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放火  

    两天后,云飞那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新的纺车已经成功造了出来,确实如设想的那样可以大大提高纺纱的效率。

    报信的小厮是元宝,笑容满面地跟陆憬说主人请他前去参观。

    云飞正在棉纺看着纺纱的娘子用新的纺车纺纱,他见陆憬前来,高兴地唤他过来,“陆兄,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当真厉害。”

    他不待陆憬回答又道:“你说的水力纺车和织机我都记着呢,什么时候能弄出来?”

    陆憬失笑,“你也要给我些时间。”

    其实纺车改良一段时间后自然会出现纱线过剩、织布的速度跟不上的问题,工匠自然会绞尽脑汁地改良织机。

    工匠的智慧不容小觑,几年、几十年,总能改造出来,而他能做的不过是站在后人的肩膀上给出一些提点,让他们尽早把织机改良出来。

    云飞倒也不担心陆憬会有什么歪心思,毕竟现在两个人是利益共同体,而且他一个人就拼搏出这么大的家业,阅人无数,自认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陆憬不是那种偷奸耍滑不守诚信的人。

    既然纺车已经做出来,两人便签订了契书,正式达成合作。

    陆憬亲自选了一批布,约定好他自己先行,布号自己的商队带着布后行。

    一切事毕,陆憬和云飞告辞,当天便骑马出发,他已经离家将近十天,十分挂念昀哥儿,也担心铺子里的情况。

    终于,在离家的第十四天,他骑马走进了熟悉的巷子。

    昀华斋只有寥寥几个客人,两个伙计拿了图册在招待他们,昀哥儿在柜台盘点这几天的账目。

    他有些发愁地叹了口气,自从万宁布庄推出了仿制的图册,铺子里的收入就砍半了,新开业后原先每天能有一二百两银子进账,现在也只得几十两,好在上门定制的生意没有受影响。

    他猜测是因为这些客人本来就不缺银子,看不上万宁布庄优惠的那三瓜两枣,而且万宁布庄抄也没抄全,他们何必为了省那些银子去要次品?

    昀哥儿其实心里觉得,只要他们能保证质量,稳定地推出新品,这些高质量的客人是不会走的,他也是这样跟绣工们说的,大伙儿本来因为生意不好都很沮丧,被他安抚了一遍才打起精神来。

    突然听到门外一声马嘶,昀哥儿下意识抬头看去,下一瞬就惊喜地站起身来。

    陆憬喝停了马,转头看向铺子里,正好看到昀哥儿满面惊喜地对他笑,一路的风霜疲惫,仿佛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

    昀哥儿合上账本向门外跑来,陆憬刚刚下马,便伸手接了个满怀。

    他收紧手臂,笑道:“这回不怕羞了?”

    昀哥儿把脸埋进他怀里,小声道:“我想你了,阿憬。”

    陆憬也是第一次品尝到这种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滋味,如今看到挂念的人安好,听他诉说自己的思念,陆憬心里涌过一股暖流,顾忌着在街上才忍住没有低头亲他,只是又紧了紧抱住他的手臂。

    “我也想你,昀哥儿,这几日可好?”陆憬温柔的声音流淌进耳畔,昀哥儿不舍地蹭了蹭才从他的怀里退出来,他有些沮丧地道:“对不起阿憬,我没有守好我们的铺子。”

    陆憬刚刚看到铺子里冷清的样子便有一点猜测,此时也不惊讶,想必是那无耻的张掌柜又出了什么花招,他看铺子里暂时不需要结账,便牵着昀哥儿往后院走,“没事,慢慢跟我说,发生什么事了?”

    铺子里的人也看到了陆憬回来,本来两个伙计打算出门去迎,结果看到两位老板抱在了一起,又默默收回脚步。

    他们目送着两人手牵手走了,小莫乖乖地跟在两人后面,正在挑选样式的客人对伙计感慨道:“陆老板和昀哥儿感情真好。”

    伙计点点头,“我们陆老板可是说过这辈子只娶夫郎一人的,而且我们铺子的名字就包含了陆夫郎的名字呢。”

    客人之前就有所耳闻,听到铺子里的伙计都这么说才敢相信这竟然都是真的,她叹了口气,“要是我家小哥儿也能找到这样的夫君就好了。”

    伙计机灵地道:“一定可以的,咱们铺子里的夏衣这么好看,令郎穿上必定是锦上添花,哪位郎君看了不喜欢?”

    他话说得漂亮,客人听了也不反感,倒是又仔细给自家小哥儿多选了两套。

    陆憬牵着昀哥儿进了院子,刚刚在路上昀哥儿已经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告诉他了,他心里对此也早有准备,宽慰昀哥儿道:“别慌,我之前也想过他可能会用这种无耻的手段,没事的,我有法子。”

    他先把小莫牵到马棚里,给它喂了草料、添了水才回到屋里,昀哥儿已经给他打好了洗漱用的水。

    他的脸上冒出了胡茬,看着与平时很是不同,昀哥儿心疼他路上辛苦,心里也想他,他做什么都挤在他身边。

    陆憬被他挨着,心里痒痒的,刚刮完胡子就把他扑倒在床上一顿乱亲,等昀哥儿都喘不过气了才放开他。

    陆憬抬头看着昀哥儿,眼里却不带多少情欲,全是温柔和缠绵。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陆憬才把昀哥儿拉起来,“走吧,我们去找南琦跟他说一下下一步的计划。”

    南琦被叫到了后院,他先高兴地和陆憬打了招呼,“陆大哥你可算回来了,昀哥儿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的,你看他都瘦了。”

    昀哥儿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打趣自己,他现在和南琦也很熟了,便想去捂他的嘴,还没过去就被陆憬拉住手,“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摸着好像不太对。”

    他小声附在昀哥儿耳边说的,昀哥儿脸一下红了透彻,只道陆憬的脸皮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厚。

    南琦却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小话,说完了昀哥儿的事,他便问起了正事,“陆大哥,你这次去筠州结果怎么样?”

    昀哥儿也转回目光看着陆憬,陆憬笑道:“都谈妥了,我选的布过几天就能送到了,而且以后烟云布号都会给我们供货。”

    南琦高兴道:“太好了!这回我看那老匹夫还怎么和我们抢生意。”

    昀哥儿也很高兴,铺子里的难题算是迎刃而解了。

    陆憬却道:“这种剽窃的事以后我们遇到的不会少,我们要想好应对的法子。”

    他见南琦和昀哥儿又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不由有些好笑,他便也不卖关子了,“以后昀华斋出品的成衣都在不起眼处绣一朵梨花,当作昀华斋的标识,梨花的样式我来画,琦哥儿你好好琢磨一下绣法,一定要独特有辨识度,最好不方便模仿。”

    “以后我们的生意还会做得更大,到时候模仿我们的人只会更多,我们只要一直保持品质,让客人想到昀华斋便觉得是好的,就会有更多的人去追捧我们出品的成衣。”

    “赝品终究是赝品,他们的绣娘制衣手艺能比上咱们?琦哥儿你的手艺可是让吴娘子都忌惮到宁愿陷害你也要把你赶出布庄的,你难道对自己没有信心吗?更别提他们连原本的设计图都没有,东施效颦罢了。”

    南琦被他说得醍醐灌顶,他们能抄图纸却抄不到他的手艺,他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的。

    昀哥儿也在一旁点了点头,他听明白陆憬的意思了,只要他们的名气打出去,以后想做好衣裳的人就都会认准他们昀华斋了。

    陆憬回来几天,昀华斋的生意竟慢慢地回暖了,店里人手不够,陆憬暂时没事,便又去店里帮忙招待客人。

    吴夫人对陆憬叹道:“唉,我本是着急送人去那边定做了一套,做得倒是快,谁知拿到手一看,和图册根本就看不出是一件衣服,这哪好意思拿来送人,我又赶紧换了礼物。”

    另一边的张夫郎听到这边的对话,也出声道:“我家有个亲戚之前看了我定做的衣服特意来镇上定,我没在家他便随意找了人问,竟被忽悠到了那边去,最后拿到衣服跑来找我抱怨我才知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陆憬笑而不语,成衣定制做的便是有钱人的生意,别人愿意花这么多钱做衣服,要的就是相应的质量和样式,昀华斋也正是把握准了这两项才能把生意做起来。

    万宁布庄的吴娘子热衷于把绣技好的绣工绣娘赶出来,现在除了她布庄哪还有别的拿得出手的绣娘?光拿着设计好的效果图他们哪能做出衣服来,会有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

    陆憬这两天把画册上也画上了梨花标识,有客人问起便向客人解释标识的用处,客人们也纷纷称好。

    门口突然传来喧闹声,陆憬循声看去,就见门前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一见便知主人富贵的身份,后面似是还跟着装货的板车。

    陆憬正觉得疑惑,便看到马车里跳出来一个小厮,拿着下车凳摆好。

    小厮转过身露出正脸,正是元宝,陆憬这下便知来人是谁了,只是没想到这大老远他跟着商队过来做什么。

    云飞走下马车,抬头打量这间不算太大的铺子,铺子的设计确实新奇,他顺着窗口看向后面挂成衣的墙面。

    昀华斋墙上挂着的成衣已经全部换成了夏衣,云飞看着墙上精美的成衣眼前一亮,对着迎上来的陆憬道:“我果然没来错,快给我看看你这里都有哪些男子的成衣。”

    陆憬没想到这人竟是为了漂亮衣服跑这么远,他克制住没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伸手引他去贵宾室,顺便交代了伙计把后面的货搬进库房,

    云飞也跟手下人交代了一声,商队的人便跟着伙计绕去了后院,一起帮忙卸货。

    云飞坐在贵宾室喝着茶翻看着画册,越看眼睛越亮,最后对陆憬道:“每种样式都给我来一件。”

    陆憬笑着接过画册,没想到云飞竟是这么远跑来给自己送一笔大生意,他道:“等明天布匹摆出来你再来选布料如何?”

    云飞点点头,“没问题,我在镇上住一段时间。”

    陆憬道:“如此正好,不然你的成衣就只能等下次过来的商队帮你带回去了。”

    趁今天人不算多,陆憬叫了人来给云飞量身,其余两人都在忙,南琦听说是陆憬的朋友便没让他等,直接过来了。

    他见客人是一位容貌艳丽的公子,也并没有露出什么别的表情,一本正经地给云飞量身。

    反倒是云飞见到南琦后颇感兴味地眯了眯眼,他喜欢好看的衣服,也喜欢美人,只是之前见到的那些都对他一副娇羞模样,骤然遇到南琦这种不把他当回事的,他立即有了兴趣。

    南琦量完身记录好后便径直走了,云飞对陆憬道:“这是你家绣工?我若是想把他聘到我家绣房你会不会怪我?”

    陆憬礼貌地微笑道:“这是我家夫郎的好友,不会跟你走的。”言下之意便是你死了这条心吧。

    云飞遗憾地叹了口气,美人,又会做漂亮衣服,真是太完美了,不过无妨,他还要在镇上住一段时间呢,说不定到时候美人会转变主意呢。

    万宁布庄。

    张掌柜发现这两日成衣生意变差心里便有些慌张,只是他心里虽有不忿,但想着昀华斋没有布匹可卖,就算他们丢了成衣生意顶多就是回到从前,还是能稳住心态,打算徐徐图之,再找下一个机会对付昀华斋。

    不料却突然听到他安排的盯着昀华斋的伙计来报,昀华斋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批货,看起来像是别处的布商。

    张掌柜确认了几遍,这才敢相信陆憬竟然真的从别处找到了货,他本来想着之前陆憬出去就是垂死挣扎,浣州的布料供应都被越云布号垄断,他能去哪里找呢?

    去其他州找,又有那个商人愿意跑这么远来卖布呢?新增的成本谁来买单呢?之前看陆憬孤身回来他还在心里嘲笑陆憬,没想到他竟真的找到了。

    张掌柜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喃喃道:“完了,全完了。”自己请了主家出手竟然还是对付不了昀华斋,到时候自己生意下滑主家只会认为自己无能。

    主家手下这么多能用之人,到时候把他从掌柜之位撸下来,他该怎么办?

    他家一家老小都靠着这个铺子吃饭,他偶尔还能从铺子里捞些油水,因此他家的日子在这镇上过得很是不错,。

    他儿子也正等着接他的班呢,若是他被主家厌弃了,他儿子肯定也不会得用,他们一家就都完了。

    不行,不能这样,一定不能让昀华斋把生意全抢走,他急躁地走来走去,突然停住脚步,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他脸上有些犹豫之色,最后还是发狠般地下定决心。

    次日,昀华斋开门时便又换了一个模样,之前的桌椅保留在了一个角落,布柜也重新放了出来,满满当当地摆了各色的布匹。

    没过多久,昀华斋的熟客就都知道了昀华斋重新开始提供布匹,过了午时,昀华斋的生意便火爆起来。

    云飞坐在贵宾室喝着茶慢慢选布,感叹道:“幸好我昨天便选好预付了银子,不然我这衣服不知要排到哪天去了。”

    他心里也感慨陆憬会做生意,从没见过哪家成衣铺生意这么红火。

    另一边,张掌柜看着冷冷清清的铺子,眼底印出阴鸷的狠意。

    这天晚上,陆憬和昀哥儿照常歇在铺子里,半夜,陆憬突然睁开眼睛,他轻轻松开怀里的人,轻手轻脚地起身,推开了一点窗户看向院内。

    一个身形瘦小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正拿着一个竹筒样的器物插进隔壁屋子的窗户,向里吹气。

    陆憬左右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人没有同伙,便不再顾忌,迅速打开门冲向那人,几招之内便把男人制服。

    男人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竟然就被擒获,又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嘴里一连串的求饶脱口而出。

    “您大人有大量,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想来偷点东西,这只是一点迷烟,对人没有害处的,我错了,您饶了我吧。”

    陆憬充耳不闻,他看向屋门,叫了两声南琦和周岩的名字,有些担心屋内的两人。

    好在他话音刚落里面立刻有人应门,很快南琦便过来开了门,周岩拄着拐杖跟在后面,刚刚贼人落地他便惊醒了,只是行动不便,见贼人往里吹迷烟,他叫醒了南琦

    让他闭气,正打算过去看看情况陆憬便出来解决了贼人。

    昀哥儿也被院里的动静吵醒了,他摸了摸旁边还有余温的床铺,看着大开的房门,迷蒙的脑子一下便清醒了,这是出事了。

    他顾不上别的,随便披了件衣服便飞快跑出门去,看清院里的情形还是吓了一跳。

    陆憬已经掏出了贼人怀里的东西,开锁用的、火油、火折……本以为只是个小偷,众人看着这些东西都吓出一身冷汗,若是被他得手,自己是不是在睡梦中就会被烧死?

    陆憬见昀哥儿过来,把他揽到自己身后,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

    贼人见他们已经搜出了这些东西,却仍旧嘴硬,“这只是我家中要用的东西……”

    他还想辩解,却骤然被陆憬拉到了一边,贼人身上都是能要他们命的东西,陆憬不再留手,哪里痛便往哪里下手,贼人很快就招架不住,求饶道:“我说,我说,别打了!”

    陆憬停下手,拽住他的头发把他提起来,脸上满是煞气,“你最好说的是实话,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

    贼人硬生生打了个哆嗦,他叫吴六,也算是混过道上见过世面的人,帮人要债剁人手脚的事也曾干过,也曾因为抢地盘被人威胁过,却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让他害怕。

    这个男人身上的煞气一定是人命堆出来的,他深信不疑,如果他不按照男人说的做一定会被报复。

    他暗自后悔自己看错了人,这个男人平日里看起来十分温和,说他是书生都不违和,再加上铺子里除了他就只有一个瘸子两个小哥儿,他便信心十足地觉得这事能成,没想到竟然落到这个境地。

    吴六看着陆憬充满戾气的眼神,不敢再多耽搁,他连忙开口道:“是万宁布庄的张掌柜,他让我来放火烧了你们库房,我没打算伤人性命,火起来了我就会叫人救火的,真的,我没骗你。”

    陆憬听到张掌柜的名字毫不意外,他对着吴六笑了笑,下一瞬便踩断了他的腿,吴六的惨叫声响彻天际。

    火起来了就叫人救火,火势蔓延起来谁能控制得了?若是他们都被迷晕了,又没被及时救出去,便会在昏迷中活活被烧死。

    刚才的惨叫声吵醒了周围的人家,有邻居过来询问。

    陆憬开门大致跟大家说了有贼人上门,明天要去报官,谢过大家关心,大伙儿便都回去睡了。

    陆憬关上门,回来把吴六拖去院中的梨花树下,找来绳子把他拴在树上,抬头对南琦两人道:“去睡吧,明天报官。”

    南琦有点被刚才他那股气势吓到,连忙点头,扶着周岩回去了。

    陆憬转身面对着昀哥儿,却有点不敢看他眼睛,他轻声道:“回去睡吧,昀哥儿。”

    陆憬打算在院子里看着吴六,他知道吴六跑不了,但他怕昀哥儿害怕自己,便下意识想逃避。

    下一瞬,他便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了,昀哥儿声音也和平常一样轻软,“一起回去,没有你我睡不着。”

    两人回到床上坐下,昀哥儿凑到陆憬面前,两人呼吸相闻,陆憬终于抬起眼来看向昀哥儿,出乎意料的,昀哥儿脸上没有害怕,也没有惊慌,他只是温温柔柔地看着自己,仿佛没看到自己刚刚狠戾的样子。

    陆憬第一次在昀哥儿面前有些不自在,“昀哥儿,你不害怕吗?我刚刚那样。”

    昀哥儿道:“我为什么要怕你,你保护了我们。”

    他顿了顿,忍着羞涩道:“阿憬什么样我都喜欢。”

    陆憬一下伸手搂住他,像要把他揉进身体里-

    次日清晨,陆憬套了马车带着一家人和吴六去了县城,云飞得到了消息,也跟着来了,还有街坊邻居,昨天得知了这件事心里都不踏实,没什么事的便都跟着去凑热闹。

    到了县里,陆憬去找人写了状纸,击鼓鸣冤,很快便升了堂。

    县令道:“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陆憬道:“草民是折溪镇昀华斋的老板,状告折溪镇万宁布庄的张老板指使此人到我家中放火,欲毁我财物,害我性命。”

    堂外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陆憬话音刚落便是一片哗然,县里许久没有出这种大案了,平日里升堂都是些你偷了我家鸡我打了你家鹅的小事,大伙儿本也是抱着看乐子的心态来的,没想到竟牵扯到了人命。

    县令也十分重视,他看了状纸,又仔细审问了吴六,吴六被陆憬吓破了胆,一五一十地说了,县令便点了两个衙役,让他们去缉拿张掌柜到堂上问话。

    云飞在堂外高声道:“不用麻烦了,我将人带来了。”

    陆憬弯了弯嘴角,他就知道云飞绝不是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没有攻击性,能做到这个地位,必然是有手腕的。

    人群分开,云飞的护院押着张掌柜进了衙门便放开手。

    张掌柜莫名其妙地被人绑过来,一路上问什么也不说,他最开始还在骂人,最后又变成求饶,却仍旧没人理他。

    他心下忐忑,害怕是自己找人放火的事败露,但是那人没有说是哪天下手,他便依然心存侥幸,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结了什么别的仇家。

    被押进衙门时他还没反应过来,嘴里不清不楚地骂着,等他被松开便立即向往外跑,谁知下一瞬便又被抓住。

    他正想骂人,却突然发现抓住他的这两人穿的竟是衙役的衣服,他腿肚子一软,看向身后,便看到了堂上穿着官服的县令和堂下的陆憬。

    他被衙役拖上公堂,心里已经慌乱无比,一侧头竟看到自己之前找的人奄奄一息地趴在旁边,他脸色一白,突然想起这是在公堂,又赶紧低下头掩饰住表情。

    县令把他的样子看在眼底,再加上贼人的供词,心里也大致有了答案,他喝道:“张云忠!有人状告你买凶放火,凶手也已指认,你可还有话说?”

    张掌柜被吓得一抖,却还是本能地喊冤:“冤枉啊县令大人,我不认得这个贼人啊,他……他定是被人买通了污蔑我,大人明鉴啊。”

    吴六怨恨地看着张掌柜,要不是他,自己何至于此!

    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扑上前去压住张掌柜,掐住他脖子道:“都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来找我,我现在还在花楼喝酒,都怪你,都怪你!”

    他被陆憬打怕了,不敢恨陆憬,便把怨气全都撒到了张掌柜身上,张掌柜被掐得憋红了脸,衙役赶紧上前把吴六拖开。

    吴六发狠地看着张掌柜,转身跪下磕了个头,“县令大人,我那里有张掌柜身上的玉佩,您一看便知,小人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他们做这种事都会给自己留个退路,那天他便顺了张掌柜随身挂着的玉佩,想着之后事成说不定还能威胁他多给些钱。

    不过现在全完了,他只想全部交代出来为自己减些刑罚,也希望陆憬看在自己这么识相的份上放过自己。

    张掌柜刚缓过气就听到这番话,他一下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完了,全完了。

    第52章 下场 

    人证物证俱全,县令很快便判了案。

    “张元忠,指使吴六纵火损毁他人财物,念纵火未遂,杖八十,以儆效尤。”

    “吴六,听从张元忠指使纵火,念纵火未遂,且主动交代犯罪情况,从轻发落,杖五十。”

    县令扔下令签,便有衙差上前把两人押下去,就在堂外开始行刑。

    惨叫声不绝于耳,陆憬带着昀哥儿和南琦避开人群出了衙门,他看两人脸上都有些戚戚,便刻意转开话题道:“难得来县城,我带你们去逛逛。”

    两人脸上都有些犹豫,“铺子……”

    陆憬笑道:“今天不开门,我们休息一天。”

    南琦这才高兴起来,他打起精神道:“我们走吧。”

    云飞也出了县衙向几人走来,陆憬拱手道:“多谢云兄相助。”他出门前让人给云飞传了信,请他把张掌柜带来县衙,免得衙差一来一回耽搁时间。

    云飞道:“难怪你要跑这么远去烟云布号,你这竞争对手可真够狠毒的。”

    陆憬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县衙,经此一事,他就不信万宁布庄还能在镇上立足。

    既然云飞也在,陆憬便做东请几人去县城的酒楼吃了顿好的,昀华斋现在也赚了不少钱,几两银子的酒席也吃得起了。

    席间陆憬忙着给昀哥儿夹菜,云飞却在暗戳戳地试探南琦,不过南琦虽然单纯,却也不是对别人的意图毫无察觉,全都装傻挡过去了。

    他想不明白世间这么多厉害的绣娘,这人却心心念念地让自己去他家绣房,不知道是为什么。

    吃完饭后,几人又一起去逛了县城的铺子,陆憬想起自己除了定亲的时候就没给昀哥儿买过首饰,便把他带到首饰铺里。

    只是首饰铺的样式都是为女子设计的,陆憬没看到满意的,他左右看看,看到一个柜子上摆的竟像是各色水晶,便询问掌柜的是否能把水晶做成耳钉。

    水晶在这个朝代叫做水精,价格不贵,陆憬选了水绿色、白色和蓝色的水精,配上纯金的耳钉给昀哥儿做三对耳钉,他现场画了一个样式图交给掌柜的。

    图上是很简约的样式,纯金底座箍住小指尖大小的水晶,掌柜的点点头示意能做,陆憬便直接付了钱,约好来取的时辰便拿上条子离开了。

    云飞没有买什么,他的吃用有人打点,并不缺什么,只是随便看着路边的小玩意儿,兴致缺缺。

    南琦却是买了些吃的,他牢牢记住大夫之前说要给周岩好好补补的话,看到好的就想给他买,现在他的工钱也有结余,不像之前那么拮据,便也买得起了。

    四人在县城逛的不亦乐乎,折溪镇却是炸开了锅。

    先是陆憬一大清早就赶着马车拉了贼人去县衙报官,昨晚被吵醒的人不少,只有离得近的街坊邻居知道情况,见陆憬拉了人走便都在相互打听。

    一打听可不得了,昨夜竟是有贼人想纵火!众人都心有余悸,镇上许多木头房子,若是真烧起来怕是会烧一大片,竟有人如此恶毒。

    众人都在咒骂,又庆幸贼人被陆憬抓住没有得逞。

    因为知道这个前情,众人发现昀华斋没有开门也不奇怪,心里反倒很是同情他们,但是另一边的万宁布庄竟也没有开门,众人便纳了闷儿,这万宁布庄又出了什么事?

    李氏听下人来报张掌柜出门后就被人架上马车带走了,急得打翻了茶盏,她赶紧让家里的下人都散出去找,却一无所获。

    李氏六神无主,正要叫人去县衙报官,就听门房禀报说有衙差上门,李氏喜出望外,本以为是老爷遇到什么事被衙差救了送回来,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衙差冷冰冰的声音,“张元忠可是这家?”

    李氏连忙道:“正是,我正想前去报官,我家老爷一早就被人掳走了。”

    衙差道:“张元忠指使他人纵火被杖八十,去县衙领你家老爷吧。”

    衙差通知完便策马掉头离开,李氏却是如遭雷击,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丫鬟赶紧上前扶住她,李氏喃喃道:“不会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

    她让下人套车,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县衙,接到奄奄一息的张掌柜时才敢相信这竟是真的,李氏赶紧把他送到医馆,大夫看完后告诉她:“伤得太重,只能尽力救,就算救回来也需要用好药温养着,才能慢慢养回来。”

    李氏看着张掌柜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心里惶惶,只觉得这个家好像马上就要完了。

    到县衙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回了折溪镇,带来的消息却让大伙儿惊掉了下巴。

    那纵火的贼人竟然是受人指使的,指使他的人就是万宁布庄的张掌柜!

    “嚯——这是什么仇啊竟然下这么狠的手。”

    “我猜是因为昀华斋抢了他们的生意,可他们还明目张胆剽窃昀华斋的成衣样式呢,要论怨气,我觉得昀华斋才应该生气。”

    “幸好陆老板身手敏捷没叫他们得手,说是只想烧库房,可真烧起来了谁说得准?说不定便要赔几条人命进去。”

    “我可不敢再去万宁布庄买衣服布匹了,这张掌柜平日里看着和和气气的,没想到背地里竟然这么阴毒。”

    “说得是,以后去昀华斋便是,昀华斋现在也有布匹卖,我昨天去看了,他们家布匹花色真好,我瞧着比万宁布庄还要强几分。”

    “是吗?那我可得去看看。”

    “……”

    直到申时末,几人才慢悠悠回到了镇上。

    云飞和众人告别,回了自己租住的小院,陆憬几人则是赶着马车进了后院。

    周岩拄着拐杖出来,先看了看南琦,看他整个人高高兴兴的才放下心来,开口问起县衙的情况。

    南琦一一跟他说了,又扶他进屋坐着,“王大夫说了让你尽量不要站着,你是不是不想让腿长好啊?”

    周岩看着南琦认真盯着自己伤腿的眼神,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开口道:“小少爷,我听说你和新来的云飞少爷走得很近,你……你不用顾忌我的,本来就是我拖累了你。”

    周岩觉得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心里戳出一个口子,若是小少爷没出事,那他和云飞少爷就是门当户对。

    不过现在也还好,云飞少爷看起来很喜欢小少爷,听陆老板说他是自己拼搏出的家业,不是那种在意门第的人,小少爷若是和他在一起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

    南琦却是一下愣住了,“你……你让我和云飞好?”

    周岩不敢看南琦的眼睛,他怕自己看了便忍不住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看了便说不出剩下的话,他依旧垂着眼,“云飞少爷和小少爷正相配。”

    南琦没想到他竟然能这么面色平静地劝自己和别人在一起,他一时怀疑起他对自己的喜欢是不是就是自己的误会,可他低头却看见了周岩握紧的拳头,握得那么紧,连青筋都露了出来。

    南琦心里又酸又软,他没想到大傻子竟然真的这么傻,觉得拖累了自己便要把自己推给别人,那他对自己的这份真心呢?就要永远藏在“小少爷”的称呼之下吗?

    周岩良久没听到南琦的回音,抬头看来,就见南琦眼里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他一下就慌了神,“小少爷别哭,是我说错了,对不起……”

    他还在语无伦次地哄着南琦,南琦却突然上前伸手抱住了他,周岩一时失语,之前两次都是南琦情绪失控才往自己怀里扑,这次却不知道为何。

    他规矩地摊着手不敢动作。

    南琦哭着道:“你这个大傻子,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让我去和别人好?”

    周岩一下便僵住了身体,下意识解释道:“不是的小少爷,我……我只是一个下人……”

    “那……倘若我允许你喜欢我呢?”南琦打断了他的解释。

    周岩一时失语,他甚至不敢去深想这句话的意思,南琦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他觉得自己被蛊惑了,忍不住伸手搂紧了南琦。

    南琦的身体又瘦又软,他像搂住了一捧云,在这一瞬他只想把这捧云珍藏在自己怀里,不想给任何人看到。

    他闭了闭眼,甘愿认输,“那我会献上我这辈子的喜欢,只要小少爷需要,我就随时在。”

    南琦终于听到了他掩埋于心口的话,字句朴实,但南琦知道,周岩一定会说到做到。

    于是周岩便听到了南琦又轻又软的声音,“那我也勉强喜欢你一下吧。”

    他不敢置信,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瞬的狂喜之后就是无力和不安,“小少爷,我……我只是一个护院,你应该和更好的人在一起。”

    南琦又听他说这种话,气得低头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周岩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南琦气道:“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如果爹娘还在世他们一定也会同意的。”

    其实他的爹娘早就不把周岩当护院看了,他们会带着他查账,一些生意上的事都有意放手让他去做,而且他的爹娘最疼他,只要他喜欢的爹娘也会喜欢的。

    南琦说起爹娘,语气又低落起来,周岩便顾不上其他,伸手轻轻拍着南琦的后背:“小少爷别哭。”

    他笨嘴拙舌,最不会说漂亮话哄人开心,南琦却知道,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自己。

    南琦道:“你不要叫我小少爷了,你叫我的名字。”

    周岩犹豫着没叫,现在两人都说开了,南琦便再没顾忌,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骄纵的样子,“快点,不叫我不开心了。”

    周岩慢吞吞开口道:“琦……琦哥儿。”

    他的声音低沉,却好像含着浓浓的情意,南琦靠近他的那只耳朵都被熏红了,他这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撑着周岩的肩膀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周岩规矩地把手放到了两边,南琦有些害羞,却还是强撑着扬着脑袋,“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知道了吗?”

    他的脸侧有层薄红,眼里也因为刚刚的事有着未散去的水雾,坐在自己的腿上骄傲地扬着头对自己说着命令的话,周岩眼神深了深,嘴里却乖顺地应道:“知道了,小……琦哥儿。”

    南琦强撑着说完后,终于忍不住害羞从周岩身上爬了下来,“我……我去做饭,你别走动了。”

    周岩应了声,目送着南琦打开门出了屋子。

    陆憬和昀哥儿也在厨房里,昀哥儿见他进来疑惑地问道:“琦哥儿,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会发烧了吧?”

    他说着便想上前试试南琦额头的温度,南琦连忙摇头,“不是,没有,就是觉得有点热。”

    昀哥儿还想继续问,却被陆憬拉了下手,昀哥儿扭头过去,看到陆憬的目光便瞬间明白了,他俩都看出了周岩对琦哥儿的感情,只是他本来还以为琦哥儿单纯什么都不懂,现在看来怕也是开了窍。

    果然,吃饭时琦哥儿便在有意避免和周岩的对视,丝毫没有之前的自然随意,周岩却时时刻刻注意着他,眼底都是温柔。

    晚间,昀哥儿跟陆憬道:“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们昀华斋就能办喜事了呢,不知道他俩怎么打算。”

    陆憬搂着他道:“你怎么老是操心别人,我觉得你应该操心一下你夫君的身体。”

    昀哥儿被他一句夫君说得脸红,又听他说操心身体,以为他真的哪里不舒服,撑起身子道:“怎么了阿憬,哪里不舒服吗?”

    陆憬翻身压住他,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他比陆憬身形小了一圈,陆憬像一张被子把他整个盖住,昀哥儿察觉到什么,顿时没声了,陆憬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昀哥儿快帮帮我。”

    昀哥儿被他压住一动不能动,想逃也逃不开,最后自己也禁不住红了脸,他自暴自弃地摊开手脚不动了,“我帮不了。”

    陆憬这才笑了一下,伸手握住他的手翻身把他搂进怀里。

    昀哥儿连眼睛都红了,想着隔壁住的周岩和南琦,努力忍住不发出声音,陆憬上前吻住他,把他的声音都吞进肚子里。

    床上落下一张皱巴巴的手帕,昀哥儿红着脸被陆憬抓住了手按揉,“昀哥儿,我们在镇上买座宅子吧。”

    他上次去看了云飞租住的小院,修得很好,他问了价钱觉得也可以接受,便动了在镇上买座宅子的心思,他们现在一个月有半个月都在镇上,买座宅子确实更方便。

    昀哥儿也觉得可以,陆憬回来那天就跟他说了和烟云布号合作的事,虽然他只拿半成利润,但可想而知也是很多银钱了,他们现在手上的现钱就有将近一千两,买一座镇上的院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人胡闹了一通,说完宅子的事便搂着睡了。

    第二天,昀华斋按时开门,没多久便人来人往,很多客人好奇张掌柜的事,纷纷跟店里的伙计打听,伙计得了陆憬的吩咐,有人问就如实说,也不添油加醋。

    客人们听了之后都骂张掌柜没良心,都道以后再也不去万宁布庄买布,昀华斋的布匹生意也好了起来。

    另一边万宁布庄,张掌柜还在床上躺着,却也叫伙计开了铺子,再不开铺子这个月的进项就没法看了。

    虽然已经出了这种事,但他还是抱着侥幸,若是主家不知道呢,若是主家也怜惜是他为了铺子才这么做的呢?

    阿福心里也虚,昨天他家里人便把他叫过去仔细问了,生怕他也和这个案子沾上关系。

    他嘴里说着绝对没有,但其实他也帮张掌柜去找人传播过谣言,今天他收到消息说要开店,即使心不甘情不愿还是不想丢了这份差事,硬着头皮去了。

    开店没一会儿,上门的客人没有,却来了一批人往店里扔臭鸡蛋和烂菜叶,阿福忙不迭地关上门,生怕他们扔到布匹上,到时候说不得还要让他赔钱。

    他叹口气,这份差事怕是保不住了。

    丢烂菜叶的多是昀华斋周围的街坊,当时这火若是真烧起来他们怕是也逃不过,因此对张掌柜很是痛恨,他们先是到张掌柜家扔了一轮,见他们竟然还敢开店,又来扔了一轮。

    阿福见他们都走了又试着开了一次店,谁知没过多久他们就又来了,阿福斗不过他们,索性直接关了铺子,去张宅说明情况。

    张掌柜听说后一口气没喘上来,又气晕了过去,张宅又是好一顿人仰马翻。

    再后来,陆憬几人便只在客人嘴里后听了一些张家的后续。

    没过几天,万宁布庄就又重新开业了,来了一位面生的掌柜,镇上的众人却也已经不再买帐,万宁布庄生意冷清,撑了几个月最终还是关门了。

    至于张掌柜一家,听说先是遣散了下人,后来又卖了宅子,遣散了家中妻妾,回到发家之前的村里去住。

    张掌柜人虽然是活过来了,但是看着比之前大腹便便的样子消瘦了不少,整个人似乎也迅速衰老下去。

    他坐在搬家的牛车上看着住了几十年的镇子离自己越来越远,转头看着几个儿女脸上消沉怨恨的神色,李氏憔悴失色的容颜,眼里终于流露出后悔。

    牛车滚滚而去,载着他的不甘和怨恨,载着他的后悔,远远离开了折溪镇。

    半个月后,云飞也心满意足地拿着自己的新衣服离开了,陆憬之前就拜托他给徐家兄弟发一份许可书,云飞也应承了。

    他刚到家便去书给徐家兄弟,说明了情况,若是他们愿意就可以去烟云布号拿货售卖,而且给他们的许可书等级是很高的,他们能以更低的成本拿到布,到时候不管是在筠州本地卖还是运到浣州卖都有得赚。

    徐文华拿着陆憬的信红了眼眶,他就知道,他们没看错人,他把两个弟弟叫过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们,几人商量好等徐文华的脚好了便出发去烟云布号-

    五月。

    今年的夏天不知为何格外地热,昀华斋进了一批轻薄的缎子,穿在身上滑滑凉凉,纵使价格高达十六两银子一匹,还是供不应求。

    昀华斋现在在县城有小有名气,很多人特意到镇上定衣,他们出手阔绰,往往一次就能定不少,有个夫人看到新缎子更是给家里每个人都定了一身,直接买光了铺子里的存货。

    昀哥儿似乎格外怕热,进了盛夏后便每天都蔫巴巴的,胃口也差,眼见着这几个月养出来的肉又要掉没了。

    外面一布难求的缎子,昀哥儿的夏衣却全都是这种面料,他怕热,陆憬心疼他,想给他买冰来用,却发现镇上存冰的人家都很少,基本不向外卖。

    陆憬打听了一下,这个年代似乎还没有硝石制冰,他便决定给昀哥儿制些冰来用。

    之前秋冬时节老宅的厕所边似乎就有很多地霜,想到就做,他跟昀哥儿打了招呼,便骑着马回了村。

    一路跟村民们打过招呼,又把给村长家买的礼物送过去,陆憬便径直去了山脚下的老宅。

    老宅本来就破,没有人住之后没有人气养着就破败得更厉害了,他没把小莫拴起来,只是散着让它自己去吃草,他自己拿了木桶和锄头去后院厕所旁边挖土,照着记忆中曾出现地霜的地方挖。

    挖完后,他加水进桶里浸泡土块,泡开后进行过滤,再倒进锅里熬煮,正好这边的铁锅比较破没有带走,用来熬制这个正合适。

    陆憬趁这边在熬,快速上山去采了几串野葡萄,这株葡萄藤不在深山里,却十分隐蔽,是陆憬无意中发现的,此时去看,葡萄正好熟了,他挑着甜的摘了几串,打算拿回去给昀哥儿吃。

    回到院子,锅里的滤液也熬制得差不多了,陆憬把火撤了,让余温把剩下的水烘干,便得到了硝石结晶。

    他把硝石结晶包好,葡萄也妥善地放好,锁上门打了声呼哨,小莫便哒哒哒地跑过来了。

    陆憬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抬头看了看天色,下一秒便翻身上马,在这盛夏的阳光里,策马向他心爱的人奔去。

    第53章 制冰  

    昀哥儿在宅子里翻看上旬的账本。

    自从万宁布庄倒台后,昀华斋的生意便越发好了,陆憬看昀哥儿每天从早忙到晚不得休息,便直接去请了位账房先生。

    因此现在昀哥儿只用每旬查看一下账本以及在账房先生每旬休息的那一天顶上即可,每个月只用忙几天,他便又清闲下来。

    他本想找些别的事做,但是不知为何,他今年苦夏极为严重,天气热起来后他便食欲不振,不想挪动,这几天温度更高,他感觉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来。

    在书房里忍着心烦意乱看完上旬的账本,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放到一边,纵使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夏衣,他也觉得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

    夏日午后,房子和地面都被太阳炙烤着,阳光亮得晃眼,树上的蝉一声接一声地鸣叫,即使书房的门窗都开着,还是没有凉风吹过,昀哥儿看完账本有些困倦,便倒在书房的小塌上打算歇息一会儿。

    陆憬到家时天边已是一片夕阳,纵使没有炙烤人的阳光,温度却还是居高不下,他把小莫牵进了马棚,拎着葡萄和硝石回到正屋,却没看见昀哥儿的身影。

    他把卧室和堂屋都找了一遍,最后才在书房屏风后的小塌上找到了睡着的昀哥儿。

    昀哥儿脸上热得红彤彤的,发丝都被汗水粘在了脸侧,他眉心皱着,额头鼻尖有些细小的汗珠,显然睡着了也觉得不舒服。

    陆憬掏出手帕轻轻帮他把汗珠擦掉,昀哥儿感觉到脸上的动静,眼睫颤了两下,醒了过来。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一边问陆憬道:“阿憬办完事情了吗?”

    陆憬笑道:“办完了,我还给你摘了葡萄,已经放在井里湃着了。”

    昀哥儿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他喜欢吃水果,而且放在水里湃过冰冰凉凉,还能解暑,他开心地笑道:“谢谢阿憬,你真好!”

    陆憬看他脸红彤彤的,笑得又甜又乖,情不自禁地凑上去讨了个甜甜的吻。

    昀哥儿本也喜欢和他亲热,但是天太热了,没过一会儿他就受不了了,伸手抵着陆憬的胸口,有些委屈道:“阿憬,你身上太热了。”

    陆憬顿了一下,终究还是舍不得让他热得难受,轻轻在他唇上咬了一下便松开他,“等着,我去给你弄个好东西。”

    昀哥儿热得不想动,但又实在好奇他出去一下午到底干嘛去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跑去找他了。

    陆憬拿了水桶盛了大半桶水,由于今天找到的硝石不是很多,他怕分量不够,便又往水里加了些盐,搅和均匀后才把硝石放进去,然后再静静等着便成。

    昀哥儿找到他时正看到他正往水里放一大块白色的石头,昀哥儿好奇地看着他,“阿憬,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憬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把水桶提到堂屋里,转身问跟在他身后的昀哥儿:“晚上想吃什么?”

    昀哥儿皱起眉头,“我什么也不想吃。”

    陆憬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蛋:“脸上的肉都掉没了,又忘了之前还吃药调理身体是不是?乖乖吃饭,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昀哥儿便蔫哒哒地道:“那就白粥和凉拌黄瓜吧。”

    陆憬拍板道:“我再去买个卤肉回来凉拌,你都吃了几天拍黄瓜了,得吃点肉才行。”

    昀哥儿既対自己挑食又娇气觉得有些羞愧难安,又心疼陆憬大热天为了他跑来跑去,他正想说不用,就被陆憬识破了他的纠结堵住了话头。

    “看着你难受我更心疼,乖乖的,我去去就回。”

    陆憬不是怕热的体质,因此觉得现在的天气也还能接受,他动作利索,王家铺子离得也不远,很快便买好折返。

    昀哥儿已经生起火熬上了粥,连拍黄瓜都做好了,陆憬无奈地把他从灶台边牵出来。“不是说好了我做吗?我不怕热。”

    昀哥儿不忍心陆憬跑前跑后地伺候他,让他心安理得地坐着他也不愿意,陆憬看着他额头上的汗,叹了口气,边牵着他往堂屋走边道:“不如我们雇个婆子来帮忙做些杂事?”

    他们现在住的是一个两进的宅子,前段时间刚买了修葺好搬进来的。

    院子虽然住着舒服,但是太大了总归不好打扫,而且现在天热昀哥儿身体不舒服,他不忍心看着陆憬一个人忙活,忍着难受也要帮忙,陆憬便动了请人的念头。

    昀哥儿想了想,“家里有账本还有你的画稿,若是雇个不知底细的人来怕是信不过,不如去牙行买两个下人。”

    陆憬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本朝人,想到请人第一反应就是雇人,他听了昀哥儿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便点头道:“听你的,我们过两天一起去牙行。”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正屋,陆憬在门外便看到之前提进来的水桶冒着白气,心道成了,他笑着把昀哥儿牵到水桶旁边。

    昀哥儿本来心里想着事没注意身旁,突然感觉到身边传来丝丝缕缕的凉气,他转头去看,便看到陆憬之前提到屋里的水桶里的水竟变成了冰。

    他惊喜地抬头看陆憬:“阿憬,这是你变的戏法吗?”

    他只以为这是陆憬想办法帮他买来的冰,虽然没想通之前那一出是在做什么,但是陆憬平时便总爱逗他,他以为这是陆憬为了偷梁换柱给他惊喜做的铺垫。

    陆憬笑道:“正是,你就坐在这歇着,我去把卤肉拌了。”

    陆憬把冰桶拎到椅子边,示意昀哥儿过去坐,他去厨房快手快脚地拌好菜,搅了一会儿米粥,看差不多了便撤了火。

    他盛了两碗粥,又用托盘把粥和凉菜放好,端着去了正屋。

    昀哥儿坐在冰桶边,看起来神情都舒展了,陆憬径直走到餐桌边,笑着道:“过来吃饭了。”

    餐桌做得不小,两人也不讲究什么规矩,直接挨着坐在一处,陆憬把冰桶提到了两人旁边。

    他看着昀哥儿眼睛亮晶晶的,就着小菜吃了两碗粥,心里也松快了些,之前几天他一顿吃一碗都得哄着劝着,看来这冰是不能断了。

    昀哥儿看着桶里的冰都已经化了一些,眼里有些心疼,陆憬看着他的眼神心里发软,揉了揉他的头发,“用完还有的,不用心疼,以后都会有。”

    昀哥儿抬起头惊喜地看着陆憬,“阿憬,你找到人家愿意卖冰了?”

    问完他又皱着眉头嘀咕道:“不対呀,镇上哪家的冰有这么多富余还够咱们用一个夏天啊……”

    陆憬这才知道昀哥儿以为自己是去镇上买的冰,他还以为昀哥儿接受能力这么高联想到什么了呢。

    他促狭地笑道:“你不是说了这桶冰是戏法变的吗?之后还能继续变啊。”

    昀哥儿看他还跟自己打哑谜不告诉自己,本想假装生气唬他,不过他想到陆憬为了他辛苦地忙了一下午,便换了个方式。

    他凑上前蜻蜓点水地亲了陆憬一口,软声道:“快告诉我吧阿憬……”

    陆憬:……

    这是跟谁学的??

    他心口一麻,根本没有办法招架撒娇的昀哥儿,他伸手把昀哥儿揽过来坐在自己腿上,手搭在他的侧腰上,语气暧昧缱绻,“昀哥儿再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昀哥儿没想到他这么得寸进尺,决定还是假装生气来得快些,他刚站起来一寸,就又被拉回去重心不稳地倒进了陆憬怀里。

    陆憬一言不发地倾身过来,亲得深入又温柔。

    不知道过了多久,昀哥儿才被放开,他靠在陆憬肩上喘着气,因着旁边的冰桶,他也不觉得多热,因此也没有抗拒陆憬的怀抱。

    因为天热,陆憬被嫌弃了好几天,现在终于能抱着昀哥儿和他亲密,他脸上都是满足的笑意。

    陆憬轻轻抚着昀哥儿的背,缓缓开口道,“你之前不是看见我放了一块白色的石头进去吗?水能结冰就是那块石头的作用。”

    昀哥儿惊奇地直起身,“那是什么石头啊,竟然放进水里就能结冰?阿憬今天就是去找这个石头了吗?”

    陆憬又把他拉进怀里抱着:“是啊,这个石头叫硝石。”

    现在人们用冰都是冬天到河里凿冰存到地窖里,密封到夏天再取出来用,极耗人力,因此夏天的冰说是奢侈品也不为过。

    陆憬的这个法子竟能在夏天制冰,昀哥儿対陆憬的崇拜又多了一层。

    他正想继续问问制冰的事,陆憬便抱着他站了起来,昀哥儿下意识搂住陆憬脖子,见陆憬抱着他往浴房走,昀哥儿脸红了起来。

    他现在已经和陆憬很有默契了,当然知道陆憬想做什么,想着两人确实好几天没有亲密了,家里现在又有冰,他便不像前几天那么抗拒,红着脸任由他去了。

    陆憬低头见他乖顺的样子,心里的火烧得更盛,不过到底顾忌着昀哥儿这几天难受,他也没舍得太过折腾他,一次结束后便给他冲洗干净抱回卧房了。

    陆憬去拿了湃好的葡萄装在盘子里放在床边,让昀哥儿一伸手就能拿到,又把冰桶提过来。

    昀哥儿吃着葡萄,陆憬在他身后用布巾帮他擦着头发,夏夜的晚风还带着白天的余热,吹过室内的冰块后终于变凉,变成一缕舒适的微风,拂过两人身侧。

    昀哥儿自己吃一颗便给陆憬喂一颗,两人対视间都是绵绵的情意。

    第二日,陆憬把化了的水通过蒸煮重新提炼出硝石,又重新给昀哥儿制了一大桶冰,便又只身回了村。

    昨天时间匆忙,硝石也只弄了一块,重新提炼还需要蒸煮,等着提炼的时候便能热出一身汗来,他打算今天再去弄些硝石,这样交替用起来也方便。

    他在老屋和薛宅都架了锅熬煮,等到下午终于带着好几块硝石回了镇上。

    硝石够多,他便放了一个瓷罐进木盆里,在木盆里放上硝石,瓷罐里放的却是烧开放凉可以食用的水。

    不一会儿瓷罐里的水便结了冰,陆憬取出瓷罐,把里面的冰凿碎盛到碗里,淋上红糖水,又放了半碗葡萄,端给旁边眼巴巴看着他的昀哥儿,“尝尝好不好吃。”

    昀哥儿看见半碗碎冰便觉得心里都凉快起来,他和着葡萄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葡萄的香甜加上红糖冰的爽口,他觉得一股清凉的感觉蔓延到全身,整个人都舒爽起来了,在炎热的夏天,这简直是解暑佳品。

    昀哥儿眼睛亮亮地看着陆憬,“好吃!阿憬也来吃。”

    两人坐在一起吃完了一碗红糖葡萄冰,昀哥儿意犹未尽,陆憬却不肯再给他做了,怕他吃多了凉的肠胃不舒服。

    昀哥儿眼馋地盯着瓷罐里剩下的冰,突然灵机一动,“阿憬,你说我开个铺子卖这个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陆憬:我也不想这么快答应的,可是他对我撒娇诶

    第54章 冰饮 

    陆憬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看着昀哥儿亮晶晶的眼睛,无奈笑道:“开店会很累的。”

    他请了账房先生就是想让昀哥儿多一点自由休息的时间,怕他劳心劳力又累坏了身子。

    昀哥儿道:“我到时候会请人的,不会累到自己,阿憬,答应我吧——”

    陆憬听他软声相求,三分的不愿也烟消云散了。

    他本来就不反对昀哥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想着到时候自己在旁边看着,昀哥儿不是听不进劝的人,应当能看顾好他的身子。

    陆憬点头笑道:“好了,依你便是。”

    昀哥儿高兴地上前亲了陆憬一口。

    或许是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陆憬的做派和想法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他,他的感情越来越外放,会主动亲陆憬,偶尔也会撒娇黏着陆憬。

    陆憬只觉得越来越招架不住他,怕是他想要天上的月亮,自己也会努力想办法。

    昀哥儿挤到陆憬身边和他挨着,接着和陆憬商量起来,“开铺子最紧要的就是冰了,阿憬还能找到多的石头吗?”

    陆憬想了想,硝石虽然能重复利用,但是若要开铺子还是需要多准备些,只是用他现在的方法提取出的硝石不知道够不够,不够的话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他回答昀哥儿:“能找到,不过不能确定够不够,我先试试,不够再想别的办法。”

    昀哥儿点点头,那这一项便稍后再说。

    “那水果呢?现在市面上只能买到梨子、桃子,寒瓜虽有,但是价贵而且不好买,还能用什么来做呢……”

    陆憬回想着现代的甜品,给昀哥儿提供思路:“不一定要是水果,你想想做糕点需要的果酱,放到冰里是不是也成?”

    昀哥儿想了想,眼睛一亮,“对呀,还有蜜豆、绿豆,放到冰里一定也好吃,咱们有冰,还可以卖冰镇绿豆汤、莲子汤,冰镇茶水……”

    他举一反三道:“对了!还可以做冰果子来卖,阿憬你说呢?”

    陆憬点头笑道:“自然都可以,昀哥儿做饭这么好吃,做冰饮一定也好吃。”

    现在硝石和水果的货源都没有着落,要开铺子还需要筹备一段时间,陆憬便提议道:“不如我们把冰饮先放到昀华斋给贵宾室的客人试试?”

    昀哥儿连连点头,若是昀华斋的贵客都认可他的甜品,那到时候便不愁卖了。

    这么一会儿,陶罐外面的木盆里的水也已经结冰了,冰上凝着一层白色的晶体,便是硝石了。

    陆憬去把它刮取下来打算回收利用,昀哥儿在一旁看着陆憬刮下来的晶体,却觉得越看越熟悉。

    “陆大哥,这就是用来制冰的石头吗?看起来和芒消好像啊。”

    陆憬倏然抬头,他之前问过昀哥儿听没听说过硝石,昀哥儿一脸茫然地说没有,现在却说和某种东西像,他连忙问道:“芒消?这是什么?”

    昀哥儿认真回道:“一种药材,可以软坚消肿,清热解毒,和你刮下来的这个看起来很像。”

    陆憬之前和昀哥儿描述的是白色石头,难怪昀哥儿联想不到这味药材,既然昀哥儿说了像,陆憬便打算去买回来看看到底是不是硝石。

    他动作利落,很快便去了南街医馆通过王大夫买了一包芒消回来,因为不确定,他买得不算多,便只拿了个破碗打算试试效果。

    碗里接了水,陆憬把一整包芒消都放了进去,许是水放得少芒消的分量多,没一会儿竟然就结冰了,昀哥儿惊喜地抬头和陆憬对视,看来他们制冰的问题也解决了-

    昀华斋现在的生意红火,已经陆续又招了三名绣工,包括两位娘子和一位小哥儿,当然,都不是之前万宁布庄的那批绣娘里面的。

    万宁布庄倒闭后,布庄的绣娘蜂拥而来,纷纷询问昀华斋招不招新的绣娘。

    陆憬之前便把招人的事全权交给南琦,这些曾对南琦横眉冷对、冷嘲热讽的人如今又一窝蜂地来讨好南琦,只有吴娘子还端着架子,冷笑道:“凭我的绣技,你不聘我能跟东家说得过去?”

    南琦看着她倨傲的嘴脸就觉得心烦,这些人中明显有一部分人的绣技是过关的,但是人品却不行,南琦不好抉择,便把陆憬和昀哥儿叫了来。

    绣娘们争先恐后介绍自己,生怕被落下。

    陆憬却笑道:“昀华斋招人不止看绣技,也看人品,各位之前所做的事迹我也略有耳闻,我们这个小庙怕是容不下你们这些大佛,还请另择他处吧。”

    吴娘子本来极为自信,她想着就算工钱降一些自己也能接受,毕竟才刚开始,而且现在还是她的对头南琦掌管绣衣房,等她混熟了再把权利夺过来便是。

    她本来还怕南琦公报私仇,自己到时候怕是得想办法直接找陆老板陈情,谁知道南琦竟然直接请了陆老板过来,她心里暗笑南琦愚蠢,已经做好陆老板会聘用自己的准备了,谁知却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吴娘子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说话便也没那么客气。

    “陆老板,这镇上最好的绣娘可都在这儿了,你为了一个南琦便不招我们,我不信你的铺子还能招得到别的绣娘。”

    别的绣娘纷纷附和道:“就是就是,南琦的绣技哪能比得上吴娘子?陆老板别是捡了鱼目当珍珠。”

    南琦面容平静地看着这些人尖酸刻薄的嘴脸,心里并没多少气愤。

    大概是陆憬和昀哥儿的信任给了他底气,他看着她们像在看跳梁小丑,嘴角甚至还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来。

    其余人看着他的表情更气愤了,正想继续攻击他,陆憬却发话了。

    “别想拿这些威胁我,上一个这么威胁我的便是你们的老东家张掌柜,我说不招便是不招,不止现在,昀华斋永远都不会聘用你们。”

    他明明是笑着说的,众人身上却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张掌柜的下场她们是知道的,说一句妻离子散都不为过,不止张掌柜,连万宁布庄都在镇上开不下去了……

    众人终于发现她们引以为豪的东西根本拿捏不了这位看起来十分年轻温和的陆掌柜,连万宁布庄都奈何不了他,他难道会受她们这些毫无背景的绣娘威胁?

    众人如梦初醒,看了看组织她们一起来的吴娘子,最终还是求生欲战胜了贪欲,纷纷走了。

    吴娘子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见众人纷纷走了,她留下也是孤立无援,最后强撑着冷哼一声,也出了昀华斋。

    昀哥儿见众人被陆憬气走了,转头对南琦笑道:“可是帮你出了气了?”

    南琦高兴道:“我看着她们最后的表情真的太爽啦!”

    他自顾自高兴了一会儿,又有些担忧地道:“但是她们确实是镇上最好的一批绣娘了,咱们起码还要找两个绣工呢,不然单子都接不过来。”

    陆憬笑道:“镇上最好的绣工不是在咱们昀华斋吗?慢慢招便是,咱们昀华斋只做精品,不能为了数量忽略了质量,她们这样的人招进来只会拖咱们后腿,那吴娘子如此精于心计,到时候咱们别想有安宁日子过,做生意,人和才是最重要的。”

    南琦听他说最好的绣工就在昀华斋,知道这是在夸自己和沈夫郎呢,他听进去了陆憬的话,点头笑道:“我明白啦,多谢陆大哥、昀哥儿。”

    后来铺子里才陆陆续续地招到了三位绣工,其中竟然有两位也是被万宁布庄解聘的。

    陆憬和昀哥儿调侃万宁布庄简直是昀华斋的人才筛选处,万宁布庄是个垃圾堆,跟他们合不来的人才是昀华斋会要的人。

    昀华斋的名气渐渐传了出去,县城来的人也变多起来,已经不止一位县城的顾客问起陆憬要不要去县城开铺子了,她们十分眼馋镇上的上门定制服务。

    陆憬也仔细想过,现在昀华斋能赚的银钱已经能支撑他和昀哥儿过很不错的生活,更别说他还有烟云布号的半成利润。

    他只是不露富,其实暗地里他和昀哥儿的小金库在这镇上怕是不比多少人差了。

    新买的宅子是记在昀哥儿名下的,家里的钱财也交给昀哥儿保管着,现在他有很多的时间和昀哥儿相互陪伴,也不愁银子的事,他已经很满足了,再往外扩展要花费许多精力,他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县城的人听说后纷纷叹息,一边埋怨路远不方便一边一买就是好几套。

    昀华斋现在绣衣房的人力够了之后,便开始直接售卖成衣了。

    成衣尺寸按照一般人的标准身材来做,一些嫌麻烦或者不想等定制的客人便会直接买回去,让家里的绣娘再贴身改改便能穿。

    南琦审美很好,用来搭配的料子比一些客人自己搭配的更好看,因此也卖得很好。

    随着昀华斋生意越来越好,陆憬在月初推出了新的贵宾体系,消费或提前储值满一百两银子便是初级会员,满五百两银子是中级会员,满一千两银子是高级会员。

    初级及以上的会员可以享用贵宾室,中级及以上的会员就能享受镇上范围内的上门定制服务,高级会员更是每次消费都有一成的优惠。

    会员制度出来后,铺子里又多雇了几个伙计,贵宾室的会员都是有专人服务的,而且还会上茶水点心。

    茶水都是上好的茶叶泡制,点心则是点芳斋的果子,一点也不敷衍。

    贵客对此都是一片好评,觉得钱花得值,一些从县城来的客人听说他家服务好,看了衣裳也喜欢便会直接储值会员,因此这个月以来昀华斋的流水十分可观-

    昀哥儿说干就干,第二天便带着东西去了后院厨房,他打算每天推出一款新的甜品,看看客人的反应如何。

    王夫郎今日无事,便打算去昀华斋看看,挑匹料子给小女儿做新衣,他之前便在昀华斋花过不止一百两,因此贵宾体系推出后他便直接被升为了初级会员。

    他一进门就有一个脸圆圆的伙计迎上来,伙计叫做小虎,能言善道,十分讨人喜欢,他边引着王夫郎往贵宾室走边笑道:“王夫郎,今日想看布匹还是定制成衣啊?”

    王夫郎笑着跟他说自己的需求,小虎引他坐好后便按照他的要求去拿布了,不一会儿,小虎就把王夫郎想看的布匹拿了进来。

    布匹摆在桌上,王夫郎仔细翻看着,门被轻轻敲响,小虎过去从门外人手里接过托盘。

    往日托盘上放的都是一盏茶,一小碟点心,今天放的却是连一盘小虎也没见过的冰品,他记着陆夫郎教他们的,边端给王夫郎边介绍道:“王夫郎请尝尝,这是我们陆夫郎新做的甜品。”

    王夫郎一听是陆夫郎做的便来了兴趣,放到他面前后仔细一看,发现竟是用碎冰做的,还在冒着凉气,碎冰上面堆了满满的蜜红豆。

    天热,碎冰已经有了要化的迹象,他赶紧拿起旁边的小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口中,蜜豆甜腻,被碎冰一中和却是恰到好处,一口下去沁人心脾。

    王夫郎连吃几口,感觉人都凉爽起来了,他对着小虎笑道:“这碎冰倒是十分难得,多谢昀哥儿了,味道很好。”

    小虎被昀哥儿交代了要记下客人的反应和建议,他笑着道:“我会帮您转达给陆夫郎的,谢谢您夸奖。”

    王夫郎把甜品全部吃完了,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却也不好意思再要一份,碎冰是稀罕物,今日能得一份这么好吃的冰饮已经很不错了。

    他心情好,多挑了两匹布,小虎眉开眼笑地帮他抱着出去结账。

    第二天,便有很多贵客因着冰饮慕名而来了,昀哥儿又换了个新的花样,他熬了梨酱撒到冰上,又切了小梨块铺上去,客人们赞不绝口,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伙计铺子里的冰饮卖不卖。

    伙计按照昀哥儿一早教他们的内容笑着答道:“暂时不卖,现在只供应给昀华斋的贵宾室各位贵客品尝。”

    众人一听,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老板有新鲜东西都想着他们会员,这会员办得值。

    于是因着冰品,昀华斋再次在镇上的上层圈子里名噪一时,吃过的人都在夸,没吃过冰饮仿佛便在聊天里插不进嘴。

    大伙儿虽不至于真的只为一碗冰饮便充值会员,却也吸引来了许多贵客结伴前来品尝冰饮,都到了店里自然又会看看新品,这几天会员的流水明显地高了许多。

    书房里,昀哥儿看着账本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陆憬坐在他旁边,笑着道:“昀哥儿真厉害,这可都是昀哥儿的功劳。”

    昀哥儿高兴地蹭到他怀里,仰头看他,“阿憬,我明天去谈水果的货源吧,后天去看铺子,你去昀华斋帮忙做冰饮好不好?”

    制冰是他们冰饮铺子最大的秘密,他也不敢交给昀华斋的伙计。

    他一蹭过来陆憬就知道他有事求自己,陆憬无奈地笑道:“别急,我们先去牙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这样有人跟着你我也放心些。”

    昀哥儿这才想起来他们前几天就说要去牙行,这两天他兴冲冲地去弄冰饮陆憬也陪着他,一直没去成,他点点头——却因为下巴抵着陆憬的胸膛没点成,他应道:“好的,明早去。”

    陆憬被他小鸡啄米一样的动作弄得发痒,伸手卡着他的腋下把他提起来,变成了昀哥儿坐在陆憬腿上,可以低头看他的姿势。

    他看着昀哥儿神采飞扬的样子,眼里露出温柔的笑意,抬起头来温柔地吻他,昀哥儿配合地搂住他的脖子,轻柔地回应他。

    陆憬一只手按着昀哥儿的后颈越吻越深,另一只手却不知碰到了哪里,昀哥儿发出一声轻软的哼声,陆憬喉结一紧,下一瞬便抱起昀哥儿,往屏风后的小榻走去。

    ……

    第二天,昀哥儿睡到快巳时才醒,陆憬也陪着他赖床,看他懒洋洋不想动的样子,陆憬收拾完自己后直接上手帮他穿起了衣服。

    等两人洗漱完吃完早餐,出门时已经巳时正了。

    从家里走出来一段路昀哥儿才想起有东西忘记拿了,陆憬让昀哥儿站着等他,他快步回屋去拿。

    昀哥儿站着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头晕,他左右看看,往旁边的一家茶铺走去,想缓一缓顺便等陆憬。

    刚迈出一步,他便眼前一黑往地上摔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赚了小钱钱神采飞扬的撒娇精昀哥儿

    第55章 有喜  

    陆憬本来正笑着走向昀哥儿,却突然面色一变。

    他大步跑上前,终于在昀哥儿摔到地上前接住了他。

    陆憬叫了两声昀哥儿的名字,见他没有反应,当机立断把他打横抱了起来,直奔南街医馆而去。

    南街医馆内室,王大夫凝眉诊脉,陆憬站在榻边,满脸焦急。

    半晌,他收回手,脸上露出笑意。

    他转头対着陆憬笑道:“恭喜陆小子,是喜脉,已经两个月了。”

    陆憬面上一呆,他虽然知道小哥儿能生孩子,但是其实这件事并没有在他潜意识的认知里。

    而且竟然已经两个月了,也就是他们刚成亲没多久就怀上了,之前隐约听说过哥儿不好生孩子,他还暗自庆幸过,他想多和昀哥儿过过二人世界,而且这个时代生孩子危险,昀哥儿不好怀才好呢,他完全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现在却也顾不上这些了,陆憬收起震惊连忙问道:“那他怎么晕倒了?而且昀哥儿底子差,之前吃药调养身体王大夫您也是知道的,现在怀胎対他有没有影响?”

    王大夫一怔,他诊出过太多喜脉,家属得知病人有喜之后无不欣喜若狂,像陆憬这样不见喜色一门心思关注病人身体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他面上露出个欣慰的笑来,昀哥儿真的给自己挑了个好夫婿。

    王大夫笑着道:“晕倒倒是不碍事,有身子的人更娇贵些,以后注意避暑防晒便是;至于昀哥儿的身体底子,你们调养得很好,生孩子是没问题的。”

    陆憬这才放下心来,他看着昀哥儿,心里的欢喜这才一寸寸地蔓延上来。

    昀哥儿不一会儿就幽幽转醒,他看着陌生的屋顶,茫然地把目光投向出声询问的陆憬。

    “昀哥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王大夫已经出去看诊了,他让陆憬在这守着昀哥儿,等昀哥儿醒了再走。

    昀哥儿刚醒,语气又软又乖,“没有,阿憬,我怎么了?”

    陆憬的声音轻而缓,“昀哥儿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昀哥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陆憬慢吞吞地眨了两下眼后才倏地瞪大眼,被陆憬握着的手也反手抓住了他,“阿憬,你……你说什么?”

    陆憬把被抓着的手轻轻放到昀哥儿肚子上,轻声重复道:“我说,这里有我们的小宝宝了。”

    昀哥儿放开陆憬的手,轻轻在肚子上摸了两下,半晌,他才高兴地抬起头看着陆憬,然后便一下撞进陆憬满是温柔的眼神里。

    昀哥儿有些害羞,他移开眼神,小声问道:“阿憬,你高兴吗?”

    陆憬伸手把他扶坐起来抱进怀里,“当然高兴,只是昀哥儿之前吓坏我了。”

    昀哥儿这才想起他早上晕倒的事,也有些后怕,他连忙対陆憬保证道:“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陆憬没说话,轻轻蹭了蹭昀哥儿的鬓角,他以后自然也会更加小心地保护昀哥儿。

    昀哥儿认出他们现在在南街医馆的内室,不好久留,他坐直身体,陆憬弯下腰帮他穿鞋。

    两人走出内室,王大夫正好给上一个病人看完诊,他対昀哥儿叮嘱道:“你的怀相好,不用吃安胎药,不放心便经常过来诊诊脉。平日里多注意,不能吃的做的我已经告诉陆小子了,你问他便是。”

    两人対王大夫道过谢,携手离开了医馆。

    已近午时,陆憬牢记王大夫说的不能饿着昀哥儿,想带他去外面吃饭,昀哥儿却道早饭吃得晚还不饿,想先去牙行。

    现在昀哥儿有了身子,家里更需要下人,陆憬见他说不饿也勉强他,给他撑着伞和他去了牙行。

    刚走到牙行门口,便有人笑着迎了上来,是之前王掌柜介绍的杨牙人,他们租铺子买宅子都找的他,经过这几次已经熟稔许多。

    杨牙人笑道:“陆老板、陆夫郎今日过来是想看看什么?”

    陆憬还在收伞,昀哥儿対牙人道:“我们打算给家中添两个下人,现在可有合适的?”

    杨牙人忙道:“自然是有的,您二位随我来。”

    陆憬二人被带到厅堂里,杨牙人下去带了十几个人上来,什么年龄段的都有。

    有十几岁的丫头小哥儿,三四十岁的婆子汉子,也有正值花期的大姑娘,那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发卖的丫鬟,和别的过不下去日子才自卖自身的人形成鲜明的対比。

    陆憬看起来温和俊朗,而且看他的穿着和牙人対他的态度,很容易便能猜到他家境不错,因此就算带着夫郎同行还是挡不住另有所图的人。

    那位大户人家的丫鬟从进来后眼睛就黏在陆憬身上不放,眼里都是欲语还休的情愫。

    杨牙人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提醒一下这个丫鬟是被府上的夫人发卖的,一般这样的都是犯了事的,就见陆憬果断的退后一步,対昀哥儿笑道:“昀哥儿来挑就好了。”

    昀哥儿也不推辞,他刚刚就注意到一个在角落站着的年轻夫郎,虽然穿着破旧,却收拾的干干净净。

    昀哥儿走近去瞧,发现他指甲缝也不像其他人满是黑泥,心里便更满意,只是这夫郎梳的分明是嫁过人的发髻,却孤身一人……

    杨牙人见昀哥儿対他感兴趣,便走上前给昀哥儿介绍。

    “陆夫郎,这是柳哥儿,他的夫家姓赵,他是夫家买的童养媳,他家夫君出意外死后,夫家就说他晦气,把他发卖了。”

    柳哥儿身材瘦弱,脸上无波无澜,听到杨牙人说他的身世背景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昀哥儿出声问道:“你会做什么?”

    柳哥儿以为这位夫郎也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听完牙人的话便觉得自己晦气,听到昀哥儿问话还没反应过来。

    杨牙人赶紧提醒他:“柳哥儿,陆夫郎在问你话。”

    柳哥儿这才如梦初醒地抬头,看了昀哥儿一眼后又赶紧低下头,昀哥儿笑着重复了一遍。

    柳哥儿连忙答道:“回陆夫郎,做饭洗衣扫洒我都会做,还有缝衣绣花。”

    他虽然说是童养媳,但是却像个下人一样,从小做着伺候人的活计长大,那家人还稍有不顺心就対他非打即骂。

    他十分忐忑,这位夫郎又温柔又好看,若是能被他买走就好了,自己再不被买走怕是就要被卖到最下等的窑子,他咬着嘴唇,紧张地等待着宣判。

    昀哥儿听完后点点头,杨牙人便示意柳哥儿赶紧去旁边候着。

    柳哥儿没想到这位漂亮夫郎真的挑了自己,他鼻子有些酸,觉得自己总算走了回好运。

    昀哥儿又挑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小汉子,叫做小栓子,是因为家那边饥荒吃不起饭才为了讨口饭吃卖身为奴,可以回去做门房或是做些杂活。

    陆憬看昀哥儿挑好了,便上前牵着他打算去给钱。

    那个丫鬟见他们要走,终于按捺不住,跪下来求道:“老爷,求你把我买走吧,我会伺候人,求你了。”

    她哭得楚楚可怜,倒是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陆憬却目不斜视地牵着昀哥儿走出了厅堂。

    杨牙人最会看脸色,赶紧叫了人上前把众人带下去了。

    昀哥儿付了钱,杨牙人把身契交给他,昀哥儿接过来看了无误,便递给陆憬收好。

    杨牙人啧啧称奇,这陆家真是不同寻常,上次买宅子便是记在了夫郎名下,现在选下人不仅让夫郎全权做主,看起来家里的银子都归夫郎管,难怪镇上夫人夫郎们都说,他们打着灯笼都找不到陆老板这样的女婿。

    柳哥儿和小栓子跟着陆憬夫夫回了宅子,两人站在正屋,都有些拘谨。

    昀哥儿笑道:“不用紧张,我家没什么规矩,柳哥儿平日里帮忙做饭扫洒,做些家务杂事,小栓子……”

    小栓子机灵,马上跪下道:“求老爷、夫郎赐名。”

    昀哥儿沉吟道:“那你就叫陆诚,忠诚的诚。”

    小栓子把名字在心里默念几遍,觉得好听极了,他高兴地磕头道谢:“陆诚多谢夫郎赐名。”

    他也看明白了,这个家里是陆夫郎说了算。

    柳哥儿却也紧随着跪下了,“求老爷、夫郎赐姓。”

    昀哥儿和陆憬対视一眼,猜测柳哥儿是被之前的经历伤了心,换个姓也好,就当作重新活过。

    柳哥儿便也有了自己的新名字——陆柳。

    昀哥儿対两人道:“平日里不用行这么大礼,陆诚以后负责赶马车、跑腿以及其他的一些家务杂事。”

    陆诚连忙应是。

    昀哥儿接着又给两人说了平日的份例和工钱,管理内宅也是昀哥儿曾学过的,若是不定规矩把下人和主家区分开的话,时间长了容易滋生异心。

    昀哥儿说完后,陆憬接着昀哥儿的话开口道:“以后也不用叫我老爷,叫我老板或是主家都可以。”

    他觉得叫老爷把他叫老了,明明他只比昀哥儿大四岁,这样一叫感觉他比昀哥儿大四十岁。

    陆柳陆诚都点头应是,陆憬接着道:“夫郎待人随和,但若是让我发现你们胆敢有二心……”

    陆憬话音一转,他收起了脸上的笑,放出气势来,“那我必然不会容忍,具体会有什么下场,你们不会想知道的。”

    两人本来放松下来的心又紧紧地皱缩起来,他们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保证道:“老板放心,我们一定不会有二心的!”

    陆憬见两人看起来都记到心里了,便收了气势,対两人道:“柳哥儿去做饭吧,昀哥儿胃口不好,做些清淡开胃的,灶屋里的菜肉都可以用。我先带你们去房间”

    陆憬让昀哥儿在屋里歇着,他带两人去了倒座房,対两人道:“你们先暂时一人一间,以后若是人多了便需要两人一间。”

    两人点头称是。

    房里有家具,却没有床单被褥,陆憬便道:“晚些时候陆诚随我去采买床单被褥。”

    两人安顿好,柳哥儿便去了灶屋做饭,陆诚听了陆憬的吩咐去打扫后院马厩,并且被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碰到马。

    柳哥儿手脚利落,很快便做了三菜一汤端上来,陆憬让他去和陆诚一起用饭,他们这里不用伺候。

    昀哥儿等柳哥儿走了后才蹭到陆憬身边坐下,没想到柳哥儿的厨艺竟然意外地不错,旁边放了冰桶也不觉得燥热,昀哥儿吃得很香。

    陆憬也暗暗松了口气,他听王大夫说有些人会害喜,吃什么吐什么,听起来便十分遭罪,幸好昀哥儿暂时没有这样的症状。

    两人吃完饭后,便开始说起冷饮铺子的事。

    昀哥儿道:“阿憬,我现在月份小,不碍事的,而且我不会累着自己的,我保证,你让我去吧。”

    向来纵容他的陆憬却不吃这一套了,在他看来昀哥儿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现在医疗水平落后,连落胎都有可能出人命,他太怕昀哥儿出事了。

    昀哥儿整个人挤进他怀里,仰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亲他脖子,陆憬绷着脸,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把刚刚想到的解决方法告诉昀哥儿,“你可以做背后的管事,让别人按照你的想法执行,但是不能亲自去做事了。”

    昀哥儿其实觉得也行,但是他愁呀,“可是铺子里让谁去呢,制冰这么大的秘密,要是被泄漏了我们哪还有得赚?”

    陆憬却笑道,“你忘了周岩?”

    周岩腿已经好了,王大夫建议他一年内都不要做重活,他想出去做活,被南琦死活拦着不让。

    昀哥儿眼睛一亮,坐起身来,“是啊!周大哥一定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而且冷饮铺子里要做的重活也不多,搬抬货物这些到时候顾个伙计来做,也不用他亲自做。”

    至于水果,昀哥儿想了想道:“现在的水果种植规模都不大,没有哪一家能供得起我们用一整季的,我是想要不我们找个人来负责收水果,咱们给他酬劳就可以。”

    他接着又叹了口气,“可是找谁来做合适呢……若是信不过的怕是两头赚钱。”

    陆憬笑道:“你觉得吴大壮怎么样?”

    昀哥儿懂陆憬的用意,村长家之前対他们帮助良多,他们能拉一把肯定要拉的,而且吴大壮为人憨厚,人品肯定信得过。

    昀哥儿点了点头。

    他顺着陆憬的思路又提出了新的想法:“要是我们铺子生意好,不如让村里人种些水果?到时候供给我们铺子,也算给村长他们提供一条生财之路。”

    陆憬笑道:“自然可以,村长一定会很高兴的。”

    陆憬也有些想法,他的木系异能应当是能促进作物进化的,只是之前他主要用异能战斗,这方面的尝试做得少,他也想试试能不能改良出性状更好的果树品种。

    两人商量完,昀哥儿便打了个哈欠,他这段时间午后总要歇一会儿,陆憬之前只以为是夏乏,没想到竟然是有了身子。

    他就着这个姿势抱起昀哥儿,把他抱到卧房,又把冰桶拎到床边,昀哥儿脱了衣服躺下,很快便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陆憬看了他半晌,也除了衣服上床陪他,昀哥儿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滚进了陆憬怀里,陆憬抱着怀里的宝贝,闭上眼睡了。

    昀哥儿睡了一个好觉,醒来后精神饱满地和陆憬一起去了昀华斋。

    今天昀华斋贵宾室没有冰饮,很多客人都在问是怎么回事,南琦不知道昀哥儿那边出了什么事,遣了个伙计去问。

    伙计敲了许久宅子的门没人应,正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路过的邻居告诉他陆夫郎之前在街上昏迷,两人应当是去了医馆的事。

    伙计谢过邻居,回去告诉南琦。

    陆憬两人信任南琦,跟铺子里的人说过,若是他俩不在,铺子里便听南琦的,南琦现在有的权利也算是个小掌柜了。

    南琦听了伙计的话后,心里着急,却也走不开身,便打算等打烊后去看看昀哥儿。

    他让伙计们去给没吃到冰饮的客人赔礼道歉说明原因,众人听说昀哥儿身体不适,也纷纷表示理解,没有胡搅蛮缠。

    此时听说昀哥儿来了铺子,南琦赶紧跑了出去,看到昀哥儿脸色红润地站在那儿才松了口气,他上前道:“昀哥儿,我听伙计说你在街上晕倒了,是怎么回事?”

    昀哥儿笑道:“天热有些中暑,现下已经没事了。”

    铺子里的伙计客人都纷纷让昀哥儿保重身体,昀哥儿谢过众人,捏了捏南琦的手,示意去后院说。

    到了后院,昀哥儿才和南琦分享这个好消息。

    按照习俗,怀胎不满三个月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但是南琦和周岩是两人为数不多的朋友,昀哥儿便没打算隐瞒,直接告诉了南琦。

    南琦一呆,低头看着昀哥儿的肚子,那里平平的,竟然已经有个小娃娃住进去了。

    他的反应实在有趣,陆憬和昀哥儿都笑出了声。

    南琦回过神来,高兴地恭喜两人,昀哥儿叮嘱他:“现在还没满三个月,不能告诉旁人。”

    南琦连连点头,知道了,我不是旁人。

    说完喜事,昀哥儿看了看周岩的房门,小声问道:“还和周大哥生气呢?”

    南琦脸上一僵,下一秒便怒道:“谁让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气死我了!”

    昀哥儿道:“他现在能走能跳,成天呆在屋里也闷得慌。”

    南琦低头闷闷道:“我知道,可是现在不用卖力气的活儿不好找,他也只能去码头或者镖局,那他的腿还要不要了?我宁愿他在屋里闷着,我能养活他。”

    昀哥儿看着南琦难过的样子,南琦太单纯,虽然开了窍却也说不上懂得情爱,周岩又太闷,不会対南琦说心里话,所以两人才会僵持住。

    他叹口气,伸手揽住南琦单薄的肩膀,“我看呐,周大哥是心疼你赚钱辛苦,他是太想対你好了,不是把你当外人不愿意用你的钱,也不是刻意在你面前逞强。”

    是……这样吗?

    南琦低下头,眼里有些水雾,周岩这个大傻子……

    昀哥儿见他终于不钻牛角尖了,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这里有一个适合周大哥的活计。”——

    作者有话要说:

    昀哥儿——今天我是爱情导师

    第56章 心意  

    南琦眼里含着泪,兀自沉浸在难过的情绪中。

    骤然听到昀哥儿的话,也顾不得伤心了,他赶紧问道:“真的吗,什么活计啊?”

    昀哥儿便把他打算开冰饮铺子的事告诉了南琦,南琦听完后眼睛便亮了起来,他高兴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把他叫出来!”

    昀哥儿便看着原本蔫哒哒的琦哥儿又恢复成活力满满的样子,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敲门,很快便把周岩叫了出来。

    周岩出来后才发现昀哥儿和陆憬都在,他和两人见完礼,听了昀哥儿的话才知道他们竟是要雇他去新铺子做事。

    他在生意方面的嗅觉敏锐,很快便想到昀哥儿他们让他去做便是要把最紧要的冰交给他。

    他们开冰饮铺子,获得冰的路子便是铺子最大的倚仗,同时也是铺子最大的秘密,他们愿意让他去做,足以见得对他的信任。

    周岩对着陆憬和昀哥儿两人拱手道:“周岩定不负所望,有关铺子的所有事都不会让旁人知道。”

    陆憬和昀哥儿对视了一眼,周岩的敏锐超乎两人的想象,之前只听琦哥儿说周岩是他家护院,两人也是本着对周岩人品放心的想法打算把这件事交给他,现在看来,周岩的经商头脑怕也不简单,这样一来,铺子交给他便更令人放心了。

    等这件事谈完,昀哥儿跟周岩说好有后续进展来告知他之后便和陆憬离开了。

    南琦送走昀哥儿他们,便打算回绣衣房,周岩看他一言不发地要走,开口道:“琦哥儿,多谢你。”

    南琦本来应当为他找到好的差事开心的,想到之前的事却还是有些烦闷。

    听到周岩的话,他也没有回头,只是闷闷地开口道:“谢我做什么?是昀哥儿和陆大哥给你的机会。”

    周岩认真道:“谢你救回我的命,谢你悉心照顾我让我的腿恢复如初,谢你的面子让昀哥儿和陆老板在有合适的活计时会想起我。”

    南琦本来被昀哥儿开解完已经不想跟他继续置气了,听到他这番话一股无名火又冒了出来,这样桩桩件件列得清清楚楚地道谢,他们之间就这么见外吗?

    一股委屈又无力的情绪包裹住他,南琦转回身来,眼里已经浸满了泪。

    “你不用谢我,我只是在还你的救命之恩。”

    他想说得硬气些,自己没有心甘情愿地对他好,只是报恩罢了,只是话说到一半,却还是不争气地带上了泣声。

    自从上次南琦跟周岩说通后,他便以为两人已经是两情相悦了,他本来和周岩就同进同出,极为依赖周岩,那之后更是毫不掩饰对他的亲昵。

    结果周岩却还是和之前两人相处时没什么区别,只是在他靠近时不反抗拒绝,并不见对他有多亲密。

    南琦心里纳闷,却也不好意思问出口,之后陆憬和昀哥儿在镇上买了宅子搬出去了,昀哥儿知道南琦两人多半是假成亲,便跟南琦说可以搬到他们之前住的屋子去住,南琦便搬了出去。

    周岩的腿上个月便拆除了固定的夹板,这个月已经能下床自如地走动了。

    去复诊时王大夫也说他的腿恢复得很好,一点残疾都没有落下,现在正常生活走动已经无碍了,只是最近一年都不要做重活。

    南琦把王大夫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因此在周岩说他要出去找活做时便遭到了反对。

    南琦是知道镇上的差事有多不好找的,很多人能找到的也就是力工,周岩这样子也回不去镖局,他若是找不到轻省的活计是不是会跑去做力工吗?南琦觉得有很大可能。

    南琦让周岩再好好养养,反正他现在工钱高,负责两个人的吃用绰绰有余。

    现在他的工钱已经涨到六两银子一个月了,而且他主要负责成衣的制版,以及衣料的选取等。

    他制好版搭配好衣料后自然有别的绣娘或绣工去缝,他大部分时间都不用亲自去缝衣了。

    周岩却不愿意,依然要出去找差事,南琦拦不住他,又气又担心,已经有段时间没怎么理他了,而周岩也一切如常,没有多余的表示。

    南琦在这段时间里想了很多,甚至觉得这件事是不是就是他的一厢情愿,是他会错了意,周岩对他没有爱慕之情,只是因为他是这样以为的,周岩便也不反驳,由着他去。

    此时听到周岩这种立场分明的道谢,他终于忍不住这些天来的委屈难过、彷徨不安,打算索性把话说开,两人回到以前便是。

    只是他太不争气,决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已经泣不成声。

    周岩见南琦哭得伤心,眼里都是无措和心疼,他走上前去,掏出手帕想给南琦擦眼泪,却被南琦扭头躲开。

    他的手无措地顿在半空,他想了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银簪,尽量放轻声音道:“琦哥儿,这个送给你。”

    周岩之前劝南琦和云飞好之后得了南琦那样的一番话,他有得偿所愿的欢喜,却也有更多的自卑不安。

    只是挣扎了几日后,他还是决定,既然小少爷看得上他,那他一定竭尽所能地对小少爷好,不能让他受委屈,

    两人无媒无聘,他克制着自己生怕冒犯了南琦,只觉得每天看着他心里就已经非常开心了,但是看他整日辛苦心里却觉得心疼又愧疚。

    这个月大夫终于允许他正常地生活走动,他便迫不及待地想出门去,两人不能不明不白地在一起,他要去挣聘礼,三媒六聘地迎娶小少爷。

    可是小少爷却一直阻止他,他没挣到聘礼之前没打算告诉小少爷,因此小少爷还和他生了气,他百般保证自己不会去做力工,小少爷却已经不理他了。

    他在镇上找了好几天,确实如小少爷所说,镇上没有什么好差事,只有卖力气的活永远需要人。

    他还想好好地对南琦好,自然不会去消耗自己的身体,若是真的残疾,那他才是真的不敢站在小少爷身侧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接一些散碎活计回去做,他去书斋接了抄书的活,那些话本愿意抄的读书人少,卖得却好,因此他很顺利地就接到了活。

    半个月下来,他也攒下了一些银钱,那天经过首饰铺子,他便进去选了一支银簪,本来是打算当作提亲礼,剩下的再慢慢攒,但是此时见南琦哭得这么伤心,他便拿出了银簪,想哄他开心些。

    南琦看着周岩手里的银簪,却是愣了愣,突然,他想明白什么似的,推开周岩的手,怒道:“你好得很!好不容易把腿养好你就去做工!我不要你的簪子,你的腿瘸了我也不会再管你。”

    周岩的银钱之前在他受伤治病时便全部交给南琦了,后面南琦挣钱了,也没有瞒着周岩他放钱的地方,让周岩随意取用。

    周岩却从来没去拿来用过,现在突然有钱买簪子送给他,他便以为周岩果然背着他去做力工了。

    南琦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周岩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他听了南琦的话才知道南琦是误会了,他连忙解释:“琦哥儿,我没去做重活,这是我抄书所得的银钱买的,本来打算提亲时送给你的。”

    南琦本来气得手抖,捕捉到他说的某个词后却骤然一呆:“……提亲?”

    周岩认真地点头,南琦哭得太伤心了,他便下意识想拿给他哄他开心,至于提亲礼,他再去挣便是。

    南琦却是有些糊涂了,周岩不是不喜欢他吗?对他也没见多亲近,他都打算决裂了,周岩却突然说要提亲?

    周岩见南琦面上有些迷茫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心悦小少爷,自然要明媒正娶,不能让小少爷这么不明不白地和我在一起,平白委屈了你。”

    “我现在能给小少爷的比不上小少爷原来拥有的万分之一,我也比不上之前那些和小少爷门当户对的公子,但是我以后会努力挣下家业,我会努力给小少爷最好的。”

    南琦有些晃神,周岩竟是这么想的吗?他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周岩对他和从前无异的态度,也顾不得害羞,直接问了出来。

    周岩道:“我和小少爷没有成亲,自然要遵礼守法,免得唐突了小少爷。”

    南琦这才知道两人的想法竟然如此南辕北辙,他又觉得有些恼,这个大傻子,默默想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却一句都不告诉他。

    他看着周岩手里的银簪,簪子上刻的是一朵莲花,这是他最喜欢的花,之前在南府时他的小院旁便是一个莲花池,他时常让人去采莲花回来放在屋里,没想周岩都知道,也都记得。

    银簪朴素,比不得他之前的首饰,可他却觉得这是他收到的最喜欢的簪子。

    他脸上的难过和怒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甜蜜的暖流缓缓地从心底升起,他终于能够确定,他被对面的人珍而重之地藏在心底,比他以为的时间还要早。

    南琦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意,他小声道:“那你给我戴上。”

    周岩上前把簪子插进他发间,他之前没做过这种事,笨手笨脚地生怕弄疼南琦,半天才插好。

    南琦伸手摸了摸,插得歪歪扭扭的,想想也知道不好看,周岩却专注地看着他,认真夸道:“琦哥儿真好看。”

    南琦脸侧有些红,移开视线不看他。

    他想到自己错怪了周岩,平白无故对他发了好大的火,便道歉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周岩却一脸认真,“琦哥儿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你开心就好。”

    南琦扭过头,小声嘀咕道:“大傻子……”-

    昀哥儿和陆憬回家后便商量好了铺子里的章程。

    第二天,趁早晨阳光不烈,陆憬便骑马去了清溪村。

    村长和赵婶子都在家,吴大壮已经去了地里,陆憬把给村长一家买的糕点果子交给赵婶子,给两人问过好后便去地里找吴大壮了。

    吴大壮在地里拔草,纵使早晨还算凉爽他也已经因为劳作热得满头大汗。

    小莫被留在了村长家,陆憬走到田边叫了他一声,吴大壮起身看到陆憬,脸上露出笑来,几步上了田坎往陆憬这边走过来。

    “陆兄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陆憬看了看周围,村里许多人家的地都在这一片,周围的地里都有干农活的村民,他笑道:“是有些事想麻烦你,我们到那边树荫下去说吧。”

    吴大壮不疑有他,跟着他去了离众人的田地有一段距离的树荫下。

    陆憬道:“是这样的,昀哥儿打算开一个铺子卖果饮,因此每天都需要新鲜果子,但是折溪镇这一带没有大规模的果商可以供货,都是村民们在零散售卖,因此我们想找一个人每天帮忙收果子送去店里。”

    吴大壮听得认真,他虽然性格憨厚,却也不傻,陆憬这么大老远来找他,总不会是只是告诉他这件事,果然,陆憬接着道:“旁人我们信不过,因此想请大壮哥来帮我们收果子。”

    吴大壮有些高兴,这份工比他去镇上卖力气好多了,没那么累,报酬也比做力工多。

    但是他又有些犹豫,近来地里的活虽然不多了,但是若是他出去做生意地里的活全丢给他大哥二哥,怕是也不大好。

    陆憬见他有顾虑,便道:“大壮哥回去和村长伯伯他们商量一下,明日给我个准信就成。”

    吴大壮这才松了口气,笑着送陆憬离开。

    陆憬事情已经办完,谢过村长的留饭,趁太阳还没升到头顶出发往镇上去了。

    村里众人看着陆憬骑马而去的背影议论纷纷。

    “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月,陆猎户竟然就已经是了陆老板了。”

    “是啊,听说他在镇上开的铺子可红火了,而且做的大多是贵人的生意,咱们想进去看都不好意思。”

    之前那些打着主意想把家里的女儿给陆憬做妾室的都暗自后悔,本来想着等昀哥儿过门几个月没有身孕便打着传递香火的旗号找他说亲的,谁知道他们竟这么快就搬去了镇上,不过幸好他们现在也不是完全不回村,小哥儿不好生养,他们总有机会的。

    ……

    晚间,饭桌上吴大壮说了陆憬找他收果子的事,村长和赵婶子听完都很高兴,这是好事,陆憬是想着拉拔他们才会把这差事给吴大壮。

    村长笑着叹道:“没想到陆小子开了成衣铺子还不够,昀哥儿竟然也要开铺子了,真是有出息。”

    赵婶子也跟着笑道:“是啊,难得的是他们还想着我们。”

    赵婶子想了想对老大老二道:“大壮去做生意,地里就要辛苦你们两家多分摊些了,不过大壮做生意的银钱也会交一部分到公中,咱家不会亏了谁的。”

    村子里是不轻易分家的,因此当家的要一碗水端平家里才能和睦,村长听了赵氏的话也附和道:“没错,这是难得的机会,大壮起来了也能更多地帮到家里。”

    几兄弟本来关系便不错,这样分配也公平合理,便都没什么异议。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饭,第二天一早,吴大壮便收拾好自己去了镇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种好孩子的陆憬:……?不需要,离我和我家宝贝远一点:)

    第57章 故人  

    吴大壮按照和陆憬的约定去了昀华斋,陆憬和昀哥儿正在后院等他。

    吴大壮笑着跟两人打过招呼,便坐下听昀哥儿细致地描述收购水果的标准。

    说完标准后,昀哥儿又强调一定要保证果子的味道,味道不好价格再低也不能要。

    吴大壮挠着头笑道:“昀哥儿你放心,我懂这些的,我一定选好的收。”

    昀哥儿应道:“我自是放心吴大哥的,还有件事要劳烦你,我们需要订一批竹筒杯,要五百个,吴大哥你看是自己做或是找人做都行,一个竹筒杯一文钱。”

    吴大壮笑得憨厚,“说什么劳烦不劳烦,我这两天就给你们做好,到时候一起给你们捎来。”

    村里就有竹林,竹筒杯做起来简单,没有本钱,只是需要费些力气罢了,这是纯赚钱的活,他和两个哥哥一起做两天就能做完。

    昀哥儿和陆憬商量过了,每天给吴大壮四十文钱,吴大壮很是高兴,这比他在镇上做活给得还多,也更轻松,他有些忐忑,“昀哥儿,陆兄弟,这也太多了,不然少给一些吧。”

    他神色真诚,陆憬笑道:“挑果子也是门技术,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信得过大壮哥。”

    吴大壮听他这么说,认真地应了,向两人保证自己一定会做好。

    一切都商量完,吴大壮便也不多留了,陆憬跟他约好铺子确定好后就找人给他带口信,他便带着陆憬给他的标注了竹筒杯尺寸的图纸步伐轻快地回去了。

    接下来便是选铺子了。

    昀哥儿在随买随走的小铺子和像茶楼一样可以堂食的甜点店之间犹豫。

    若是要开成甜点店的话只卖冰饮便不够看了,肯定还要推出一些别的甜品糕点,要招的人手也和开下铺子不可同日而语。

    开甜点店便要招厨子跑堂,小铺子却只需要招一两个伙计便成。

    最后还是陆憬说,昀哥儿现在怀着身子,甜点店太消耗精力了,而且也太过打眼,可以先开小铺子,等之后他们的根基更稳、昀哥儿也能腾出精力之后再去开甜点店比较好。

    昀哥儿觉得他说得在理,便也点头同意了。

    天热正是做冰饮生意的好时候,两人也不拖延,送走吴大壮后便直接去了牙行。

    杨牙人迎上来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两人可真是他的大客户,听两人讲了需求后,杨牙人在心中默了默,便给两人讲了几处铺子。

    巧的是,昀华斋旁边正好有一个小铺子正要往外租,小铺子离正街的巷口比昀华斋更近,位置很合适,和昀华斋开到一起昀哥儿去巡查照看都方便。

    两人对位置很满意,便说好先去看这个,陆憬给昀哥儿撑着伞,边往铺子走边问:“热不热,难不难受?这个铺子不行的话别的我去看,你不许再去了。”

    他自从知道昀哥儿有身子之后待昀哥儿极为小心,昀哥儿刚开始还跟他说自己没这么娇弱,但是说了他也不听,便由他去了。

    听他这么说,昀哥儿点点头,他们之前便经常路过那家铺子,铺子之前是做杂货生意的,只有一间门脸,大小也很合适,昀哥儿觉得如果不出其他问题的话这间铺子应当是可以的。

    到了之后,杨牙人领他们里外看了一圈,铺子后面也是有小院子的,不过院子很小,只有两间屋子,住人是不方便,但是只是用来存放水果做冰却是够了。

    前面的铺子留下了一些陈列货物的架子,不够都很老旧了,如果他们要租下铺子的话这些架子都要扔掉,重新修葺。

    昀哥儿和陆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意,便打算直接定下。

    杨牙人给两人说了铺子的租金,一个月要一两半银子,却是有些贵了,昀华斋的铺子比这大一倍,院子更是大了一倍不止,一个月也才二两银子。

    杨牙人见两人看上了这间,便去找铺子主人沟通,他费尽口舌,最后谈下了一年十五两银子的价格。

    昀哥儿想了想,铺子的位置确实很好,离主街也比昀华斋进,一年十五两相当于一个月不到1200文,是可以接受的,便不多犹豫,直接定下。

    杨牙人叫来了铺子主人,双方很快签好契书交完银子,杨牙人把契书拿到衙门去盖章。

    时间紧迫,陆憬让昀哥儿在铺子里等着,他直接去请了木掌墨过来。

    铺子不大,只需要打一个柜台和储物操作台,木掌墨听完陆憬的描述,约定好三天后交工。

    店铺招牌和铺子里需要的一应用具却是只能去木匠铺和铁匠铺定做了,陆憬要得急,还特意给加了工钱铺子才接单。

    万事俱备,昀哥儿便开始教给周岩制冰的法子以及冰饮制作的方子。

    他这几天拟定了一个菜单,按照菜单上的饮品一一教给周岩制作方法,等招到伙计后再由周岩教给他们。

    制冰却是只能让周岩来做的,他主要负责制冰和收钱记账,以及管理铺子,昀哥儿早就想好了,在柜台后面给他放个凳子,让可以坐着记账,不用像其他伙计一样一直站着忙活。

    陆憬给周岩演示了一遍制冰的法子,周岩看到陶罐里的水慢慢结成冰,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出现了震惊,没想到众人趋之若鹜的冰竟然是用石头制成的。

    下一瞬他却想了很多,夏日制冰的法子闻所未闻,只要能制足够多的冰那卖冰便能暴富,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没有后台,若是引来别有用心的人怕是会有大麻烦,陆憬二人只卖冰饮肯定也是因为这个,制冰的法子一定不能泄漏出去。

    陆憬见他震惊了一瞬便镇定下来,并没有多问什么,知道他心里有数,便也没多说。

    只是嘱咐他,硝石制的冰是不能直接拿来吃的,不然会出人命,用来售卖的冰也要用白开水来做,周岩一一记下。

    确定好开业的日期后,昀哥儿便开始宣传他的冰饮铺子。

    他知道他的第一批客人便是吃过他的冰饮的昀华斋贵宾,因此让昀华斋的伙计们把冰饮铺子即将开张的消息告诉每个贵宾,并且昀哥儿还和陆憬商量,打算给昀华斋的贵宾增加一个福利:会员买冰饮有优惠。

    陆憬直夸他聪明,这样一来又为冰饮铺子拉了客又增加了昀华斋会员的价值,一举两得。

    昀哥儿听陆憬夸他,提着笔笑得眉眼弯弯。

    冰饮铺子的成单数高,金额小,不适合昀华斋的那种记账方法,他便设计了一个新的账本:

    每天的账本都是同样的表格,左边一列写上每种冰饮的名称,中间一列用正字记录卖出的数量,最右侧的两列记录每种冰饮当天卖出的总数量和价钱,账册的底部在记录今日的支出和总的收入。

    陆憬再次感概昀哥儿灵活,之前昀华斋的账本是他设计的,在那之前昀哥儿并没有接触过这种记账方法,而现在昀哥儿已经可以举一反三地设计出更适合新铺子用的账本来了,如果在现代,昀哥儿一定也是成绩很好的乖学生。

    昀华斋的贵宾得知昀哥儿即将开冰饮铺子,并且他们还有优惠,都翘首以待,等着去捧场。

    开业这天,越云巷的小铺子还没开业便挤满了人,站在前面的都是有钱人家的丫鬟小厮,拎着食盒等在门口。

    昀哥儿征用了一个昀华斋的伙计,去街巷里宣传新开的冰饮铺子,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吉时到,陆憬点燃鞭炮,昀哥儿在喜庆的鞭炮声种扯下了牌匾上的红布,“余凉小铺”的招牌出现在众人眼前。

    怕人多挤到昀哥儿,揭完红布陆憬拉着他退到了人群外。

    铺子里招了两个伙计,已经吆喝开来。

    “余凉小铺开业,今日所有冰饮只要八成银子——”

    被热闹吸引过来的人还在观望没有上前,有钱人家的丫鬟小厮却是一窝蜂地冲上前去,伙计连忙喊道:“排队!都要排队!”

    众人便按照伙计的指挥排成了两列,阿秀跑得快,排在了第一个,她根据小姐交代的对柜台后的周岩说道:“蜜豆冰和梨子冰各来两份。”

    周岩应道:“承惠八十四文。”两个伙计也应声开始做冰饮。

    阿秀利索地掏钱,周岩接过钱放到钱匣子里,在账本上做好记录。

    外面的众人发现铺子墙面上竟然贴着一张硕大的菜单,在外面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识字的人边看边念给大伙儿听,众人听下来发现最便宜的饮品竟然都要十五文钱,纷纷咋舌,这可卖得真贵啊,不过听名字许多都带着冰,难不成真是冰做的?

    他们没有疑惑多久,阿秀很快便拿到了自己点的四杯冰饮,她把竹筒杯装进食盒,飞快地往府里跑去,生怕冰饮化了被小姐责罚。

    不过她装盒的这点时间也够外面的众人看清竹筒杯里装的冰饮了。

    “竟真是冰做的!”

    “看起来真好吃。”

    “看着就觉得凉快,不管了,我得买来尝尝。”

    炎热的夏天,没有人可以拒绝冰饮的诱惑,等来的第一波丫鬟小厮们走了,后面便都是被吸引过来的客人了。

    两个伙计和周岩都忙得不可开交,昀哥儿过来看了一眼铺子排队的盛况,又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镇上很快便传开了,越云巷开了家冷饮铺子,卖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冰饮,而且各种口味都有,味道也好。

    于是在中午最热街上的铺子最萧条的时候,余凉小铺竟还是人满为患。

    刚到申时,那边的伙计便过来告诉昀哥儿,铺子里准备的水果果酱以及熬好的甜汤全都卖光了,昀哥儿对他道了辛苦,让他们收拾好打烊,今天提前收工。

    不一会儿周岩便抱着钱匣和账本过来了,他把账本递给昀哥儿,钱匣子放在桌上。

    昀哥儿翻看着今天的账本,周岩已经算好填好了,他看到最后,有些惊喜地睁大眼,今天竟然一共卖了五千六百八十文!

    支出那项填了竹筒杯和水果,铺子里定了规矩,若是自己带竹筒杯或者别的容器,冰饮的价格少一文钱,以后需要的竹筒杯应当会减少。

    昀哥儿高兴地抬眼去看陆憬,陆憬拱手笑道:“恭喜薛老板开业大吉。”

    昀哥儿心里开心,不计较他的打趣,他对周岩道:“今天开业卖得好,每人发五十文奖金,你记到账上自己支取,明天拿给他俩。”

    周岩应是,又向昀哥儿道了谢。

    昀哥儿给周岩开的工钱是每个月二两银子,两个伙计每个月八百文,每旬可以轮换休息一天,周岩休息的话就是昀哥儿或者陆憬去替他。

    不论周岩的工钱,两个伙计的工钱在镇上都算是很好了,能休息,而且比去做力工轻松很多,之前还没说过有奖金便有许多人挣破了头想来,只是陆憬昀哥儿招人严格,人品最重要,最后才挑了现在的两个。

    而周岩的工钱便是独一份了,两人看重他也信任他,给他开的工钱也高,周岩知道两人待他的情分,默默地记在心里,对铺子的事极为上心。

    今天还没打烊就卖完了,昀哥儿做了决定,明天在今天的基础上再加一点就行,卖完便打烊,不贪多。

    这是陆憬和昀哥儿商量过的结果,现在他们只卖冰饮,每天卖到申时初便打烊,对外只说自己的冰不多,便没这么打眼。

    店里用的芒消都是陆憬特意跑到县城去找了中间人帮忙买的,这一圈转下来,便没人知道是他在县城买了芒消,便也没人能猜到他们用芒消制冰。

    冰饮铺子迅速风靡镇上,盛夏时节,除了大户人家自己存冰,其余的人家就算有钱想买冰都买不到。

    但是冰饮铺子最便宜的冰饮只要十五文,却是大部分人都能吃得起的,因此余凉小铺生意极好。

    甚至云堂酒楼因为沾了离铺子近的光,可以让小二帮忙去买,吃饭的时候同时能吃到冰饮,因此生意都被带火了许多。

    王掌柜整天看着账本乐呵呵的,还让小二给陆憬他们送了一桌子菜谢谢他们。

    镇上一些有钱但是没有存冰的人家想着余凉小铺既然卖冰饮,那是不是也能卖冰?因此每天都有人到铺子里问卖不卖冰,还有那些酒楼茶馆,也想买冰回去做冰饮,却都被回绝了,伙计和掌柜的都说没有多余的冰,只够做些冰饮来卖。

    众人便也作罢,只是每天一碗冰饮却是少不了的-

    昀哥儿没有害喜反应,最近胃口极好。

    王大夫叮嘱了过昀哥儿需要补充营养,却也不能胡吃海塞,不然胎儿大了不好生产。

    陆憬却不忍心不许他吃,好在总的来说吃得也不算多,陆憬就没有阻止他,只是每日下午天气凉爽时便会牵着他出去走走。

    昀哥儿看着路上捧着竹筒杯边走边吃的行人就高兴,他的余凉小铺现在每天都有六两银子左右的收入,除去伙计的工钱、铺子租金、收购水果等成本,利润很高。

    昀哥儿现在每天精神焕发活力满满的,明显比之前状态好很多。

    陆憬虽然时不时会逗他,心里却是高兴的,他可以给昀哥儿物质上的保证,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却是最难的。

    现在他有自己的生意,又做得风生水起,对昀哥儿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

    昀哥儿走着走着便停住了脚步,陆憬转头一看,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卖吃食的小摊,他无奈笑道:“买回去了不许多吃。”便上前去买。

    昀哥儿乖乖地应了句“哦”,心里想的却是怎么能避过陆憬多吃一点。

    街上有人打马而过,昀哥儿抬头正好看到马上那人的正脸,他浑身一僵,立即转过身背对主街。

    马上那人似有所觉地回头,只来得及看到昀哥儿转过身时模糊的侧脸和转过身后的背影。

    他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只犹豫了一瞬胯/下的马便已经载着他跑出去很远,想着即将要去办的事,他放弃了对这一点异样的探究,回过头抽了下马鞭,马儿长嘶一声,很快便带着他离开了小镇,出城后他却鬼使神差地扭头看了下镇名。

    “折溪镇。”

    他轻轻念了一遍,把这个匆匆路过的小镇记在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引自《左传·桓公十年》

    第58章 身世  

    陆憬买好栗子付完钱,回过头就看到昀哥儿转身背対着自己,他有些奇怪地走过去,疑惑地问到:“昀哥儿,怎么站在这里?”

    昀哥儿的身体明显地颤了一下,像是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

    陆憬发现不対,伸手揽住昀哥儿的肩膀把他的身子转过来,他看着昀哥儿发白的脸色,轻声问道:“怎么了昀哥儿?”

    昀哥儿被陆憬温柔担忧的眼神注视着,终于从刚才那种如坠冰窟的感觉中回过神来,他稳了稳心神,移开视线道:“没事,只是刚刚突然有人跑马经过被吓到了。”

    他知道自己的谎言很拙劣,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借口。

    陆憬看着他颤个不停的睫毛,没有戳穿他,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昀哥儿被陆憬揽着,僵住的身体慢慢回温,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他也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撒娇耍赖地让陆憬给他买零嘴吃,似乎这个小插曲就这样轻易地过去了。

    陆憬平日里惯着他,他想要什么都给他买,但是却不许他吃太多,因此每天买回家的大部分吃食都进了柳哥儿和陆诚的肚子。

    这两人刚到家时都有些营养不良,才没过多久就已经养出些肉来,看着也精神许多。

    柳哥儿和陆诚就算之前在家时过的日子也比现在苦多了,两位主子心善,待他们好,他们也対两位主子心怀感激,做事非常尽心。

    两人依旧是走一路买一路,陆憬的两个手都被占满了,往日里昀哥儿都是边走边吃,抽空还要投喂陆憬,在路上就能吃掉不少。

    今天他却似乎没有什么吃东西的兴致,只是缠着陆憬买,像往常一样。

    回到家,柳哥儿已经把晚饭做好了,陆憬把昀哥儿要的零嘴都放到一边,和昀哥儿洗过手开始吃饭。

    昀哥儿吃饭的胃口倒是一如既往地好,吃得香喷喷的,让旁人看着都觉得有食欲。

    吃过饭,两人按照平时的习惯一起去了书房,平日里昀哥儿晚上会看账本或者看些闲书,陆憬则是画新一季的衣裳样式或者陪昀哥儿看书。

    陆憬今天没有去画他的图册,反而是挤到小榻上和昀哥儿一起看书。

    昀哥儿低垂着眉眼,烛光下的侧脸线条精致又柔美,眉头轻轻蹙着,似乎看得非常认真,让人不忍心打扰。

    陆憬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上前搂住他:“昀哥儿,不开心的事要说出来。”

    昀哥儿神情一滞,正准备翻书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他以为他已经伪装得足够好,没想到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他开始了新的生活,已经很少去想起从前的事了,从前的那些生活、那些事対他来说似乎都已经恍如隔世。

    可是今天在街上遇到苏见风的那一瞬,那些糟糕的回忆还是一股脑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现在幸福的生活被打破。

    他明明已经远远地避开了,为什么却还是逃不过?

    陆憬看着昀哥儿眼里的情绪明明灭灭,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

    “昀哥儿若是不想告诉我,那我便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只是你不许暗自不开心,好不好?”

    昀哥儿靠在他的怀里鼻子发酸,陆憬这么尊重他、这么担心他,他继续瞒下去只会让陆憬徒增担忧。

    他定了定神,缓缓开口给陆憬说了一个故事。

    他们现在所在的浣州从属于苋云布政司,苋云布政司驻芜州府,芜州也是苋云布政司最繁华的州府。

    二十年前,芜州府中有云家、苏家、吴家、刘家等四家大的布料供应商,云家做得最大最好,而苏家在这几家里是最弱的。

    云家有染色秘法,染出来的颜色鲜亮又独特,别家都做不到,因为这个秘法,云家竞争到皇商的机会比其他家大很多。

    云家人口单薄,只有一个长子和一个小女儿,长子云冽走科举入仕,外放到了北方的一个小城做县令。

    长子从官无法继承家业,云家夫妻本打算给小女儿招婿,一是舍不得女儿外嫁受苦,二是如此一来家业也能有人继承。

    谁知道小女儿云姣到了出嫁的年纪,在一次外出游玩时竟一眼相中了苏家的次子苏玉泉,死活要嫁给他。

    云家夫妻俩疼爱女儿,耐不住她苦苦哭求,苏玉泉也上门诚心求娶,并发誓这辈子绝不纳妾,夫妻俩最终才同意了这门亲事。

    成亲当天,云姣的嫁妆晃花了芜州府众人的眼。

    嫁妆是女子在婆家的底气,云家夫妻给云姣的陪嫁光是银子就是足足万两,更别提还有别的金银器物,家具商铺,光是那几个商铺,每年都有几千两银子的进账。

    芜州府众人议论了好几天,都说苏玉泉这是娶了个金疙瘩。

    成亲后,苏玉泉待云姣也极为温柔体贴,第二年两人就生下了一个小哥儿,取名苏见昀。

    只是生产时云姣伤了身子,后面几年都无所出,而苏玉泉待她依旧温柔体贴,并没有为了传承香火纳妾。

    她心里愧疚,便多次央求父母帮扶苏家的生意,云家父母见苏家待女儿好,也不吝于施以援手。

    由于云家势大,另外的两家总是联手対付云家,云家本以为扶持起苏家是多了个帮手,谁知扶起的竟是豺狼。

    苏家越做越大,渐渐不满足于自己已有的地位,苏玉泉仗着自己是云家姑爷,竟坑蒙拐骗地从云家工坊那边套到了云家的染色秘法,苏家迅速把秘法投入使用,等苏家新布上市,云家才反应过来。

    苏玉泉上门炫耀是云姣告诉他的秘法,云父气得当场吐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

    云姣整天待在后院不知世事,云家派过来通传消息的下人也被苏玉泉下令不许放进苏府,最后还是十二岁的苏见昀悄悄跑出去玩时听说了消息,回来告诉云姣的。

    云姣大惊失色,立即带人回了云府,却只来得及见云父最后一面。

    云姣跪在病榻前失声痛哭,一遍又一遍地辩解自己绝対没有把染色秘法告诉苏玉泉。

    云母满脸失望,眼里的泪已经流干,対着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说不出重话,却也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

    云姣跪在灵堂不停地忏悔,却也换不回父亲的性命。

    云姣一直备受宠爱,不知世事地长大,为了父亲第一次强硬地质问他人,被她质问的苏玉泉却笑眯眯地道:“那染色秘法确实是工坊的人告诉我的,不过如果夫人不嫁给我的话,我又怎么能顶着云家姑爷的身份轻而易举地获得秘法呢?”

    云姣如遭雷劈,当下便站立不稳地摔到地上,她满脸绝望,泪水夺眶而出,嘴里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我対不起阿爹,都怪我……”

    云姣从这天起便病了,有时还会说些胡话,苏府的人都说她疯了,対外却讳莫如深。

    云姣每天都期盼着阿娘来看她,她也遣了下人去请阿娘,下人却回禀说云母不想见她。

    云姣本来便觉得云父因自己而死,心里郁郁缠绵病榻,精神已经不太稳定了,而云母也不肯见她,她被心里的愧疚压得更重,眼见着状态一日不如一日。

    苏见昀每日都去看望她,她也每日都在対着儿子诉说自己的愧疚和悔恨。

    苏见昀虽然年纪小,却聪颖异常,他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加上云姣絮絮叨叨的诉说,不难拼凑出事情的本来面貌。

    他劝云姣罪魁祸首是苏玉泉,而不是她,云姣却听不进去,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了,每日喝着汤药却不见好。

    苏见昀想找别的大夫给云姣看看,去求了苏玉泉,苏玉泉却并不放在心上,说现在的大夫已经很好,芜州没有更好的大夫。

    可芜州城最好的大夫明明是明仁堂的柳大夫,之前他生病时阿娘请来给他看过病,这个大夫却是从没见过。

    他虽然着急却没有办法,之前他告诉云姣云家的消息这件事被苏玉泉知道了,苏玉泉现在又多加了几个下人看管他,不让他出苏府。

    就在苏见昀焦急母亲的病情之时,口口声声说绝不纳妾的苏玉泉竟接了个外室回府,不仅如此,外室还带着三个孩子,最大的比苏见昀还大。

    苏见昀得知这个消息便立马往母亲的小院跑去,谁知竟然已经有下人提前一步去了小院,把这个消息原原本本地告知了云姣。

    苏见昀第一次対下人拳打脚踢,他把屋里能用的东西全都往报信的那人身上砸,下人身手灵活,対付一个小孩子很是容易,他按照主人吩咐的把话带到,便迅速跑走了。

    苏见昀气得胸口起伏,他顾不上缓口气,急忙跑到了阿娘的病床前,他的话语因为剧烈地喘息断断续续。

    “阿娘……你别听他的……他……他胡说的。”

    云姣却表情怔怔的,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从那年桃花树下的偶然相遇便是假的,从头到尾,他的一切伪装都是为了云家的财产和方子。

    而她傻傻地走进他的圈套,害了云家,害了阿爹。

    云姣眼里流下泪来,她対着身旁满脸着急的苏见昀道:“小昀,是阿娘错了,阿娘看错了人,你以后不要像阿娘这样。”

    苏见昀看着云姣涣散的眼神,心里惊慌,他用力握紧云姣的手,云姣继续道:“小昀以后若寻到机会一定要帮阿娘给你外祖母道歉,阿娘対不起他们。”

    苏见昀已经泣不成声,他觉得阿娘的生命就在他的指尖流逝,他却怎么也抓不住。

    云姣费力地抬手摸了摸苏见昀的发顶,“阿娘最大的心愿就是小昀好好活着,幸福地活着,不要做傻事,小昀。”

    苏见昀用力点头,他哭得不停打嗝,“我知道了……阿娘……呜……阿娘也要陪着我……”

    云姣说完这些话,仿佛耗光了全部力气,缓缓地闭上了眼。

    当天夜里,云姣便没撑住撒手走了。

    苏家対外说是云姣突发急症去世,设起了灵堂。

    苏见昀以为这下总能见到外祖母了,却终于从宾客嘴里打听到,外祖母早就变卖了家产离开了芜州,投奔他舅舅去了。

    苏见昀守在灵堂,看着来来往往虚情假意的人,他知道,从此在这个家他只能靠自己,只能相信自己了。

    云姣丧礼结束之后,苏玉泉便把管家之权交给了他新接进门的妾室白氏,妾室佛口蛇心,表面上千好万好,背地里却各种克扣他,给他使绊子。

    白氏给苏玉泉生了三个孩子,正好是一个儿子一个小哥儿一个女儿,苏玉泉极为看重她,还带着他们的长子苏见风亲自教导。

    下人们见风使舵,知道苏见昀是没亲娘没靠山的少爷,対他也越发怠慢。

    好在苏见昀机灵,手中又有阿娘留给他的银钱,倒是勉强也过得下去。

    云姣的孝期刚过,苏玉泉便迅速抬了白氏做继室,她的几个孩子也一跃变成了府里的嫡少爷嫡小姐,苏见昀在府中的处境越发艰难。

    又是一年云姣的忌日,苏见昀打算去白云观给母亲和外祖父祈福,却在去白云观的途中被山贼掳走。

    好在山贼数量不多,不成气候,把他掳上山后几人竟然还闹起了内讧。

    他趁乱逃走,在山下遇到了剿匪的官兵,他本来躲在树丛后休息,看到官兵正想上前寻求帮助,谁知还不等他动作,他便听到了领头人下令要为他报仇,山上的人不必留活口。

    苏见昀惊出一身冷汗,瞬间明白了这些人的意图,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等官兵们上山后才从藏身的草丛出来。

    他还存有一丝侥幸,虎毒不食子,苏玉泉难道连畜生都不如吗?

    他想进城看个究竟,却在路上听到出城的人闲谈。

    “今天苏府可是在办丧事?”

    “是啊,听说是他家的嫡哥儿被山贼害了,还上报了知府派兵剿匪呢。”

    “真是可怜……”

    “不过若是被掳走失了清白,那他家可就要蒙羞咯。”

    “……”

    苏见昀停下了脚步。

    清白、名声……竟是怕自己带累了苏家的名声?他苏玉泉抬妾为妻不怕人笑,自己被山贼掳走他就觉得有辱名声了?

    苏见昀知道这个家自己是回不去了,他既然是“已死之人”,若他真的回去,怕是不是被悄无声息地弄死就是被送到不知道哪个地方的庵子。

    他得活着,像阿娘希望的那样,好好活着。

    他转身往城外走去,路上遇到那些官兵打道回府,他们骑马疾驰,并没有注意路边穿得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苏见昀。

    苏见昀却看得清楚,他们刀上的血都还未擦干净,若不是自己逃走了,怕是也和那些土匪一样被砍死在山上了。

    他心里空荡荡的,一时不知道该去往何方,只知道不能留在这里,不能让人发现他还活着。

    他浑浑噩噩地往远处走去,他没有去处,便也不辨方向,他一路乞讨做零工,不知流浪了多久,最后晕在路边被薛老大夫捡走,才被认作孙子上了户籍,他也改名薛昀,开始新的生活。

    昀哥儿平静地道:“当时年纪小觉得他们为了所谓的名声要置我于死地,现在想来,他们怕是早就在打我娘的嫁妆的主意了,只要我一死,我娘的嫁妆就会落在他们手里。”

    他甚至还扯了扯嘴角,“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盘。”

    陆憬没想到昀哥儿的身世竟是这么坎坷,昀哥儿嘴角带着笑,眼里却全是水雾,他揽住昀哥儿的腰把他抱得很紧,声音低沉温柔。

    “要是我早些遇到昀哥儿就好了。”

    昀哥儿在回忆这些悲惨遭遇时没哭,听到陆憬的这句话却再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没有人在乎他的时候他可以努力坚强,但是一旦有人接纳他所有的难过伤心,轻柔地安抚他,他的防线便顷刻崩塌,只対那一人敞开。

    陆憬感受到胸前浸湿衣衫的热泪,心脏被烫得发疼。

    陆憬知道了他的身世,便也不难猜出今天他产生异样的原因了,他轻声问道:“昀哥儿今天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昀哥儿止住哭,应道:“是苏见风,他骑马经过。”

    陆憬心下一沉,苏家対昀哥儿的态度实在不可预测,今天也不知道苏见风有没有看清昀哥儿,若是他们找来……还是要早做防备。

    在他看来,苏玉泉简直就是人渣,他虽然是昀哥儿的父亲,但是不仅害死了昀哥儿的外祖父和娘亲,甚至対昀哥儿的性命也不管不顾,就算他不来,陆憬也想去找他给昀哥儿讨回公道。

    陆憬把昀哥儿扶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昀哥儿,你想给你自己、娘亲和外祖父讨回公道吗?”

    昀哥儿眼里又落下泪来,“想!阿娘之前临终时嘱咐我好好活着不要做傻事,便是想着我是苏玉泉的亲子,他不管怎么佯也不会害我。”

    他吸了吸鼻子,“阿娘想我活着,我便努力活着等待机会,可最后等来的是“不留活口”的命令,就算阿娘活着,一定也会收回之前的话,我也不算违反了阿娘的临终心愿。”

    就算是亲爹,在他放弃自己的那一刻父子之情也断绝了,现在的苏玉泉是仇人,是间接害死外祖父和娘亲的仇人。

    陆憬握住他的手,认真道:“那我们便去讨这个公道,只是他们势大,我们现在可能还不足以和他们抗衡,需要徐徐图之,昀哥儿不要害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昀哥儿看着陆憬温柔坚定的眼神,眼前渐渐被泪水模糊,他听到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好,和阿憬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第59章 野心 

    既然两人已经坦诚,昀哥儿便继续把他知道的和苏家有关的消息都说给陆憬听。

    “苏家当时在云家的扶持下已经压过了另外两家,苏玉泉之所以处心积虑地套取云家的染色秘法,原因是他也想去争夺皇商。”

    昀哥儿见陆憬面上有些疑惑,便解释给他听。

    大俞朝的皇商每三年进行一次遴选,每个行当做到顶尖的商贾才有资格参与遴选,每个布政司有推举名额。

    推举上去的商人和他们的商品最后由内务府进行甄选裁定,授予被选中的商家皇商匾额,可以向宫廷供应对应他们出产的商品。

    成为皇商的商家不仅有多方的优惠政策,名下的商品还会受到达官贵人的追捧,身份地位都会提高一大截,因此所有做到上层的商贾最终的目标就是皇商。

    自从苏家拿到云家的染色秘法也过去了好几年,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竞选上皇商。

    昀哥儿皱着有些烦忧,陆憬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别着急,我先去找人打听,说不定他们根本没选上。”

    昀哥儿点点头,想了想又告诉陆憬:“下一届皇商遴选便是明年。”

    陆憬把这个消息记在了心里,不管怎么说,明年对苏家都很重要,若是之前没选上他们一定要继续努力争取,若是已经选上了还要努力保住自己的位置,那么多人盯着的皇商,哪里是轻易能坐稳的?

    至于昀哥儿的舅舅和外祖母,昀哥儿只知道舅舅在北方一个叫做醴县的小城做县令,和浣州相隔何止千里。

    而且昀哥儿觉得当初外祖母不见阿娘一面就离开,应当是对阿娘太过失望,他们最好不要再去打扰。

    但是陆憬心里却觉得或许不是这样,当时昀哥儿被禁足,昀哥儿的阿娘在府里孤立无援,难道传信的下人不会被苏玉泉买通吗?

    他打算先找人送封信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昀哥儿的舅舅和外祖母。

    不过这个决定他没有和昀哥儿说,若是没有隐情,真相就是像昀哥儿所见的那样,徒惹昀哥儿再伤心一场。

    说完这些,陆憬便跟昀哥儿说起他接下来的打算。

    苏见风在镇上和昀哥儿擦肩而过,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昀哥儿,但是也要做好被找过来的准备。

    就算苏家没有拿到皇商,苏家现在的势力也不是他们能够抗衡的,他们需要努力壮大自身势力,并且在那之前尽量避免和苏家的正面交锋。

    陆憬打算往外发展昀华斋,现在他的货源好设计好,在县城也有顾客基础,他便打算在县城开下一家店,等在县城站稳脚跟,他们积累的资金也足够,再往下一个地方开店。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烟云布号的布在他看来比越云布号的布本身便好许多,烟云布庄通过改良的纺车降低成本侵占市场,把越云布号压垮是迟早的事。

    按照云飞的性格,肯定不愿意就此罢休,若他继续扩张的话,是不是也能有一争皇商的能力呢?

    他跟昀哥儿说了这个想法,昀哥儿认真想了想,也觉得是有可能的。

    只是想要获得推举,把规模做大是第一步,在有参选资格后,更多的便要看布料的舒适度、做工、花色等,选给宫中贵人用的自然是要最好的。

    烟云布号的布虽然比越云布号这种能垄断一州的布柔软好看,但是和芜州那几个各有特色的布号比起来还是略差一些。

    陆憬听完昀哥儿的分析后凝眉沉思,昀哥儿犹豫了一下,对陆憬道:“我知道云家的染色秘法,若是烟云布号能用秘法染布,胜算会高很多。”

    陆憬惊讶地看向昀哥儿,昀哥儿继续道:“阿娘最后缠绵病榻的时候便把这个告诉我了,她说没道理苏玉泉这种外人都知道而我却不知道。”

    “云家工坊也全都变卖了,现在的世人只知道苏家布,而忘记了最先使用这种染色方法的是云家,苏家凭什么?”

    “既然用卑鄙的手段偷走了云家的东西,那我们就用云家的东西从他们手里把皇商抢回来,我相信阿娘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我的。”

    陆憬看着昀哥儿有些凶狠的眼神,这是昀哥儿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的一面。

    他经过那么多苦难后依然温柔善良,但是在触及到他底线的时候他也不会一味地逃避和忍让,他不是温室里长大的娇花,在遇到这种情况时也会展现出他的手段和魄力。

    陆憬摸了摸昀哥儿的眼睛,上前吻了一下他的眼角,昀哥儿凶狠的眼神瞬间变软,陆憬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因此他敢于在他面前露出离经叛道的一面。

    陆憬道:“既然这样,我们便请云飞过来详谈,我把改良织机和水力纺车的图纸一起算上,我们再跟他谈条件。”

    昀哥儿点点头,这样再好不过-

    第二日,两人便一起去了昀华斋。

    昀华斋每天都有从县城来的客人,陆憬今日便是想向他们打听一下县城里布庄的情况。

    他今日遇到的是昀华斋的老顾客林夫人,她从昀华斋开业没多久便开始在昀华斋购买成衣,现在已经是昀华斋的高级会员了。

    林夫人之前便不止一次地问过陆憬去县城开店的事,那时陆憬说暂时不开她还觉得遗憾,之后每次见到陆憬都要问他可想好何时去县城开铺子了。

    她今天本也是例行询问,目的是想催一催陆憬,谁知陆憬却笑着回答道:“大概就是最近了,到时候还要请林夫人来捧场。”

    林夫人眼神一亮,“你说的可是真的?”

    陆憬点了点头,林夫人高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后做衣服方便多了,到时候停云县也会有上门定制的服务吗?”

    “自然,您的高级会员在新店也是通用的,图册也一样。”

    林夫人心里高兴,热心地道:“陆老板可租了铺子?”

    陆憬应道:“还未,想先向您打听一下县里的布庄。”

    林夫人道:“我家正好有个铺子,之前是首饰铺,有两层,后面的院子也大,前几日空出来的,还未租出去呢,依我看你用来开成衣铺子极好,价钱你也别担心,我给你算优惠些。”

    她说完这个才又接着道:“县城的布庄有四家,做得最好的就万宁布庄,不过他们的成衣都不好,你的昀华斋开到县城去必定红火,县城行商多,说不定你的成衣还能往外地卖呢。”

    陆憬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听起来这个铺子确实不错。

    他先向林夫人道过谢,约好明日便去看铺子,既然人家有心,也不能让她家铺子空着等他。

    不过,万宁布庄?他恐怕又要和这布庄对上了,不知道他们这次又会有什么手段。

    这些都是后话,既然决定了要去县城开铺子,首当其冲的便是人手问题。

    绣衣房这边倒是还好,可以让南琦去县城管绣衣房,剩下的沈夫郎现在也能独当一面的。

    只是掌柜的人选却让两人犯了难,陆憬前期可以管,但是昀哥儿有身子,他不能像之前一样让昀哥儿跟着自己两头跑。

    至于两人都搬去县城他也想过,只是镇上有王大夫,县城的大夫医术都及不上他,还是有他照看着昀哥儿陆憬更放心,起码生产前他是不会考虑搬去县城的。

    想来想去,便只有周岩能用了,昀哥儿听南琦说起过,周岩曾经被他的父母带着去做生意,而且光看这段时间周岩在余凉小铺的表现,两人也很认可他的能力。

    只是这样,余凉小铺这边便没人能顶上了,两人这才觉得手里没有能用的人实在捉襟见肘,像制冰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交给外人。

    而且就算是昀华斋,没有自己人压阵怕是也少不了欺上瞒下的事,陆憬做好决定,县里的铺子开起来后就去买一批下人,先培养起来,到时候继续往外开铺子时才能有人可用。

    至于余凉小铺,昀哥儿提出了一个办法,他和柳哥儿在家里制冰,再让伙计到家里来取便是,铺子那边请个账房先生记账,等自己人培养好了再换过去。

    陆憬本来不想答应,但是昀哥儿也说了他不会搬搬抬抬,柳哥儿两人目前看起来也很忠心,而且两人的身契都在他们手里,比外面的人可信多了。

    于是便这么决定好了,这天打烊后,陆憬和昀哥儿都留在了后院,等南琦和周岩回来后,便告诉了他们开新铺子的决定,并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去县城,

    两人对折溪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陆憬两人于他们而言既是恩人也是朋友,他们当即便应下了这件事。

    第二天,陆憬一早便骑马出发,去了停云县。

    停云县富庶,陆憬之前便知道,他依照林夫人告诉他的地址去了铺子,铺子门前已经有人等着他了。

    对方看上去四十来岁,穿着也很体面,见了陆憬便笑着拱手道:“请问是陆老板吗?”

    陆憬拱手回应,“正是,请问您是?”

    那人笑道:“我是林府的管家林忠,陆老板随我来。”

    他从袖中取了钥匙,转身开门引陆憬进去。

    这间铺子比镇上的铺子更大,采光很好,后面的院子也大。

    陆憬上下看完,心里已经有了规划,以后下面的一层用来展示布料和成衣,上面的一层一般用作待客区,客人可以坐下慢慢挑选衣服样式,一半隔成试衣房。

    林管家见陆憬脸上有满意之色,笑着介绍道:“这个铺子虽然不在最热闹的主街,不过所处的柳叶街有许多卖首饰胭脂的店铺,小姐少爷们最爱来这条街逛,您用来开成衣铺再合适不过。”

    陆憬一路走来也发现了这一点,听了林管家详细地介绍后更是满意。

    林管家继续道:“这间铺子我们之前租的价格是每月十两银子,不过夫人交代过,要给陆老板算便宜些,陆老板给八两银子便成。”

    县城里的铺子自是比镇上贵的,这间铺子还这么大,十两银子也在陆憬的预期之内,他听了林管家的话,推辞道:“怎好让林夫人吃亏?陆某按照原价付便是,多谢林夫人好意。”

    林管家见他执意如此,夫人也没有下令一定要这么做,便也不勉强他,代表林府和他签订了契书。

    陆憬一次交了半年的租金,林管家笑道:“先去衙门盖章,夫人交代我你在镇上不熟悉门路,让我引你去找木工坊和相熟的掌墨。”

    陆憬没想到林夫人竟然想得这么周到,他托林管家像林夫人道谢,心里也记下了这份情。

    林管家把陆憬介绍给相熟的掌墨后便告辞了,掌墨知道陆憬和林家有关系,还是管家亲自带着来的,也不敢怠慢,听陆憬说需要和他去趟铺子,也很爽快地跟着去了。

    有了之前的经验,陆憬这次是带着炭笔过来的,他依然是画图跟掌墨沟通,掌墨心里对于他的图纸感到惊奇,嘴上却恭敬,估下来告诉他需要八天。

    陆憬没有异议,这边的铺子更大些,八天已经算得上快了。

    而且这些日子里他还需要招伙计和绣娘,怕是得让南琦和周岩尽快过来了。

    这边铺子里的事情处理完,已经是正午时分,陆憬随便找了个面馆吃完一碗大份的羊肉面,便来到了镖局。

    陆憬打听过了,如果要寄信,短途的可以去找民信局,收费低,不过路线比较局限,一般一个小的民信局最多只会跨三个州。

    如果路程很远的话,要么找商队带信,要么找镖局,镖局收费贵,但是商队收费低却没什么保障。

    于是他先去了镖局,把昨天背着昀哥儿写的给昀哥儿舅舅的信寄了出去,从浣州去醴县在古代来说已经非常远了,单程便要走三个月,陆憬付了三两银子的寄信费,心里对于收到回信的希望又降低了一份。

    之后陆憬又去了民信局,付了两百文给云飞送信,信里只说了改良织机的图纸已经画出来了,请他过来商谈。

    本来给云飞的信是能让给昀华斋送货的商队带回去的,但是现在时间紧迫,商队前几日才刚送过一批货,下一次来得是大半个月后了,因此陆憬还随信让云飞下次多运些布匹,自己在县城又开了一家店,需要的布匹是原来的两倍。

    一切做完,陆憬便骑马返程,他出城时往路边无意一瞥,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脚步匆匆,并没注意到他,正是许久未见的李渊——

    作者有话要说:

    李渊指路第8章和33章,自作多情被拒绝的村里童生

    第60章 劫道  

    陆憬并没把这个插曲放在心里,之前昀哥儿遇到李渊时都是不好的回忆,陆憬便没跟昀哥儿说这件事让他糟心。

    他没有耽搁,回到镇上就先去了昀华斋,告诉周岩和南琦县里铺子的进展。

    他和掌墨沟通完便去贴了招工告示,三日后伙计和绣工、绣娘会上门应聘。

    这次的伙计和绣工绣娘由两人全权决定,因此他们最好在那之前就搬过去,不然若是镇上县里来回跑又累又不方便。

    南琦和周岩对视一眼,南琦道:“那我们便后天搬过去。”

    陆憬点点头,“我请了施工队在前面修葺铺子,不会打扰到你们,那边的卧房现在只有床,你们需要什么就和木工坊的匠人说,直接让他们做便行,到时候我再和他们一起结算。”

    南琦点头笑道:“那就多谢陆大哥啦。”

    陆憬的脸上也露出笑意,“谢我做什么,你们愿意过去也是帮了我的大忙,这次过去琦哥儿的工钱涨到八两,周兄的涨到五两。”

    陆憬顿了顿又道:“我和昀哥儿商量过了,打算给你们一成的分红。”

    两人听说了工钱的事还没来得及高兴,听到陆憬的后一句话便转为了震惊,南琦连忙道:“不用的,我们什么本钱都没出,怎么能平白无故拿分红?”

    周岩也附和道:“正是,两位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我们不能再拿分红。”

    陆憬安抚道:“你们别急着拒绝,这个分红其实是邀请你们和我们合作的。”

    陆憬不等他们继续发问,便直接交底道:“按照我和昀哥儿的打算,以后咱们昀华斋必然不止开在这小小的停云县,你们是我和昀哥儿最信任的人,不只是县城的铺子,以后别处的铺子都需要你们的帮忙,不管是管理铺子还是培训新人,我们相信你们都能胜任。”

    听陆憬这么说,两人把准备好的推拒之辞咽了回去,仔细思考起来。

    南琦和周岩都不是安于现状的人,陆憬的意思明显是要重用他们,尽管会忙些、累些,两人也是愿意的,他们身上还有家仇,多积累实力才能有机会回去报仇。

    陆憬见两人面上有些松动,笑道:“你们可以好好想一下,有结果了告诉我就行。”

    南琦看了周岩一眼,从他眼里读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意思,便不再犹豫,直接对陆憬道:“我们已经想好了,我们愿意,陆大哥这么信任我们,我们也不会让你和昀哥儿失望的。”

    这件事便这么说定了,之后陆憬买了人也会送去让周岩和南琦带,两人带出来的人再去守店或者开辟新店,这样陆憬他们对铺子的把控就会更高,不然从外面随便招的人被收买的风险还是太大。

    这日打烊后,陆憬便把铺子里的伙计和绣工、绣娘都留下来,跟他们宣布绣衣房以后由沈夫郎掌管的事情,南琦之前便跟沈夫郎通过气,沈夫郎在昀华斋受到重用,很感激两位老板和琦哥儿,因此也干劲满满。

    得知南琦两人要走,昀哥儿第二日便去了铺子里。

    周岩已经把行李都打包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周岩腿好了,便又把这些杂事包揽下来,南琦甩着手坐在院子里,旁边的桌上还有一盘糕点和明显是刚吃完的冰饮盘子。

    昀哥儿走进去便看到这幅景象,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刚见到南琦时他眼里的郁郁已经消失无踪。

    纵然在外面时他是绣衣房的管事,大伙儿都听他服他,在周岩面前他却还是那个可爱又娇气的小少爷。

    南琦转过头看到昀哥儿,高兴地起身拉他过来坐下,“昀哥儿怎么来了?”

    “你们明天要去县城,以后便不像现在这么容易见面了,我请你们去云堂酒楼吃饭,为你们践行。”

    虽然停云县离镇上也不算很远,但是昀哥儿有身子,不好坐马车颠簸,肯定不会经常去县城的。

    南琦笑道:“多谢昀哥儿,以后休息时我来看你。”

    昀哥儿看着屋里来回忙活的周岩,问道:“你和周大哥怎么样了?”

    南琦也看了周岩一眼,耳朵有些红,却还是大大方方地道:“他说他要攒聘礼娶我。”

    陆憬看着他头上的莲花发簪,南琦不是在意这些东西的人,之前就只有一根朴素的发带,一看就知道是谁送的。

    他看着南琦明亮的眼神,也真心为他高兴,这两人一起经历了生死磨难,如今也快要修成正果了。

    南琦跟昀哥儿聊着聊着眼神便飘向了昀哥儿的肚子,一副强忍好奇的样子,昀哥儿看得好笑,“想摸就摸吧。”

    南琦面上露出高兴的模样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覆上昀哥儿的肚子,却发现手心下是一片平坦,他惊奇地道:“怎么什么都摸不出来呀?”

    昀哥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其实心里和他一样觉得神奇,他小声地认真道:“许是还小呢。”

    南琦收回手,也认真附和道:“昀哥儿多吃些,他便能长得快些。”

    陆憬走进后院就听到他的虎狼之词,他都千方百计不敢让昀哥儿多吃了,南琦竟然又在背后拆他的台。

    他上前敲了一下南琦的头,“小孩子不懂别瞎说,吃太多了孩子长得大不好生。”

    南琦痛呼一声,捂住额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周岩听到外面的动静便出来了,他和两人打了招呼,拿下南琦的手看了看他捂住的地方。

    陆憬敲人的架势看着吓人,其实没用力,南琦额头上连个红印子都没留下。

    尽管如此,周岩还是认真地对着他的额头吹了吹,南琦平日里在他面前娇气的形象太过,自己从没觉得不好意思,现在被陆憬和昀哥儿两人打趣的眼神看着却难得有些脸红。

    他转过身不看周岩,转移话题道:“我们去吃饭吧?”

    正好周岩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几人便一起去了云堂酒楼。

    正值饭点,酒楼大堂座无虚席,一眼扫去,大部分客人桌上都有余凉小铺的冰饮,可见云堂酒楼借着离余凉小铺近的优势确实吸引了不少客人。

    陆憬两人去铺子前就和王掌柜打了招呼,这会儿正好给他们空出一间雅间。

    几人现在都熟悉了,便也没那么多规矩客套,菜单直接交给两个小哥儿点。

    菜上得很快,王掌柜还特意给他们送了几份小盅的松茸汤,是云堂酒楼的新品,味道很是鲜甜。

    陆憬见昀哥儿喜欢,暗自记下,打算也去买点松茸让柳哥儿做给他吃。

    吃过饭,昀哥儿买过单,和两人道别。他们明天一早就走,昀哥儿来不及送他们,便约定了之后再见-

    六月初一,停云县柳叶街。

    之前的“王家首饰铺”已经改头换面,还没到开业的时辰,已经有很多家城里叫得上名字的大户人家派了小厮过去等着送鞭炮。

    这一景象引起了过路人的好奇,门外很快便聚集了不少人。

    时辰差不多了,陆憬示意伙计拆下铺子门口的木板和左侧窗户的窗板,铺子内部的商品和装饰便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铺子所用的格局和镇上是一样的,只是比起镇上的昀华斋刚开业时只有四件成衣撑场面的模样,停云县的铺子便要有实力多了。

    众人只见铺子的墙面上挂满了夏季成衣,都是不同的样式,却件件精美,下面靠墙的衣架上也挂着成衣。

    铺子中间是一列一列的布柜,布柜上铺满了布料,按照颜色和材质分类摆放,看起来又生动又有序。

    看热闹的人里面大部分是没去过镇上的昀华斋的,因此人群中偶有惊叹传出。

    “竟是开了一家成衣铺子?”

    “我就说之前在街上看到有人穿着好看的夏衣,我一看便喜欢那个样式,一家布庄一家布庄地去找也没找着,原来是还没开过来呢。”

    “那套粉色的裙子真好看,待会儿去瞧瞧,给我家小妮儿买一套。”

    “你可真疼你家小妮儿。”

    “那可不……”

    众人议论纷纷,站在前面的小厮看到陆憬走出来,纷纷上前祝贺。

    吉祥话像不要钱一样,一人一句说得很是热闹。

    陆憬一一谢过,让伙计把他们送的鞭炮和帖子一并收好,以后好还礼。

    吉时已到,伙计敲响铜锣,陆憬扬手扯下牌匾上的红布,昀华斋的大名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伙计把鞭炮点燃,鞭炮多,噼里啪啦地响了半晌,终于放完时众人觉得世界仿佛都清静下来。

    陆憬也揉了揉耳朵,对众人笑道:“昀华斋今日开业,所有成衣布料只收九成价格,在镇上办的会员在县城也通用,欢迎各位捧场。”

    小厮们送完鞭炮便回去了,看热闹的人听了陆憬的话,虽然不明白会员是什么意思,却还是被展示出来的精美成衣和只卖九成价格的优惠吸引进去-

    李渊之前因为柳家对他的态度一落千丈,心态十分扭曲,县试果不其然地落第了。

    他不想再回去忍受柳家人的奚落,便留在县城游荡,也想找个差事做,赚些钱再继续考。

    只是县城里适合读书人的差事也就那些,都是有人占着的,他找了几天却一无所获。

    他心灰意冷去河边散心,却阴差阳错地救了万宁布庄刘掌柜的女儿刘小姐。

    刘掌柜听说他在找差事做,打算接着考秀才,便给了他一个布庄账房的差事。

    李渊却是盯上了刘小姐,她家世好,娶了她自己便能专心地继续科举了,他也不用再受柳家奚落,等他考上秀才考上举人,这些得罪过他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这日他在柜台记账,脑海中却想着怎么能再见刘小姐一面,若是这段时日没有机会,就只能等到乞巧节了。

    他脑海中转着这些事,并没注意到今天铺子的人流比起往日来有些过于少了。

    刘掌柜和伙计在柜台前说话,他回过神时便听到一句,“陆憬真是欺人太甚,霸占了折溪镇还不够,竟又把铺子开到停云县来了,真当我万宁布庄怕他?”

    李渊听到这个熟悉的他每日都在咒骂的名字,顾不得去看刘掌柜的脸色,急忙插嘴问道:“陆憬?掌柜的在说何人?”

    刘掌柜摆手让探听消息的伙计去忙自己的,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回答李渊的问题。

    “我们说的自然是昀华斋的老板,怎么,李账房认识他?”

    他对李渊的态度说不上好,当初也不过是因为怕他四处宣扬救了采儿的消息才用账房的位置堵他的嘴。

    李渊却对此浑然不觉,还一心想着攀上刘小姐能做他家的好女婿。

    李渊没听说过昀华斋,闻言有些疑惑,他喃喃地应道,“这样吗?那与我认识的应当不是同一人。”

    刘掌柜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轻蔑一笑,李渊这种穷苦出身的人怎么会认识陆憬?

    只是要怎么对付陆憬还是得好好想想办法,不然到时候铺子里生意下滑被主家责怪的还是自己。

    这日李渊下工后,走着走着便鬼使神差地往昀华斋走去,他之前便和伙计打听了昀华斋的位置,虽然心里觉得不可能,但是这个一模一样的名字还是让他心有芥蒂。

    走到柳叶街,他左右扫视着街旁的铺子,想快速找出昀华斋的位置。

    走过一个街口,他突然便顿住脚步,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从前面的二层小楼走了出来,从伙计手中接过缰绳,潇洒地翻身上马,骑马离开了。

    那人转头对伙计笑着道谢时让他看清了正脸,正是陆憬。

    李渊心里升腾起了一股由内而外的愤怒,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把自己害得县试落第自己却过得这么好?

    陆憬不是猎户吗,他怎么会有钱开成衣铺子?他哪里比自己强,上天为何偏偏偏爱他?

    他内心太过愤怒嫉恨,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狰狞,有人从他旁边经过,本是因为他停在路边不走而好奇回望,一看之下却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路人嘴里嘀咕着“有病”转身快步走了。

    李渊愤怒了一阵才平息下来,他想起刘掌柜的话,就是陆憬的成衣铺子抢了万宁布庄的生意?

    他见陆憬走远了,便想进铺子去看看,却被伙计笑着拦住,“客官见谅,小店已经打烊了,请明日再来。”

    伙计动作利索地取了门板窗板来装,李渊看着铺子里琳琅满目的成衣和各色布料,一匹锦缎便是他几个月的工钱,他的心里在一遍又一遍地怒吼:凭什么?

    伙计已经合上了门,他终于压下满腔的愤怒恢复了几分理智,他阴测测地看着眼前的门板,“陆憬,冤家路窄,这次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陆憬这几日要带着周岩把他介绍给县城的会员夫人小姐们认识,方便他们以后打交道,因此这日直到打烊他才和周岩南琦打完招呼往镇上赶。

    从后院骑马出来,他才想起给昀哥儿买的点心忘了拿,他又绕回铺子门口,让伙计帮他牵着马,他进铺子去拿。

    打烊后又耽搁了一会儿,即使夏日天色长,陆憬快到镇上时天色也暗了下来。

    路上已经没有行人或是车马了,官道两旁就是树林,在暗淡天光的映射下有些阴森。

    陆憬敏锐地听到附近树丛里的沙沙声,不似风吹过的声响。

    “吁——”

    陆憬勒住马,道路的前方突然从树林里陆续钻出了七八个人来。

    “陆老板,我家少爷想请问一下,你家的冰到底是从何处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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