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素薇从昏沉里苏醒过来,头疼难忍的瞥向了人群中心。
季沉嫣防护面罩和防护衣全部破损，雪白滑腻的肌肤如剥莲衣般露了出来，绸缎般的长发紧贴着面颊。
季沉嫣无力的倒在地上，犹如上岸太久,处于干涸状态的鱼儿。
她的蝴蝶骨,有东西……正要破皮而出！
刁素薇睡意全消，瞬间惊醒:“难、难道……”
一对如蜻蜓般透明的翼翅,长在了季沉嫣的蝴蝶骨上面。
这种翼翅刁素薇只在魇级畸变种看到过,季沉嫣身上长出来的翼翅，却美得更加惊人。
“果然,我判断得没有错。”
刁素薇浑身发寒，吓得脸色煞白，“……她畸变了！”
所有人都失语的看着这一幕,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地面的粘丝如霉菌一般,受到了大雨的滋养生长更快,使得整座监狱都快变成虫巢。
早在方才,监狱的修复异能便停止了。
破损的监狱楼顶落下了瓢泼大雨，像是从那个口子泄洪一般，大面积流下来,淋湿了季沉嫣的身体。
随着翼翅的变大,她的发丝正在疯长。
一种惊悚而神秘的美感。
没有人见过这么美的翼翅,并不像是丑陋的畸变种诞生。
季沉嫣十指扣地,痛得表情变形:“好……疼。”
她如猫儿一般的呼声，惊醒了众人。
沉默之后,便是更加强烈的惊惧,所有人都拿着枪口对准了她。
“她即将要变成畸变种,大家不要犹豫。”
“但现在只是畸变痕迹,万一她能扛过去呢？季沉嫣可是……！”
“我t不知道季沉嫣珍贵吗？问题是她要如何停下畸变痕迹的生长，你告诉我！？”
深沉浓厚的绝望，笼罩在了众人的身上。
季沉嫣看到了眼眶赤红，却必须拿枪口对准她的众人。
他们曾忍痛处决过同伴、又要被现实逼着处决一名向导。
米恩:“我们……等她到最后畸变的那一刻再下手吧。”
众人:“……”
季沉嫣疼得虚弱无力，极力安抚着体内的夏娃之卵，却没有任何作用。
成为最优秀的a级向导，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后遗症。
她泡在潮湿的雨水里，紧咬着下唇，柔弱又倔强，像是一支被风雨吹断枝条、又重重跌在尘泥里的梨花。
正当此时，谢绝拨开重重人群而来:“季沉嫣！”
那一眼，就像是隔了天涯海角。
季沉嫣想起来，她在机械区时，也做过类似的事。
这一刻，两人的立场对调。
季沉嫣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句子:“我不想变成畸变种。”
谢绝如梦初醒，动作更加暴虐:“滚，给我全部让开！”
他没有动用异能，反倒用血肉之躯挡住了那些枪口，令众人不敢开枪，从而抵达了季沉嫣的身边。
他将她死死勒在怀里，像是对待一个易碎品。
谢绝眼瞳赤红的抬头，充满叛逆的扫视着那些蠢蠢欲动的枪口:“你们之前就是这么对待我，如今又想这么对待我的向导吗？”
裴剑迟迟没有发话，始终站在最上方凝视着两人。
裴剑冷声提醒道:“她已经在畸变了。”
谢绝情绪激动的喊道:“胡说！畸变之后再无意识，你们没听到她刚才在说话吗？她现在还是个人类！”
裴剑极力压抑:“哨兵身上的畸变痕迹，可以求助向导来控制；但向导身上的畸变痕迹，又有谁可以控制？”
这是对向导的诅咒。
向导始终在扮演一个救赎者，却鲜少有人能够拉向导一把。
裴剑太希望生出转机了。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在渴望。
谢绝犹如背了一座大山，快要压弯他的背脊。
他的嘴唇嗫嚅，很想说‘让我来成为她的救赎吧’。
可他能做什么呢？
一个只懂得暴力、破坏的家伙，何谈救人？
大雨霶霈，雨雾弥漫。
雨水冲刷着身上和脸上的血液，汇聚在地面上，形成一滩淡淡的血水。
谢绝的手微微发颤，近乎哀求的说:“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
众人颇有几分不忍，更加感同身受。
刻印向导就是哨兵的一切，没有哨兵能承担失去刻印向导的痛苦。
谢绝嗓音低哑的喊:“我有时候真想要锁住你，为什么你总做这些惊吓我的事？”
原本以为，这双受伤的手掌，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
她是他唯一抓住的。
谢绝的眼眶湿润:“不要畸变，不要畸变，不要畸变。”
这是季沉嫣在第二次净化时，告诉谢绝的话。
而如今，他将这番话悉数奉还。
季沉嫣喉头哽咽，乌瞳里泅满了雾气。
夏娃之卵躁动不安，无法平复下来。只要跟屈长潇待在一起，夏娃之卵就会受到刺激。哪怕是等屈长潇走了，也有灰烬的余温在折磨着她。
翼翅越长越大，季沉嫣推攘着谢绝，想从他的怀中离开。
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会不会通过刻印关系，继而影响到谢绝。
“别动！本来以为……哨兵会比向导更容易畸变，如果我真的有朝一日变成畸变种，就由你来杀了我。可我没想到，事情会完全反着来。”
谢绝死死的箍着她，声音沙哑难听，“如果真的必须要变成那样，我宁可跟你一起畸变。”
一个拥抱罢了，却让她感受到炙热和安心。
季沉嫣没有再挣扎，手无力的垂下，眼眶酸胀不堪。
心脏就像是坑坑洼洼的月球表面，而如今凹陷正在被更温柔的东西填满。
季沉嫣握着谢绝的手，覆盖到了自己背脊的翼翅:“帮帮我。”
谢绝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也曾经撕扯过自己的畸变痕迹，疤痕都还留在手上。
她也想这么做？
成功率仅有30。
谢绝的手指覆上了翼翅，尝试性的摩挲了两下，观察着季沉嫣的反应。
“呜！”
季沉嫣的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虚弱又如即将融化的雪花。
她扬起一个苍白的笑容，轻声说道:“不要犹豫，你来帮我，我就不疼。”
谢绝表情难忍，怎么可能不疼呢？
十年前他连皮带肉的扯下自己那些畸变痕迹时，可是痛彻心扉。
谢绝手伸到了她的蝴蝶骨处，仿佛要为她拔下尖锐倒刺，缓慢握住了尚未长大的翼翅。
“还能做净化吗？”
季沉嫣点了下头，淡淡的光芒从她的手心放出，在快感来临时，一片小臂长的翼翅被连皮带血撕扯下来，谢绝丢到了暴雨当中。
疼痛最大程度的减弱，在□□的时候，反倒在痛感里夹杂了一丝快感。
然而比季沉嫣反应更大的却是谢绝。
他的眉宇间染上痛苦，去撕扯翼翅的时候，就像是鱼儿在撕扯着自己的鳞片。明明痛苦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却觉得痛不欲生。
谢绝:“我一定会救你。”
从他嘴里说出的这个‘救’字，听上去滑稽可笑。
只懂杀戮的谢绝，从未如此坚定的说过拯救。
他的举动，骇住了众人。
“这么做有用吗？”
“没用谢绝阁下怎么还会做？”
“但这无异于等同伤害自己的向导了吧？成功率仅有30，万一季沉嫣还是畸变……”
裴剑咳嗽着插了嘴:“那不叫伤害，那叫自救。失去刻印向导的哨兵，基本上都会产生极其严重的心理疾病。哪怕活下来，也跟废人差不多。”
她和他的命，在这一刻终于绑定。
这大约是郑老想要看到的吧，谢绝终于回归了人性。
裴剑用这双眼睛见证了一切，表情里透着隐忍和复杂。
季沉嫣握住了另一只翼翅，原本也想撕扯下来，却发现它竟然停止了发育。
也许是因为失去了一只翼翅的共振，导致了另一只便极速萎缩。它竟然在渐渐变小，小到犹如一片嫩叶。
谢绝握住了她的手:“这一只应该没事了，回基地再进行手术。”
看到这一幕，众人吞咽着口水，想要用眼睛更清晰的判断。
“畸变……真的停止了？”
“那她还是向导！我们可以不用杀向导了！”
“太好了呜呜呜，如果a级向导死在我的手里，一定会成为我毕生噩梦。”
众人面露狂喜，若非逼不得已，哪个哨兵想要杀了向导？
裴剑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季沉嫣太过珍贵，他可不想季沉嫣变成畸变种。
天空仍是阴沉，暴雨越下越狠，像是一块厚重的幕布沉重的压了下来，没过多久，建筑物内便有了积水。
净化就像是两人的止疼药，久久没有停止。
谢绝紧抱住了她，像是失而复得。
可他清楚的明白，季沉嫣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必须尽早赶赴灯塔实验室。
谢绝将季沉嫣横抱了起来，冷漠的询问裴剑:“什么时候回西部基地？给我准备营养液，修复液，还有向导药剂各十支。”
裴剑苦笑:“谢绝，你冷静些。”
谢绝肌肉紧绷着，没有回应一句。
而他主动前往西部基地的模样，就像是一个主动进入囚笼的猛兽。
裴剑眼神微闪，神色显得几分恍然，想起了封燃和谢绝。
走狗挣脱束缚；暴徒舍弃自由。
不管是哪一个，让裴剑最惊愕的却是他们二人的‘改变’。
这些都是由季沉嫣带来的。
裴剑:“回基地！”
众人齐齐跟了上来，大部队即将离开监狱。
季沉嫣缩在谢绝怀中，疲倦的看向了裴剑:“我要你一句承诺。”
裴剑:“……你说。”
季沉嫣:“刁素薇交给我来审问。”
米恩插了嘴:“但你刚才不是长出了畸变痕迹？回基地仍然还需要大量药物压制，你何苦非要亲自审问？”
季沉嫣疼到快要晕厥，仍在等待裴剑的回答。
谢绝的异能在那一瞬间放大:“别给我耽误时间。”
所有人都进入了水源领域，暴雨将是老天爷赠予谢绝的最好礼物。
“我再警告你们一句，她的畸变已经停止了，谁要是再嚼舌根……”
谢绝扫视众人，“你们都是我的敌人。”
s级哨兵的威慑力，让众人不敢再造次。
那即将形成的冰棱，正密集的对准了众人身体的各处致命点，气氛紧张到下一秒就要擦枪走火。
裴剑叹了口气:“好。”
听到这句话过后，季沉嫣才彻底昏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得太沉了。
等到季沉嫣再度清醒，发现自己被泡到了一个巨大的溶液箱里。
她及腰的乌发，在绿色粘稠的液体里飘扬，犹如水藻一般，嘴上还被套上了呼吸器。
季沉嫣大脑混沌，不知道这是哪里。
她余光瞥向了另一边，竟发现谢绝也在另一个溶液箱里面，比她身上多了好几条束缚带。
季沉嫣瞬间惊醒，拍打着溶液箱，想要叫醒谢绝。
正在此时，大门被打开了。
刺目的光线渗透进来，由远及近的侵占着空间。
前方突然有两人缓慢走进，良久之后季沉嫣的眼睛才适应了光线。
父亲……？
季安国的手都放到了溶液箱上面，隔着一层厚玻璃，想要给予她安全感:“沉嫣，你别害怕，这里面装的全都是高浓度的修复液，还有专门为你匹配的药剂。”
高浓度的修复液？
自从灾难日开始，修复液和sy气体一样十分难求。
这一个个并排的玻璃罩，里面全都是她的同伴，裴剑花了大价钱，到底想让她做什么？
前方的裴剑正杵着拐杖走来，遮挡住了门口过强的亮光，溶液里绿色的水光映在他的面颊上，让他庄严得犹如神祗。
“别打量了，我不会再伤害你。”
裴剑沉声道，“三个小时后，争夺赛即将开场。”
季沉嫣吐出了几个泡泡，想要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裴剑:“我们还是被戚淮摆了一道，灯塔实验室的事情被泄露，现在所有基地都知道了夏诗潼留下了路线图，这一次争夺赛的地点被强行定到了灯塔实验室附近。”
天干地支，人类繁星之名，将成为本次的奖励。
他被迫公布了路线图，现在真算是各凭本事了。
季沉嫣做了几个‘啊’的口型，越发急切的想要说什么。
裴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把灯塔实验室定为争夺赛的地点，会造成更多优秀哨兵和向导的伤亡，但现在已经是第四次灾难日了，你能明白吗？”
季沉嫣:“……”
灾难日太久了，久到不知何时会停止。人类毫无办法，只能狼狈逃窜。
而这次的争夺赛，将是人类对灾难日反击的前哨战。
这场争夺战十分重要。
季沉嫣轻轻的点了下头。
裴剑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借由争夺赛之名前去灯塔实验室，不过是一次初步探查。大规模的开发，还要看看你们从灯塔实验室带回来什么东西。”
季沉嫣艰难的在溶液玻璃上写:[这些都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裴剑:“一方面是提前策划，一方面是情况失控，便造成了现在的结果。”
也就是说，有些是他想看到的，有些不是他想看到的？
季沉嫣眼神闪烁，听懂了裴剑的意思。
裴剑没有再使用拐杖，而是跛着脚走向了更深的黑暗里面，仿佛这条路终于和季沉嫣交汇。
他看得认真，表情里尽是悲凉和复杂。
季安国见状，甚至没有拦着他，反倒特意让开了路。
“可你若是要问我在想些什么，我其实是喜悦的。”
裴剑低低的喊了一句，“谋划多年，人类终于要重获灯塔坐标了。”
终于……要？
可灯塔实验室的坐标，已经在她的手中，为什么要说重获？
季沉嫣心情染上几分沉重，明白了裴剑口中的灯塔含义。
那个坐标，大约指的是人类未来的前进方向坐标。
“三个小时后，无数队伍将涌入那个曾经的人类宝藏之地。”
“生者的愿望、死者的愿望，将会在我这一代实现。”
裴剑表情里难掩沉重，“为此，我愿意为你，为谢绝，背负计划里最黑暗的部分。”
多年前的10号污染物事件，让许多中间观测点毁灭。
他失去了家人，成为一个孤儿。
第一个灾级畸变种，诞生在10号污染物事件当中，因此震惊了全球。
四大基地因恐惧，而联手封锁了灯塔实验室。
但有时候因恐惧而退一步，便会造成无法估量的伤害，这几十年就是苦果。
他正在极力修正前人所犯下的错误。
勇气才是唯一出路。
裴剑:“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
季沉嫣用手写道:[戚淮什么时候公布的信息？]
裴剑:“恐怕去监狱之前，他就想好了应对措施。在我们回来不久，这件事情便发酵了，水还是被他搅浑了。”
季沉嫣:“……”
以前或许都是阴谋，这一次却是阳谋。
最后一部分夏娃之卵在灯塔实验室。
想要‘完整’，她就必须得去。
这是一张正大光明的战帖。
季沉嫣急促的写着:[那坐标……]
裴剑感觉到古怪:“戚淮倒是没有拿这件事来算计，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也就是说，现在拥有坐标的，也仅是她一个人？
季沉嫣沉默片刻，无法思考出原因。
“不管是任何理由，都将是最后一次。”
“由于本次争夺赛的特殊性，规模前所未有。留在基地的所有人类，将把希望托付给你们。”
裴剑深深望着季沉嫣，突然躬下了身体，“拜托了。”
季沉嫣愣住:[你想要什么？]
裴剑身体僵硬:“哨兵自我调控资料，以及被封存的初始感染物。”
季沉嫣极其用力的写下:[好。]
前路困难重重，但到底是有了方向。
季安国眼眶微红，他想要保护的胆怯的孩子，最终承担起了旁人无法承担的重量。
但他希望自己的研究，可以对季沉嫣有些作用。
季安国:“这次的事被裴剑强行压下来了，不会有人追究你差一点畸变。在你沉睡期间，我对你做了一个基础性的检查，发现……”
季沉嫣看他吞吞吐吐，目露疑惑的看了过去。
季安国:“你不用再穿防护衣了。”
不用穿防护衣，就意味着她的皮肤对畸变多了许多抵抗能力。
哪怕就近接触畸变种，也不会有事了。
隔着厚厚的玻璃，季沉嫣纤细的手掌贴合着他宽大的手掌，表情里透着几分苦涩的温柔。
[我，知道了。]
季安国看着她，突然就泣不成声。
当初想救她，却也害了她。
哪怕有修复液，她背脊后面的伤疤也难以消除，便猜到她受了多大的疼痛。
修复液渐渐从绿色变为了透明，药效已完全被季沉嫣吸收，溶液箱打开，便有无数液体倾泻而出。
裴剑什么话也没有说，反倒是守在门口的哨兵，一脸紧张的看向了里面。
他对她有畏惧。
哪怕是被强行压下，她身上的畸变痕迹也不会消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度畸变。
“……长官？”
裴剑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危险。
季安国为她准备了一身干净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谢绝和马丁或许还有一阵儿才能完全吸收药效，先去准备吧，见一见禹双成。”
季沉嫣:“他怎么了？”
季安国:“……禹双成的主人格苏醒了。”
季沉嫣良久沉默，嗓子发干的说:“难怪禹双成没有参与这次行动。”
季沉嫣去到一个无人的房间，重新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便离开了这个地方。
等离开军部大厅‘摇篮’的修复室，季沉嫣看到了刺眼的日光。
早上九点半，阳光炙烤得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从人类的造物背后缓慢爬上天空，就像是被烧红的溶球。整个广场被烤得犹如蒸笼，皮肤也渗出薄汗。
极端天气来了。
向来空旷的广场上挤满了人，都是即将要出发的队伍。
待看到季沉嫣时，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到了那边。
“快看——a级向导季沉嫣，07小队的公共向导！队伍里有两名s级哨兵呢！”
“而且上次你们看到她的精神体了吗？攻击方式比哨兵还要暴力！”
“难怪长官会拿出高浓度修复液给她。”
季沉嫣成为了最受觊觎的向导之一。
高金成也是参加人员，目光始终没有从季沉嫣的身上挪开。
本次前往灯塔实验室事关重大，他也想要为队伍争取一名优秀向导。
他出身南部基地，早在多年前便见过季沉嫣。
再度看到她时，竟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当初季沉嫣以极小的年龄，便成为了c级向导，是南部基地万众瞩目的存在。
可后来，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季沉嫣昏睡三年，一朝成为了残缺向导。
当初追着她身后跑的哨兵，全都对她避之不及，唯恐攀上关系。
其中自然也包括高金成。
高金成:“季……”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更大的声音淹没。
这群人早就虎视眈眈，还以为高金成提前偷家，自然生出了急迫。
“听说07小队的禹双成生出了问题，谢绝也在修复溶液里。如果你有任何困难的话，我们可以提供帮助啊，只求你小小一次的净化就可以了。”
“该死的陈老六，你太不要脸了，竟然好意思说出口！”
“妈的，冒着得罪你们队伍里所有哨兵的风险老子也要说，那可是a级向导的净化，你也想得出来？”
高金成:“……”
争先恐后、互相踩踏、只为了换对方的点头。
太夸张了吧？
似乎是受到了气氛的影响，人群里的高金成也逐渐变得狂热:“你还记得……”
季沉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朝着高金成的方向望了过去。
哪怕视线没有交集，高金成也顿时觉得血气上涌。
他忽然理解这群人的感受了。
“你还没有记忆吗！”
季沉嫣认出了高金成，自己苏醒时高金成曾对自己冷嘲热讽过，现在的态度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季沉嫣的确想要找回记忆，几步向他走了过去。
高金成大脑充血，扬起一个笑容。
他想要拿记忆的事做筹码，哪怕争取到季沉嫣的一次净化也是勉强可以的。
轰——
几架小型飞行器抵达人群最中央，犹如散弹一般，接二连三的爆炸，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
哨兵们用异能进行了强防护，脸上惊魂未定。
硝烟味弥漫在广场之中，猝不及防的扑面而来。
气氛瞬间将至冰点，安静得落针可闻。
“禹双成！？”
不知是谁，喊出了那个名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气氛瞬间沸腾了起来。
只见前方滚滚黑烟散去，禹双成出现在广场中心。他的钢铁身躯已经修复完成，冷峻的面颊像是冰川山樾，没有一丝柔软的地方，透着几分不协调感。
禹双成扫视着四周:“你们是想抢别人队伍的向导？”
众人:“……”
那些小型飞行器多到犹如蜜蜂，围绕在禹双成的身边，在密集的人群之中，形成了更加强烈的压迫力。
禹双成走到了季沉嫣的身边，态度竟不似之前的嫌弃和僵硬，所有的情绪全都流露在脸上，竟是好奇和打量。
季沉嫣哑了嗓子，这还是禹双成吗？
禹双成:“‘他’认可的向导，我一直都很想见一见。”
季沉嫣注意到了禹双成的说辞，竟然用‘他’来指代了自己。
她的眼神微闪，试着朝着前方伸出了手:“我们，是第一次见吧。”
众人紧张的看向了禹双成和季沉嫣。
“禹双成每次主副人格交换的时候，都有一定时间的不稳定期。”
“呜呜呜……我真怕他突然动手。”
“悄悄说，我曾经遇到过禹双成，就是主副人格交换的混乱期。那个时候他正在执行任务，一边怯弱的说对不起，一边残忍的杀人！手段比副人格可怕多了！”
这话听到季沉嫣的耳朵里，都觉得离谱，像是被夸大的谣言。
不知是不是季沉嫣的错觉，禹双成缓慢的露出一个笑容，又很快销声匿迹。
“这次交换，竟然比我想象中要早，大概是‘他’受到了刺激，我倒是挺好奇的。”
季沉嫣只得干笑。
禹双成握住了季沉嫣的手，外表虽看着毫无差别，但真正握上去时，才发现坚硬又冰冷，果然是一块钢铁。
季沉嫣直奔主题:“禹双成，我想去一个地方。”
禹双成表现得温和:“我陪你过去吧。”
待两人离开之后，高金成脸色煞白的看向了他们的背影，连好心的提醒也未能做到。
或许很多人不清楚，都觉得禹双成的副人格才具有威胁性。
可高金成曾经和禹双成相熟，知道这个懦弱的主人格，才是名副其实的‘暴君’。
—
一个多小时以后，一行人抵达了关押刁素薇的地方。
似乎知道她们会来，安雅莫早早的等在了外面:“到了？跟我来吧。”
季沉嫣:“刁素薇竟然被关在这里？”
安雅莫:“你觉得现在除了向导管理协会，还有什么地方更加安全？”
季沉嫣神色凝重的跟上了安雅莫。
外面烈日炎炎，这栋建筑物嵌合在岩石里面，透着一股阴凉。
等走到了六楼，安雅莫才停下了脚步:“就在这里，进去吧。”
向导管理协会，除却e级向导外，a级到d级都得参与净化指标，每一间房都是净化所。
哨兵由贡献点和通用币换取净化，优胜劣汰，自然选择。
这是和‘互生制度’完全相反的模式。
季沉嫣推开了房间大门，看到了被束缚带捆绑的刁素薇。
刁素薇气力虚弱，看到季沉嫣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惊讶，反倒将目光放到了禹双成的身上:“你跟她一起过来？你不是一向痛恨向导？也要死心塌地的保护她了？”
禹双成和刁素薇是旧相识，看到刁素薇奄奄一息时，表情仍透着冷漠。
刁素薇表情僵硬:“你……你是主人格？”
禹双成以沉默回答了她的话。
那张机械的脸，偏要做出温和的笑容，违和感更甚。
“不……你来做什么？我不想看到你！”
刁素薇不停朝后缩，惊惧的看向季沉嫣，“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你所有事情，让、让他离开！”
刁素薇的态度，勾起了季沉嫣的疑惑。
她看向了禹双成，发现他的脸上风平浪静，如一潭死水。
季沉嫣:“……你能先出去吗？”
禹双成竟没有拒绝:“我干脆在出发点等你们吧？”
季沉嫣:“好。”
等到禹双成离开之后，就连一旁看着的安雅莫也喘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随之松懈下来:“可以审问了。”
季沉嫣感觉到了古怪，但目前更重要的是刁素薇。
“你为什么会帮闫洪海？”
“虽然你推脱找借口，说是希望变成s级哨兵，但根据你的表现，并不像是一个会受到诱惑的人。”
刁素薇脸色煞白，仿佛还没从刚才的冲击回过神来:“你……”
季沉嫣:“你想确定我身上的畸变痕迹？”
刁素薇:“……”
她亲眼看到了季沉嫣如何拔下自己的翼翅，又看到了她和谢绝不离不弃。
在恐惧之中，也多了几分艳羡。
有这样一个向导，真好啊。
季沉嫣:“如果我畸变了，我还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刁素薇认命的说:“我知道了裴剑派出宁元息和汪昊麟去了南部基地，还纵容了生命线事件，生命线上有我的好友，我才支持了闫洪海。”
原来是血仇。
季沉嫣恍然大悟:“谁这么告诉你的？”
刁素薇:“陈乾，a级向导。”
季沉嫣表情微变，想起和贾文觉的交流里，曾经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
贾文觉还把陈乾奉为信仰，可见陈乾比贾文觉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沉嫣:“你被骗了，事情根本不是这样。而且宁元息和汪昊麟都死在我的手里，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裴剑的确想要夏娃之卵，并且做了一些算计。但生命线的事，是宁元息和汪昊麟受到了狄星淳的蛊惑。”
刁素薇:“狄星淳……？”
她的脸色继而变得铁青，明白了自己助纣为孽，竟帮了仇人。
而她拼死要针对的季沉嫣，才是她的恩人。
刁素薇:“……对不起，我真是愚蠢。”
季沉嫣叹了口气:“有个哨兵死之前向我强调，说闫洪海之前总念叨着几句话，要让我问你。”
这也是她必须亲自审问刁素薇的理由。
刁素薇脸色煞白:“是有说过，但我听不太明白。”
季沉嫣:“你原封不动的告诉我吧。”
刁素薇拧紧了眉头，踌躇着开口:“大概司晴当初，是在用屈长潇的身体，运出编号2的初始感染物。”
季沉嫣睁大了眼，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惊悚感油然而生:“为什么会这么说？”
刁素薇:“线虫离开血肉就会死。”
季沉嫣一时间难以接受，刁素薇不像是在说谎。
刁素薇继续说道:“他是为人类而生的，人类就不允许他偏轨。就这几句，没了。”
季沉嫣:“我……知道了。”
原本就该由顾不去带回夏娃之卵，屈长潇带回线虫。
可两样东西太过不可控，也就一个被存放在南部基地，一个被存放在西部基地，迟迟没有汇聚到一起。
当初穆世龙留下那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也渐渐得到了解答。
‘谢绝差了一环。’
‘当初去灯塔实验室，也是为了拿回来这一环。’
看来线虫才是目的，夏娃之卵只是附带。
可笑！
季沉嫣朝着安雅莫打了个招呼:“我审问完了，先走了。”
看她即将要离开，刁素薇呼吸急促，朝着季沉嫣大喊:“季沉嫣，你是不是要去灯塔实验室？也许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觉得你是畸变种，你千万不要有事！哪怕是为了稳住谢绝！”
季沉嫣回眸，里面映了潋滟水色。
“我发誓。”
刁素薇愣在原地，却瞧见了季沉嫣离开了。
她低下了头，被许多束缚带绑着，一动也无法动，快要哭出声来。
灾难日里，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变得奇怪。
冲动的更冲动，黑暗的更黑暗，发疯的更发疯。
但愿，她们能带回火种。
这枯柴一样的世界，早该被零星之火燎原了。
—
季沉嫣精神恍惚的走出了向导管理协会。
也许前方，还有更深刻的真相在等待着她，一切的解答，将会汇聚到灯塔实验室。
门外日头渐盛，阳光异常刺眼。
季沉嫣看到谢绝被人群簇拥着，竟全都是些四十几岁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围着谢绝叫老大、队长。
谢绝被吵得烦了，踢了对方一脚:“滚滚滚，吵死了。”
谢绝的修复时间够了？
季沉嫣远远看着，忽而露出一个笑容，只觉得眼前是何等温馨和放松的画面。
“谢绝。”
原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谢绝不会注意到。
哪知道刚发出音节，对方的眼神便穿透了人群，缓缓落到了她的身上。
谢绝眼底明晃晃的笑意快要溢出来。
谢绝又重重哼了一声:“怎么才出来？我都等烦了。”
“出发之前总要问清楚一些话。”
季沉嫣没再过度纠结，反倒疑惑的看向了众人，“他们是……？”
谢绝摆了摆手:“一群不怎么重要的人。”
听罢，他们顿时哭天喊地，活像是被抛弃的怨妇:“老大，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想想二十年前，我们并肩作战……”
谢绝被封存了二十年，便和他们有二十年的时间差，昔年的同伴，早就在西部基地取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原本闫洪海，也该是他们其中一员。
季沉嫣立即反应了过来:“他们是你之前的同伴？”
谢绝黑了脸，总觉得有点丢脸。
谢绝恶狠狠的看向了他们:“四十几岁了，都老大不小了，少给我哭！”
众人哭得更狠:“裴剑那小人，之前一直忽悠我们，没让我们见到你，现在又要让你去灯塔实验室，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
哭丧呢？
谢绝表面虽然嫌弃，却没有动手的痕迹。
直至看到这一幕，季沉嫣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说西部基地才是谢绝的大本营。
在南部基地见惯了厌恶、恐惧着谢绝的眼神，乍一眼看到他们之间的相处，反倒让季沉嫣感到温暖。
季沉嫣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听到她的笑声，众人全都停了下来。
她没有戴防护面罩，拖至腰部的长发，雪白的肌肤，抓住了众人的眼球。
气氛渐渐放松，众人也像是被感染了情绪。
拥有这样一名向导，会被无数哨兵艳羡。
他们小声提醒:“老大，快啊。”
在一片强光之中，谢绝缓步走进了季沉嫣。
他曾经逃避过，害怕有一个人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而后却想要加深这种羁绊。
谢绝意识到了自己深刻的喜欢。
她太令他心折。
“我本来在想，看见你在末日里挣扎，光是活下来就已经拼尽全力，还要被我这样的人刻印……对你而言，是不是过于残忍？”
这句话里透着季沉嫣鲜少见到的温柔。
季沉嫣的眼睛被阳光刺出了生理性泪水，被牵连得当真生出了几分酸涩。
原来这便是谢绝抗拒裴剑的命令，不愿意完全刻印的原因。
“那现在呢？”
谢绝干咳了一声，有些紧张的抽出了腿包里的某样东西，动作也显得笨拙。
甚至还在脑子里乱想，她不收该怎么办？
谢绝看着她，眼神仿佛滚烫的熔浆，要将她融化。
他缓缓摊开了掌心，黄铜制成的戒指形状:“这是我成为天干后得到的凭证，在cx123中间观测点后，我就在一点点的磨，磨成了现在的样子。”
谢绝又严肃强调:“没、没别的意思。”
气虚得他自己都不相信。
季沉嫣:“如果拿不到第四颗，我只剩下不到4时就会……”
谢绝目光灼灼:“所以才要先定着！”
季沉嫣哑了声音，手指几分僵硬，缓缓覆上了他的手掌，故意用取笑和揶揄来掩盖自己内心的酸涩:“你就只准备了这点？”
谢绝一脸打击，狠狠剜了众人一眼，还憋什么笑？没瞧见不满意吗！
“时间太急了。”
季沉嫣将东西握在自己的手心:“东西我先保管，等回到灯塔实验室之后再说。”
他太笨拙了，肉眼可见的怂样。
不过，光是一个戒指，就让季沉嫣止不住发笑，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谢绝愣在原地，苦大仇深的表情突然被狂喜取代，仿佛背后有一条尾巴快要摇起来。
季沉嫣面颊发红，声如蚊讷的说:“我们先去广场集合吧，禹双成也在。”
谢绝朝着众人使了个眼色，便嘚瑟的跟上了季沉嫣。
众人:“……”
可恶，你是狗吗！
—
众人集合于西部基地出入口。
来自东南西北四大基地，总共二十二支队伍，九十八个人，在最后的时间期限里，装甲车随时准备出发。
本次争夺赛没有时间上限，直至选出最终胜利者为止。
所有人都清楚自己肩负了什么样的使命，为天干地支的名号是真，为基地探查灯塔实验室也是真。
裴剑拄着拐杖，从军部大楼‘摇篮’缓慢走出。
季沉嫣对上了他的视线:“没想到你会过来为我们送行。”
裴剑:“记住，你撑不了多久，权月也撑不了多久。”
季沉嫣郑重的说:“我明白。”
裴剑找来了07小队所有人，并且下达了命令。
“小队人选为——”
“季沉嫣、谢绝、禹双成、马丁、季安国、计鹤洋。”
“除却这些人外，我已经为你选定一支可以全权命令的队伍，将由米恩带领。”
“前往灯塔实验室吧。”
“我把未来托付给你们。”
权月的生死，她的生死，西部基地的生死，全都落到了季沉嫣的灯塔之行中。
无数量装甲车再度启动，即将前往几里之外的地区。
三级污染区域，人类所测得最高的污染区域。
季沉嫣:“启程！”
所有人都登上装甲车，浩浩荡荡的出城车队，季沉嫣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充满绝望的逃离南部基地，一次是满怀希望的前往灯塔实验室。
烈日当空，将大地烤得滚烫，一丝风也没有。
裴剑像一尊石像般，良久伫立在原地，目送着季沉嫣一行人离去。
身侧的哨兵询问:“长官，您不告诉她们，第一波哨兵畸变浪潮快要来临了吗？”
裴剑:“再困难，也要撑下去，撑到她们回来，撑到第四次灾难日结束。”
三年前报告书里的计划，终于缓缓拉开了帷幕。
第一步，找到合适的夏娃之卵适配者。
第二步，获取灯塔实验室坐标和路线图。
第三步，带回灯塔实验室全部资料和更多的初始感染物。
人类失去‘灯塔’的坐标数年，为了再度获取正确方向，无数人献身于此。
而如今，‘灯塔’计划重启了！
第一章
刁素薇从昏沉里苏醒过来,头疼难忍的瞥向了人群中心。
季沉嫣防护面罩和防护衣全部破损，雪白滑腻的肌肤如剥莲衣般露了出来，绸缎般的长发紧贴着面颊。
季沉嫣无力的倒在地上，犹如上岸太久,处于干涸状态的鱼儿。
她的蝴蝶骨,有东西……正要破皮而出！
刁素薇睡意全消，瞬间惊醒:“难、难道……”
一对如蜻蜓般透明的翼翅,长在了季沉嫣的蝴蝶骨上面。
这种翼翅刁素薇只在魇级畸变种看到过,季沉嫣身上长出来的翼翅，却美得更加惊人。
“果然,我判断得没有错。”
刁素薇浑身发寒，吓得脸色煞白，“……她畸变了！”
所有人都失语的看着这一幕,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地面的粘丝如霉菌一般,受到了大雨的滋养生长更快,使得整座监狱都快变成虫巢。
早在方才,监狱的修复异能便停止了。
破损的监狱楼顶落下了瓢泼大雨，像是从那个口子泄洪一般，大面积流下来,淋湿了季沉嫣的身体。
随着翼翅的变大,她的发丝正在疯长。
一种惊悚而神秘的美感。
没有人见过这么美的翼翅,并不像是丑陋的畸变种诞生。
季沉嫣十指扣地,痛得表情变形:“好……疼。”
她如猫儿一般的呼声，惊醒了众人。
沉默之后,便是更加强烈的惊惧,所有人都拿着枪口对准了她。
“她即将要变成畸变种,大家不要犹豫。”
“但现在只是畸变痕迹,万一她能扛过去呢？季沉嫣可是……！”
“我t不知道季沉嫣珍贵吗？问题是她要如何停下畸变痕迹的生长，你告诉我！？”
深沉浓厚的绝望，笼罩在了众人的身上。
季沉嫣看到了眼眶赤红，却必须拿枪口对准她的众人。
他们曾忍痛处决过同伴、又要被现实逼着处决一名向导。
米恩:“我们……等她到最后畸变的那一刻再下手吧。”
众人:“……”
季沉嫣疼得虚弱无力，极力安抚着体内的夏娃之卵，却没有任何作用。
成为最优秀的a级向导，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后遗症。
她泡在潮湿的雨水里，紧咬着下唇，柔弱又倔强，像是一支被风雨吹断枝条、又重重跌在尘泥里的梨花。
正当此时，谢绝拨开重重人群而来:“季沉嫣！”
那一眼，就像是隔了天涯海角。
季沉嫣想起来，她在机械区时，也做过类似的事。
这一刻，两人的立场对调。
季沉嫣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句子:“我不想变成畸变种。”
谢绝如梦初醒，动作更加暴虐:“滚，给我全部让开！”
他没有动用异能，反倒用血肉之躯挡住了那些枪口，令众人不敢开枪，从而抵达了季沉嫣的身边。
他将她死死勒在怀里，像是对待一个易碎品。
谢绝眼瞳赤红的抬头，充满叛逆的扫视着那些蠢蠢欲动的枪口:“你们之前就是这么对待我，如今又想这么对待我的向导吗？”
裴剑迟迟没有发话，始终站在最上方凝视着两人。
裴剑冷声提醒道:“她已经在畸变了。”
谢绝情绪激动的喊道:“胡说！畸变之后再无意识，你们没听到她刚才在说话吗？她现在还是个人类！”
裴剑极力压抑:“哨兵身上的畸变痕迹，可以求助向导来控制；但向导身上的畸变痕迹，又有谁可以控制？”
这是对向导的诅咒。
向导始终在扮演一个救赎者，却鲜少有人能够拉向导一把。
裴剑太希望生出转机了。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在渴望。
谢绝犹如背了一座大山，快要压弯他的背脊。
他的嘴唇嗫嚅，很想说‘让我来成为她的救赎吧’。
可他能做什么呢？
一个只懂得暴力、破坏的家伙，何谈救人？
大雨霶霈，雨雾弥漫。
雨水冲刷着身上和脸上的血液，汇聚在地面上，形成一滩淡淡的血水。
谢绝的手微微发颤，近乎哀求的说:“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
众人颇有几分不忍，更加感同身受。
刻印向导就是哨兵的一切，没有哨兵能承担失去刻印向导的痛苦。
谢绝嗓音低哑的喊:“我有时候真想要锁住你，为什么你总做这些惊吓我的事？”
原本以为，这双受伤的手掌，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
她是他唯一抓住的。
谢绝的眼眶湿润:“不要畸变，不要畸变，不要畸变。”
这是季沉嫣在第二次净化时，告诉谢绝的话。
而如今，他将这番话悉数奉还。
季沉嫣喉头哽咽，乌瞳里泅满了雾气。
夏娃之卵躁动不安，无法平复下来。只要跟屈长潇待在一起，夏娃之卵就会受到刺激。哪怕是等屈长潇走了，也有灰烬的余温在折磨着她。
翼翅越长越大，季沉嫣推攘着谢绝，想从他的怀中离开。
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会不会通过刻印关系，继而影响到谢绝。
“别动！本来以为……哨兵会比向导更容易畸变，如果我真的有朝一日变成畸变种，就由你来杀了我。可我没想到，事情会完全反着来。”
谢绝死死的箍着她，声音沙哑难听，“如果真的必须要变成那样，我宁可跟你一起畸变。”
一个拥抱罢了，却让她感受到炙热和安心。
季沉嫣没有再挣扎，手无力的垂下，眼眶酸胀不堪。
心脏就像是坑坑洼洼的月球表面，而如今凹陷正在被更温柔的东西填满。
季沉嫣握着谢绝的手，覆盖到了自己背脊的翼翅:“帮帮我。”
谢绝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也曾经撕扯过自己的畸变痕迹，疤痕都还留在手上。
她也想这么做？
成功率仅有30。
谢绝的手指覆上了翼翅，尝试性的摩挲了两下，观察着季沉嫣的反应。
“呜！”
季沉嫣的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虚弱又如即将融化的雪花。
她扬起一个苍白的笑容，轻声说道:“不要犹豫，你来帮我，我就不疼。”
谢绝表情难忍，怎么可能不疼呢？
十年前他连皮带肉的扯下自己那些畸变痕迹时，可是痛彻心扉。
谢绝手伸到了她的蝴蝶骨处，仿佛要为她拔下尖锐倒刺，缓慢握住了尚未长大的翼翅。
“还能做净化吗？”
季沉嫣点了下头，淡淡的光芒从她的手心放出，在快感来临时，一片小臂长的翼翅被连皮带血撕扯下来，谢绝丢到了暴雨当中。
疼痛最大程度的减弱，在□□的时候，反倒在痛感里夹杂了一丝快感。
然而比季沉嫣反应更大的却是谢绝。
他的眉宇间染上痛苦，去撕扯翼翅的时候，就像是鱼儿在撕扯着自己的鳞片。明明痛苦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却觉得痛不欲生。
谢绝:“我一定会救你。”
从他嘴里说出的这个‘救’字，听上去滑稽可笑。
只懂杀戮的谢绝，从未如此坚定的说过拯救。
他的举动，骇住了众人。
“这么做有用吗？”
“没用谢绝阁下怎么还会做？”
“但这无异于等同伤害自己的向导了吧？成功率仅有30，万一季沉嫣还是畸变……”
裴剑咳嗽着插了嘴:“那不叫伤害，那叫自救。失去刻印向导的哨兵，基本上都会产生极其严重的心理疾病。哪怕活下来，也跟废人差不多。”
她和他的命，在这一刻终于绑定。
这大约是郑老想要看到的吧，谢绝终于回归了人性。
裴剑用这双眼睛见证了一切，表情里透着隐忍和复杂。
季沉嫣握住了另一只翼翅，原本也想撕扯下来，却发现它竟然停止了发育。
也许是因为失去了一只翼翅的共振，导致了另一只便极速萎缩。它竟然在渐渐变小，小到犹如一片嫩叶。
谢绝握住了她的手:“这一只应该没事了，回基地再进行手术。”
看到这一幕，众人吞咽着口水，想要用眼睛更清晰的判断。
“畸变……真的停止了？”
“那她还是向导！我们可以不用杀向导了！”
“太好了呜呜呜，如果a级向导死在我的手里，一定会成为我毕生噩梦。”
众人面露狂喜，若非逼不得已，哪个哨兵想要杀了向导？
裴剑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季沉嫣太过珍贵，他可不想季沉嫣变成畸变种。
天空仍是阴沉，暴雨越下越狠，像是一块厚重的幕布沉重的压了下来，没过多久，建筑物内便有了积水。
净化就像是两人的止疼药，久久没有停止。
谢绝紧抱住了她，像是失而复得。
可他清楚的明白，季沉嫣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必须尽早赶赴灯塔实验室。
谢绝将季沉嫣横抱了起来，冷漠的询问裴剑:“什么时候回西部基地？给我准备营养液，修复液，还有向导药剂各十支。”
裴剑苦笑:“谢绝，你冷静些。”
谢绝肌肉紧绷着，没有回应一句。
而他主动前往西部基地的模样，就像是一个主动进入囚笼的猛兽。
裴剑眼神微闪，神色显得几分恍然，想起了封燃和谢绝。
走狗挣脱束缚；暴徒舍弃自由。
不管是哪一个，让裴剑最惊愕的却是他们二人的‘改变’。
这些都是由季沉嫣带来的。
裴剑:“回基地！”
众人齐齐跟了上来，大部队即将离开监狱。
季沉嫣缩在谢绝怀中，疲倦的看向了裴剑:“我要你一句承诺。”
裴剑:“……你说。”
季沉嫣:“刁素薇交给我来审问。”
米恩插了嘴:“但你刚才不是长出了畸变痕迹？回基地仍然还需要大量药物压制，你何苦非要亲自审问？”
季沉嫣疼到快要晕厥，仍在等待裴剑的回答。
谢绝的异能在那一瞬间放大:“别给我耽误时间。”
所有人都进入了水源领域，暴雨将是老天爷赠予谢绝的最好礼物。
“我再警告你们一句，她的畸变已经停止了，谁要是再嚼舌根……”
谢绝扫视众人，“你们都是我的敌人。”
s级哨兵的威慑力，让众人不敢再造次。
那即将形成的冰棱，正密集的对准了众人身体的各处致命点，气氛紧张到下一秒就要擦枪走火。
裴剑叹了口气:“好。”
听到这句话过后，季沉嫣才彻底昏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得太沉了。
等到季沉嫣再度清醒，发现自己被泡到了一个巨大的溶液箱里。
她及腰的乌发，在绿色粘稠的液体里飘扬，犹如水藻一般，嘴上还被套上了呼吸器。
季沉嫣大脑混沌，不知道这是哪里。
她余光瞥向了另一边，竟发现谢绝也在另一个溶液箱里面，比她身上多了好几条束缚带。
季沉嫣瞬间惊醒，拍打着溶液箱，想要叫醒谢绝。
正在此时，大门被打开了。
刺目的光线渗透进来，由远及近的侵占着空间。
前方突然有两人缓慢走进，良久之后季沉嫣的眼睛才适应了光线。
父亲……？
季安国的手都放到了溶液箱上面，隔着一层厚玻璃，想要给予她安全感:“沉嫣，你别害怕，这里面装的全都是高浓度的修复液，还有专门为你匹配的药剂。”
高浓度的修复液？
自从灾难日开始，修复液和sy气体一样十分难求。
这一个个并排的玻璃罩，里面全都是她的同伴，裴剑花了大价钱，到底想让她做什么？
前方的裴剑正杵着拐杖走来，遮挡住了门口过强的亮光，溶液里绿色的水光映在他的面颊上，让他庄严得犹如神祗。
“别打量了，我不会再伤害你。”
裴剑沉声道，“三个小时后，争夺赛即将开场。”
季沉嫣吐出了几个泡泡，想要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裴剑:“我们还是被戚淮摆了一道，灯塔实验室的事情被泄露，现在所有基地都知道了夏诗潼留下了路线图，这一次争夺赛的地点被强行定到了灯塔实验室附近。”
天干地支，人类繁星之名，将成为本次的奖励。
他被迫公布了路线图，现在真算是各凭本事了。
季沉嫣做了几个‘啊’的口型，越发急切的想要说什么。
裴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把灯塔实验室定为争夺赛的地点，会造成更多优秀哨兵和向导的伤亡，但现在已经是第四次灾难日了，你能明白吗？”
季沉嫣:“……”
灾难日太久了，久到不知何时会停止。人类毫无办法，只能狼狈逃窜。
而这次的争夺赛，将是人类对灾难日反击的前哨战。
这场争夺战十分重要。
季沉嫣轻轻的点了下头。
裴剑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借由争夺赛之名前去灯塔实验室，不过是一次初步探查。大规模的开发，还要看看你们从灯塔实验室带回来什么东西。”
季沉嫣艰难的在溶液玻璃上写:[这些都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裴剑:“一方面是提前策划，一方面是情况失控，便造成了现在的结果。”
也就是说，有些是他想看到的，有些不是他想看到的？
季沉嫣眼神闪烁，听懂了裴剑的意思。
裴剑没有再使用拐杖，而是跛着脚走向了更深的黑暗里面，仿佛这条路终于和季沉嫣交汇。
他看得认真，表情里尽是悲凉和复杂。
季安国见状，甚至没有拦着他，反倒特意让开了路。
“可你若是要问我在想些什么，我其实是喜悦的。”
裴剑低低的喊了一句，“谋划多年，人类终于要重获灯塔坐标了。”
终于……要？
可灯塔实验室的坐标，已经在她的手中，为什么要说重获？
季沉嫣心情染上几分沉重，明白了裴剑口中的灯塔含义。
那个坐标，大约指的是人类未来的前进方向坐标。
“三个小时后，无数队伍将涌入那个曾经的人类宝藏之地。”
“生者的愿望、死者的愿望，将会在我这一代实现。”
裴剑表情里难掩沉重，“为此，我愿意为你，为谢绝，背负计划里最黑暗的部分。”
多年前的10号污染物事件，让许多中间观测点毁灭。
他失去了家人，成为一个孤儿。
第一个灾级畸变种，诞生在10号污染物事件当中，因此震惊了全球。
四大基地因恐惧，而联手封锁了灯塔实验室。
但有时候因恐惧而退一步，便会造成无法估量的伤害，这几十年就是苦果。
他正在极力修正前人所犯下的错误。
勇气才是唯一出路。
裴剑:“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
季沉嫣用手写道:[戚淮什么时候公布的信息？]
裴剑:“恐怕去监狱之前，他就想好了应对措施。在我们回来不久，这件事情便发酵了，水还是被他搅浑了。”
季沉嫣:“……”
以前或许都是阴谋，这一次却是阳谋。
最后一部分夏娃之卵在灯塔实验室。
想要‘完整’，她就必须得去。
这是一张正大光明的战帖。
季沉嫣急促的写着:[那坐标……]
裴剑感觉到古怪:“戚淮倒是没有拿这件事来算计，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也就是说，现在拥有坐标的，也仅是她一个人？
季沉嫣沉默片刻，无法思考出原因。
“不管是任何理由，都将是最后一次。”
“由于本次争夺赛的特殊性，规模前所未有。留在基地的所有人类，将把希望托付给你们。”
裴剑深深望着季沉嫣，突然躬下了身体，“拜托了。”
季沉嫣愣住:[你想要什么？]
裴剑身体僵硬:“哨兵自我调控资料，以及被封存的初始感染物。”
季沉嫣极其用力的写下:[好。]
前路困难重重，但到底是有了方向。
季安国眼眶微红，他想要保护的胆怯的孩子，最终承担起了旁人无法承担的重量。
但他希望自己的研究，可以对季沉嫣有些作用。
季安国:“这次的事被裴剑强行压下来了，不会有人追究你差一点畸变。在你沉睡期间，我对你做了一个基础性的检查，发现……”
季沉嫣看他吞吞吐吐，目露疑惑的看了过去。
季安国:“你不用再穿防护衣了。”
不用穿防护衣，就意味着她的皮肤对畸变多了许多抵抗能力。
哪怕就近接触畸变种，也不会有事了。
隔着厚厚的玻璃，季沉嫣纤细的手掌贴合着他宽大的手掌，表情里透着几分苦涩的温柔。
[我，知道了。]
季安国看着她，突然就泣不成声。
当初想救她，却也害了她。
哪怕有修复液，她背脊后面的伤疤也难以消除，便猜到她受了多大的疼痛。
修复液渐渐从绿色变为了透明，药效已完全被季沉嫣吸收，溶液箱打开，便有无数液体倾泻而出。
裴剑什么话也没有说，反倒是守在门口的哨兵，一脸紧张的看向了里面。
他对她有畏惧。
哪怕是被强行压下，她身上的畸变痕迹也不会消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度畸变。
“……长官？”
裴剑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危险。
季安国为她准备了一身干净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谢绝和马丁或许还有一阵儿才能完全吸收药效，先去准备吧，见一见禹双成。”
季沉嫣:“他怎么了？”
季安国:“……禹双成的主人格苏醒了。”
季沉嫣良久沉默，嗓子发干的说:“难怪禹双成没有参与这次行动。”
季沉嫣去到一个无人的房间，重新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便离开了这个地方。
等离开军部大厅‘摇篮’的修复室，季沉嫣看到了刺眼的日光。
早上九点半，阳光炙烤得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从人类的造物背后缓慢爬上天空，就像是被烧红的溶球。整个广场被烤得犹如蒸笼，皮肤也渗出薄汗。
极端天气来了。
向来空旷的广场上挤满了人，都是即将要出发的队伍。
待看到季沉嫣时，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到了那边。
“快看——a级向导季沉嫣，07小队的公共向导！队伍里有两名s级哨兵呢！”
“而且上次你们看到她的精神体了吗？攻击方式比哨兵还要暴力！”
“难怪长官会拿出高浓度修复液给她。”
季沉嫣成为了最受觊觎的向导之一。
高金成也是参加人员，目光始终没有从季沉嫣的身上挪开。
本次前往灯塔实验室事关重大，他也想要为队伍争取一名优秀向导。
他出身南部基地，早在多年前便见过季沉嫣。
再度看到她时，竟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当初季沉嫣以极小的年龄，便成为了c级向导，是南部基地万众瞩目的存在。
可后来，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季沉嫣昏睡三年，一朝成为了残缺向导。
当初追着她身后跑的哨兵，全都对她避之不及，唯恐攀上关系。
其中自然也包括高金成。
高金成:“季……”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更大的声音淹没。
这群人早就虎视眈眈，还以为高金成提前偷家，自然生出了急迫。
“听说07小队的禹双成生出了问题，谢绝也在修复溶液里。如果你有任何困难的话，我们可以提供帮助啊，只求你小小一次的净化就可以了。”
“该死的陈老六，你太不要脸了，竟然好意思说出口！”
“妈的，冒着得罪你们队伍里所有哨兵的风险老子也要说，那可是a级向导的净化，你也想得出来？”
高金成:“……”
争先恐后、互相踩踏、只为了换对方的点头。
太夸张了吧？
似乎是受到了气氛的影响，人群里的高金成也逐渐变得狂热:“你还记得……”
季沉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朝着高金成的方向望了过去。
哪怕视线没有交集，高金成也顿时觉得血气上涌。
他忽然理解这群人的感受了。
“你还没有记忆吗！”
季沉嫣认出了高金成，自己苏醒时高金成曾对自己冷嘲热讽过，现在的态度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季沉嫣的确想要找回记忆，几步向他走了过去。
高金成大脑充血，扬起一个笑容。
他想要拿记忆的事做筹码，哪怕争取到季沉嫣的一次净化也是勉强可以的。
轰——
几架小型飞行器抵达人群最中央，犹如散弹一般，接二连三的爆炸，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
哨兵们用异能进行了强防护，脸上惊魂未定。
硝烟味弥漫在广场之中，猝不及防的扑面而来。
气氛瞬间将至冰点，安静得落针可闻。
“禹双成！？”
不知是谁，喊出了那个名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气氛瞬间沸腾了起来。
只见前方滚滚黑烟散去，禹双成出现在广场中心。他的钢铁身躯已经修复完成，冷峻的面颊像是冰川山樾，没有一丝柔软的地方，透着几分不协调感。
禹双成扫视着四周:“你们是想抢别人队伍的向导？”
众人:“……”
那些小型飞行器多到犹如蜜蜂，围绕在禹双成的身边，在密集的人群之中，形成了更加强烈的压迫力。
禹双成走到了季沉嫣的身边，态度竟不似之前的嫌弃和僵硬，所有的情绪全都流露在脸上，竟是好奇和打量。
季沉嫣哑了嗓子，这还是禹双成吗？
禹双成:“‘他’认可的向导，我一直都很想见一见。”
季沉嫣注意到了禹双成的说辞，竟然用‘他’来指代了自己。
她的眼神微闪，试着朝着前方伸出了手:“我们，是第一次见吧。”
众人紧张的看向了禹双成和季沉嫣。
“禹双成每次主副人格交换的时候，都有一定时间的不稳定期。”
“呜呜呜……我真怕他突然动手。”
“悄悄说，我曾经遇到过禹双成，就是主副人格交换的混乱期。那个时候他正在执行任务，一边怯弱的说对不起，一边残忍的杀人！手段比副人格可怕多了！”
这话听到季沉嫣的耳朵里，都觉得离谱，像是被夸大的谣言。
不知是不是季沉嫣的错觉，禹双成缓慢的露出一个笑容，又很快销声匿迹。
“这次交换，竟然比我想象中要早，大概是‘他’受到了刺激，我倒是挺好奇的。”
季沉嫣只得干笑。
禹双成握住了季沉嫣的手，外表虽看着毫无差别，但真正握上去时，才发现坚硬又冰冷，果然是一块钢铁。
季沉嫣直奔主题:“禹双成，我想去一个地方。”
禹双成表现得温和:“我陪你过去吧。”
待两人离开之后，高金成脸色煞白的看向了他们的背影，连好心的提醒也未能做到。
或许很多人不清楚，都觉得禹双成的副人格才具有威胁性。
可高金成曾经和禹双成相熟，知道这个懦弱的主人格，才是名副其实的‘暴君’。
—
一个多小时以后，一行人抵达了关押刁素薇的地方。
似乎知道她们会来，安雅莫早早的等在了外面:“到了？跟我来吧。”
季沉嫣:“刁素薇竟然被关在这里？”
安雅莫:“你觉得现在除了向导管理协会，还有什么地方更加安全？”
季沉嫣神色凝重的跟上了安雅莫。
外面烈日炎炎，这栋建筑物嵌合在岩石里面，透着一股阴凉。
等走到了六楼，安雅莫才停下了脚步:“就在这里，进去吧。”
向导管理协会，除却e级向导外，a级到d级都得参与净化指标，每一间房都是净化所。
哨兵由贡献点和通用币换取净化，优胜劣汰，自然选择。
这是和‘互生制度’完全相反的模式。
季沉嫣推开了房间大门，看到了被束缚带捆绑的刁素薇。
刁素薇气力虚弱，看到季沉嫣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惊讶，反倒将目光放到了禹双成的身上:“你跟她一起过来？你不是一向痛恨向导？也要死心塌地的保护她了？”
禹双成和刁素薇是旧相识，看到刁素薇奄奄一息时，表情仍透着冷漠。
刁素薇表情僵硬:“你……你是主人格？”
禹双成以沉默回答了她的话。
那张机械的脸，偏要做出温和的笑容，违和感更甚。
“不……你来做什么？我不想看到你！”
刁素薇不停朝后缩，惊惧的看向季沉嫣，“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你所有事情，让、让他离开！”
刁素薇的态度，勾起了季沉嫣的疑惑。
她看向了禹双成，发现他的脸上风平浪静，如一潭死水。
季沉嫣:“……你能先出去吗？”
禹双成竟没有拒绝:“我干脆在出发点等你们吧？”
季沉嫣:“好。”
等到禹双成离开之后，就连一旁看着的安雅莫也喘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随之松懈下来:“可以审问了。”
季沉嫣感觉到了古怪，但目前更重要的是刁素薇。
“你为什么会帮闫洪海？”
“虽然你推脱找借口，说是希望变成s级哨兵，但根据你的表现，并不像是一个会受到诱惑的人。”
刁素薇脸色煞白，仿佛还没从刚才的冲击回过神来:“你……”
季沉嫣:“你想确定我身上的畸变痕迹？”
刁素薇:“……”
她亲眼看到了季沉嫣如何拔下自己的翼翅，又看到了她和谢绝不离不弃。
在恐惧之中，也多了几分艳羡。
有这样一个向导，真好啊。
季沉嫣:“如果我畸变了，我还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刁素薇认命的说:“我知道了裴剑派出宁元息和汪昊麟去了南部基地，还纵容了生命线事件，生命线上有我的好友，我才支持了闫洪海。”
原来是血仇。
季沉嫣恍然大悟:“谁这么告诉你的？”
刁素薇:“陈乾，a级向导。”
季沉嫣表情微变，想起和贾文觉的交流里，曾经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
贾文觉还把陈乾奉为信仰，可见陈乾比贾文觉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沉嫣:“你被骗了，事情根本不是这样。而且宁元息和汪昊麟都死在我的手里，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裴剑的确想要夏娃之卵，并且做了一些算计。但生命线的事，是宁元息和汪昊麟受到了狄星淳的蛊惑。”
刁素薇:“狄星淳……？”
她的脸色继而变得铁青，明白了自己助纣为孽，竟帮了仇人。
而她拼死要针对的季沉嫣，才是她的恩人。
刁素薇:“……对不起，我真是愚蠢。”
季沉嫣叹了口气:“有个哨兵死之前向我强调，说闫洪海之前总念叨着几句话，要让我问你。”
这也是她必须亲自审问刁素薇的理由。
刁素薇脸色煞白:“是有说过，但我听不太明白。”
季沉嫣:“你原封不动的告诉我吧。”
刁素薇拧紧了眉头，踌躇着开口:“大概司晴当初，是在用屈长潇的身体，运出编号2的初始感染物。”
季沉嫣睁大了眼，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惊悚感油然而生:“为什么会这么说？”
刁素薇:“线虫离开血肉就会死。”
季沉嫣一时间难以接受，刁素薇不像是在说谎。
刁素薇继续说道:“他是为人类而生的，人类就不允许他偏轨。就这几句，没了。”
季沉嫣:“我……知道了。”
原本就该由顾不去带回夏娃之卵，屈长潇带回线虫。
可两样东西太过不可控，也就一个被存放在南部基地，一个被存放在西部基地，迟迟没有汇聚到一起。
当初穆世龙留下那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也渐渐得到了解答。
‘谢绝差了一环。’
‘当初去灯塔实验室，也是为了拿回来这一环。’
看来线虫才是目的，夏娃之卵只是附带。
可笑！
季沉嫣朝着安雅莫打了个招呼:“我审问完了，先走了。”
看她即将要离开，刁素薇呼吸急促，朝着季沉嫣大喊:“季沉嫣，你是不是要去灯塔实验室？也许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觉得你是畸变种，你千万不要有事！哪怕是为了稳住谢绝！”
季沉嫣回眸，里面映了潋滟水色。
“我发誓。”
刁素薇愣在原地，却瞧见了季沉嫣离开了。
她低下了头，被许多束缚带绑着，一动也无法动，快要哭出声来。
灾难日里，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变得奇怪。
冲动的更冲动，黑暗的更黑暗，发疯的更发疯。
但愿，她们能带回火种。
这枯柴一样的世界，早该被零星之火燎原了。
—
季沉嫣精神恍惚的走出了向导管理协会。
也许前方，还有更深刻的真相在等待着她，一切的解答，将会汇聚到灯塔实验室。
门外日头渐盛，阳光异常刺眼。
季沉嫣看到谢绝被人群簇拥着，竟全都是些四十几岁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围着谢绝叫老大、队长。
谢绝被吵得烦了，踢了对方一脚:“滚滚滚，吵死了。”
谢绝的修复时间够了？
季沉嫣远远看着，忽而露出一个笑容，只觉得眼前是何等温馨和放松的画面。
“谢绝。”
原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谢绝不会注意到。
哪知道刚发出音节，对方的眼神便穿透了人群，缓缓落到了她的身上。
谢绝眼底明晃晃的笑意快要溢出来。
谢绝又重重哼了一声:“怎么才出来？我都等烦了。”
“出发之前总要问清楚一些话。”
季沉嫣没再过度纠结，反倒疑惑的看向了众人，“他们是……？”
谢绝摆了摆手:“一群不怎么重要的人。”
听罢，他们顿时哭天喊地，活像是被抛弃的怨妇:“老大，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想想二十年前，我们并肩作战……”
谢绝被封存了二十年，便和他们有二十年的时间差，昔年的同伴，早就在西部基地取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原本闫洪海，也该是他们其中一员。
季沉嫣立即反应了过来:“他们是你之前的同伴？”
谢绝黑了脸，总觉得有点丢脸。
谢绝恶狠狠的看向了他们:“四十几岁了，都老大不小了，少给我哭！”
众人哭得更狠:“裴剑那小人，之前一直忽悠我们，没让我们见到你，现在又要让你去灯塔实验室，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
哭丧呢？
谢绝表面虽然嫌弃，却没有动手的痕迹。
直至看到这一幕，季沉嫣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说西部基地才是谢绝的大本营。
在南部基地见惯了厌恶、恐惧着谢绝的眼神，乍一眼看到他们之间的相处，反倒让季沉嫣感到温暖。
季沉嫣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听到她的笑声，众人全都停了下来。
她没有戴防护面罩，拖至腰部的长发，雪白的肌肤，抓住了众人的眼球。
气氛渐渐放松，众人也像是被感染了情绪。
拥有这样一名向导，会被无数哨兵艳羡。
他们小声提醒:“老大，快啊。”
在一片强光之中，谢绝缓步走进了季沉嫣。
他曾经逃避过，害怕有一个人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而后却想要加深这种羁绊。
谢绝意识到了自己深刻的喜欢。
她太令他心折。
“我本来在想，看见你在末日里挣扎，光是活下来就已经拼尽全力，还要被我这样的人刻印……对你而言，是不是过于残忍？”
这句话里透着季沉嫣鲜少见到的温柔。
季沉嫣的眼睛被阳光刺出了生理性泪水，被牵连得当真生出了几分酸涩。
原来这便是谢绝抗拒裴剑的命令，不愿意完全刻印的原因。
“那现在呢？”
谢绝干咳了一声，有些紧张的抽出了腿包里的某样东西，动作也显得笨拙。
甚至还在脑子里乱想，她不收该怎么办？
谢绝看着她，眼神仿佛滚烫的熔浆，要将她融化。
他缓缓摊开了掌心，黄铜制成的戒指形状:“这是我成为天干后得到的凭证，在cx123中间观测点后，我就在一点点的磨，磨成了现在的样子。”
谢绝又严肃强调:“没、没别的意思。”
气虚得他自己都不相信。
季沉嫣:“如果拿不到第四颗，我只剩下不到4时就会……”
谢绝目光灼灼:“所以才要先定着！”
季沉嫣哑了声音，手指几分僵硬，缓缓覆上了他的手掌，故意用取笑和揶揄来掩盖自己内心的酸涩:“你就只准备了这点？”
谢绝一脸打击，狠狠剜了众人一眼，还憋什么笑？没瞧见不满意吗！
“时间太急了。”
季沉嫣将东西握在自己的手心:“东西我先保管，等回到灯塔实验室之后再说。”
他太笨拙了，肉眼可见的怂样。
不过，光是一个戒指，就让季沉嫣止不住发笑，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谢绝愣在原地，苦大仇深的表情突然被狂喜取代，仿佛背后有一条尾巴快要摇起来。
季沉嫣面颊发红，声如蚊讷的说:“我们先去广场集合吧，禹双成也在。”
谢绝朝着众人使了个眼色，便嘚瑟的跟上了季沉嫣。
众人:“……”
可恶，你是狗吗！
—
众人集合于西部基地出入口。
来自东南西北四大基地，总共二十二支队伍，九十八个人，在最后的时间期限里，装甲车随时准备出发。
本次争夺赛没有时间上限，直至选出最终胜利者为止。
所有人都清楚自己肩负了什么样的使命，为天干地支的名号是真，为基地探查灯塔实验室也是真。
裴剑拄着拐杖，从军部大楼‘摇篮’缓慢走出。
季沉嫣对上了他的视线:“没想到你会过来为我们送行。”
裴剑:“记住，你撑不了多久，权月也撑不了多久。”
季沉嫣郑重的说:“我明白。”
裴剑找来了07小队所有人，并且下达了命令。
“小队人选为——”
“季沉嫣、谢绝、禹双成、马丁、季安国、计鹤洋。”
“除却这些人外，我已经为你选定一支可以全权命令的队伍，将由米恩带领。”
“前往灯塔实验室吧。”
“我把未来托付给你们。”
权月的生死，她的生死，西部基地的生死，全都落到了季沉嫣的灯塔之行中。
无数量装甲车再度启动，即将前往几里之外的地区。
三级污染区域，人类所测得最高的污染区域。
季沉嫣:“启程！”
所有人都登上装甲车，浩浩荡荡的出城车队，季沉嫣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充满绝望的逃离南部基地，一次是满怀希望的前往灯塔实验室。
烈日当空，将大地烤得滚烫，一丝风也没有。
裴剑像一尊石像般，良久伫立在原地，目送着季沉嫣一行人离去。
身侧的哨兵询问:“长官，您不告诉她们，第一波哨兵畸变浪潮快要来临了吗？”
裴剑:“再困难，也要撑下去，撑到她们回来，撑到第四次灾难日结束。”
三年前报告书里的计划，终于缓缓拉开了帷幕。
第一步，找到合适的夏娃之卵适配者。
第二步，获取灯塔实验室坐标和路线图。
第三步，带回灯塔实验室全部资料和更多的初始感染物。
人类失去‘灯塔’的坐标数年，为了再度获取正确方向，无数人献身于此。
而如今，‘灯塔’计划重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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