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三日,江水愈急。


    尖山苍翠,惊湍跳沫。


    一转眼,蛮国船队便行至了金沙江上最险的灵虚渡口。


    这里暗礁众多,洄涡遍布,远观若蛟龙群斗、蚁蜂拥簇,急水拍岸、银涛卷雪,浮沫扬扬似水沸。两岸更是丛林茂密,怪石嶙峋、盗匪横行。


    灵虚渡位于尖山脚下,处于两山相接之所,最易遭人暗算埋伏,每年折在这里的货船商队无数,但它又是从中原南下苗疆的必经之路。


    晨光熹微,凉风习习。


    两岸猿声不住,趴在前舵上的八字胡大叔皱了皱眉,远远看着江面上大小不一的旋涡——


    蛮国与中原锦朝开战日久,在他们议和的这段时间里,南面的蒲干国蠢蠢欲动,三番五次派人侵边;而东面与百越接壤的桂山上,几个部族之间也是冲突不断。


    也不知百越会否同蒲甘国联合,


    更不知这险象环生的灵虚渡内,有没有人埋伏。


    八字胡大叔兀自发愁,一转身,却看见身后的小蛮王还坐在地上挑云羊果。那些紫红色的果子都是今日新送上船的,个头大而成熟,果肉甘甜鲜美,外皮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


    他撇了撇嘴,磨着后槽牙叹气。


    小蛮王却满意地拍了拍手,将他认真堆成一座宝塔的云羊果放上托盘,招手叫来一个蛮国勇士,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这些果子送进去。等蛮国勇士诚惶诚恐地捧着果子走了,他才抬头一笑:“老师今天要教我什么?”


    八字胡大叔哼了一声,看着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来气,忍不住上去拧了小蛮王的耳朵一把,“成天就知道想你家哥哥!你怎么不想想现在、想想百越国、想想南方的黑苗若是被蒲干国策动叛乱你怎么办?!”


    小蛮王被拧疼了,“唔”了一声,他眨了眨眼睛,委屈异常,“不是……还有老师你和阿兄吗?”


    “……我和你阿兄总有一天会不在的,”八字胡大叔不客气地戳了他一指头,叹息道:“到时候你怎么办,我的小大王?”


    小蛮王不乐意听这些,他撅起嘴,将八字胡大叔拽过来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会学的嘛,老师就不要那么担心了,再说——那百越国峤烙比我憨包多了,我才不怕呢!”


    大叔摇摇头:得,当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而中仓之下的甲板上,奉命去送云羊果的蛮国勇士,这会儿正在凌冽房门口同元宵掰扯——


    这位蛮国的勇士不过十五六岁,本是同元宵一般的年纪,只是他个头高大,整个人堵在门口,跟座小山似的,他手中捧着托盘、脸色涨得通红。


    他同样不会中原官话,只知怀里的果子鲜美而好吃,还是他们家大王亲手一颗颗择的,他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任务,将果子送给大王最喜欢的人吃。


    可惜有了小蛮王先前那么一遭,元宵对蛮国人都十分戒备。


    小管事欺怂怕恶,眼看对方身后没有大老虎、手臂上也没有蛇,便凶声恶煞地叉了腰、粗声呵斥道:“去去去,不要不要,这东西我们才不要!”


    小勇士却执拗地要挤进门,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苗语。


    两人在门口推推嚷嚷,终于惊动了门内的凌冽,他原是在窗边的条案上看密信,听见吵闹,便推着轮椅出来,一见元宵那激动的样子,凌冽先是觉得好笑,而后,他就看见了蛮国勇士怀中的果子。


    凌冽眸色微亮,而后他轻唤一声,“元宵。”


    正在单方面同蛮国勇士搏斗的小管事停了手,转过头来,“王爷?”


    “无妨,”凌冽冲那小勇士一点头,“一点果子而已,别为难人。”


    元宵不情不愿地扁扁嘴,冲那个小勇士伸出手:“……给我吧。”


    蛮族勇士挠了挠头,红着脸将果子递给元宵,然后冲凌冽行了大礼,转身飞快地退了出去。元宵捧着那一盆子云羊果走过来,没多想就随手就放到了条案上,他似乎还有不满,嘀嘀咕咕骂了半晌。


    凌冽听着,手指却轻轻拿起一枚果子,酸甜的味道瞬间将他口中的苦味儿给压了下去。


    这几日水急,船在江面上摇晃个不停。


    凌冽原本就晕船,最近更是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元宵急坏了,央著孙太医过来看过几次。


    可惜,药吃下去效用都不大,凌冽该晕还是晕,严重的时候连药都喝不下。


    其实小蛮王一直想进来探望,可惜元宵和孙太医防他像防贼一样,无奈之下,经过八字胡大叔的一番劝和,他只能放弃、悻悻离开,但每日都变着花样地送一些新鲜瓜果和花过来。


    前些日子凌冽难受得厉害,加上轮椅在摇晃的甲板上停不住,他便没有起身。这些事他一概不知,今日见着了,凌冽便不动声色地吃了好几枚,指尖都被那云羊果的浆液染红了。


    元宵骂骂咧咧地说了一通,一低头却见刚才小山一样的果塔矮下去一截,他愣了愣,再细看时,竟发现他家王爷正慢条斯理地拿巾帕擦拭指尖。


    “……”元宵呆了呆,“王爷,您……喜欢这个啊?”


    凌冽擦完了手,又用帕子拭过唇边,他不咸不淡地看了元宵一眼,干净的指尖点了点信笺,道:“刚才说到哪儿了,你说翰墨发现了什么?”


    元宵心性单纯,被他这么一问自然就忘记了云羊果的事儿,“哦,翰墨在北境……”


    翰墨是他们北宁王府的亲兵影卫之首,多年来深得凌冽信重,北戎山一战后,他便一直留在北境,奉王爷之命暗中调查,顺便监视戎狄的行动。


    原本,翰墨是要南下来金沙江亲自接应的,结果却因查到一件要紧事而耽搁,前日密信送到,凌冽因为晕船早早歇了没看,元宵倒是将信的内容看了个七七八八。


    王府的密信自有一套暗码,短短一页信笺上,却透露出骇人信息:


    宫中司礼监掌印黄忧勤,借祭祖故,暗中乔装、去了北境。


    黄忧勤此行十分谨慎,身边还带着数百名厂卫,到了云州后就一头扎进一间地下赌坊内。那赌坊不似寻常赌坊,出入皆要带有专门的印信,且附近布满暗哨,稍有可疑人靠近,便会被他们布下天罗地网缉拿、斩杀。


    翰墨觉得可疑,毕竟黄忧勤宫中记档上的祖籍在鲁地。


    他不敢打草惊蛇,原地守了几日,终见黄忧勤从赌坊中出来,见左右无人、才折返回京。而那间赌坊到了夜里,又匆匆出来一个戴兜帽的人。


    这人明明是中原人模样,出城后却被几个戎狄武士接走。


    翰墨再跟过去查探打听,才发现此人竟是戎狄二太子帐前的一员大将,唤作“简先生”,且智计无双,在二太子军中颇有声望,士兵们见面都要尊他一句“军师”,而那二太子亦是对他敬重有加。


    只是,凌冽在北境五年、镇北军同戎狄交手数次,无论是元宵,还是翰墨,都从未听说过此人。


    凌冽捏着密信,悒悒不乐。


    前世,他只知黄忧勤阉党祸国殃民,却从不知他还与戎狄过从亲密。


    只怕,北戎山一役背后,还藏着更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元宵看着凌冽面色憔悴,忍不住递茶打岔道:“王爷,忧思伤身。”


    凌冽却寒了脸,指尖用力将那封密信捏成了碎片,簌簌纸片如雪花般坠落,他冲着元宵伸出手,“东西呢?”


    元宵“啊”了一声,一时没明白凌冽要什么,等他触及到凌冽那寒冰一般的眼神后,才陡然回神,他犹豫着劝道,“您这几日精神不好,不如多休息两天罢?”


    他怀中有个小小的信号筒,一截竹筒那么大小,一端有个拉绳,拉动之后能够对着天空放出一发明亮的信号弹,候在金沙江边的北宁王亲兵影卫见了,就会出来接应。


    灵虚渡多险滩,只有在这里,蛮国的船只行驶速度才会趋缓。


    按着计划,亲兵们见到信号,会找机会潜入水底凿船,待船上一片大乱时,便能给凌冽争取到脱身之机。此刻凌冽讨要信号筒,必是决心按计划行事。


    可元宵瞧着他家王爷脸色青白一片,心里有些不忍。


    凌冽却只是加重了语气,“拿来。”


    “……”元宵不敢再劝,吸了吸鼻子将信号筒递过去,然后闷闷道:“那王爷,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按计划今夜行动。”


    凌冽点点头,摩挲着那信号筒轻轻闭上了眼眸,晕船加上心里压着事儿,他这几日一直不太安眠,即便累极了躺在床上,也总是噩梦连连。


    元宵扁扁嘴,收拾了桌上和地面上的碎屑,临走前一瞥眼看见条案上的盆子。


    他想起那日床上溅得到处都是的浆液就来气,便伸手一并端走,结果一低头,元宵却骇然发现——那小盆子已经空了,里头那些圆滚滚的果子一颗不剩,只余盆底上一点清水。


    “……!!”元宵一颤,怕不是活见鬼了!


    ○○○


    几个时辰后,夜幕低垂。


    清澈的月光倾泻而下,给灵虚渡两岸连绵起伏的山峦蒙上银沙,雪浪翻银的水面倒映着湛蓝色的高天。


    今夜的晚饭,换了早前那个给他们送云羊果的小勇士端来,他进门时看见元宵在搬桌子,便热情地上前来帮了一把。蛮国人力量很大,元宵双手费劲儿才能抬起来的桌子,他一手就提了起来。


    元宵撇了撇嘴,没办法对一个带着善意帮忙的人恶语相向。


    那小勇士帮忙搬了桌子、摆好饭菜后,便冲元宵和凌冽鞠躬,然后就蹬蹬蹬地跑到外面候着。而且,还十分礼貌地替他们掩上了房门。


    元宵摸了摸鼻子,心里有点发虚,有些愧悔早前的态度恶劣。


    而凌冽这些天胃口不好,元宵本只给添了一点点饭,结果他家王爷虽压着眉想事儿,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不一会儿就将碗里的米扒了个干净。


    元宵瞪大眼睛,还没等开口询问,手中就被塞了个空碗。


    凌冽也不说,但夹菜的手未停。


    见王爷有食欲,元宵险些喜极而泣,立刻飞快地给凌冽又添了一满碗饭,然后忙不迭地给凌冽夹菜。那动作太殷勤,引得凌冽古怪地瞪了他一眼。


    “嘿嘿,”元宵讪笑一下,自己也高兴地捧起碗来,“王爷您多吃点儿。”


    凌冽莫名其妙。


    主仆俩一顿饭吃得时间不算久,船行速度也渐渐缓了下来,夜里过灵虚渡太冒险,蛮国的勇士们似乎在找位置下锚,准备先停一晚、等明日天亮再走。


    趁着这段时间,元宵将桌上的碗筷收拾了递出去,然后伺候着凌冽换上了一件是素黑色的劲装,自己则一改往日宽松的长袍、换上了一套短打。


    他们做样子要水洗漱,之后就早早地熄了房中的灯,只等夜深人静。


    结果子夜梆响,凌冽和元宵两人还没来得及推门而出,窗外就传来一声巨大的炮响,而后“嗖嗖”箭鸣,屋外的墙壁上咄咄传来一阵撞击声,引燃的火箭“哗”地点起老高一片火来。


    凌冽眸色微动,元宵也吓得后退了一步。


    火光中响起了呼号,金属勾爪钉钉当当地契上甲板,窗户上投影下来人影无数,而船上的蛮国人也被惊扰,纷纷点燃了火把,而后叫嚷着、吹响了号角。


    凌冽皱了皱眉,自己推着轮椅退到了窗边儿,悄悄推开了一道缝儿——


    只见外面的甲板上已经是一片混乱,偷袭攻打上船的人各个脸上都带着木制面具,身上也是光溜溜的只围兜裙,他们同样说苗语,胆身上多戴铜饰。


    南境诸国,蛮国尚银,百越敬铜。


    凌冽还想细看,结果攻上来的百越武士却一柄明晃晃的刀,毫不客气地扎入了门口那个蛮国勇士的后心,那蛮国小勇士甚至没发出一声,百越武士就利落地抽刀——


    鲜血飞溅、洒满了整个窗面。


    “……”即便凌冽极快地收手,指尖还是染上了一点儿血。


    喷洒出来的血凉得很快,温热的一点极快就凝结。凌冽垂眸,今晨守在门口的还是个会脸红、会同元宵努力争辩的、活生生的人,如今,就只剩了指尖这么一点干涸的血。


    凌冽抿了抿嘴,取出怀中帕子来重重地拭过指尖:所以,他才不喜欢战争。


    元宵见血,脸色惨白,他双手捂住嘴,担忧地看向凌冽。


    倒是凌冽在擦手的这么片刻,稍加思量就明白了——


    百越国与蛮国世代为仇,蛮国大军北上迎亲这件事儿百越国定能探知。所以,他们提前在蛮国南归的必经之路上设下这样一个埋伏,只待夜幕降临,就能成功偷袭。


    原本,百越和蛮国打起来,这是凌冽求也求不来的脱身时机,他甚至不需要自己的亲兵们下水去凿船,只需趁现在推门出去、放出信号弹,等自己的人来即可。


    但偏偏,倒在门口的蛮国小勇士尸体,让凌冽顿了顿,尤其是,他看见尸体旁还有个歪倒的篮子。


    篮子里是散落了满地的紫红色软果,那些果子还没有被洗过,上面带着翠绿色的长柄和叶子。小勇士死后,果子滚落了满地,果肉被踩烂、紫色的浆液被踩得满甲板都是。


    凌冽捏着信号筒引绳的手顿了顿,不知为何就是想到了那日非要将果子点在他唇上的蛮子。


    这一犹豫间,杀红了眼的百越国武士又折返回来,恰好撞见了在门口的元宵和凌冽。元宵吓得尖叫一声,当场就推着凌冽回房,可房间只有一个出口,那百越武士呼哨一声,瞬间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不少人。


    小小的屋子里顿时火光煜煜,手持火把和长刀的百越族人将房门窗户堵了个水泄不通。


    杀了人的那个百越武士借着火光,将凌冽和元宵上下一个打量,嘴里溢出轻蔑的冷哼后就拿刀上前,似乎准备直接结果他们主仆俩的性命。


    元宵白着脸,凌冽却面色如常,他袖中藏有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短剑,还有信号筒,他倒不怕。


    只那百越武士靠近后,瞥见凌冽手腕上的银器就变了脸。他面色复杂地将凌冽上下一个打量,转头冲身后的几个百越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没多一会儿,他们就从外面叫进来一个带着铜制面具的族人。


    这人身上脸上都沾满了血,刀上也是血淋淋的。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凌冽,而后“啧”了一句,转身冲身后的百越武士们吩咐两句,自己上前来一把刀架上了凌冽的脖子。


    凌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则是恶意地冲凌冽说了一大堆苗语。


    元宵正想发作,凌冽却在铜面具转身的时候,冲他丢了个眼神,示意元宵不要轻举妄动。


    百越国崇铜,能够用铜来做面具的,可见身份地位在百越国不低。屋内的武士都听命于这人,凌冽料必此人是百越贵族,现在不杀他,怕也是从他手上的镯子瞧出什么端倪。


    凌冽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而那铜面具看凌冽是个瘸子、元宵是个小孩,根本没把两人当威胁。只吩咐人将凌冽从房间推出来,然后大摇大摆地朝甲板上走去——


    船上此刻,已经是血流成河。


    蛮国和百越国各有死伤,中仓前开阔的一片甲板和长桥上,两国的武士们还在争斗。即便人影晃动,凌冽也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在同百越人缠斗的小蛮王。


    不像其他蛮族人,小蛮王没用苗刀,反是赤手空拳在与人对招。围上前的几个百越武士,仗着人多,想要从后偷袭,小蛮王却反应极其迅猛,正面躲过了劈来一斩,转身出手,准之又准地扼住了那偷袭之人的咽喉。


    小蛮王的金色长发染上了不知是敌人还是他自己的血,手臂也挂了彩,那条银环小蛇不知所踪,他冷冷地看着那个被他抓住的人,“喀嚓”一声,竟直接扭断了那人脖子。


    愤怒地将那百越人的尸体丢下,小蛮王眯着眼睛转过身来,浑身充满煞气。


    几个百越国人见同胞被一击致命,皆露了怯,拿刀的手微微颤抖,下一瞬,他们就感觉自己脚踝上被什么咬了一口,银鳞小蛇飞快地蹿过,将几个围着小蛮王的人悉数摆平。


    凌冽沉默地看着,旁边的铜面具却忽然朝着小蛮王叫了一声。


    小蛮王回头,深邃的绿色眸子扫来,阴冷而充满了杀意。但在他看见凌冽的时候,却明显愣了一愣,而后周身的煞气悉数散去,有些焦急地往这边迈了一步。


    他一动,铜面具手中的刀也动,凌冽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便成了铜面具的人质。


    小蛮王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乌宇,”铜面具开口,说了苗语,“这便是你从中原迎回来的娘们吧?”


    小蛮王冷冷地看着他。


    “长得倒挺好看的,”铜面具呿了一声,“可惜是个瘸子。”末了,他又看着凌冽手上的镯子,摇头道:“大巫祝福过的圣物,你还真舍得给。”


    “峤烙,少说废话。”


    “哼哼,”铜面具哼笑一声,“我承认,你们蛮国实力确实强,即便我们提前埋伏动手,也不能将你们悉数歼灭在此处。不过乌宇,这汉人,我要带走。”


    小蛮王指骨节咔咔作响,“你、做、梦。”


    “嘿,我不仅要他带走,我还要你帮我准备一艘快船,”铜面具有恃无恐,笑得十分得意,“等我平安回国,你再将桂山两部划给我,我便将人原样奉还,否则——”


    他手中的刀紧了紧,竟割破了凌冽颈侧的肌肤,令血丝缓缓地渗出。


    凌冽听小蛮王倒抽一口冷气,瞪着那铜面具的眼神仿佛要吃人。最终,小蛮王抖了抖嘴唇,咬牙别过头去,冲旁边的八字胡大叔吩咐:“……按他说的做。”


    那大叔瞪大了眼睛:“……什么?!”


    小蛮王撇了撇嘴,眼睛陡然红了,忍不住冲那大叔吼:“快去!”


    “……”大叔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只能摇摇头,恨恨地看了那铜面具一眼,招来蛮族勇士去准备。


    凌冽虽没有听懂这帮人在说什么,却大抵从双方交涉的动作中明白了——铜面具似乎用他威胁了小蛮王什么。他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想到那个红着脸进门搬桌子的小勇士,凌冽闭上眼睛,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当他再睁开眼时,一双雪眸明亮若寒星,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见银光一闪,方才还用刀架着他颐指气使的铜面具,已经被他反手制住,一柄明晃晃的短剑、稳稳当当地扎入了他的胸口中。


    “……你!!”面具之下的眼睛骇然得紧,他捂着胸口,凌冽却也同样利落地抽出了剑。


    飞溅的血花吓得周围百越国的武士们都呆愣住,而凌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顺势拉开了信号引绳,信号弹一发上天,明晃晃得像烟花一样将这一片渡口都照亮。


    早就等在岸上的北宁王府影卫如天降奇兵,鬼魅般落到船上,手起刀落、极快地解决掉了附近几个百越士兵。


    铜面具脸色灰败,一双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凌冽握剑的手却稳得很,只将短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月华伴着火光照亮他一张明艳的脸:“是你自己跪下伏诛,还是——我送你走?”


    那铜面具嘴唇抖了抖,怨毒地看着凌冽,忽然他注意到凌冽身后的船板漏了一个洞,狡黠的笑意浮上眼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凌冽皱眉,想防备已来不及,那铜面具一跃上前,竟拽着凌冽往后一跃。


    伴随着元宵一声凄厉的惨呼,凌冽只觉得自己耳畔簌簌生风,身|下的轮椅先一步坠落,而后他只感觉后背传来一阵剧痛,冰凉的江水就极快地将他淹没。


    刺骨的寒意袭来,凌冽不会水,在双手胡乱挣扎时,他仿佛又听见了“扑通”一声水响,而后头顶的光亮被打碎,一道模糊的身影极快地朝他游来。


    月华洒落的江面上光斑点点,凌冽睁着眼,只觉得仿佛看见了无数闪光的鳞片。


    金色的发丝穿过那些五彩斑斓的鳞片,在黑暗中浮起泡沫点点,凌冽只觉得自己的腰被紧紧揽住,下坠的力量终于停止、人也被带着缓缓上浮起来——


    闻,东海之滨有鲛,人身鱼尾,不废织绩,眼泣成珠、龙绡不水*,后族灭,百年不见。


    失去意识前,凌冽看着那双明亮的绿眸,默默地想——东宫里的师傅说差了,鲛人,明明还在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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