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特殊的银质对牌,八爷用过许多次,熟悉无比,心中立马涌起惊涛骇浪:九弟妹大张旗鼓献银子,皇阿玛竟当真收下了?
他老人家名声不要了?
四爷看他动作迟缓,立时催促:“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兑银子这事儿不能爷自个去,八弟你快些。皇阿玛说了,这些银子明儿个就得和他从私库拿出来的那些一块运送到山东河南等地,一刻也耽误不得。”
八爷只好起身赶上。
两位主事皇子从户部出发去兑银子,随身亲卫要带着,贴身太监要跟着,户部的两位侍郎大人要同去,四个负责盘点、记录、核查的笔帖式也得带着,押送的护卫更不能少。且五十七万两白银,简单几辆马车可拉不下。
皇上的私库今儿个也要往外掏银子,三位尚书还要带人去私库那边忙活。
户部剩的人手和马车都不够,四爷让八爷从吏部借了些,他自己从毓庆宫借了些,足足套了二十两马车配齐侍卫。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朝九爷先前主动指出的几家银号奔去。
第一个到的是大通银号,掌柜钱友德虽久经商场,也颇有些手腕关系,是九爷的半个门人,但也没见过这等阵仗。
先是两个穿黄马褂的带刀统领模样的人,带着一队侍卫进了银号控制秩序。钱友德这就吓了一跳。
紧接着七八个穿文官服饰的人进来,瞧那补子竟有两位高品级的大员。这些人个个顶戴花翎,神色肃穆的同时,有几人眼底暗含兴奋的光芒。就好像饿狼见到肉似的。钱友德又吓了一跳。
两个带刀黄马褂往柜台一站,大声一喝:“哪个是掌柜,赶紧过来听候差遣。”
钱友德连忙扔下账本子乖乖走出来垂首站好,都没敢仔细瞧那些官员中有没有自个儿认识的。
紧接着进来两个身穿蟒袍的。
皇室中人!
钱友德就没敢抬头去瞧二人的面容,连忙把头低下,止不住浑身出汗。
那两个穿蟒袍的坐下,其中一人开口就是一股子凉气:“掌柜。”
“草民在。”钱友德直愣愣当场跪下:“给贵人请安,草民一直本分经营,从没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求贵人明鉴。”
这阵仗,莫不是要抄了他的银号?不知道那两个穿蟒袍到底是哪位王爷还是皇子?
“我兄弟二人今日奉皇阿玛口谕,前来兑九阿哥存在这里的银子。你不要紧张,直接办事即可。”
可他语气太冷,钱友德终于听出来这应是那位阎王般的四爷,是商贾贪官最不愿意见到的一位皇子。
“这……”钱友德慌了。九爷的银子得有特殊信物才能兑,而且以前九爷那边的人吩咐过,不许提起九爷在这里存银子的事儿。
四爷只想赶紧办完差安心吃顿饭,直接让贴身太监苏培盛把那枚对牌拿过去:“这是九弟的信物,你自己瞧瞧。”
他声音太冷,钱友德也不敢太细看,可心里忍不住嘀咕到底怎么回事。
旁边八爷认命地解释:“这银子是九弟自个儿主动献出来为朝廷出力的,你抓紧时间,我们还赶着去下家呢。”
这声音是八爷!钱友德虽没直接接触过他,但曾在酒楼不远不近的瞧见过。
到这时,钱友德才确定,这么大阵仗真是来兑银子,而不是来抄铺子。
兑就兑吧,反正九爷的信物在此,只要不是抄家就成。
“请二位爷和各位大人稍后,草民马上去准备。只是不知要兑取多少?”钱友德问。
“全部。”八爷觉得这两个字泛着血的颜色。
钱友德抖着手擦下额头的汗去了。
紧接着四爷一挥手,侍卫们都跟过去搬银子上马车。足足搬了好几趟才收拾完。
门口围了很多来看热闹的百姓,忍不住小声讨论:“怎么回事?是钱掌柜的银号的被抄了吗?”
“不是,我方才听两个黄马褂的感叹说九爷真孝顺,这么多银子都舍得献给皇上。”
“九爷?”
“你是外地进京的吧,九爷就是当今皇上的九阿哥。”
“哎,我方才还听那些侍卫说快点搬,搬完了这家还得去下家呢。要是搬慢了,都不能准点回家呢。”
“乖乖,九爷到底献了多少银子?”
围观的百姓便都跟着队伍数箱子。但那些箱子大小不一,不好数。最后索性数马车。三家银号的银子,二十辆马车足足拉了两趟才拉完。那马儿都累出一身汗,那些侍卫都吭吭哧哧跟在后面帮着推。
一直到有耳朵尖百姓的听到侍卫互相说“五十七万两银子竟然这么多”,百姓才知道,竟是五十七万两。
晚膳时间都没过,这桩新鲜事就传遍了京城。私底下说什么的都有,但更多的还是赞赏九爷孝顺,毕竟不是每家的儿子都愿意把真金白银掏出来。
毓庆宫,太子暗暗看好戏的同时又很不爽,被太子妃劝了好一会才收拾好表情,按计划准备晚上的事儿。
好不容易把这趟差事了结,已经到了晚膳时间。
八爷本想直接告辞去办自己的事,不巧太子早派了心腹凌普在户部等着,请他和四爷去毓庆宫。
耐着性子来到毓庆宫,八爷才知,一向看他和老九老十不顺眼的太子爷,今儿个竟然要做东,在毓庆宫为老九设宴,要四爷和八爷帮着他准备。
毕竟九爷的银子,帮他们俩卸下了连日的压力。
八爷想推,但太子有备而来,不容他替九爷拒绝,且说明他中午一得到消息,就已经开始准备晚宴,且已经向康熙爷请示过,这会儿收到帖子的兄弟们估摸着差不多都该到了。
说是毓庆宫设宴,但毓庆宫狭长又挤巴,前边太子办公后边女眷起居,不合适。很久以前康熙爷专门在毓庆宫南边,箭亭东边专门划了一片共五间屋子和一片小空地给太子用。此次设宴便在此处,正好离御膳房也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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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爷的皇子们,已经很久没像今日这般齐聚。
太子主位,接下来是封了直郡王的大爷。然后是同样封了郡王但因在老十三额娘丧期剃发,被降为贝勒的三爷。
接着是已经当了几年贝勒的四爷、五爷、七爷、八爷。这几人中八爷比较特殊。他是和前面几个哥哥一块儿被封爵,但康熙说他年纪比哥哥们小太多,暂居宫中,等着和老九老十等人再一块搬出宫去分府单住。所以,他至今还住在九爷隔壁的乾东头所。
接下来是上次封爵时因小两岁且正和康熙爷闹别扭,没赶上的光头阿哥九爷。再次位置则是十爷、十二爷、十三爷和十四爷。
这样的场景,只有在太子尚年轻,大阿哥也还没封爵时,才会出现。那时候太子端着好哥哥好兄弟的架子,年年都会亲自下帖子请皇兄弟们过来聚一聚。等到康熙爷封了几个较年长的皇子后,皇子们野心也渐渐大起来后,太子便不再如此。
今儿个发生献银子这样的大事,太子被太子妃劝了两回,琢磨着趁机好好往上抬抬九爷。用的是“九弟纯孝,皇阿玛甚是赞许,孤深感钦佩”的引子。
太子这回准备做的足,连今年才十一岁的十五阿哥、九岁的十六个、七岁的十七阿哥都请来了。
下午的手,太子亲自到康熙爷那边郑重请示,康熙爷沉思片刻便点头应允,甚至对李德全吩咐:“让御膳房给加几道新鲜菜,不许几个年幼的饮酒。”
太子的帖子,直郡王实则不想应。但听来人说今日发生了那样的大事,早早从城西大营赶回来看好戏。其余皇子中,有不太乐意来的也都没忍住。
看起来兄友弟恭,但几个年长的心里门清:这两年老八和老九老十拧在一块,杀伤力颇大,太子很头疼。今日这般抬高老九,摆明了就是想离间老八老九。
今日的小宴,没有歌舞,只有兄弟。太子第一杯酒先遥敬在乾清宫方向,兄弟们队形很稳。
第二杯酒为黄河两岸的百姓祈福,队形依旧整齐。
第三杯酒便直接敬九爷:“九弟,今日你献银有功,为皇阿玛尽孝,为朝廷尽忠,本宫甚是感佩。”十爷与有荣焉,八爷按了又按才压下心底的不快。
正题进的太快,三杯酒过,按着以前小宴的规矩,兄弟们可随意说话,但好几年没这样聚,有点冷场。
四爷其实在下午得到银子消息后有句话一直想说,眼瞧着老大和老三没接话,他便端着酒杯起身:“九弟,四哥今日要郑重向你道歉。”
九爷虽几次暗中拉拢四爷不成,心中有些不爽,但眼下这等场面也连忙站起来:“四哥这是哪里话。”
“九弟听爷说,”四爷亲自走过来,一手拿酒壶,一手端酒杯:“你小时候闹着做生意,四哥心里其实也不高兴。你的骑射不错却不进军营,当时爷觉得你辜负了皇阿玛多年的疼宠。万万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做生意就能做出如此名堂,更没想到你竟愿意倾尽家产为朝廷解难。”
“九弟,以前是四哥浅薄了。我先自罚一杯。”四爷酒量不好,但说罢仍一饮而尽。
他这一番话发自肺腑,比太子干巴巴的“本宫感佩”四个字感染力不知大了多少倍。
九爷不仅多年没得到过康熙爷的赞赏,自从他做生意,也已多年没和兄弟们像小时候那样有过贴心交流。八爷如沐春风但关于生意的话题很少聊,只十弟偶尔还会安慰他几句,但也没这么走心过。
十三爷是个豪爽性子,三杯酒下肚,见平时冷面如四爷都说了这番话,更加憋不住。当即也从座位上起身:“九哥,不瞒你说,弟弟以前也如四哥所说这般。但今儿个小爷必须要对你说一句,你不是掉钱眼里去了,你还是爷小时候认识的那个义气九哥。”
九爷刚与四爷推杯,又和十三爷换盏。跑了一天远路才从城外潭柘寺回来的十爷也过来拍九爷肩膀:“九哥,今儿个,弟弟我是真服了。五十七万两巨款你都舍得,弟弟心里认你是这个。”
他翘起大拇指。
八爷瞧着那根大拇指,一向温润的表情险些出现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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