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孟商也不是真觉得傅平安是天才了,毕竟她大家大族,又在同龄人之中颇有才名,天才也不是没有见过,甚至有年仅九岁便能作辞写赋的。
但她多少觉得傅平安记忆力不错,是个可造之材。
这之后每日晨起时和日落之前,薄孟商便教傅平安一个时辰。
薄孟商越教越满意,待他们快到都城时,这两册书傅平安已经都能背出来了。
“……故知之难,不在见人,在自见,故曰:‘自见之谓明。’”
傅平安背完,觉得口干,稍稍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望着薄孟商,道:“长史,我背的对么?”
薄孟商望着眼前的傅平安一时有些恍惚。
或许是因为一直在车舆中不晒太阳,傅平安白了许多,于是五官显现出来,薄孟商意外地发现对方长了张相当精致的面庞——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惊讶,因为永安王妃当年便是名冠京都的美人。
再加上吃好喝好,傅平安个子也长了不少,一个半月前给她做的衣服,衣袖都显得有些短了。
一个月前薄孟商觉得把傅平安放在太后面前,太后定然就会放弃收她做养子的念头,这会儿却开始动摇。
傅平安此时则因为自己背书成功感到得意,露出灿烂的笑容。
眼下已是六月中旬,据阿枝说,他们距离都城已经不过几十里地,车队里的人都有些浮躁,浮躁里带着喜悦,大约是想着终于回到了家乡。
因为太阳太烈,薄孟商也放弃了骑马,借口教傅平安读书呆在马车里,就算如此,身上也起了一身薄汗,她瞥了傅平安一眼,见傅平安仍在沙盘上涂涂画画,忍不住笑了一下,就在这时,马车停下,窗外有人道:“这可是永安王殿下的马车。”
薄孟商皱眉,直起身来,傅平安也茫然抬头,看见虚空飘过一句——
【失眠的一天天:哇哦,不会要打起来吧?】
傅平安总感觉“失眠的一天天”这个人有点刻薄。
她很想念“平安宝宝真可爱”,可对方却有月余没有出现了,或许“失眠的一天天”说的没错,“观众”总是来了又走。
这期间“失眠的一天天”倒是话很多,但是说的话却总叫傅平安觉得不高兴。
有一次傅平安问:“直播间这个东西别人也有么?”
【失眠的一天天:你傻么?你觉得别人有么?】
傅平安道:“我能感觉到嬷嬷没有,阿枝没有,薄长史好像也没有。”
【失眠的一天天:那就没有呗。】
傅平安忍不住嘟囔:“说的跟没说似的。”
幸好当时长安花也在,长安花好心解释了。
【长安花:一般不会给科技水平不够的世界投放的,我感觉投放到你那个世界都可能是意外,所以应该不会有别人有了。】
傅平安大概听懂了这个意思,这个世界上像她这样的或许只有她一个。
她毕竟还小,就算知道这事,也不觉得有什么,更何况对她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
识字之后,世界在她眼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现在知道原来偶然路过的酒家旌旗上弯弯扭扭的线条就是文字,屋檐牌匾上描金的图案也写着文字,唤出系统之后,那画卷上很多她看不明白的东西也是文字——花体字。
虽然她还不认识,但是她至少知道了,那是某个她不认识的字。
世界在她眼中好像比过去清晰了几分。
这清晰表现在全方面,比如说此时她也开始想,阿枝说薄长史是太后的人,却不说自己是谁的人,那么说来,是不是这朝堂之中,有另外一个势力与太后平分秋色呢?
在薄长史那上课的过程中,傅平安知道了另外一个势力是谁。
是摄政王。
实际上摄政王是惠帝去世后才刚立的一个职位,在文帝去世之时对方是骠骑大将军兼太师之职,文帝去世后托孤于她,惠帝年仅五岁登基,但只到九岁便驾崩了,自然没有子嗣。
为何驾崩薄长史没有多说,只说是因病,总之朝堂如今人心浮动,甚至有人提议禅位于摄政王即当时的大将军,大将军自然不能应下,这时太后出来,说文帝有遗诏,封了大将军为摄政王,说是可由大将军代为摄政,然后从旁支领养一个小孩作为文帝的养子。
为何不是惠帝的养子,这自然也有缘故,惠帝驾崩时年纪太小,若是作为惠帝的样子,孩子的年纪定是需要更小,可朝堂已经无法再承受一个太小的孩子的夭折了。
晋王之子原本是最合适的,他已经十二岁了,发了痘,天资聪慧,少有才名。
那为什么会被废呢?
薄长史没说,傅平安也没敢问。
实际上她觉得现在就算她问了薄长史也不一定会说。
薄长史显然也不是什么都说,也不是什么话都是实话,比如在她口中太后温厚慈爱,不理朝政,实在是因为忧心社稷,才垂帘听政,但长安花就说——
【长安花:没有人能在掌握绝对的权力之后还能放下权力。】
【长安花:而且她不是给自己的儿子收养儿子,而是给自己的老公收养儿子,应该是不想做太皇太后,更想做太后吧,孙子哪有儿子靠谱。】
“观众”真的很好,给她理清了许多关系。
比如说其实听薄长史说的时候,她根本没搞明白文帝惠帝到底谁是谁。
但是“观众”与“观众”的区别也很大,长安花帮她耐心解释局势,但失眠的一天天只会说——
【失眠的一天天:你们的伙食真的很差。】
【失眠的一天天:你们的纸质量真的很差。】
【失眠的一天天:你们这的水喝了真的不会拉肚子么。】
又好像现在,她说——
【失眠的一天天:你说会不会是摄政王派人来刺杀你了?】
幸好这时的傅平安还不知道怎么禁言某个人,不然她一定会把失眠的一天天禁言。
虽然知道对方说话口无遮拦,但傅平安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她望向薄长史,薄长史非常淡定且优雅地向她点头,然后打开车门出去了。
外面传来对话——
“请问阁下是谁?”
“在下乃信山张羚,特来拜见殿下,大人如何称呼,在下有礼。”
傅平安在车厢里呆了一下:“谁?”
【失眠的一天天:你爹妈以前认识的?】
【长安花:只是来投机的吧。】
傅平安偷偷从门帘缝隙往外看,模糊看见一个正深深鞠躬行礼,对方一抬眼,好像就看见了他,立刻跪地行礼,高声道:“殿下在上,受羚一拜,羚有喜事来报。”
这话说的让人很难没有好奇心,更何况别人都对着自己跪拜了,傅平安掀开车帘,问:“什么喜事?”
“前日五色鸟铺天盖地飞过永州地界,此乃天大的祥瑞,足以证明将有明君降世,在下写了《五色鸟赋》,咏此盛景。”
【失眠的一天天:说你?】
【长安花:应该是说你。】
就算傅平安还是小孩,此时心里也难免想:扯呢?
她迟疑道:“前日我经过永州,没有看见啊。”
张羚声音更高,激动道:“五色鸟追逐于殿下车架之后,殿下才没有看见啊。”
傅平安:“……”
没这样被拍马屁的经验,很难回答。
傅平安有些为难地看了薄长史一眼,薄长史却也没说话,只是在一边站着,淡淡地看着她。
【失眠的一天天: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啊?一看就是拍马屁的,叫他滚?】
【长安花:你错啦!这是来投靠山头的!一般古代这样的人还是蛮重要的,古代很重视祥瑞,你让他把赋交上来看看,镇定点。】
傅平安面无表情淡淡道:“你的赋呢,要呈上来给我看么?”
张羚面上一喜:“这是在下的荣幸。”
他从怀中拿出一卷薄纸,屈膝呈上,傅平安展开大略看了下——嗯,大部分字都不认识。
但她面上没表现出来,只说:“嗯,张羚,我知道了。”
如此说完,就关了帘子缩回了马车。
确认没人看见她之后她才面露紧张,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失眠的一天天:我总感觉情况不妙,我去问问别人吧。】
【长安花:你准备问谁?】
【失眠的一天天:发个帖子问问网友?】
【长安花:……额】
这两人看来也不懂。
外面传来薄长史的声音:“殿下长途跋涉,已经累了。”
如此说完不久,马车便重新启程,薄长史没有再进车厢,傅平安思来想去,扒开车窗道:“叫阿枝进来伺候。”
不一会儿阿枝便进了车厢,傅平安盯着她看,阿枝低头不说话,傅平安开口道:“你怎么想?”
阿枝抬眼看着傅平安,见傅平安神情不安,如同一只幼鸟。
她突然也心软,开口道:“殿下做的很好。”
傅平安道:“真的么?”
阿枝道:“这些文士,只是想博个名声,殿下如今身无长物,也正好需要名声,再没有比这些文士更能为您扬名的了。”
傅平安低头,半晌问:“为什么薄长史今天不说话?”
阿枝道:“薄长史……是太后的人。”
傅平安看着她:“那你呢,是摄政王的人么?”
阿枝没有说话。
而就在这天晚上车队入了城门,傅平安被带到永安王旧邸休息,然当夜就收到诏令,太后宣她次日一早入宫。
这天晚上还有一件大事。
因为失眠的一天天发了帖子,直播间突然多了许多陌生的观众。
然后,傅平安也终于找到设置在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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