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和顾青昀回到议事厅坐定,半斤俯身上了热茶,便立即退了出去。
“殿下。”顾青昀抬眸看向三皇子,道:“鞑族王军还未撤军,是否需要派人前去交涉?”
鞑族王军一直在叛军以北,除了半月前与叛军有些小打小闹,至今都没有任何动静。
三皇子思忖片刻,道:“一夜过去,王军都没有动作,说明塔娄娜言而有信……他们自会退兵。”
顾青昀点了点头,道:“昨夜大战,若无塔娄娜公主的配合,只怕也不会这么顺利……待尘埃落定后,殿下可打算去见公主一面?”
三皇子沉默了一会儿,道:“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我与她终究做不成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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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塔娄娜立在鞑族王军的点将台上,她身着黑色甲胄,绯红的披风仿佛冬天里的烈日,灼灼逼人。
她静静凝视着点将台下方数以万计的鞑族王军,思绪飘回了一日之前……
那天夜里,塔娄娜得知自己的父王,要将整个鞑族押注在叛乱的兄长身上,便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宫殿。
宫殿中夜灯闪烁,塔娄娜面色沉重,只觉得冷彻肺腑。
幕僚立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公主殿下,若大王子能拿下冰城,大汗当真会把整个鞑族都交到他手上么?”
塔娄娜强压住内心的波动,道:“未必不是真的。”
幕僚听罢,愤慨出声:“大汗病了的这段时日,外有叛军侵扰,内有朝臣分裂,连大局都不稳,如何进攻中原!?”
塔娄娜眼睫微垂,道:“进攻中原,是父王多年以来的夙愿。当年,他曾败给大金,后来虽然表面与其修好,却一直耿耿于怀。”
“公主殿下,恕小人直言,阿尔代王子但凭一己之力,到底难敌大金北征军!若按照大汗的意思,让王军协助于他,胜算自然能大不少,可那也得倾举族之力!眼下的鞑族,当真要如此孤注一掷么?”
塔娄娜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幕僚又道:“若此事不成,我鞑族最强之师都会折损在北疆,从此我们就像被折断翅膀的老鹰,只能任人捕食!若此事成了,鞑族也定然会大耗元气,况且阿尔代王子掌权,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塔娄娜心知肚明,自己的父亲对于中原有着深深的执念,在这份执念的驱使之下,他可以忘掉阿尔代的背叛,可以舍弃女儿的性命,甚至于将全族的性命和将来押上!
失望从内心深处长出来,慢慢缠住她的心脏、血脉,激起了她压抑已久的不甘与不平。
这么多年来,她为父王、为鞑族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在父王心中,依旧不如那个叛徒兄长来得重要!
塔娄娜的心仿佛针扎一样疼,她忍不住闭了闭眼。
幕僚忍不住问道:“公主殿下,您没事吧?”
塔娄娜敛了敛神色,复而睁开眼睛。
可她眼中,已然没了方才的悲愤与怅然。
“你方才提到活路,却有一点说错了。”塔娄娜徐徐开口,既是对幕僚说,却也像对自己说,“活路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争取的。”
幕僚一愣,下意识问道:“公主殿下的意思是?”
塔娄娜道:“取笔墨来,我要给大金三皇子写信……只要他肯答应不主动进犯鞑族,我便设法拖住王军,助他们一臂之力!”
……
“公主殿下?”鞑族王军主帅见塔娄娜有些出神,便轻轻唤了她一声。
塔娄娜收起方才的思绪,对众人道:“如今,鞑族叛军已除,战乱即将平息,是时候撤兵了。”
主帅有些狐疑,道:“公主殿下,叛军是被大金北征军所灭,若此时撤兵,北征军会不会趁势而上,攻入鞑族?”
“不会的。”塔娄娜视线微抬,看向冰城的方向,道:“我们此时撤兵,才能获得更长久的安稳。”
主帅见摄政公主如此笃定,便也不敢再质疑,立即领命而去。
塔娄娜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下了点将台。
“备马,回王宫。”
塔娄娜未等王军拔营,便率先上马,离开了军营。
待她回到王宫之时,已经接近傍晚。
塔娄娜一入王宫,便见自己的母亲殷夫人迎了上来。
殷夫人面上惶恐,道:“女儿,你父王等了一日,都没有等到战报,方才发了好大的火!”
塔娄娜抬眸,看向自己的母亲,却见她面上,有个鲜明的五指印。
塔娄娜蹙了蹙眉,道:“阿娘,父王又打您了?”
殷夫人在王宫之中,算得上最得宠的妃嫔,可却仍然躲不过鞑族可汗的暴躁脾气。
殷夫人一顿,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阿娘没事……你还是快些进去吧,千万小心,别惹你父王生气了!”
塔娄娜深深地看了殷夫人一眼,忽然道:“阿娘。”
殷夫人:“怎么了?”
塔娄娜状似不经意道:“以后,您不必这么怕他了。”
殷夫人茫然中又有些诧异,道:“你方才说什么?”
塔娄娜轻轻笑了下,道:“没什么,您早些回宫吧。”
殷夫人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遂转身走了。
塔娄娜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便迈入可汗的寝宫。
“你们这些废物!咳咳咳……”鞑族可汗有气无力地靠在床榻上,茶盏药碗扔了一地,却还不解气地骂道:“让你们去取战报,一个个推三阻四,是当本王已经死了么!?”
侍女奴仆跪了一地,都畏畏缩缩不敢出声。
塔娄娜未经通传,便擅自入了寝宫,她见到满地狼藉,没说什么,便踩着碎片走到了可汗面前,淡声道:“父王这是怎么了?医官不是说过,您不能动气么?”
鞑族可汗见到塔娄娜,眸中溢出一丝欢喜,忙道:“塔娄娜,昨夜你兄长进攻冰城,王军于他后方掩护,你可知道现在情况如何?冰城是不是已经拿下了?”
王军出征,靠的是鞑族可汗的手谕和秘令,鞑族可汗并没有将此事告知塔娄娜。
如今鞑族上下都知道了王军出兵,那也就没有必要再瞒着她了。
塔娄娜唇角微牵,道:“父王可真是别出心裁,居然让王军为叛军打掩护,您当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么?”
话音落下,鞑族可汗面色一变,道:“塔娄娜,谁允许你这么同本王说话的?”
塔娄娜笑着摆了摆手,让所有侍女奴仆退下,自己则找了一处椅子坐下,从容不迫道:“女儿不过是言语不敬,父亲可是想置我于死地啊……如何能比?”
鞑族可汗神情僵了僵,道:“你在胡说什么!本王不过是盼着鞑族南下一统中原,有什么错?”
塔娄娜冷冷看着他,道:“父王不但错了,还是大错特错。”
她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鞑族地广人稀,以游牧为生,不善经营,就算能成功南下,我们也没有能力管辖那么宽广的疆土!”
“为了一个虚荣的愿望,父王宁愿付出血流成河的代价,也要出兵支援叛军,去帮那背叛过你的好儿子!您有没有想过,万一大金倾举国之力来攻,对我们鞑族而言,可能是灭顶之灾!”
“你闭嘴!”鞑族可汗声音提高了几许,道:“区区几万北征军,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我鞑族铁骑!?什么灭顶之灾,都是危言耸听!咳咳咳……”
说到激动之处,鞑族可汗便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才继续道:“只有叛军和王军兵力合一,我们的胜算才会更大!若能趁此机会一统中原,本王就能成为鞑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首领!”
“这件事,是本王的决定,你凭什么置喙?你只需要告诉本王,如今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鞑族可汗身子虚弱,说完这一席话,便脱力地靠在了床榻之上,不住地咳嗽。
塔娄娜默默看着自己的父王。
她跟在他身旁多年,可直到此时,才彻底地看清他。
没有什么事能比实现他的野心、成就他的威名更加重要。
塔娄娜冷冷开口;“既然父王想知道战况,我便告诉您。”
“如今,鞑族叛军主力几乎被大金北征军剿灭,而您的宝贝儿子——阿尔代,也死在了冰城城楼之下。”
话音一落,鞑族可汗惊诧地睁大了眼,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塔娄娜,道:“不可能!鞑族叛军少说也有四五万人!加上王军,怎么也能与北征军正面抗衡?到底是怎么回事?”
塔娄娜淡定开口:“因为,王军并未出手。”
鞑族可汗面色一滞,眸中陡然爆发出了怒意,道:“是你动的手脚!?你、你怎么敢!?”
塔娄娜深吸一口气,凝视着自己的父王,道:“是我调换了父王的密令,让鞑族王军望坐山观虎斗。”
鞑族可汗一阵猛烈地咳嗽过后,怒目看向塔娄娜,道:“塔娄娜,你这个疯子!你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大金皇族的那个男人?”
塔娄娜冷静答道:“不是。”
鞑族可汗斥责道:“那你这么做,与自断一臂有什么分别!?就因为阿尔代曾经对不起你,你便要葬送我们南下中原的大计?”
塔娄娜轻嗤一声,道:“果然,到了现在,父王还是心疼错失良机,而不是心疼士兵们的性命么?”
鞑族可汗面上有些挂不住,怒道:“混账!”
塔娄娜道:“父王,您的儿子是死了,如今南下的计划也折损了,但归降的叛军,大金北征军将尽数遣还……日后,我们还是有自保的能力,可没了您和阿尔代,我们不会再主动发起战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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