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杉矶回来后,两人投身各自的工作,不时和三五好友小聚。
按澜城的习俗,通常情况,订婚一年内就会筹备结婚事宜,所以自订婚之后,什么时候打算结婚这种问题,也有亲友不断问及。
骆悦人和梁空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两人对外一致,展现的都是一种不急不躁的态度。
骆悦人倒还好。
梁空那种不肯把好听话挂嘴边的性子,偶尔会讨老太太两句瞪眼骂。
因为索卡打算留在国内发展,今年跟他们来往很多,骆悦人也认识了芋头。
年少时,乍听这姑娘还是电竞圈的白月光,芋头出道早,退圈也快,再相逢,她在一家私立小学当美术老师。
小学放学很早,校园里铃声一打,高高矮矮的小萝卜头一窝蜂从伸缩门里涌出来。
索卡刚刚抽完烟,梁空按下前后窗通风,顺便接收这阵放学人潮的闹声。
在得知骆悦人不减肥之后,芋头兴高采烈拉她去小学门口的炸物摊排队,强烈安利开花淀粉肠。
梁空胳膊搭车窗上,看着不远处排队的两个女生,骆悦人平时工作穿各种浅色西装居多,时髦干练,也不容易抢风头。
私下里,她穿衣风格不固定,会穿牛仔抹胸配拖地长裤,也会像此时,穿简单长款的毛衣开衫,素面朝天像个女高中生。
人来人往,不妨碍他下意识看她。
她跟芋头在长队里正聊着天,芋头连说带比划,她听人说话的样子总是特别认真专注。
那场景叫人想到澜中的操场,每周一升旗,骆悦人身边也总有一个特别爱说话的女生,不知道跟她讲什么,她偶尔听得愣住,偶尔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都很生动。
灿烂晚霞贯穿整条人头攒动的街。
她和高中时期几乎无差别。
副驾驶的索卡转头就看见梁空这副温和的表情,手指拨弄着打火机,他嘿嘿笑着跟梁空说:“是不是看着这些小孩儿蹦蹦跳跳,挺有给人当爹的冲动?”
梁空敛了眸中软意,转头看索卡,轻扯面皮也是一笑:“那倒也没有,毕竟——”
“我高中就开始当爹。”
后车门打开,涌进一股炸物香气。
两个女生正笑笑地聊着娱乐圈八卦,索卡刚刚被梁空的话噎住,抬起眉毛,往后视镜里瞥,转移话题地随口一说:“订了人均四位数的私房菜,你俩现在拿串儿开胃,服了。”
五花肉片还有细小的油花在蹦,孜然辣粉都给得很足,到嘴边了,芋头把大张的嘴闭回去,趴到副驾椅背上,冷声硬气说:“嘿,朋友,咱俩现在就是搭个伴儿寻开心的关系,不是什么正经男女朋友,别管这么宽成吗?”
梁空望后车镜,轻弯着嘴角,骆悦人也在笑。
晚餐结束回家,梁空叫司机先开车回去,两人在檀樟公馆园区入口下的车,骆悦人说今晚吃得有点多,积了食,想散会儿步。
说到芋头,骆悦人讲了大一国庆的事——项曦邀请她打游戏,她当时以为id是“你爹梁空”的打野是梁空本人。
“我之前听裴思禹说过你打游戏也很厉害,而且在游戏里,那个打野好几次过来帮我,我就以为是你,可能我下意识里觉得,只有你才会那样保护我,结果是我想多了。”
为此,当时她还难受了很久,甚至很久不再碰这个游戏。
梁空听了,将她手指包在掌心里攥一攥,轻声应说:“你的确想多了。”
骆悦人一瞬觉得灰心又好笑,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他攥得很紧,她挣不开。
“我高中打游戏从来不热衷带妹,影响游戏体验,也不喜欢保护女生。”
只会很直男的嫌女生菜。
这也是他能跟芋头熟的原因,一个嫌男生废话多,一个嫌女生技术差,刚好凑一块打过区域比赛,但后来因为梁空,显然索卡跟芋头更熟。
梁空问,她大一跟索卡打游戏的事怎么之前没跟他说过。
她不好意思跟他说,因为在那之前,她一直以为芋头是他的初恋。
男女之间一起玩过又散了,在澜中的老牌八卦里,很适合编成无疾而终的爱情。
她当时也信了。
梁空说,后来只是对这个游戏兴趣没那么大了,他跟芋头一直都只是游戏好友的关系,能在现实见面,全靠索卡死乞白赖去人家直播间刷钱。
“我发现人一旦掉进误区里,看什么都是不真实的。”
骆悦人忽然这样感叹。
梁空问她何出此言。
她想了想说:“就是高中那会儿,因为对你有一些误会和偏见,所以对你身边的朋友也或多或少都带上有色眼镜。”
“譬如?”
骆悦人好半天琢磨出三个不太恰当的字:“……不正经?”
梁空思维迅速且精准,眉梢一动:“所以是我不正经连累我的朋友是吗?”
他一笑,继续说。
“那让我想想你当时是怎么看裴思禹的——”
“出淤泥而不染?”
骆悦人脸色憋得有点红,最后咳一声说:“也不是啦,就是一开始会觉得他跟你们有点不一样,也的确不一样,他比较像我爸爸。”
乍看之下,会猜想这个人的精神世界应该很丰富,或许他们也真的不贫瘠。
但读再多的书也不可能杜绝一个人的伪善和懦弱,反而是看似宽广的眼界,会提供他们诸多看似合理实则经不住推敲的行恶的理由和立场。
他们因此平静,进而心安理得。
这是计较起来很可怕的事,这样的人看起来温柔细腻,实际上,自私又缺乏某方面的共情力,并有一副好皮囊软性子能成功免于公众的指摘。
骆悦人看向梁空:“像你这样的,就比较吃亏。”
“哪样?”
她说:“缺乏表面热忱,又没有包装,凡事只肯露三分,就这三分里头,还坏得明晃晃,别人一瞧,就不敢靠近你了。”
“或许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跟索卡,还有高祈,你们身上都有类似的特质,好像都不怕别人误会,也不在意在别人的谣传里当一个恶人。”
骆悦人说:“就像高祈,他跟我之前想象的很不一样。”
骆悦人对高祈最深刻的一面,也是第一面,在高中,他来澜中看运动会,跟梁空一块站在十四班的看台栏杆附近。
广播台负责收集运动会各班的通讯条,理科班女生少,这事没人负责,骆悦人拎着一袋公费买的小橘子去催。
当时有热门的男女跳高在后方举行,偌大看台寥无人烟,只能听到喇叭声里喊着几米几,第几次试跳。
有人欢呼有人尖叫。
骆悦人走到十四班那边的看台下,给他们递橘子,因为找不到十四班班长,只好望着梁空说:“你们班的通讯条没人写吗?这个也算分的,写不够,会被扣分的,能不能写一下,就去网上搜抄一下就行了。”
她手小,一把只能拿三个橘子。
高祈全收去了,然后良心未泯地分了一个给梁空。
梁空慢条斯理剥皮,穿白色带深蓝色边杠的帽衫,脑袋上压低一顶黑色鸭舌帽,闻声动作一停,他抬头,一张脸慢慢映进骆悦人的眼里。
她记不起他当时的语气,只记得他说了一句“你让我写?”,应该是问句,很快就被旁边的高祈接去话题,他说他来写。
骆悦人看向高祈,那时候她的认知里还没有浓颜系这种时髦词汇,只觉得有个不适宜放在男生长相上的形容,艳丽。
比之梁空寡冷的拽王气场,高祈要更好说话一些,但气质并不纯良,像那种看似跟你有商有量,扭头就给你挖坑的两面派。
他吃了骆悦人的橘子,笑容招人。
“行,待会就写。”
骆悦人才不信他,小声吐槽:“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
高祈就乐了,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怎么,你们学校找不到我这么帅的?
骆悦人还要去催别的理科班,走远几步,回过头,弱弱指他脑袋:“我们教导主任不让留你这种发型。”
高祈扎了一个蓬松的小辫子,既青春又显露几分纨绔气质。
旁边的梁空闻声笑了。
看到他那个露齿又好看的笑,骆悦人当时心里一悸,赶忙跑走。
也就此奠定了梁空跟他朋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初印象。
跟梁空回忆完这桩旧事,骆悦人重新评价高祈。
“他这个人还挺有文艺腔调的,你知道有些文艺感的精髓是什么吗?就是知错不改,坚决维护个人癖好。”
梁空还停在她所讲述的运动会场景里。
她说的,他只要在场,基本都有印象,但他记得的,她肯定都不知道,例如那天她代表十九班跑八百米拿了第三名,他全程都在看她。
“你以前对高祈可没那么多好话。”
骆悦人踢踢路面上的一粒小石子:“那不是不了解么。”
“高祈之前过生日,我送他一本书,前阵子他看完了,忽然给我发了一段读后感,他说他挺喜欢的。”
高中时期的梁空穷尽毕生所能也不敢想象,骆悦人会在提到高祈的时候,露出这一丝如逢知己的欣赏。
他以前以为那是裴思禹限定。
合着,她就是那会儿内向,认识的男生少,博爱的本性没有暴露,哪他妈有真心,来条狗跟她聊聊诗词歌赋,她都欣赏。
她今天穿的平底鞋,视线顾及不到梁空的脸色,还一视同仁地提到索卡,说索卡也挺有意思,有江湖气,特别像那种土匪头子,能为朋友两肋插刀。
久没有人应话,她才抬头向上看去,神情不解。
“你什么表情?”
梁空收了嘲意,醋味十足地冲她说:“见不得你夸别的男人,不行?”
骆悦人解释:“他们是你的好朋友。”
“合着,沾我的光?”
骆悦人微微瞪大眼肯定道:“当然啊,因为是你的朋友,我觉得他们肯定也有可取之处。”
梁空冷笑一声:“还可取之处?索卡在酒吧推你,不知道谁眼睛哭肿了告状,让我打他。”
说完,梁空怜爱地捏捏她的脸。
“宝宝,你是真不记仇。”
她感到耳尖有一阵烧热,倒不是因为被提及跟索卡之间还有一桩旧仇,而是他又这么喊她。
脚下力道一重,石子就被踢远了。
舅妈和璐璐一直担心她会因为好脾气成为一个任人欺负的烂好人,实际上并没有,她对他人逾矩的行为非常敏感,大学时,很多男生仅仅在对她有好感的阶段,就会被她察觉不适,她会悄无声息地规避远离。
她拥有一个独立的内心世界,并且非常小,对于这个小世界之外的人与事,她都不那么在乎。
以此来保留最大程度的热情,给那些重要的小部分。
她曾经担心恋爱后的自己因为身份切换跟之前截然不同,梁空会不适应,甚至不喜欢,而去旁敲侧击他。
她绕弯子问。
他却直接回答:“你好像是失忆了?你高中的叛逆期,是谁陪你过的。”
高中那会儿虽然没跟她正经谈过恋爱,但他对她的认知绝不片面狭隘。
梁空很早就知道,骆悦人才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乖乖女。
-
因为下半年在写《今夜涉江》,骆悦人经常会拉着梁空一起回忆高中的事,又或者采访他一些情感类的问题,以便在书里更清晰立体地用文字表达。
“你觉得你长情吗?”
骆悦人膝盖上摊着笔记本,手里拿一只黑笔,准备随时记录。
起初梁空不愿意配合,后来她躺到他腿上,让他逃无可逃,他才肯勉强思考一下答案。
吐出三个字。
“谈不上。”
同样的东西,吃两顿以上他就会觉得腻,从小到大,出了名的挑剔,难伺候,不肯将就。
这是骆悦人意料之外的答案,她先是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
他可能也看不下去电视里的球赛了,但装得一本正经,悠闲够来茶几上的一罐啤酒,单手拎着,修长食指扣进拉钩,噗呲一声,溢出些许雪泡,递来唇边喝一口。
电视里的讲解员情绪高涨,现场进球的欢呼里,骆悦人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会一直喜欢我?”
这已经不是刚刚拿腔拿调,如记者一般的采访语境了。
梁空垂下眼:“这也要写到书里?”
骆悦人摇头:“这是我的私人问题,不可以不回答!”
梁空说:“但这是重复性的问题,我以前已经回答过了。”
——因为在喜欢这个层面上,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出现过。
骆悦人恍然。
可这个回答太笼统了。
她定神的功夫,梁空忽的向她提出一个问题。
“长情,等于一直喜欢一个人吗?”
骆悦人反而被他问住。
“……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吧。”
长情听起来像是已经拥有了,然后保持着脉脉情愫,而一直喜欢一个人,是一种完全不能确定的冒险主义。
骆悦人没有在这点上深究,很快问出新问题:“你觉得,感情需要经营吗?”
她捧着小本子提问的样子过于认真,叫梁空有些忍俊不禁,但他刚有唇角上扬的趋势,她便瞪眼,像那种降不住坏学生的老师,拿捏足了气势,但其实没什么用。
梁空抿唇,配合做认真相。
“正常来说,可能需要,任何情感关系的长久建立,都需要双方付出。”
“那不正常来说呢?”
梁空回答:“感觉比什么都重要,感觉不对,任何长久的关系,我都不愿意配合建立。”
她在“感觉”这个词上停了几秒,太缥缈,她并没有想明白,于是问他:“可感觉是瞬间的。”
瞬时之物,似乎总不和长久挂钩。
球赛已经彻底被冷落,梁空注意力移至她身上:“对我来说,一夕至万古,我此刻不喜欢的事物,以后也很难接受,反之同理。”
之后,骆悦人将小本子上的其他几个问题也一并问完,有时候,他回答完,她会冒出新问题,她一边补充着问题,一边记录着梁空的回答。
写到最后一句,骆悦人察觉一道视线长久落在自己脸上,由于是躺在他腿上的姿势,本子悬空,她写字很慢,也需要十足专心。
她停了笔,轻垂的睫毛朝上一撩,也同样安静地观察他,不错过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我怎么感觉你挺开心的,喜欢采访?”
梁空移开视线看屏幕,手上松松提着半罐啤酒罐,抵到唇边喝一口,苦后回甘的碳酸在嗓子里震开。
他淡淡说:“还行。”
骆悦人便没再计较,继续写完剩下那句话,然后补充一下自己的想法。
而他,悄悄敛下目光,任由屏幕之上的那些浮光在自己瞳底一层层变幻。
他只看她。
高中时,曾经很期待和她这样聊天,聊感情,聊观点,聊人间是非,甚至为此去看她看过的书。
高中学理,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数学天赋,属于那种无需点拨的聪慧,从小到大,他对密密麻麻的文字无甚好感,而且很多时候,好不容易问来的她的书单,有部分,他的确会看不懂。
他一直在试图理解。
读到深感烦躁无趣的时候,他会把书盖在脸上,闻着纸页间的印刷油墨味,去假设,和她聊天的场景,他这样表达,她会不会觉得他激进?
许许多多。
到今日,在他装出来的若无其事里,终于成真,他跟她聊着这些,和他少年时期想象的一样好。
只是迟了一点。
可是,很好很好。
并且一开始梁空的不愿配合,并不是因为故意拿乔,而是,紧张。
就好比数年前认真复习过的一场考试,一直延期,甚至可能无限延期,他自己都无望过,如今猝不及防又拿到考卷,会很害怕,担心自己发挥不好。
甚至,担心简单几句后,她会觉得跟他聊这些一点也不愉快。
他还是很珍惜、很期待她的喜欢,并没有因为跟她在一起了,得到了,拥有了,就习以为常地淡化感知。
她的一颦一笑依旧牵动他的情绪。
他无时无刻不在渴望成为她喜欢的那种人。
新一年的春节。
他们去环城的坐观光车,骆悦人捧着热饮,看过江岸的烟花,跟梁空聊起年后的工作安排,今年的时装周,他们终于可以在同一个城市奔波,不过杂志社这边的前期日程很赶。
正说到密斯董,骆悦人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观光车上只剩他们两个了,而且行车路径,也和往年不一样。
印象中,观光车是不会到临江路的。
可是,她已经遥遥看见了黑金墙体的曼国会所。
骆悦人停了声音,手心依旧被热饮纸杯暖着,她看向梁空:“怎么会到曼国会所来了?”
临江路,1750号,曼国会所。
她高中虽然和梁空同校,但彼此正式的交集,好像就是从这里开始。
梁空也拿着一杯热饮,黑色大衣里是一件黑色的高领衫,他脖颈修长,肩形正,环着手臂,靠着车椅背,微微一笑:“带你看一下你的产业。”
骆悦人更懵了。
“我的产业?”她试图理解,“你是要把曼国会所送给我吗?”
梁空小幅摇头,否定。
“不止。”
“待会儿会去九州路的保龄球馆,你应该还有印象,然后去小广场的自习室,澜中公交站对面的书店,最后去棠杏东路,那家已经搬走的馄饨铺子,还有棠杏苑你妈妈卖掉的那套房。”
“我都买下来了。”
骆悦人瞳孔定住,生硬地挤出几个字:“你好夸张啊。”
梁空颔首,颊边微有一丝弧度:“是吧,求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头顶明亮的路灯一盏盏飞驰,骆悦人下意识往周围看了看。
没有人。
车外的行人奔赴不同的方向,车水马龙,好像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印象里的求婚,一定是亲朋簇拥,不缺大批观众,男主角说出求婚两个字时,人人化身月老烘托着气氛,一声接一声喊着答应他。
可此时,周遭是安静的。
只有梁空一个人眼眸明亮地看着她。
他说:“我知道这些你不一定那么喜欢,我对你什么心思,这么多年,你知道就行。但有些东西不能免俗,得让你以后跟不管谁说,人一听也知道,梁空是花了心思来娶你的。”
“有的是家里的产业,我能做主,有的铺面房子不那么好买,是这一年我一趟趟自己去谈的,都是你写的那本书里提到的地点,对你来说,可能算的上有点意义,都是些房产,拿出这些,对我来说很无足轻重,就算我送一整栋楼给你,可能也是无足轻重。”
“我只是不能免俗地想通过这些告诉你——”
“真心诚意我有,表面工作也不缺。”
“这不是一个限时问答,你不用着急告诉我你愿意与否,这只是一个通知,单方面且唯一性地通知你,梁空,已经做好了娶你的准备,至于你什么时候准备好,可以是任何时间,我随时恭候。”
“鉴于过年期间,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跟你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我在此纠正一下,我希望,人生任何一个阶段的你,都不会恐慌,你就当你自己就好了,结婚又或者生子,都是你的意愿,不用担心自己不能成为一个贤妻良母,那本来就不是你的角色,你不用强迫自己适应,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落俗,你永远不会落俗,在我的世界里,你永远是最高级别的浪漫。”
停了两秒,梁空看向对面。
“没打草稿,有点紧张,说完了,你开心吗?”
骆悦人鼻子好酸,听他问最后一句“你开心吗”,头一低,眼眶里涌出两滴泪,她没管眼泪,视线模糊着,只一味朝他点头。
似不够,她闭着眼,又出声说:“开心。”
梁空朝她摊开手心,她立马将掌心放进去。
他捏捏她的手,让她从对面过来和自己一起坐,替她擦了擦泪,叫她不要哭,他不是希望她哭的。
过了一会儿,骆悦人反应过来似的问他:“那我要给你点什么呢?”
梁空拥着她,淡淡地笑:“我十几岁喜欢的妞,写了一本书告诉我,她有多喜欢我,够我吹一辈子了。”
骆悦人吸一吸被冷风冻红的鼻头,靠在他肩上:“那我也要好好想想,给你一个惊喜。”
-
开春后,拍过三月刊,骆悦人工作渐渐闲下来。
五一休长假,他们跟朋友一起出海玩了几天。
晚上,打完扑克,骆悦人回房,发现梁空不在。
高祈捧着个椰子从走道路过。
“在外头钓鱼。”
骆悦人从悬梯下来,在室内闷久了,忽然吸到新鲜空气,人顿时觉得清醒,她吹着风,挽头发进内舱找椰子。
索卡在开放式的厨房煮意大利面,老远就闻到浓郁的番茄味。
熬夜打牌,这几天作息完全乱了,大家各自的饭点也不同,厨房一天少说要开七八次火。
索卡问她饿吗?
骆悦人摇摇头,叫他帮忙找吸管,椰子是找到了,没吸管。
两人一通翻柜子翻抽屉,没找到,最后索卡在沙发上翻到一袋吸管,抽给骆悦人一根,说肯定是高祈干的,他这人随手拿随手丢随手忘。
骆悦人听他数落高祈,忽然有新认知,索卡居然有隐藏的老妈子属性。
看着手里的粉色吸管,她跟索卡说:“再给我一个蓝的。”
索卡拿给她,忙着去顾电磁炉上的锅,拿筷子搅动了两下说:“去找梁空?在后头,你问他吃不吃面。”
“算了,爷不伺候,懒得听那少爷一边吃一边挑三拣四。”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12点。
骆悦人捧着椰子,走到甲板上,游艇外的一排小夜灯开着,似墨蓝海面上的一处桅灯。
梁空坐在灯光边沿,背对着门,肩线宽阔。
骆悦人问钓到鱼了吗?
他闻声,转过头来。
平日里西装革履,即使是出席时尚类的活动,他也是偏正式的衣着,而此时,他白t外头套一件灰色连帽衫,一回头,平时打理起来的刘海自然垂落在眉骨上,额发干净蓬松,面孔白皙,眉目间带着点刚睡醒的倦。
格外有少年气。
梁空看着她,身后衬着室内浓郁的焜黄灯光,让淡紫失了色调,轻薄的抓褶裙角在大腿上方一息一息扬动。
他蹙起眉说:“有夜风,穿件外套再出来。”
因他那个回首长久失神,骆悦人没有听清他的话。
“啊?”
梁空没有重复,直接勾手指叫她过来。
骆悦人抱着椰子走过去,他将鱼竿放在一旁,快速脱了自己身上那件灰色的连帽衫递给她,叫她穿。
骆悦人放下椰子,站在他身边慢吞吞套袖子,视线落在梁空身上。
她站,他席地而坐。
这是非常好的观察视角。
她看他气质冷淡又立体的侧脸线条,看他蓬松柔软的额发,看他身上那件无袖的白t,最后视线落在自己手指捏着的帽衫拉链上。
一系列缓慢的视线挪动。
终于叫她对应起这份熟悉感。
九州路那家叫flipped的保龄球馆,她人生中鬼使神差靠近梁空的第一步。
那天璐璐放她鸽子,她在对面的甜品店二楼窗边,也是这样的俯下视角,看梁空从车上下来,街角的风吹蓬他的头发。
他也是这样的打扮,只是那天的外套是黑色。
梁空仰头瞥抱着椰子发呆的她,视线又下移,她脚上一双薄白的中筒袜,穿着布艺的室内拖,叫人担心。
“站稳了。”
他的帽衫很大,盖住她原本的衣服,只露一截淡紫的裙边,风一吹,摆得格外活泼。
骆悦人回过神,蹲下来:“我陪你一起钓鱼可以吗?”
梁空瞥了眼旁边空置的水箱,还无所获,轻笑道:“监督我?”
骆悦人已经轻而灵活地钻进他两臂之间,坐在他身前,捏蓝色那只软吸管往后递。
她说:“陪着你。”
梁空配合着调整坐姿,由她窝靠在自己胸前,折下脖颈,含住吸管,喝了一口清甜的椰汁,余光看见椰子空洞里还插着另一只粉色吸管。
椰子看着大又沉,不够小情侣分享两个来回。
风吹过她的长头发,满是香味地落在梁空的呼吸里,他的视角有限,只听到一声空响。
他故意找事地说:“你现在跟我还要分两个吸管。”
骆悦人理所当然地说:“当然要分。”
梁空意味不明地“啧”一声。
骆悦人扭过身说:“这样才可以偷偷用你的吸管。”
梁空视线朝下一瞥,蓝吸管被咬扁,粉色那支依旧是饱满圆孔,而他,从没有咬吸管的习惯。
骆悦人言之凿凿:“生活不可以没有惊喜。”
梁空低下头,在她肩窝里埋了一会儿,她脖颈间的香气温热又好闻,嗡嗡地说:“你挺会给人惊喜。”
骆悦人不太懂钓鱼,这貌似也是梁空最近才有的新爱好,她暗猜他可能技术不佳,陪他坐了好一会,鱼线半点动静没有,便想着给他找台阶下。
“会不会是太晚了,鱼都睡觉了?”
梁空两臂环过她的身子,稳稳拿着一柄鱼竿,眼神望向宽广的海面,灯影落在水面波纹里,浮金碎银一样晃着。
下一秒,鱼线猛的一坠。
水箱里终于有了活物。
梁空在她侧脸上亲一下,回答她刚刚的问题:“也不是,有的鱼晚上不睡觉,喜欢看人谈恋爱。”
那条鱼可能察觉到自己被嘲讽了,鱼尾“啪”的一声打在透明的水箱壁上。
骆悦人歪在他肩上笑。
这个人,阴阳怪气起来,连鱼也不放过。
海上很静,风也柔和,城市灯火比天上的星星都遥远,二楼时不时还有笑闹声传来,骆悦人朝上望去。
恍然忆起,和梁空重逢的第一面,就在这艘悦人号上。
而他当时就站在二楼栏杆那里。
日光照着他,他躬身,趴在栏杆上松松搭着手臂,比日光更耀目。
手缩在他过长过宽的袖子里,骆悦人懒得动,跟梁空提起这件事,只用肩膀碰碰他:“你那时候在看什么?”
梁空也回忆,记得她穿着红裙子。
“看你身边那个男的,挺一般,对你倒是殷勤。”
骆悦人忍着笑,梁空当时误会她有男朋友来着,她一本正经延续话题:“那你在想什么呢?会不会有一瞬间很后悔,觉得这么多年白等了。”
“那倒没有。”
梁空望着海面上涌起的浪花,小小的鱼漂随着水纹荡动,看似如浮萍般无依,但它清楚地知道,有一根透明的线始终连接着它。
就像一个触发点。
总会被收回,它不会永远这么漂泊着。
他的声音忽的沉下去,话里并无多少情绪:“我很少想值不值得,后不后悔之类的问题。”
骆悦人默了一阵,想到这是高中就开导自己放低期待的人,这是一个活在红尘最盛处,浑身热烈肆意的人。
她曾经一度忍不住羡慕他,靠近他,甚至很傻地以为只要像他那样身边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就会成为和他一样,既潇洒又酷的人。
实际上,他的愉悦感绝大多数来自清醒和自知。
几乎不做庸人自扰的事。
骆悦人说:“你的期待感一直很低。”
“所以我过得很开心。”
骆悦人靠着他问:“比如呢?”
“你给我发一条信息我开心,打电话问我下班要不要一起吃饭,也开心,你抱我,亲我,趴在我肩上,拉我的手,我都开心,甚至你告诉我你同事养了只小猫,我都开心。”
“那如果没有我,你也会开心吗?”
他好像在认真思考,停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会吧,这世上乐子太多,只要有手有脚,能四处跑,精神正常,没得抑郁症,生命里缺一个人,大多时候,都很无关紧要。”
他低下头,话音贴近她耳边,问她记得高考结束那个暑假吗,索卡在酒吧推她下去跳水。
梁空之后把索卡灌到扶墙走,索卡那次吐得半死,他说你他妈的喜欢个妞至于吗?就那么重要?
怎么说呢,重不重要,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
有些东西缺了也不会死,还能继续过日子,可是,人又很奇怪,几乎不为寻常的日子活着,总是活在无数个悲喜瞬间里,哪怕日复一日的寻欢作乐,玩得花样百出,可漂浮,浅薄,麻木,这些永远都不会是记忆点。
他声音轻轻的,轻的几乎融进夜风里,说要怎么形容你的重要呢。
“人生就好比一个寻宝游戏,我运气好,开局就在金字塔顶端,一路都是好东西,任由我捡,我知道这是别人梦寐以求的,我也喜欢,但不那么在意,我只想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装着。”
“如果没有你,我就没有这个地方,我不知道跟谁说——你看,我有这么多好宝贝,我都愿意给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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