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她入宫的长公主,又不在此看着她,与宴众人,又无一个搭理她,若是她有出宫的自由,这会儿定然抬脚就走,可惜没有,出入宫是需凭证的,她没有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的令牌,也不认路,不知要如何离宫,这会儿只能被困在这座天下间最华丽恢弘的笼子里。
慕昭已在花林中孤站许久,她正暗觉双腿站得有些酸痛,忽一抬眼,见一名身着缃色轻罗衫裙的女子,朝她走了过来。女子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靛蓝锦袍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虽衣着华贵,但行为半点不庄重,纯然透着一股虎头虎脑的孩子气,见缃裙女子朝她走来,也忙忙地跟走了过来。
孤站在宴中这许久,也有将现场众人的往来交际,看在眼中,听在耳中。慕昭已知向她走来的缃裙女子,是当朝左相之女——韦清如,而韦清如身后的孩子气年轻男子,则是当朝皇长子——福王宁休。
慕昭不知韦小姐与福王为何要向她走来,但因二人身份摆在那里,见他们忽然走近,就要疑惑着微屈膝,向他二人行礼时,韦小姐已携住她一只手,阻止了她的行礼动作,柔善地笑对她道:“随我到那边坐坐吧。”
其实韦清如走出这十来步,是经过了莫大的心理挣扎。她是世家嫡女,幼少时又常出入宫禁,如何不知贵族豪门、华丽宫闱下隐着的诸般争斗,如何不知自己此刻半点不该牵涉其中。
可是,她见这位慕姑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实在可怜,不由想反正慕姑娘是长公主殿下亲自携来的,已是和太子一方脱不开干系的,不管她与不与她说话,在旁人看来,她这韦家嫡女,应都与太子、长公主是一条心的,再又想到若是太子殿下在此,定会如在永康公主府那日,对处境窘迫的慕姑娘出手相助。
遂在挣扎后,韦清如还是朝慕昭走了过来,要携没被安排宴中座处的慕昭,与她坐在一处。福王既不似宴上人等有意明哲保身,也不似韦清如暗经过一番心理挣扎,只是事事听从表妹,觉得表妹说什么都对,这会儿听表妹这样说,立就拍着手附和,对身前这位少女道:“一起坐,一起坐”
先前长公主将慕昭带入宴中、和燕王向慕昭走去时,满心满眼只有韦表妹的福王,根本没抬头注意看,这会儿他附和着嚷了两声后又奇怪起来,问这陌生少女道:“你是谁?我怎么好像从来没见过你?”未待她答,又自我怀疑地挠挠头,“还是我曾见过的,可是因为不聪明,又忘了……”
“……慕昭,我是慕昭。”慕昭回答着福王殿下,感念地望向韦小姐,一时不知要如何谢她善意。韦清如也不需她谢,就携着她手,一边往自己的座处走,一边同她放松交谈。
而福王在旁跟走看着,甚是眼红。小时候他也与韦表妹常牵手的,可长大几岁后,韦表妹就不让他牵了,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第一次被拒绝牵手时,他有追着问男女如何授受可亲,不管长多大,想牵手就牵手,哪怕到一也可以。表妹微红着脸回答他说,只有夫妻可以这般。
他就想和表妹做夫妻。可是今日宴前,母妃又再次警告他,绝不可将这心事在宴上说出来。他不肯应时,母妃就说如他不答应,就不许他赴宴。他已许久没见过韦表妹了,实在想念,很想来赏花宴上和表妹玩,于是只能不甘不愿地答应下来。
可是,可是他心里,还是只想选表妹做他的妻子,如果他今日在宴上不选表妹,宴后,父皇会不会就随便塞一个女子给他做福王妃,比如就眼前这个叫慕昭的少女……福王纠结地想着,并望向正和表妹交谈的慕昭,心中呐喊着不要,他不要,他只要韦表妹时,忽听这慕昭突然轻呼一声:“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被小小吓了一下的福王,不解地追问着,见这慕昭目中浮起惊惶之色,像是从韦表妹口中,听到了一件很吓人的事。
在和韦小姐交谈时,慕昭知道了这赏花宴明为赏花,实为皇子选妃。她既陡然明白了不久前,燕王向她走来时,宴中众人惊望的目光,为何那样复杂,也明白了燕王在被他父皇派人传走前,向她说的那一句“等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赏花宴是待不得了,燕王不知什么时候就忽然回宴了。慕昭回想着昨日燕王“诈死”之事,心情复杂,她既逃不出宫,只能想着暂时离宴避一避,只是她不熟悉宫中路径,唯有就此询问韦清如,问她这附近有何处偏僻清静,少有人至。
“多谢小姐好意,但我这会儿,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日后若有机会,再与小姐把盏笑谈。”慕昭恳切地看着韦清如道。
韦清如不解慕昭为何如此,但想她定是有自己的为难之处,也就没有多问。韦清如幼少时常来宫中,尤其是常与福王、太子等在御苑中游玩,对这一带路径熟悉。她见慕昭目露急切之意,就抬手指向远处洞壑宛转、占地广阔的假山群,对慕昭道:“那处环秀山很是清静,你若喜欢,可以去那里歇坐一阵,只是要小心,它因有一侧临水,洞内有些潮湿,切莫在内走跌了。”
慕昭真心拜谢过韦清如,就匆匆往环秀山方向去了。韦清如正望着慕姑娘远去的身影,又听另一侧传来太子殿下驾到的动静,忙转身回首,与宴中的一众世家女子,礼迎太子殿下。
太子之所以晚来,是因耽在永寿殿中,侍陪太后娘娘。韦太后体有旧疾,在将离殿赴宴时,忽感身体不适,就没有动身。太子先前是因见皇祖母未至,才去亲自接请。他去到永寿殿后,见皇祖母旧病犯了,自然因纯孝要侍奉在皇祖母身边,而不来宴上。
但之后,长公主与大公主先后来到了永寿殿。太后说有两位公主侍奉她就够了,让太子去宴上坐坐玩玩,在太子坚持不肯时,佯装恼怒说若再不去她就恼了,于是太子只能过来,并告诉贤妃等太后今日不来宴上。
在从贤妃口中得知,父皇今日也不会过来后,太子因见众人都已等候开宴等了许久,二哥被父皇传去也不知何时能回、还回不回宴,再等下去不知要现场众人再枯等多久,遂就建议开宴,想依二哥心胸,纵就回来时见已开宴,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同他置气的。
遂就开宴,众人依座次坐定,在明丽的春景中,赏花赏歌赏舞。太子因地位尊贵,就坐在高台上空着的御座一侧下首,身处地势高,可眺望满苑繁花盛景。只是他这会儿因心牵着皇祖母病情,无心赏景,边心绪不宁地饮了一口酒,边眸光漫无目的地越过花景,向远处望去。
却忽望见远处有一身影,熟悉但不该出现在宫中的身影。太子因惊不慎杯倾,酒泼衣裳。身边侍从自然忙屈膝为他擦拭衣裳,但只这片刻,太子再抬首望去时,却已望不见少女的身影,仿佛他方才所见,只是他一时眼花,是幻觉。
但,绝不是幻觉,他真的看见了慕昭,慕昭怎会出现在宫中,她一个人,又是要去哪里?!太子因不解不安,无法再安心坐在宴上,他借口需换下酒污的衣裳,暂辞了贤妃等人,离了这赏花春宴,一路匆匆,直往方才望见慕昭的方向寻去。
环秀山深处,某处藤萝垂坠的洞口前,皇帝正负手沉思。思来思去,都是为要不要以周帝身份与慕昭相见之事,这事像是天下第一难事,他沉思许久,依然无法拿定主意。
他近来都是在夜间就寝前,方听底下人禀报慕昭之事,今日又因前朝殿试,阅卷策问放榜诸事繁杂,他没有能及时得到皇姐携慕昭入宫赴宴的消息,等将前朝事处理完毕,知道此事时,为时已晚,皇姐已将慕昭人带进宫中宴上。
今日是皇子选妃之宴,若恪儿直接在宴上选定慕昭、定了名分,他与慕昭之间的隔阂,将不止有他的后宫子女,还有沉重的礼教伦常,将再难转圜。皇帝想着昨夜底下人禀说燕王如何诈死、慕昭如何为燕王哭得肝肠寸断,生怕慕昭直接在宴上跟了燕王,心急如焚,几乎想也不想,就急令人将燕王传至御书房。
这事他主意拿得飞快,可对要不要见慕昭的事,却迟迟拿不定主意。他拿不定主意,却是真的真的很想见她,皇帝因相思煎熬,忍不住一个人走向赏花春宴,又因心中纠结,没有走近,就停在宴会远处的环秀山中,纠结沉思。
一壁沉思着是否要去宴上见慕昭,一壁又不由担心起太子来。虽然太子说他与慕昭只是“友人”,但皇帝无法不疑,因他见慕昭处处都好,因他喜欢慕昭喜欢到了骨子里,便也觉得在别的男子眼中,慕昭定然也是处处都好,天下第一,无有不美。
在派人将燕王传至御书房时,他有听人禀说,太子那时不在宴上,而在永寿殿中。那时不在,这会儿呢?太子是否已回赏花宴,是否已与慕昭在宴中相见,又是否会做出类似燕王的举动来?!
皇帝越想越是不安,只觉在此已站不住,要亲往宴上看着或再找个由头将太子传走时,忽听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在附近的山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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