听极了。魔尊的父亲冷血残忍,暴|虐无道,他的母亲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被强抢,被囚|禁,被玷|污,被逼迫着生子的男人。

    这也注定魔尊的童年非常阴暗,不仅不得父亲的喜欢,还被母亲视为肮脏的东西,拔他的龙鳞,剜他的龙角,用尖锐的石头,将他残害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所以,魔尊从不知道,原来孩子不睡觉,母亲会唱歌哄的,也从来没有人给他唱过。

    只有江暮阳,也唯有江暮阳,会守在他的身边,一边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边低声唱着摇篮曲。

    这让魔尊如何能忘?又如何敢忘?

    可惜,他和江暮阳两世都错过了。

    往后,再也不会有往后了。

    “暮阳,你能不能,喂我吃一口长寿面?”魔尊缓缓道,“抱歉,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江暮阳这次没有拒绝他,赶紧端过长寿面,夹了一筷子喂到了魔尊的嘴里。

    魔尊缓慢又痛苦地,将嘴里的长寿面咽了下去,裴清分明瞧得清清楚楚,那并不是“咽”下去,而是“掉”下去。

    从裴清空荡的背后,看得一清二楚,才吞进嘴里的长寿面,被鲜血染红,直接掉了出来。

    裴清终究不是个铁石心肠之人,见到他这般惨状,也有些于心不忍。

    “好好吃,这是我此生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魔尊好像很累很累了,才说了几句话,就疲倦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落下一句,“江暮阳,原谅我罢。”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江暮阳试探性地伸手触了触摸魔尊的鼻息,而后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裴清亦觉得魔尊的死,太过突然,也太过惨烈,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安抚道:“暮阳,我陪你一起去安葬魔尊,好不好?”

    可是,话音未落,魔尊的身体就彻底碎掉了,然后化作齑粉,融入了血窝中,江暮阳试图用手捧起,可无论他怎么捧,都捧不起什么东西。

    只有那一滩刺眼的鲜红,还提醒着他,魔尊已经死了。

    江暮阳没有哭,他抬手将散落的额发,捋至耳后,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无比冷静地道:“离玄,我原谅你了。”

    这是陆晋元一直到死,都没求来的原谅,眼下却让魔尊得到了。

    说完以后,江暮阳又道:“裴清,我累了,想回师门休息一下,但我可能无法自行御剑了,你抱着我,好不好?”

    裴清点头,上前抱起江暮阳,直接御剑回了师门。一路上江暮阳都沉默不语,闭着眼睛一直缩在他怀里。

    江暮阳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回到师门之后,就睡下了。裴清怕他出事,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移。

    大师兄来过一趟,隔着殿门,远远看了江暮阳几眼,从他跟裴清的对话中,江暮阳知道了,师尊即将飞升,现已闭关去了。

    大师兄还说,等他醒了,让裴清问问他想吃点什么,回头吩咐人去做。

    接下来,江暮阳浑浑噩噩的,好像是生病了一样,躺在床上睡了几天。恍恍惚惚的,不知白天,不知黑夜。

    却在梦中又回到了最初的家,他推开房门,家里的布置还跟从前一模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

    他挨个推开房门,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他的房间还保持着他生前的样子,蓝色格子的床上四件套,布满一整面墙的学习计划,还有喜欢的漫画人物墙纸,连书桌上的奖杯,奖牌,都排列的整整齐齐。最显眼的,是一张全家福,他那时笑得好明媚,好灿烂,屋里充满阳光,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好像什么都不曾变过。好像他从未死去,一直活着。

    可是下一瞬,他就来到了精神病院,看见了他的母亲,穿着一身宽大的病服,怀里抱着他的照片,坐在台阶上,嘴里一直念念有词:“阳阳,你为什么不回来看妈妈啊。”

    “你还在生妈妈的气,对不对?”

    “妈妈跟你道歉,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阳阳,妈妈好想你……带妈妈一起走吧。”

    然后,江暮阳亲眼看见,阳光下面,他的母亲,原本那么年轻漂亮,温柔大方的精致女人,竟然生了许多白发,眼角也布满了皱纹。再也不似从前的精致漂亮了。

    “妈妈……”

    江暮阳在梦里,哭得泣不成声,一声声地喊着妈妈,可是他的妈妈听不见,也看不见他。

    明明就近在咫尺,可是他的妈妈就是看不见他。

    “我想你了,我……我真的很想你,想妈妈,想爸爸,也想哥哥,我真的好想你们。”

    裴清一直守在江暮阳的身旁,见他在梦里,还一直哭泣,误以为他是为了魔尊而流泪,凑近轻轻吻掉他的眼泪,低声安抚道:“阳阳,不哭,乖,不哭了。”

    却听见江暮阳说:“我想回家了。”

    第173章 下一个死亡预告 下一个人的死,会让暮阳痛彻心扉

    江暮阳只觉得好伤心, 好伤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在另一个时空受苦,他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不要道歉, 不是妈妈的错, 是他不好,是他任性, 是他不听话,所以才让妈妈那么伤心!

    也是他害得妈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应该回家的, 应该回家见一见妈妈的, 也许, 等他回家了, 妈妈的病情就会好起来了

    可只要一想到, 他的回家之路, 需要踏着裴清的尸骨, 江暮阳就觉得好难过。

    天道就在此刻出现了,这一回, 他既没有幻化成江暮阳的模样, 也没有幻化成长胤真人的模样,而是幻化成了江暮阳亲哥哥的样子,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阳阳,你也亲眼看见了,因为你的离去,你的母亲生病了, 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只有你, 才能宽慰她的心, 才能让她重获健康。”

    江暮阳怒目圆睁, 咬牙切齿道:“不要幻化成我哥哥的样子!”

    “是你残杀了离玄!是你杀了他!”

    天道:“我杀他,有何不对么?他一直自诩超过六道之外,除你之外,无人能杀得了他,那我便要让他知道,六道之外,亦在苍穹之内,天道才是时空主宰,我让他死,他就活不了。”

    右手一抬,掌心处便浮现出了一颗还在跳动的鲜红心脏,天道缓缓道:“这便是魔尊的不死之心,如果,你还想要,那么,就放弃裴清,我便把它送给你。”

    “你处心积虑,恶事做尽,不就是想借我之手,让裴清永世不得翻身!天道既如此厉害,能随意操纵一个人的命运,那么,何必还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是否回家,于你来说,又有何益处?”

    江暮阳缓缓站了起来,一揩脸上的泪水,神情坚毅地道,“你口口声声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既然如此,最初的时候,你就应该斩断我的情丝!我和裴清能有今生,你才是最大的功臣!”

    天道不置可否,他确实遗漏了这点,早知如此,最初的时候,就斩断这个孩子的情丝,也许,他就不会泥足深陷,无可自拔了。

    也不会饱受情伤,陷入两难境地,苦苦挣扎了。

    但天道就是要逼江暮阳亲手断了对裴清的情,他要让裴清亲眼看看,江暮阳对裴清的爱,也不过如此。

    一旦有更重要的人出现,裴清就会显得微不足道了。

    高高在上的玄门高徒,并不适合裴清,他就应该被人从神坛上拽下,在泥窝里打滚,在血海里苦苦挣扎,求生无路,求死无门。辗转在多个男人怀里,婉转求欢。

    脸上不该是冷若冰霜的神情,应该布满潮|红,面若桃花,眼波流转之间,尽显媚态,一步步被调|教,被羞辱,被折磨,逐渐沦为彻头彻尾的炉鼎。

    如此,才是裴清该有的宿命,也是,他应该有的样子。

    可是,面前这个孩子,明明早就知道裴清的宿命,明明是过来推波助澜,让裴清跌落无尽深渊的,却在最后一刻,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也许,光是这丝恻隐之心,根本不足以江暮阳对裴清动情。

    是因为前世的纠缠不清,百般恩爱缠绵,相爱相杀,才让江暮阳真正的动了情。

    天道本意是,让他二人反目成仇,却不曾想,阴差阳错,造就了一对苦命鸳鸯。

    江暮阳说的也不无道理,他二人能有今天,天道确实功不可没。

    天道沉默了很久,才放柔了声音问:“你现在,还是不肯让裴清献祭么?”

    江暮阳狠狠咬了咬牙,在这一刻,他竟然犹豫了,迟疑了很久很久。

    这已经不是苍生和裴清二选一了,苍生的背后,还站着他生病的可怜母亲,还有他其他的家人!

    那杆天平,已经在他的心里,悄无声息,又潜移默化地发生了倾斜。

    短短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飞快闪过母亲昔日的模样,想起母亲教他,要正直善良,要乐于助人,要遵纪守法,将来当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妈妈还说,让他多记别人的好,少记别人的坏,如此,活得才更轻松自在。

    江暮阳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是世间最不孝的孩子,居然因为小情小爱,连自己亲生母亲,所受的苦痛,都视而不见!

    天道步步紧逼,一字一顿地道:“鱼和熊掌,本就不可兼得。江暮阳,魔尊之死看来不足以让你痛彻心扉,看来,我还需要再推你一把。”

    江暮阳猛然抬头,满脸惊恐地道:“你想做什么?停下来!不要再继续了,停下来!”

    “下一个为你付出生命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江暮阳,你好自为之。”

    说完之后,天道就消失在了原地。

    江暮阳大喊一声“不要走”,猛然冲了过去,试图拦住天道,下一刻,却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霍然从床榻上翻坐起来,脸上的冷汗,如珠般顺着濡湿的额发,落了下来。

    殿里光线昏暗,窗外月色朦胧,疏影横斜,摇曳生姿,竟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

    尚未从噩梦中回神,从旁一双温热的手,缓缓贴向了他的太阳穴,轻轻为他揉搓。

    江暮阳抬眸一瞥,第一眼看见的,又是裴清。

    裴清看起来,好像又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眼底一片青灰,双眸密密麻麻,布满了鲜红的血丝,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沙哑。

    “阳阳,你终于醒了,你又睡了三天三夜,还一直在发高烧,现在总算醒来了。”

    江暮阳的脑海中,还回响着天道的话,下一个为他付出生命的人,眼在天边,近在眼前。

    难不成,是裴清?

    不,不会是裴清。

    如果下一个是裴清,那么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

    那么,又会是谁呢?

    就在此刻,外头传来了敲门声,随即响起了大师兄的声音:“锦衣,是我,大师兄。我让人熬了红豆粥,你多少也吃一些,像你这样不眠不休地守在床边,身体会受不住的。”

    江暮阳心尖一颤,暗道,眼在天边,近在眼前,如果不是裴清,那么就是师门中的人了。可现如今师尊闭关去了,陆晋元已死,那么,就只有大师兄一人了。

    难道,下一个死的人,居然是大师兄?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江暮阳就立马出声道:“大师兄,请进!”

    林语声应声推门而入,见江暮阳已经醒了,顿时眼睛一亮,快步走了上前,温声细语地问:“暮阳,你醒了?头还痛不痛?晕不晕?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江暮阳摇头,看着面前的大师兄,狠狠抿了抿唇,还不知道,天道要以什么方式,来残害大师兄。

    但既然能令他痛彻心扉,想来是极惨烈的死法了。

    不管他今生原不原谅大师兄,都是他自己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天道打着为他好的幌子,肆意残杀他身边的人!

    “大师兄!你别走!”他突然一把抓住林语声的衣袖,抓得非常之紧,“别走!”

    林语声愣了愣,被他突然之间的举动,惊了一下,但很快就更加温和地道:“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暮阳,你这是怎么了?”

    说着,还下意识望向了裴清。

    见裴清微微摇了摇头,林语声便误以为,江暮阳还没睡醒,可怜的师弟,病得连睡三天三夜,神智都不甚清醒了。

    若是换作往常,江暮阳才懒得搭理他,更别说是出声挽留了。

    “来,先吃些东西吧。睡了那么久,肯定饿坏了。”林语声顺势坐在床边,面露抱歉地同裴清道,“锦衣,我不知暮阳醒了,遂只端了一碗来,厨房里还有许多,是我待会儿去给你端来,还是你自行去用一些?”

    说着,他自顾自地喂江暮阳喝红豆粥,十分自然,也十分坦然,没有参杂任何情爱。他从前就做惯了这样的事情,在江暮阳还很小的时候,每次江暮阳生病了,胃口不好的时候。他都会温声细语地哄,亲自喂他喝粥。

    本该如此的,这是江暮阳曾经,一直习以为常的生活,就是该如此的。

    江暮阳怔了怔,居然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低头喝了一口,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清甜香糯。

    裴清也没有阻止这难得的平和,他只恨自己坠落魔域,整整十年,倘若,他当时能留在山中,陪伴着江暮阳长大,不知道该有多好。

    他也会疼爱江暮阳的,没有替身这一层关系,他会跟两个师兄,还有师尊,一起呵护江暮阳长大。

    那不知该有多好。

    他错过了江暮阳的成长,整整十年。

    江暮阳喝完了粥,也清醒了许多,他又道:“大师兄,你别走,最近这几日,你一直待在我这里,行不行?”

    “暮阳,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发生何事了?”林语声笑道,“我哪里都不会去的,师尊闭关前,嘱咐过我,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好你,我既答应了师尊,自当竭尽全力。”

    江暮阳道:“是天道,他告诉我,下一个死的人,是你。所以,我希望你,寸步不移地待在我身边。”

    他不希望大师兄死,这是真心的。

    第174章 师尊会永远保护徒弟们 师尊遗留下的阵法

    林语声听罢, 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可既是天道想要他的性命, 那么, 他又能躲到哪里去?

    即便寸步不移地待在江暮阳的身边,也不是长远之计, 江暮阳总有目光所不能及之地。

    但看着江暮阳满脸认真的样子,林语声自然说不出任何人泼冷水的话, 微微一笑, 点头道:“好, 我哪里都不去, 寸步不移地守在你身边。”

    可三个大男人, 同处在一间房里, 短时间内还好, 时间一长,也太过古怪了吧。

    尤其眼下天色已晚, 总该是要睡觉的, 房里就一张床,勉强可以容纳两个男人并躺,再加一个定然是不行的了。

    林语声现在还是挺善解人意的,轻声道:“锦衣寸步不移地守了你三天三夜,一时一刻都不曾合眼,想来也累坏了, 不如今晚, 你二人稍微挤一挤, 同睡床榻上罢, 我不累, 在椅子上将就一晚便是了,待明日天一亮,再传唤其他弟子送被褥来。”

    顿了顿,他更加不容置喙地道:“就这般决定了。锦衣,你也累坏了,早些休息罢。”

    江暮阳道:“我才睡醒,一时半会儿倒也没什么困意。”他起身,将床铺让了出来,“还是你们睡吧,我躺久了,下来走一走。”

    哪知他才一起身,就一阵头晕目眩,双腿一软,便又跌坐回去了。裴清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抱住,正色道:“阳阳,你昏睡得太久,又忧思过重,气血不足,还是小心些,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江暮阳暗暗叹了口气,索性又躺了回去,裴清也没什么睡意,气氛很快就陷入一片死寂。

    三个人大眼瞪着小眼,谁也没有再开口。每个人的神情都很凝重,各怀心事地坐在一旁想得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夜色就更沉了,蜡烛已经融到了底,大师兄拿了油灯来,重新点燃,很快屋里又亮堂起来。

    见两个人都愁容满面,不苟言笑的,林语声便开口打破了死寂。

    “师尊陷入瓶颈多年,始终没能勘破飞升法门,此次飞升之兆来势汹汹,师尊闭关也实在仓促,想来很快便能迎来天劫,只要熬过了天劫,羽化飞升指日可待。”

    江暮阳听罢,下意识问道:“那除了师尊之外,整个六道之中,还有哪位前辈成功羽化飞升了?”

    林语声摇头:“我不知道,反正自我有记忆以来,师尊便是此间最接近神的存在,其次便是魔尊。”

    一提到魔尊,江暮阳就想起了魔尊临死前的惨状,五脏六腑完全被掏空了,明明从前是那般强壮,死时却成了一张血淋淋的皮囊,轻薄如纸片一般,随风消散。

    死在了他一千岁的生辰上,只吃了一口长寿面。

    似乎看出了江暮阳的难过,林语声不解地问:“发生何事了?魔尊又行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江暮阳摇了摇头,长长一叹:“他死了,惨死,连不死之心,也被天道生剖了。”

    “此前,天道就已经提醒过我,魔尊即将生死道消,也正因此,我才拉着裴清一起赶往魔界,试图与魔尊联手,再度以不死之心献祭,来破解诅咒,扭转乾坤,却不曾想,魔尊他……他居然死在了天道手里。”

    他说着说着,竟生出了一丝丝的难过,如果魔尊知道,他死后江暮阳居然会为他难过,只怕能含笑九泉,死也能瞑目了。

    林语声眉头狠狠一蹙:“所以,天道又告诉了你,下一个死的人是我?”

    江暮阳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道:“天道无情无欲,亦是无形的,他可以肆意幻化成任何事物的模样,魔尊就是因为天道幻化成了我的样子,所以才惨遭杀害。”

    “所以,你们一定要万分谨慎,千万不能掉以轻心,现在,我们一旦出了这个房门,谁都不要轻易相信。”

    顿了顿,他突然想到了点什么,暗暗攥了攥拳头,为了以防万一,他决定试探试探眼前二人。

    首先是从裴清开始,江暮阳一个眼神扫过去,裴清也刚好一直在注视着他,四目相对的一瞬,他就明白,错不了,前世今生都错不了,也不会错。

    所以,江暮阳又慢慢转过脸来,略带几分审视意味地打量着眼前的大师兄。

    林语声终究不是个蠢人,见状神情也凝重了几分,沉声道:“暮阳,你想让我如何自证清白?”

    江暮阳略一思忖,然后就想出了一个特别损的主意。他知道天道对裴清的厌恶,可谓是到达了极致,之前还会变幻成裴清的样子,哄他开心。

    现在连裴清的名字,都不愿多提。

    如此,江暮阳道:“方法很简单,大师兄,你单膝跪地,去帮裴清脱下靴子,再帮他穿回去便行了。”

    这种方法虽然听起来很不靠谱,但实际上相当可靠。

    如果是真正的大师兄,同裴清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从前都能单膝跪地,给小暮阳穿鞋子,对一个裴清的“替身”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待裴清本尊了。

    裴清听见此话,眉头一蹙,刚要开口拒绝,觉得这样做非常不合适。可转念一想,江暮阳一向机灵,主意又多,比起他来,很明显江暮阳更熟悉天道的脾气。

    如此,便默认了。

    林语声先是一愣,随即正色道:“这有何妨?锦衣刚拜入师门时,才一点点大,连衣服我都帮他穿戴过,更莫说是脱靴子了。”

    而后,也不讲究什么尊卑有别了,在他眼里,师弟们远比那些繁文缛节更加重要。

    所以林语声很坦然地走了过去,又很自然地单膝跪地捧起了裴清的右脚,为他脱下长靴。

    江暮阳仔细端详着大师兄的神情,百分百确定,大师兄绝对不可能是天道幻化的。暗暗大松口气。

    “好了,大师兄,足够了。”江暮阳正色道,“从现在开始,我们每走一步都要非常小心谨慎才是,最好是寸步不移地待在一起,大师兄以后,接触的东西,或者是入口的食物,都要由我先探过才行。”

    他很信誓旦旦地道:“天道是不会让我死的,我一死,那么游戏就彻底结束了。”

    林语声点头道:“好,我全部都听你的。”

    三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江暮阳又熬了一会儿,倦意渐渐涌了上来,很快就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两个师兄也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殿里灯火通明,温暖惬意,外面不知何时,竟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好像藏匿着深秋无尽的寂寥,江暮阳觉得有些冷,还下意识往被褥里缩了缩。

    周围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安静,不知过了多久,江暮阳竟被脸上的冰冷感,而从梦中惊醒。

    一睁眼就看见他的师尊,长胤真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依旧是一身紫色长袍,打扮得仙风道骨,高冷出尘,房间的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唯有师尊整个人都散发着明亮温暖的光芒。

    师尊的手,好冷好冷,江暮阳只觉得好像是一个死人的手,突然就搭上了他的脸。

    他下意识想起身,身子却沉得要命,根本动弹不得。

    他想开口喊裴清,嘴巴竟像是被黏上了一样,根本说不出半个字来。

    江暮阳隐约察觉到,这可能并不是现实,而是在梦境中同师尊相见了。

    可明明师尊在闭关,为何要托梦给他?有什么话,不能等出关了,再说吗?

    “暮阳,别怕,是师尊。”

    长胤真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完全没有任何严厉之感,同当年与江暮阳初见时的仙人一模一样,轻轻把手搭在了江暮阳的额头,指尖冰冷,连灵力都冷得刺骨,唯有声音听起来,还是有温度的。

    “暮阳,接下来师尊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不可以跟任何人说,包括锦衣,记住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江暮阳觉得眼前的师尊好奇怪,就好像是在梦中向他托付遗言一样,他好害怕这种感觉。

    总有一种,师尊说完之后,就要永远离开他了一样。

    他不想失去师尊!

    江暮阳真的不想失去师尊!

    虽然他从来都不跟师尊说原谅二字,也不再喊他舅舅了,但在江暮阳心里,师尊一直都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

    很特别,很特别。

    非常特别。

    特别到江暮阳只要一想到,会失去师尊,就难过得眼泪想要掉出来了。

    可在梦境中,他的行动和言语完全受限,连眼泪都是流不出来的。

    长胤真人并没有说任何话,连千里传音之术,也没有用,而是在梦境中,将最后的秘密,以及毕生的所有修为,尽数传给了眼前的小徒儿。

    这应该算是,长胤真人平生最愧疚,最喜欢,也最偏宠的徒弟了。他对徒弟的喜欢,甚至都超出了师徒之情。

    只是可惜,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的。缘来缘散,不可强求,也从由不得他。

    “……暮阳,师尊在洞府中,留下了一个阵法,待会儿你醒来后,就独自去看,记住,你一个人去看。”

    “若是师尊此法可行,那么,方才师尊告诉你的秘密,就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可说。”

    “若是法子不可行,那么……”长胤真人的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的,整个人都变得透明了,“就和天道争到底。”

    “师尊不会消失的,只不过会换另外一种方式——”

    “永远地,保护着你们。”

    ……

    “师尊!”

    江暮阳大喊着从梦中惊醒,整个人瞬间从床榻上翻坐起来,大汗淋漓,面色惨白,眼眶熬得通红。

    裴清和林语声一直从旁守着,听见动静忙一左一右地凑了过来,双双开口,询问他这是怎么了。

    江暮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依旧惊魂未定的,他想起了师尊的嘱咐,不好让两个师兄发现他的异常,缓了缓,才道:“我做噩梦了。”

    “噩梦?”林语声蹙眉,误以为他是梦见了前世,当即更加心疼,放柔了声音道,“不怕,暮阳,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不怕,师门不会抛弃你的,师尊不会,我也不会,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裴清一瞬间就察觉出了异常,但他知道,江暮阳不管做任何事,都有一定的道理,既然暮阳没有主动告诉他,那么就说明,还不到时候。

    所以,他绝对不会逼问,反而抓着江暮阳的手,轻声道:“暮阳,不怕,我在,我一直都在。”

    江暮阳渐渐缓过了气,可他知道,师尊现在一定已经遭遇不测了,所以,他必须要赶紧赶至洞府,抢在天道之前,找到师尊遗留下的阵法才行。

    霍然从床上跳了下来,他根本没有时间多做解释,知晓跟大师兄说,可能要多费些口舌,索性直接同裴清道:“裴郎!按住大师兄!哪里都不许去,等我回来!”

    裴清点头,一把按住了林语声。

    江暮阳对裴清相当放心,长腿一抬就离开了房间。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师尊闭关的洞府。

    见洞府紧闭,他也顾不得别的了,一剑破开洞府的门,一脚才踏进去,便大喊了声“师尊!”

    迎面却是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江暮阳一眼就看见了他的师尊,长胤真人!

    看见师尊还跟往日打坐时一模一样,盘腿端坐在干净的地面,双眸紧闭,气定神闲。

    可是,师尊的胸口,却贯穿了一柄长剑,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

    江暮阳只觉得一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硬在了当场,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不敢相信,强大温柔的师尊,竟然有朝一日,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惨死在他的面前!

    胸膛里的长剑,正是师尊自己的命剑!

    江暮阳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就瘫软在地,几乎是爬着过去的,手上沾了好多血迹。

    “师……师尊,徒儿……徒儿来了,师尊!”

    “您睁开眼睛看看徒儿,是暮阳来了,是暮阳来了!”

    可是师尊早已经气绝身亡多时,浑身的鲜血几乎都要流干了,待最后一滴血流尽时,师尊的身下便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很快就连接成了一道法盘。

    师尊坐在法盘最中央,双手捏诀,右手竖起的二指上,还夹着一枚黄符。

    江暮阳颤着手,想去揭符,下一瞬黄符就飞至了半空中,自燃起来,化作了飞灰。

    天道的声音便在此刻响起:“想不到,聪明一世的真人,居然这样糊涂。他莫不是以为,献出生命为代价,就能同裴清交换命盘,代替裴清祭天救世了么,简直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想,到底是让天道最后臣服在暮阳脚下,让暮阳凌驾在天道之上好,还是灭了天道,更解气

    第175章 大结局(上) 双生天道

    说完之后, 更是直接出手,毁了长胤真人留下的阵法,符文似乎活过来一般, 发出簌簌的声响, 飞快地在半空中旋转。最终又在天道的操纵之下,尽数化作一缕青烟, 随风散了个干净。

    “愚蠢至极,倘若, 他能依照命定的那般, 直接羽化飞升, 也许, 还能与我有一战之力, 只是可以, 他放弃了飞升的机会, 竟为了区区一个裴清,宁可用换命符, 与裴清交换命盘, 简直可笑!”

    天道似乎有些被惹恼了,因为从江暮阳开始,再是裴清,现在又是长胤真人,一个个都开始忤逆天道的安排,肆意篡改早已定下的命盘!

    虽然, 天道确实想出手杀了长胤真人, 他为真人定下的死局, 是受天雷加身, 在江暮阳的眼皮子底下, 被飞升时必经的雷劫,打得魂飞魄散。

    可偏偏,长胤真人却选择了这么一种方式,来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临死之前,还要与天道作对,竟然帮裴清逆天改命,简直太天真了!

    想当年,裴清的父母又何尝不是想为裴清逆天改命,可结果却是双双陨落,长胤真人与他们是昔日旧友,明明知道这些,却依旧要为了裴清铤而走险,实在是死有余辜。

    天道冷声道:“你看见了么,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敬重的好师尊,在你师尊眼里,到底还是裴清更重要一些,前世,你都沦落至那般田地,真人都不曾为你献出生命,甚至还亲手杀了你。”

    “而如今,明明只需出手杀了裴清,就能扭转乾坤,挽救整个时空的生灵,真人却宁可死,也不愿杀了裴清。”

    江暮阳微微一怔,沙哑着声儿问:“你的意思是,师尊他知道破解诅咒的办法,是让裴清祭天救世?”

    “自然,你师尊可是掐指神算,既可夜观天象,洞察天意,也可摆阵看卦,测算命盘,你不知么?”天道反问。

    江暮阳沉默了。

    是啊,师尊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明明距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了,明明就只差一步之遥,可最后还是为了他和裴清,而选择牺牲自己。

    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恶心感,瞬间盈满了整个胃部,下意识将自己蜷缩起来。

    天道上前,欲将插在长胤真人胸膛里的长剑拔|出,随即便被江暮阳出声阻止了。

    “我师尊已死,不许你触碰他的遗体。”

    “就算我求你了,放过我师尊的遗体。”

    天道沉默了片刻,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直到江暮阳说了句“需要我跪下来求你么”,才突然就松了口,觉得凡事还是不能逼得太急,急功近利,有时候反而坏事。

    他知道长胤真人的死,可能已经让江暮阳濒临崩溃了,这种警告,已经足够了。再要步步紧逼,只怕要超出江暮阳所能承受的极限。

    而且,人死都死了,长胤真人活着的时候,都无法以凡人之体,扭转乾坤,死了就更加回天乏术了。

    天道觉得已经胜券在握了,便慢慢把手收了回来,轻声道:“以你师尊的修为,都无法同裴清交换命盘,你就更无能为力了。”

    江暮阳没说什么,看起来异常的平静,也异常的镇定,好像是山雨来临之前的安宁。

    天道便不再多言,很快就消失在了原地。

    江暮阳的右手手指,轻轻抚摸着粗糙的地面,沾了满手的濡湿,这些都是师尊的鲜血。

    指尖才一触碰到,便泛起了点点莹光。隐隐有符文浮动,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师尊,弟子在此,恭送师尊!”

    江暮阳起身,整理衣着,然后又重新跪倒,就仿佛他当年对着仙风道骨的仙尊,行拜师礼一般,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

    三拜之后,他的心绪还是久久难以平复。

    在这个时空,他的母亲死了,现在连他一直视为父亲的师尊也死了。

    天道麻木不仁,逼死他师尊,还意图毁掉他的道侣,此等仇恨不共戴天!

    “师尊放心,不管今后如何,徒儿一定谨遵师命,跟天道争到底!”

    在拜别了师尊之后,江暮阳将洞府再度封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打搅,而后便跟个没事人一样地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裴清和林语声还在屋内等他,见他回来了,双双站起身来,尤其是看见他衣衫上的血迹,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在两人心中。

    “暮阳,你身上的血……你方才,做什么去了?”林语声颤着声道,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都白了,“是师尊,对吗?是不是师尊出事了?”

    江暮阳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看起来镇定得可怕,须臾才抬眸,冲着裴清笑了笑。

    裴清:“暮阳……”

    “你把衣服扯开,让我看看。”

    江暮阳没有告诉他们,师尊已经逝世的消息,现在若是说出口,只怕才正中了天道的下怀,他们这个岌岌可危,需要报团取暖的师门,不能再失去师尊这根定心骨了。

    如果把师尊的死,传扬出去,只怕修真界更要动乱不堪,人心惶惶。

    裴清没有任何犹豫,扯开了衣衫,露出胸膛上漆黑的,还在蜿蜒盘旋的符文,诅咒已经快要腐蚀到他的气海了。

    “大师兄,你也脱了,让我看看。”

    林语声也没有多问,他的修为远远不如裴清,所以症状会比裴清更加厉害些,他的金丹已经开始受损了,金丹被完全腐蚀,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师尊临死之前,其实并不止留下一重阵法,天道破的,只是最外面一重,用换命符,与裴清交换命盘。

    然后带着裴清的命盘去死,以此来破解诅咒。不过很显然,被天道当场看穿,直接就破了阵法。

    而这一切,都在师尊的预料之中,所以,还留了后面两重阵法。

    但后面两重阵法,若是开启,也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而这个代价,就是拿活人祭天。

    作为师尊的亲传弟子,有资格祭天启动阵法的人,屈指可数,也一目了然。

    因此,不管是林语声,还是裴清,亦或者是江暮阳自己,都将随时为了救世,而献出生命。

    江暮阳现在什么都不怕,什么也不惧了,生死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可畏惧的。

    他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去畏惧天道。

    他会谨遵师命,和所谓的天道争到底。

    在最后的时间,江暮阳还需要前往一个地方,那就是再度潜回时空隧道,他须得将前世裴清散落在时空隧道中的尸骨,一点点地找回来。

    但这件事,不管是今世的裴清,还是前世的裴清,都无法帮他。

    只有天道能够帮他。

    所以,江暮阳第一次,透过胸膛里的浮生珠,主动找上了天道。

    再度来到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空间,也见到了化身成一朵金莲的天道。

    在见到江暮阳来了,金莲腾飞在半空之中,散发出璀璨的光芒,片片花瓣怒盛,最终停留在了江暮阳的眼前。

    “你是否考虑清楚了?”

    江暮阳点了点头:“考虑清楚了,但我还有三个条件。”

    天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竟也敢同天道讲条件?”不过就是仗着天道偏宠他,而娇纵任性的孩子罢了。

    天道很快又道:“哪三个条件?”

    “第一,我希望所有死于这场天地浩劫的人,都可以复生。”

    天道:“可以,但魔尊,陆晋元,还有长胤真人不行。”

    江暮阳怒问:“为何不行?!”

    “因为,他们是因你而死,并不是因这场天地浩劫而死,倘若,你早些做决定,那么,他们就都不会死了。”顿了顿,天道又道,“不过现在也不晚,最起码,你大师兄,你二哥,还有云昭,他们都还活着。”

    “现在,你可以继续说第二个条件了。”

    江暮阳深呼口气,又道:“第二,我想在我回家之后,抹掉在这个时空,存在过的一切痕迹,让他们所有人都忘了我。”

    天道:“怎么,让他们一直记着你,痛苦终生,难道不好么?”

    江暮阳摇了摇头:“你只管说,答不答应。”

    “好,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第三个,”江暮阳深呼口气,缓缓道,“请你让我潜回时空隧道,我想把前世裴清的尸骨找回来。”

    天道:“纵然找回来,又能如何?同一个时空,永远无法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江暮阳:“我知道,我也只是想亲手为我夫挖坟立碑。”

    天道:“……”

    这似乎也没什么可不答应的。而且,他认为,既然江暮阳主动找上了他,并且还一口气提了三个条件,说明江暮阳已经下定决心了。

    这其实也在天道的预料之中,毕竟跟苍生,跟江暮阳的亲人比起来,一个小小的裴清,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天道微微一笑,他没有告诉江暮阳,也永远不会告诉江暮阳,无论江暮阳最终的选择是什么,他都会让裴清祭天之后,再度轮回,一世又一世的沦为炉鼎。

    这就是裴清本该有的宿命。

    “好,我答应你。”

    而后,金莲便散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在光芒的尽头,便是一条通往前世的时空隧道。

    江暮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跑向了时空隧道,他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而后,纵身一跃。整个人就沉没在了时空隧道之中。

    金莲也随即化作片片花瓣,冲着江暮阳的方向飞掠而去,化作一件金光灿灿的铠甲,护着江暮阳不被时空隧道之中的罡风所伤。

    江暮阳就这样,一寸寸地在时空隧道中寻找,连任何一点点缝隙,都不肯放过,可前世裴清的躯体,早就被时空隧道里的罡风,绞成了碎片,这漫漫隧道,无穷无尽,若是这般没头没脑地找下去,只怕向天再借五百年都不够。

    他起身,衣衫在时空隧道中猎猎作响,伸手一招,长剑便幻化而出。在掌心之中嗡嗡作响,通体流光溢彩。

    天道:“你想做什么?”

    江暮阳不答,两手攥剑,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之上,天道下意识想阻止。

    可江暮阳的动作更快,雪亮锋利的长剑,割开了一点皮肉,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嘴里低声念念有词,竟是想以血咒来召唤裴清的碎片。

    伴随着鲜血的涌出,从时空隧道中渐渐升起无数荧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成了一具完整的躯体。

    这便是裴清前世的身体,在江暮阳施以血咒之下,再度重新聚拢起来。

    同江暮阳不过几步之遥,却横跨了两个时空。

    江暮阳缓缓放下手中长剑,因为失血过多,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

    雪白的玉颈上,横着一条清晰无比的鲜红血痕,还在汩汩往外冒血。

    天道出手,一道金光袭去,那条血痕便飞速止血结痂,最后恢复如初。

    江暮阳没有多言,伸开双臂将面前的裴清抱了个满怀,在他与裴清相拥的一瞬间,他将右掌掌心,贴向了裴清的胸口。

    掌心处浮现出一朵金光灿灿的花,竟比天道所幻化出的金莲,更加璀璨。

    天道也瞬间就察觉出了江暮阳的意图,但他并没有出手阻止,因为他认为,天道能够高高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江暮阳的任何举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即便江暮阳肯将体内的菩提三叶花,分出一半来,又能如何?面前的裴清,只不过是前世的裴清死后的躯体罢了。

    即便分了一半的菩提三叶花给这副躯体,又能如何?还能朽木逢春,恢复往日的修为不成?

    想不到,江暮阳现在已经这般愚钝了。

    哪知下一刻,天道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就是一股根本就不属于江暮阳的气息,从他的身体中突然剥离而出!

    等天道再想出手阻止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幻化成铠甲,贴身保护江暮阳的天道,竟在这股力量之下,被弹飞出去。

    与此同时,江暮阳抱着裴清,双双跳出时空隧道。

    轰隆……

    天道再度幻化成金莲,疾速追了出去。身后的时空隧道,便在此刻寸寸崩塌。天道恼羞成怒,知晓定是江暮阳用了什么方法,让前世的裴清,再度降世。

    因为同一个时空,根本无法同时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一旦出现,时空隧道便会崩塌!

    天道现在已经顾不得追究,江暮阳到底是怎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既聚集了裴清的躯体碎片,又凝聚了他散成碎片的元神!

    现在最要紧的,是要阻止江暮阳带着前世的裴清,回到下一个时空!

    一旦两个裴清同时出现在一个时空了,那么届时,时空就会发生逆转,乾坤颠倒,生灵涂炭,就连他这个天道恐怕也无力回天!

    江暮阳抱着裴清,反其道而行,天道以为他们会逃往下界,那么他们就偏偏藏匿在虚无缥缈的空间里。

    还反借浮生珠的力量,为裴清修补破损的躯体。

    此前,他将前世裴清的元神,召唤出来,不顾剧痛,生生撕裂自己的元神,而后将裴清的元神,融合进去。

    以此,来蒙蔽天道的法眼。

    成功借用浮生珠的力量,来到了这个虚无缥缈的空间。

    师尊临死之前,可不仅仅只留下了三道法阵,还趁天道的注意力,尽数被江暮阳吸引过去时,也启动了时空回溯之法,费尽心力将前世裴清的元神召唤回来。

    可因为耗费了太多灵力,也唯恐被天道发现,不得不先带着裴清前世的元神回来。

    原本,今世的师尊根本不会什么时空回溯之法,这世间本该只有裴清一人会。

    可自从师尊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便想起前世的裴清,曾经在临死前,将时空回溯之法的秘诀,告诉了师尊。

    这才令今世的长胤真人也可以启动时空回溯之法。现如今江暮阳利用天道,寻到了裴清的肉身,只须将元神重新融入肉身,那么就可令前世的裴清死而复生了!

    为了让裴清尽快死而复生,江暮阳甚至分出一半的菩提三叶花,融入了裴清体内。

    在菩提三叶花的助力之下,裴清原本已经死去的躯体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但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只要再等一等,裴清往日的修为,便可尽数恢复了。

    江暮阳带着裴清四处躲闪,体内的浮生珠却在此刻被天道所挟持。

    竟直接从江暮阳的胸口飞了出来,在他的头顶盘旋不止。

    江暮阳面色一白,暗道糟了,天道定是发现了他的行踪,正要带着裴清继续躲藏。

    哪知下一瞬,一支金光灿灿的箭羽,飞速袭来。不偏不倚正对着裴清的胸口!

    若是被箭矢穿透胸口,那么,只怕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身体,要再度分崩离析了!

    江暮阳根本无暇考虑,一闪身直接挡在了裴清面前,连设五道结界,意图阻止天道这一箭!

    可这一箭却直接穿透了他所设的结界,毫无任何阻碍,连破四道,最后一道结界,便是江暮阳本身。

    而他已经做好准备,受此一箭。

    此箭却在即将穿透他胸膛时,硬生生地僵停在了半空之中,距离他的胸口,只有毫发之差!

    江暮阳微微一怔,便见一只雪白的大手,紧紧抓住了箭羽,他猛地抬眸一看,就见裴清不知何时,已经苏醒,正用深邃温柔的目光,凝视着他……

    这支箭羽,便在裴清的掌心,寸寸化作金光,消散在了天地之间,他的眉心亦闪烁着诡异的金芒,好似裂开了一条缝隙,既像眼睛,又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莲。

    整个人沐浴在金光之中,圣洁,光辉,明亮,皎洁如月,高悬苍穹。

    这样的裴清看起来,高贵得如同神明一般。

    浮生珠在裴清和天道中间盘旋,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江暮阳心尖狠狠一颤,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师尊在梦境里,同他说的秘密,到底是何等意思了。

    师尊告诉他,金莲并蒂,天道死,亦是天道生。

    他当时不甚懂其中深意,但此时此刻,他突然大彻大悟。

    所以,裴清和天道,应该是双生天道,而天道并非没有本体,他的本体应该就是金莲,与裴清是并蒂金莲,同为这个时空的天道。

    但天道也说过不止一次,在同一个时空,无法同时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由此可见,同一个时空,也不可能拥有两位天道。

    所以,天道就想方设法将另一位天道打落凡尘,化身裴清,并且想尽一切办法,要让裴清明珠蒙尘,让他沦为炉鼎,在男人怀里婉转求欢。

    无穷无尽的双修,会让裴清永追欲|海,蒙蔽天眼,再也无法找回自己的正身!

    而又像天道说的那样,他们的师尊长胤真人,虽然还未羽化飞升,但极精通算卦之术,可夜观天象,揣摩天意。

    师尊明知天机不可泄露,明知天命不可违,却还是在临死之前,将此秘密告诉了江暮阳。

    他的师尊,长胤真人,也是他喊了几年的舅舅,一直到死都在弥补他。

    “暮阳,你我又再度相逢了。”裴清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好像六月的晚风,伸手轻轻抚摸着江暮阳的面颊,“谢谢你,帮我找回了从前的身体,也谢谢你,让我想起坠落凡尘前的所有记忆。”

    天道见状,也终于维持不住苦心经营的形象了,一挥手,竟也幻化成了裴清的模样,冷冷道:“恢复记忆了,你又能如何?在这个时空,就只能有一个天道,那便是我!”

    “明明就差一点点,就能让你永坠欲|海,再也无法回归本体,明明就差一点点了!”

    “江暮阳!”天道突然向江暮阳发难,语气冰冷地道,“你居然背叛我!你扪心自问,我对你还不够好么?”

    “你忘了,是谁将你带来这个时空的,又是谁助你重生!”

    “我一心一意,要送你回家,你就是这般回报我的?”

    江暮阳同样冷声道:“对我好?你逼我去残害无辜之人,这叫对我好?你让我跟云夫人母子相离,相见却不能相认。让她郁郁而终,这叫对我好?”

    “你曾经给与我的一切恩惠,却又瞬间收回!让我经历了那样残忍的折磨,这叫对我好?”

    “你逼死了陆晋元,逼死了离玄!还逼死了我视为父亲一般的恩师!更是逼我亲手毁掉自己的道侣,让他永生永世,沦为人人可欺,人人可辱的炉鼎!这也叫对我好?”

    “我在你心里,到底该有多贱,才会把这些都当成是你对我的偏爱?”

    江暮阳一字一顿地道:“少找借口,也少道德绑架我!从始至终,你帮的都不是我,你只是想利用我,达成你自己的目的!”

    “你和裴清同为天道,本可以和平共处,是因为你的自私,才使得你处处打压裴清。苍生在你眼中,只怕是不值一文,否则,你也不会以苍生为赌注了。像你这样麻木不仁,残忍无情之人,如何配当此间天道?”

    天道的险恶用心彻底被揭开了,他苦心经营的无情无欲形象也瞬间分崩离析。

    即便,他此刻幻化成了裴清的模样,但他依旧无法取代裴清,连俊美的五官都显得扭曲了。

    “住口!好啊,想不到我精心培养出来的孩子,最后却为了区区一个裴清,就背叛我!”天道冷声道,“世间只能存在一个天道!当初是他自行下界与我何干?我已经对他足够手下留情,若非如此,他早就被我打得魂飞魄散!”

    天道掌心升腾起汹涌的灵力:“今日,你我一决胜负,看看到底谁更有资格,当此间共主!”

    第176章 大结局(下) 所有人都献祭了

    话音未落, 天道的掌心便幻化出一柄流光璀璨的长剑,剑身雪亮,散发着泠泠寒光, 好似能生生割裂空间, 不过是微微一晃动,都能听见空间被切割开来的卡擦声, 在虚空中留下一抹莹白剑影。

    江暮阳攥紧手里的长剑,明白今日就得背水一战了, 但只怕以他和裴清两个人的修为, 根本就不是天道的对手。

    还有就是, 裴清手里没有法器!

    他的法器早就丢在了前世!

    必须得想办法, 将天道引入下界, 如此, 才方便让前世今生, 两个裴清共同对付天道!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天道就开始施法封锁空间, 冷声道:“我本来不想对你们赶尽杀绝, 江暮阳,你实在太令我失望,待我料理完了裴清,再同你算账!”

    而后,仿佛生怕打起来会波及到江暮阳,天道随手一道结界, 直接将江暮阳套在里面。

    任凭江暮阳如何挣扎, 就是逃不开这层结界。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面前的二人火速缠斗起来, 战况胶着, 就在这虚无缥缈的空间内。

    江暮阳深呼口气,默念咒语,不一会儿,玄龙便踏碎空间,现身此地,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玄龙不仅伤势完全恢复,就连修为也狠狠涨了一截。

    身为龙体,玄龙本就可以肆意穿透结界,在江暮阳的引导之下,原本只有手指长短的玄龙,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成了数百丈。

    狠狠一甩龙尾,便轻而易举地穿透了结界,江暮阳趁机一跃,跳至了玄龙的尾巴上,如履平地一般,在龙脊上飞奔,伸手握住龙角的一瞬,江暮阳曲指念咒,脚下瞬间浮现出一轮金光灿灿的法盘。

    师尊临死前,将毕生的修为尽数传给了江暮阳,有了师尊的灵力加持,江暮阳狠狠一剑,平削而去,强盛的剑气,同一层透明的空间狠狠撞上,便听卡擦一声,空间终于显露出冰山一角。

    天道应声转过头来,看着手执长剑,脚踏玄龙,盘旋在半空之中的江暮阳,脸色狠狠一沉,咬牙切齿道:“你既下定决心要背叛我,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我让你进来容易,出去难!”

    而后,更盛的灵力,宛如海浪一般,从他的身上溢散开来,周围的空间,受到了某种指令一般,渐渐收拢起来,其中盘踞的罡风,宛如巨大无比的镰刀,狠狠绞杀着空间之内的所有生命!

    玄龙狠狠一尾巴,重重地砸了过去,嘭的一声,龙鳞崩裂,鲜血飞溅,血肉模糊,他发出一声惨叫。

    为了尽快带他的小主人逃离此地,开始更加大力地拍打空间,丝毫不顾自己的血肉都被罡风绞成了碎末。

    而裴清只是恢复了降落人间时的记忆,却未恢复从前的法力,就连浮生珠,似乎也是站在天道那头的,竟然帮着天道攻击裴清!

    江暮阳看得目眦尽裂,狠狠一咬舌尖,腥甜之气,瞬间弥漫至了整个口腔!

    无论如何,他必须打通这个虚无缥缈的空间,让今世的裴清和前世的裴清相见!

    今日一战,非生即死!

    江暮阳将嘴里的精血,尽数喷洒在剑刃之上,而后脚尖一点,整个人腾飞在半空之中,双手齐握长剑,狠狠冲着蜿蜒扭曲的空间劈去。

    轰隆一声,强劲的灵力,宛如煮沸的开水,咕噜噜地冒着气泡。

    江暮阳整个人被很大一股力量,瞬间弹飞出去,只觉得五脏六腑,几乎都要被生生震碎了,执剑的手掌,更是虎口崩裂,血肉模糊。

    鲜血染红了暗金色的衣袖。玄龙很及时的用龙尾,将人卷了过来,而后护在胸口,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去承受自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劲气。

    很快整个龙脊上的龙鳞就尽数被风剑剐尽,指甲盖大小的龙鳞染血鲜血,宛如红色的蒲公英,飘散在半空之中。

    温热的鲜血,都飞溅到了江暮阳的脸上。

    江暮阳的意识,有一瞬间模糊了,脑海中再度浮现出生平过往,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悲欢离合,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

    他不能认输!

    他不能败!

    一旦他输了,他身边所有人都将下场凄然。

    隐隐约约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缓缓滑过他的面庞,江暮阳挣扎着,睁开眼睛,就见玄龙盘旋成一团,正用鲜红温热的舌头,一点点舔|舐着他脸上的血迹。

    江暮阳微微一怔,随后就听见了玄龙的声音——玄龙不会说话,但他终究学会了千里传音之术。

    并且,第一次正面同江暮阳对话,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小主人爹爹,容许我这般喊你。”

    “虽然,你并不承认我是你的儿子,但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爹爹。”

    “对不起,我还是太弱了,我打不过那个坏东西,也破不开这个空间。”玄龙感到很抱歉,他的年纪还小,声音听起来很稚嫩,但却异常坚定,“爹爹,我的身体里,不仅流着魔尊的血,也流着你的血,我是这个世间,最有资格为你祭天换器的龙。”

    江暮阳一听见“祭天换器”,瞳孔就剧烈颤动起来,祭天换器,顾名思义,就是用生命祭天,向天换一样法器,用来颠倒乾坤,逆天改命。

    但这须得拥有同等血缘关系的人,才可以祭天换器。比如,父女,父子,兄弟手足。

    可据江暮阳所知,在这个时空,从古至今,就没有几个人敢祭天换器,因为死相极其悲壮,死的过程也极其痛苦。

    就相当于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直接投入绞肉机里,然后在天地之间的罡气中,疯狂乱绞,死得越惨,痛得越狠,那么换出的法器,就越坚不可摧。

    “不行,我不准!”

    江暮阳双眸猩红,面前这条龙,远比魔尊在他心目中的分量,重了很多。不仅仅因为玄龙的身体里,也流着他的血。

    更因为,从相逢到今日,玄龙一次次地为他受伤,一次次地为他冲锋陷阵,玄龙真的很乖,很听话。

    虽然,江暮阳不想承认,但他其实早就把玄龙当成自己的孩子,否则,也不会教给裴清去照顾了。

    “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如果有来生的话,老天保佑,让我当爹爹的亲生骨肉,我一定会很乖,很听话的。”

    说完之后,玄龙又亲腻地舔|舐着江暮阳的脸,而后飞身而起,义无反顾地狠狠冲着罡风最中央,撞了过去。

    江暮阳伸手阻拦,可玄龙的动作非常快,在半空中如鱼得水,一甩龙尾,便飞了出去。

    轰隆——

    头顶传来一声巨响,江暮阳只觉得眼前一晃,铺天盖地的血沫,自半空中坠落下来,宛如下了一场血雨。

    伴随着玄龙的献祭,一道通体散发着金光的法器,也渐渐浮现在了虚空之中。

    天道见状,眉头狠狠一蹙,一剑逼退裴清,作势要将法器抢走。可那法器却宛如有灵性一般,竟直直地飞至了江暮阳的手上。

    江暮阳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根金光灿灿,通体缀满嶙峋金刺的长鞭,宛如龙鳞一般怒盛,密密麻麻排列齐整。

    “江暮阳,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天道冷声道,“在这个时空,只有我能送你回家。难道,你想抛弃你的家人了吗?”

    江暮阳置若罔闻,收回长剑,抬手抓住鞭柄,而后,在天道震惊的目光中,整个人腾飞起来,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最后,脚踏虚空,狠狠一鞭,冲着头顶的空间,抽了下去。

    那原本坚不可摧的空间,便尽数在他面前瓦解,寸寸消散。

    天道恼羞成怒,冷声道:“江暮阳!同一个时空,根本无法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若是你强行将前世的裴清,带去下界,那么,时空错乱,乾坤逆转,受苦受难的,依旧是苍生!”

    “是谁告诉你,我要将前世的裴清,带回下界的?”江暮阳回眸冷睨着天道,单手捏诀,脚下再度浮现出法盘,“若你真心怜悯苍生,就不会因一己之私,就拿苍生为赌注。”

    他打破空间,并不是因为要让前世的裴清下去,而是让今世的裴清上来。如此,时空便不会发生错乱,苍生便不会受他们连累,受苦受难了。

    江暮阳曲指一弹,一簇灵力飞至下界,不一会儿,另一个裴清便御剑而来。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江暮阳的身前。

    天道冷笑:“你该不会觉得,两个裴清融合,就能打败我?简直可笑!我是天地共主,是此间主宰,区区两个凡人之身,能耐我何?!”

    江暮阳神色平静,语气淡淡地道:“哦,是么?那你有没有听说过,诛天阵?”

    “你说什么?!”天道神色渐冷,“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师尊,他临终前告诉我的。”江暮阳正色道,“作为这个时空,唯一一个只差一步之遥,就能羽化飞升的仙尊,家师可不仅仅会夜观天象,揣测天意,排兵布阵,亦不在话下。”

    “而我脚下踏着的法盘,便是师尊传授给我,用来诛天的阵法!”

    江暮阳双手飞快结印,嘴里念念有词,伴随着他结印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万仞山的某一处洞府,轰隆一声,崩裂开来,长胤真人留在世间的第二个阵法,化作万千金光闪闪的符文,冲着他飞掠而来。

    不过一瞬之间,便在周围结下阵法。而若想真正驱动此阵,须得师尊的亲传弟子献祭。

    林语声此刻,正站在万仞山最高之处,遥遥望着头顶苍穹,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他明白,现在终于轮到他牺牲了。

    为裴清,为江暮阳,也为了苍生,他需要为之付出牺牲,哪怕是死。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手持长剑,往脖颈上一抵,望着头顶黑沉沉的天幕,默念了句“师尊,弟子来了”。

    而后,狠狠一割,鲜血瞬间从他的喉管喷涌而出,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自万仞山最高处,坠落而下。耳边是呼呼呼的风声,吹得他睁不开眼睛。

    依稀听见,陆晋元在他耳畔,唤了声师兄。

    而后,他的身体,就好像一个西瓜,在触碰地面的一瞬,彻底爆裂,鲜血从身上的每一处伤口中,汩汩涌了出来,不偏不倚,他正落在了师尊的身旁。

    林语声看着师尊的遗体,挣扎着,用染血的手掌,去抓师尊的衣摆,而后,才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

    而第二个阵法,也伴随着林语声的血祭,彻底活了过来,将天道包围其中,罡风宛如实质一般,发出卡擦卡擦的声响,似要将之绞杀殆尽。

    天道信以为真,误以为此阵当真是传说中的“诛天阵”,竟再度幻化成了金莲,意图破阵。

    而这株金莲,便是天道的本体。

    可惜,天道还是算错了,他很快就发现,此阵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诛天阵”,而是“噬灵阵”,不同于“诛天阵”用来诛杀天道,“噬灵阵”只会吞噬对方的灵力。

    方才天道信以为真,自然出手凌厉,毫无保留,这正中江暮阳的下怀,天道的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噬灵阵蚕食,待天道发现时,已经被蚕食了半数灵力!

    天道彻底恼羞成怒,当场破了噬灵阵,本体在半空中盘旋,冷声道:“江暮阳!枉我这般信任你,你居然敢欺骗我!什么诛天阵!不过就是传言罢了,即便有,也不是区区凡人,便能轻易摆出的!”

    “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江暮阳镇定自若,终于走到最后一步了。

    师尊死前,一共留下三个阵法。

    第一个阵法,名为换命阵,用来蒙蔽天道,混淆天道的判断。

    第二个阵法,名为噬灵阵,用来蚕食天道的灵力,消磨他的战斗力。

    第三个阵法,才是真正的诛天阵。

    而诚如天道所言,诛天阵诛天,只存在于传闻中,即便真实存在过,也绝不是凡人之体,可以轻易摆出的,哪怕师尊距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

    所以,这阵法只有一个粗浅的轮廓,具体的阵法图,江暮阳已经牢记于心。

    可是现在,他需要有一个人献祭,以此开启诛天阵,诛杀天道。

    天道也终于醒悟,咬牙切齿地道:“江暮阳!你骗我,你又骗我!你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让两个裴清融合,因为,即便融合了,他们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是想让他们其中一人献祭!另一人与你联手诛杀我!是也不是?!”

    确实如此。

    这才是江暮阳的最终目的,此前,他一直声东击西,为的就是最后一步。可是,明明都到了最后一步,他还是迟迟下不了决定!

    到底应该让哪一个裴清献祭,又让哪一个裴清留下?

    依旧是两难的境地!

    他狠狠攥紧手里的法器,脚下的法盘若隐若现,眼下噬灵阵已破,再不赶紧下定决心,只怕要功亏一篑了。

    天道见状,立马欺身上前,想要阻止江暮阳,裴清立马闪现而来,挡住了天道的去路,但即便天道现在已经灵力大损,前世的裴清依旧不是他的对手,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鲜血自裴清的口中喷了出来。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郁。

    江暮阳看了看,满身伤痕的裴清,也看了看护在自己面前的裴清。

    到了最后,他还是要牺牲一个。

    “暮阳,就让我献祭罢。”今世的裴清,满脸温柔地望着他,轻声道,“阳阳,我很高兴今生能被你这般坚定地选择过。”

    “虽然,前世的裴清始终不肯跟我记忆共享,但我知道,你与他之间,曾经发生过很多刻骨铭心的事情。你爱他,远胜于我。”裴清缓缓道,“但我爱你,丝毫不逊于他。”

    江暮阳摇了摇头,一瞬间如鲠在喉,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更偏爱前世的裴清,他没有,只是今世的裴清活儿太烂,所以他才会经常破口大骂。

    却不曾想,给今世的裴清造成了误解。他想说,以后再也不骂裴清活儿烂了,裴清想要,他就立马给,裴清想什么时候要,他就什么时候给,要几次就给几次,绝对不含糊。

    可又半个字都说不出口,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裴郎,裴郎……”他反反复复,就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除此之外,再说不出其他的字眼。裴清献祭,已成定局了。献祭,还有一战之力,若是不献,那么此前付出的所有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江暮阳的肩膀,狠狠颤抖起来,他清楚地明白,时至今日,他必须要顾全大局!

    必须顾全大局!

    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拯救苍生就是需要牺牲的,已经有数不清的无辜之人,惨死在这场天地浩劫之中了。

    流的血已经足够多了。这场天地浩劫,因他而起,就理所应当由他亲手了结。

    “裴郎,你不要怨我,”江暮阳抬眸,眼里噙着泪珠,连声音都是颤的,“时至今日,只有这么做,才有一线生机。如果赌赢了,我一定会去寻你,若是输了,便算我对不起你,前尘往事,我们一笔勾销。”

    “好,一笔勾销。”

    “阳阳,乖,不哭,你一哭,我的心就疼。”

    裴清伸手轻轻抚摸着江暮阳的面颊,最后又看了他一眼。

    而后转身离去,他脚下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根本不像是去赴死,反而像是去迎接自己的爱人。

    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惧意,在虚空之中如履平地,罡风吹散了他的长发,雪白的袍子在空中飞舞,好像漫天飞舞的棉絮。

    最终,裴清纵身一跃,跳进了诛天阵中,气浪瞬间掀起,高大数百丈,更加强盛的灵力,将天道逼入方寸之间!

    天道神色骤变,急忙祭出法器,抵挡阵法,面色一白,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望着眼前几乎完全成型的诛天阵,他的脸色越来越沉。

    还差一点点,阵法就彻底完成了!

    想不到江暮阳竟有如此强大的心脏,竟舍得亲手送今世的裴清献祭!

    但这还不足以就地将天道诛杀。

    江暮阳也同样心知肚明,他攥紧了手里的长剑,抬眸望着半空中胶着缠斗的二人,天好似破了个大窟窿,黑沉沉的。

    天道还在疯狂叫嚣:“诛天阵未成!你们是杀不死我的!我是此间主宰,天地共主!”

    “那么,再加上我!”

    云宗主姗姗来迟,终于在这场天地浩劫拉下帷幕之前,赶到了苍穹派。

    他仰头望了一眼江暮阳,而江暮阳也应声回眸望了他一眼。

    “三弟,为兄来迟了,不知再加上我,能不能助你诛天。”云宗主满眼温柔地道,“但我和母亲一样,始终相信你。”

    “二……哥。”江暮阳的喉咙艰涩,缓缓唤出了久违的称呼。

    下一刻,他就看见云宗主御剑而起,义无反顾地狠狠撞进了阵法之中。

    而后,瞬间化作一滩血沫。

    就连已经残废,需要坐轮椅才能行动的云昭,也在此刻,拿起了锈迹斑斑的长剑,他想跟随二叔,一起祭阵,可是却因为残废,修为尽失,而连行走的能力都没有,甚至还摔下了轮椅,只为了能帮上一点忙……

    但即便有了云宗主的献祭,阵法却依旧差了那么一点点,就差一点点,诛天阵就彻底成型了。

    明明就只差最后一点点了。

    天道几乎陷入了癫狂,仰天长啸:“本座是天地共主!裴清,你永远不可能赢我!我才是真正的,唯一的天道!”

    “那么,再加上一个我呢?”

    江暮阳轻声道,他可是拥有师尊毕生的法力,又是师尊的亲传弟子,若是他也肯献祭,诛天阵必成!

    此话一出,天道的神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因为他没有固定的人形,此刻幻化成了裴清的模样。

    可饶是如此,还是同真正的裴清截然不同,连俊美的五官都扭曲了。

    “江暮阳!难道,你当真不想回家了吗?你看看。我是谁!”

    天道又幻化成江暮阳母亲的模样,悲痛欲绝地唤了声“阳阳,回家吧,阳阳。”

    而后又幻化成江暮阳的父亲,“阳阳,我们一直在等你回家”。

    甚至是幻化成江暮阳的哥哥,“阳阳,爸爸妈妈都很想你,妈妈想你想得都生病了,回家吧,就当哥哥求你了”。

    最后,又是天道的声音:“江暮阳,只有我能送你回家!若你执意逆天而行,那么,你就永远回不了家了!”

    “回家么……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我也很想他们。”顿了顿,江暮阳抬头,满脸坚定地道,“我告诉你,从小,我的父母就教育我,长大了一定要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人,不求我日后大富大贵,只盼我当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既然拯救苍生,需要流血,那么,我也愿意成为其中一人!”

    说完之后,江暮阳又望向了裴清,遥遥相望,情难自制。明明才见面,却又要离别。

    这一路走来,他好像都在经历离别,却没有一次,好好地去告个别。

    “裴清!师尊临终前,告诉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跟天道争到底!”

    “你一定要代替我,迎得最后的胜利!然后,重新制定新的秩序!”

    “我会在时空的尽头……等你!”

    而后,江暮阳再也没有任何犹豫,就好像师尊那般,用自己的命剑,狠狠穿胸而过,伴随着鲜血喷洒而出……诛天之阵,彻底启动!

    他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一路走来,他太累了,现在需要赶紧躺下,好好休息一下。

    耳边传来裴清凄厉的哭喊声,以及簌簌的罡风,轰鸣声不绝于耳。

    再多的,江暮阳就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两朵一模一样的金莲,在半空中飞旋,互相追赶,吞噬。

    最后……

    裴清赢了。

    他看见了裴清沐浴在金光里,法相美到了极致。

    ……

    待江暮阳再度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周围黑漆漆的,只有他通体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里,到底是生,还是死,周围安静极了。

    蓦然,眼前浮现出一条金光灿灿的路,笔直笔直的,也不知道通往哪里。

    鬼使神差地,江暮阳往前走去,在走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凭空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脚下一顿,看着眼前这道熟悉的身影,眼泪瞬间就冒了出来。哽咽着,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妈妈”。

    而这道身影也应声转过头来,穿着江暮阳记忆中,自己读高二的时候,攒了半年的钱,给妈妈挑的一件米白色的长裙,作为生日礼物。妈妈很喜欢,一直收在衣柜里舍不得穿,只有他成年礼的时候,妈妈穿过一次,画上精致的淡妆,手捧着送他的鲜花,站在他的身旁,迎着阳光,笑容恬淡。

    而现在,妈妈就穿着他送的裙子,过来接他回家了。

    “阳阳,怎么不喊妈妈?你还在生妈妈的气,还在怨妈妈么?”

    江暮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张开手臂,将人抱了个满怀,他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小时候,在外头受了委屈,哭着跑回去,扑在妈妈怀里求安慰。

    “妈妈,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够懂事!”

    “我不应该跟您置气!”如果他能提前预测到,他会惨死街头,那么,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跟母亲争执。

    江暮阳知道因为他的死,妈妈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是我不好……我很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他终于可以像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年,肆无忌惮地扑在亲人怀里哭泣了。

    将一路上的艰辛,委屈,痛苦,尽数哭了出来,无论死了多少次,又重生了多少次,兜兜转转,他还是最初那个,助人为乐,正直善良,以真心换真情的阳阳。

    “阳阳,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的委屈,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江暮阳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有吃苦,也没有受委屈。”

    “那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找妈妈?是不要妈妈了吗?阳阳。”母亲的手,轻轻贴向了他的面庞,泪水早就沾湿了她的脸。

    “我去了一个异世界,在那里,我也有一个很爱我的母亲,还有保护我的哥哥,一个很好的师门,爱护我的师尊,友善的师兄,还……还遇见了喜欢的人。”

    江暮阳故作轻松地道:“你看,我穿的衣服材质多好,我现在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所有人都爱我……我没有吃过苦,没有受委屈。”

    可即便他如此掩饰了,却无论如何,也欺骗不了一个母亲的眼睛。

    “阳阳,跟妈妈回家,好不好?妈妈现在就带你回家。”

    回家的路就在他们脚下,这是江暮阳期许过无数次的回家之路。连午夜梦回时,都期盼着可以回家。

    但真当他可以回家了,他又犹豫了。

    “怎么了,阳阳?”

    “妈妈,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回家了。”江暮阳轻声道,“我在异世界,有了其他的牵挂,我离不开一个,叫作裴清的人,他……他是个男人。”

    他鼓足勇气,好像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见家长的小女生,说完之后,既羞涩,又忐忑。

    毕竟,家族里从未出现过男—同,他曾经身处的时空,并不承认男男婚姻,甚至,还会受人歧视。

    所以,他有些害怕会让妈妈失望,但他还是满脸认真地道:“裴清很好,他真的很好,对我很好很好,我是真的很喜欢他,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出于好奇,更不是玩玩而已……我想跟他结婚,一辈子在一起。”

    “那要是有机会,你一定带着裴清,来家里看看,好不好?阳阳,一定要多回家看看……哪怕是在梦里,你多回来看看妈妈,好不好?”

    江暮阳点了点头:“那您一定要尽快好起来。”

    而后,眼前的身影,便渐渐消失殆尽。

    连同回家的路,也一并消散。

    “不回家了吗?”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音,江暮阳转身一看,眼眶当即就更红了,他摇了摇头:“不回家了。”

    “为什么不回家了?”裴清缓步走了上前,“那就是你回家的路,是你苦苦追寻了三世,才寻到的回家之路。”

    江暮阳歪了歪头,冲着裴清眨了眨眼睛:“你猜。”

    而后,又双双笑了起来。

    两个人的手,终于再度握在了一起,横跨了两个时空,整整经历了三世,才终于再度握在了一起。

    从此往后,再也不会分离。

    第177章 番外 狗血大团圆

    外头的天色正好, 江暮阳独自立在山间小道上,风吹林梢,簌簌作响, 阳光透过林叶, 稀疏地落在他的眉眼,他的肩头。

    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从远处传来,还伴随着少年人略有些粗沉的气息。

    “啊, 江暮阳!我可算是找到你了!累死我了!!”

    少年气喘吁吁, 可见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眼下正值初夏, 外面有些炎热, 他跑得一身汗, 一边抬袖擦汗, 一边断断续续地道:“你怎么藏这儿来了?你知不知道,裴……”

    “张鸣。”江暮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在张鸣诧异的目光中, 缓步走了上前,“你还活着?”

    “我?我当然还活着啊!”张鸣瞪圆了眼睛,“你有病啊!”

    “裴师兄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江暮阳笑道:“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他就是为了娶我,所以才回来的。”

    “……”张鸣满脸不解:“他为啥要娶你?”

    “因为, 他喜欢我呀。”

    见江暮阳要往大殿的方向去, 张鸣好像突然有点于心不忍了, 上前一步道:“要不然, 我装作没看见你, 你先找个地方躲躲罢?”

    可江暮阳只是冲着他笑了笑,反而抬腿继续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所要面对的场景,他已经经历过两次了,而这一回,是第三次。

    一脚才踏进大殿的门,第一眼,他看见的就是正在主位上,穿着紫袍,仙风道骨的尊者,同记忆中的师尊一模一样。

    而裴清正站在人群最中央,呈众星捧月状,见江暮阳来了,众人纷纷散开,露出的白影身旁,一左一右站着林语声和陆晋元。

    江暮阳拱手,对着仙风道骨的尊者,唤了句“师尊”,尊者冲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而后,江暮阳又缓步走向了裴清的面前,却看见他那位多愁善感的大师兄,已经侧身,哭得泪流满面了。他才低声喊了句“大师兄”,林语声便连连点头,而后往旁边一退。

    江暮阳问陆晋元:“凤凰儿,谁是白玉,谁是瓦砾?”

    陆晋元低声一笑,却红了眼眶:“都过去这般久了,你竟还牢牢记得,我曾说过的话。”

    而后,也侧身退开,只留下了裴清,与江暮阳面对面,四目相对。

    江暮阳想了想,然后问了裴清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体内的金丹,你还要不要了?”

    “金丹归你,你归我。”记忆中的白衣少年,再不似那般冷若冰霜,双眸中的寒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殆尽,“我姓裴,单字一个清,字锦衣,初次见面,有些失礼,但是,江师弟,你愿意与我结为道侣么?”

    江暮阳眨了眨眼睛,故作迟疑地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

    他话音刚落,云宗主就带着他不成器的侄儿云昭,风风火火地冲进殿来。

    一看见江暮阳,云宗主的眼睛就瞬间一亮,三步并两步冲了上前,一把抓住了江暮阳的手腕,语气难掩激动。

    “三弟!快同为兄回剑宗!母亲醒了,她要见你!”

    江暮阳:“见我?”

    “是啊,小叔,祖母醒了,她说,她要亲自操持你和裴清的婚事!”

    云昭这声小叔喊得挺亲切的,好像从前所有的隔阂,都瞬间消失殆尽了,他年少时的痴心妄想,娇纵任性,都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如今故事重头开始,他将终生不娶不嫁,留在剑宗,守护宗门,守护他曾经爱而不得的少年,也是他的小叔。

    “江暮阳要成亲了,这等大事,怎么能少得了本座?”

    殿外又传来一道男音,几个瞬息间,魔尊便凭空出现在大殿之中,他一出现,云昭的脸色就瞬间煞白一片,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魔尊却连眼尾的余光都不曾分给他,而是定定地望着面前的江暮阳。

    须臾,魔尊蹙眉道:“这张脸不适合你,本座还是更喜欢,你最初的样子。”

    而后,将一颗丹药,送了上去。

    “江暮阳,这是幻颜丹,吃下去之后,就能恢复你的容貌,你敢不敢吃?”

    话音未落,一条小黑蛇就从魔尊的衣袖中窜了出来,一下子跳到了江暮阳的胸口,灵活地游走到了江暮阳的肩头,对着江暮阳的脸,疯狂吐信子,蛇尾巴还一摇一摆的。

    江暮阳笑道:“你也来了。”

    而后便接过丹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吞入腹中,很快,就恢复成了最初的模样,也就是云风的样子。

    魔尊定定地看着他的脸,目光痴迷且火热,竟当着这般多人的面,毫不掩饰地道:“江暮阳,你又要成亲了,是吗?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娶妻纳妾同时进行。”

    江暮阳:“……”

    此话一出,气得黑蛇对着魔尊疯狂龇牙。

    林语声立马训斥道:“你休想!”

    陆晋元怒气冲冲道:“少痴心妄想!当妾都轮不到你!”他都当不了江暮阳的妾,就魔尊也配?

    云昭气得原地跳脚:“我们剑宗不欢迎你!”

    云宗主也道:“谁敢动云风一根毫毛,那谁就死定了!”

    长胤真人:“本座不同意。”

    “有你们什么事儿?”魔尊非常不悦地道,“只要暮阳愿意,不就行了?”

    江暮阳苦笑道:“我觉得,这事你得问问裴清。”顿了顿,他又道,“哦,对了,裴清不仅仅是裴清,这只是他在人间的化身,他还有一个名字,叫作……”

    裴清:“天道,尊号悯生。”

    “魔尊离玄,你想与天道为敌么?”

    魔尊:“……”

    冷哼一声,竟直接甩袖离去。

    黑蛇悄悄用千里传音之术,告诉江暮阳,“暮阳爹爹别生气,离玄爹爹就是嘴硬心软,刚才过来的时候,他还跟我说,他一定要为了暮阳爹爹,好好跟裴清爹爹相处。这样就不会让暮阳为难了。”

    江暮阳:“……”

    所以说,这小家伙,现在喊他们三个,都喊爹爹,关系也忒乱了些罢。幸好这家伙不会说话,要不然岂不是一天到晚,张嘴闭嘴都是爹爹。

    云宗主,也就是江暮阳作为云风时的二哥,这回是带着不下于百名弟子,驾着剑宗独有的马车,由九匹通体雪白,背上长着巨大翅膀的骏马在前面拉着。

    在上山时,就已经吩咐人沿着山路,每隔一段距离,站一名弟子,沿路铺满了上等的红绸,撒着由金子融成的金花,恭迎剑宗的三公子回家。

    为了劝说江暮阳回家,云宗主是这么告诉他的:“三弟,你莫怪二哥多事,这是母亲的意思,一来,昭告修真界,你的真实身份是剑宗的三公子云风,二来,母亲已经选定了良辰吉日,正吩咐人在剑宗布置,说什么也要亲自为你主持婚事。”

    江暮阳:“那母亲可知,我喜欢的人,其实是裴公子,而不是什么裴姑娘。”

    “自是知晓的,母亲的意思是,无论裴清是男是女,只要你喜欢便好。”云宗主笑道,“将来剑宗也是你的,本就是你的,二哥为你守了这么些年,也着实累了。”

    “那就劳烦二哥再多受些累了。”江暮阳也笑道,“比起当剑宗的宗主,我还是觉得,当天道的道侣,更适合我。”

    既然话已至此,江暮阳也确实想念母亲了,便乘坐着剑宗的马车,一路风风光光地回到了剑宗。

    与云老夫人相见时,才喊了声母亲,喉咙就有些哽咽了。

    云老夫人搂着他,满脸慈爱地道:“风儿,不哭,你瞧,这是母亲亲手为你和裴清做的喜袍。”

    “这一次,可不是为了哄母亲高兴,而是要你自己高兴。”

    江暮阳看着已经做好的喜袍,竟一时间还有些恍惚,云老夫人又拉着他用饭,给他做了酒酿圆子,还做了好几样点心,有说有笑的,直到深夜才散了场。

    云老夫人此前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如今心药已得,竟一日比一日精神好转起来。

    亲自操持着婚宴,半点都不肯马虎。

    一直到了成亲当日,江暮阳老早就被喊起来梳妆打扮,虽然他不是女子,但思及上回假成亲真洞房时,裴清扮的是新娘妆,那么这回,就由他来扮新娘子好了。

    不论是皮相,还是骨相,江暮阳的美,是修真界出了名的,眼下既是成亲,自然要涂脂抹粉,涂抹上鲜艳的口脂,定叫裴郎见了,立马面红耳赤,血脉偾张。

    等新人到场时,那些翘首以盼,等着看江暮阳身着喜袍的人,全部愣在了当场,恨不得直接冲过去,拉下江暮阳头上的盖头,一睹他的风采。

    奈何裴清太厉害,奈何天命难为。

    “一拜天地——”

    不同于上一回稀里糊涂的,这一次,江暮阳早就将成亲的事宜,牢记于心。

    他一边拜天地,一边默默在心里念着,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可就在最后一道环节时,魔尊姗姗来迟,也可以说得上是来得非常及时,也非常凑巧。

    魔尊道:“等等,本座不是过来抢亲的,你们都把法器放下,今日,谁敢让江暮阳不高兴,本座就让谁一辈子都不高兴!”

    他将手里的长卷,直接抛了过去,裴清抬手一接,敛眸看着魔尊。

    “本座想,你什么都不缺,可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无论哪一方赢了,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那些无辜之人。”

    “所以,本座就送你两界千年和平协议,在这份协议奏效期间,魔界绝不犯修真界一毫一寸。”

    这委实是份大礼,江暮阳问:“当真?”

    “当真。”魔尊轻声道,“上面已有本座的灵魂标识,千真万确。”

    “那好。”江暮阳毫不犹豫地收下了长卷,“如此,来者是客,就请魔尊坐下喝杯喜酒。”

    眼下时辰还早,送入洞房也是闲等,屋内早就备下一桌酒席,今日不论身份,不论辈分,一群人开怀畅饮。

    既是祝贺江暮阳和裴清新婚之喜,也是庆祝各自的重生。

    “来,喝!今夜不论身份辈分!也不论什么体统!都给我敞开了喝!”江暮阳早把红盖头掀了,一脚踩在板凳上,单手举起一个酒坛子,吨吨吨地往嘴里灌。

    裴清坐在一旁,就跟娇羞的小媳妇儿似的,小口抿着杯中烈酒。

    林语声,陆晋元和云昭三人酒量不行,酒品就更不行了,喝醉之后,就勾肩搭背地在那划拳。

    云宗主和长胤真人对饮,但也喝多了,面色都有些红,魔尊饱受冷落,抓着小黑蛇的尾巴,将他的头倒放在酒碗里,低声骂道:“小畜生,身为本座的儿子,连个酒都不会喝,娇娇滴滴的,算什么魔?怪不得暮阳不认你,废物!”

    酒过三巡之后,大家东倒西歪的,醉了一片人。裴清看时间不早了,直接打横将江暮阳抱走,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婚房。

    将人带进去之后,就一下扑了上去。

    “酒,给我酒,喝酒……”江暮阳醉得晕乎乎的,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躺在了床上。

    “阳阳,该洞房了。”裴清目光火热,满脸痴迷地盯着身下的少年,动情地道,“阳阳,你现在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酒,喝酒……”

    “乖,喊声夫君,就帮你解酒。”裴清言语蛊惑道。

    “夫……夫君。”

    二人的唇很快就贴在了一起,不知不觉衣衫就尽数滚落在地,两具火热的身体,紧密无间地贴在了一起。

    正当裴清想要深入了解一下,自己怀里的新娘子时,江暮阳突然酒醒了,抓着他惊问:“裴郎!那上一世的你,该怎么办?”

    “喊夫君,我便告诉你。”

    “夫君,好夫君,快告诉我!”

    裴清笑了笑,伸手在江暮阳眼前一拂,江暮阳的眼前便又出现了茫茫的大雪。

    他看见茫茫大雪中,躺着一道血淋淋的身影,一人顶着风雪,往地上的身影靠近。

    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人抱了起来。

    江暮阳听见那人说:“阳阳,醒醒,是我啊,我来接你回家了。”

    而地上的那个人,也渐渐苏醒,唤了声裴郎,而后双双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前世的裴清,就是应该永远地留在雪地里,陪伴着前世的阳阳。”裴清缓缓道,“而今世的阳阳,只属于我一个人。”

    江暮阳问:“那我们四个,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那……一起双修,你会输给前世的裴郎吗?”江暮阳突发奇想地问了句。

    裴清的眸色更加火热,笑道:“熟能生巧,我不会输给他的。”

    “那以后,你会帮我重铺回家的路,让我回去见见家人吗?”

    “一起去,上回我听母亲说,她想见我。”

    “那以后……唔。”

    江暮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尽数被堵了回去,而后,他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眼角胡乱蹦出了眼泪。

    在铺满大红被褥的喜床上,差点没让裴清折腾得当场升天。

    该死的!

    活儿那么烂!

    看来往后的日子,任重道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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