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站着,蔺泊舟道歉时,游锦惊愕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疑惑这三个字怎么会从蔺泊舟口中说出,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垂着头。
孟欢有点儿不知所措。
他耳根子软,别人一道歉,就容易触及到心里的柔软。所以听到对不起三个字,孟欢第一反应是想起了自己先前试图刺杀他的意愿。
那时候他们本就互相提防,不让出府似乎情有可原,日子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再说孟欢也曾心生歹念,虽然并没有真正刺杀,可听到蔺泊舟坦诚相待,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惭愧感。
孟欢捏了一下耳垂,觉得好尴尬:“没什么……”
蔺泊舟温声说:“为夫做错的事情,为夫承认,欢欢只需要接受道歉就好,不用心软。”
孟欢还站在原地发呆。
可能从小是孤儿的原因,孟欢是那种别人给他一点儿好他就会奉上自己全部真心的人。听到蔺泊舟道歉,语气惭愧,他心里莫名纠结。
半晌,他说:“其实我——”
——开始对你印象也不好。
但他话说到一半,陈安走近叫了声王爷,侍立的动作意在催促蔺泊舟议论政事,孟欢启开的唇又闭拢。
蔺泊舟应声后面朝孟欢,笑着说:“欢欢去玩儿吧,等玩儿开心了再回来告诉为夫,好不好?”
孟欢抿唇,点了点头。
蔺泊舟被扶着离去,留孟欢站立在回廊下。
看了会儿蔺泊舟的背影,他正因眼盲而缓慢地走路,衣衫拂过木槛,孟欢心里莫名想到……这应该是蔺泊舟最缺乏安全感的时刻吧?
可他却愿意放自己出府。
想到昨晚夜里自己的主动,孟欢心里涌上一阵复杂又玄妙的情绪,蔺泊舟是不是以为,自己不会离开他?
一向疑心病重的蔺泊舟,竟然信任他了。
身旁,游锦询问:“王妃要不要出府走走呀?”
孟欢默了默,抬眼:“去吧。”
他出府走的是侧门,无论任何府邸,正门外都会被有心之人监视,掌握着府门内的迎来送往,因此孟欢平日出行,打扮成普通公子模样,从侧门走要安全许多。
天气燥热,游锦给他撑着伞,这个可怜的太监,热的不停掏帕子擦汗,脸上的粉都掉了一层。
“这么热啊?那我们先歇歇吧。”孟欢好笑,就先没急着走,而是到了路旁的茶楼中休息喝茶。
茶楼里氛围很好,有说书人拿着快板,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是一个人海运发财的故事。
孟欢听得昏昏欲睡,猛然响起一声脆响,似乎是有一个川剧变脸的人进来了,单手拿着扇子,随着铿锵的锣鼓声,脚步轻盈地在桌子之前旋转,变换着脸上的表情。
他唱完了戏,露出一张少年的脸。
大家哄闹:“好!”
“再来一个!”
少年鞠躬,捧着盆子:“请诸位赏钱。”
孟欢拿出了几枚铜板,等他走近时丢到他的盆子里,盆底下,手突然被一副温热的东西抵住——
“………………”
孟欢表情不动,神色镇定,少年恭敬道:“谢公子赏,祝公子平安富贵,步步高升。”
他离开,而熟悉的手感告诉孟欢。
没错,又是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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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完没了?
现在,孟欢一看到信都会恐惧。他指尖轻轻扒拉,将信收入了袖中,扭头,游锦正低着头往兜里掏赏钱,应该没有发现。
孟欢尽量不动声色地往楼上楼下的茶座张望,没有熟悉的身影,看来这人也是怕被蔺泊舟发现,偷偷塞给他的。
孟欢现在就是一个痴呆的状态。
……又是信。
……这封信里,会开启什么神秘剧情呢?
……可他对走剧情的热心程度已经没有多少了。
他只好把信偷偷揣进兜里,等着回府没人时再看。
天气逐渐凉快些了,夜间的摊贩也渐渐摆出,街上的人比以前多了许多,偶尔吹来几丝凉爽的风。
孟欢出了茶楼,在街上转来转去,转到天色逐渐阴沉。
他身旁的游锦神色紧张,表情也充满了探寻:“公子打算何时回府啊?”
如今天色快黑了,孟欢还不肯回府,而是在人群中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在寻找朋友找机会逃跑。
王爷嘱咐过,孟欢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不许制止,如果他要走的较远,也不许追问。
——这样,王妃逃走的几率也相当高。
孟欢心不在焉:“我之前在这儿看到有卖卤鹅的,觉得味道还不错,想再点儿回去。”
“公子——”游锦欲言又止。
“哦,在桥对面,你在这儿等我吧,我马上就回来。”孟欢大步跑了出去。
游锦面色更加紧张,几乎想往前追一步,可又害怕自己太过明显的担心,会让孟欢心里觉得不舒服。
他目光完全不敢挪动,看见孟欢到卤鹅摊子排了队,买了半只,用荷叶包好抱在手里,慢慢地又走了回来。
游锦绷紧的神经猛地松缓下来。
“公子,咱们回府吧?”他询问。
孟欢点了点头:“回去吧。”
他捏着荷叶里的卤鹅肉,往回走,游锦也是满脸的喜悦。
——这是他们王爷那天尝了说好吃的东西。
-
府中,蔺泊舟早已不再政事堂,因为孟欢回来得晚,他已经用过了晚膳,正坐在书房里,听山行给他念书。
山行念的还是三礼注,之前没有念完,可他明显感觉蔺泊舟手指搭着椅背,难得的心不在焉,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他在念什么。
山行喝了口酽茶:“王妃还没回来?”
蔺泊舟:“贪玩。”
“哈哈,那估计玩开心立刻就回来了,王爷也不必太多心。”山行傻笑,“反正是王爷主动放王妃出府的,以后出去的次数还多呢,天天担心,岂不是担心不完了?”
蔺泊舟手指放到茶杯,接过,喝了一口,头轻轻往后枕靠在了椅背,唇和鼻梁的线条薄,看起来有些无情。
他就这么阴沉沉的靠着,没有说话。
按照他的平静和冷静,遇到再大的事也能立刻镇定下来,权衡利弊去判断事情的走向,是否还在掌握之中,是否还能挽回。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算,心里都有点儿空落落的不稳当感。
他转向身旁的下人:“去问,王妃回没回来。”
“是。”下人应声后离开。
山行说:“王爷,从下午到现在,已经问了八次了。”
这句话说的谐,可蔺泊舟唇角一点儿笑的意思都没有,甚至因为下午人没在,他胸口郁结着什么,修长的手指搭在书桌,周身隐约弥漫着低气压。
山行也不再开玩笑,继续念书。
门口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蔺泊舟稍稍支起了身,转向声音的发源处。
“我回来了!”孟欢拿着荷叶包,“刚才有人跟我说,王爷找我?”
他刚走到王府,下人正好来门房询问,一聊发现是蔺泊舟找自己,孟欢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跑了过来。
“王爷?”孟欢手放到他的手臂。
下一刻,被蔺泊舟的手覆上。
他的手心很凉,碰他的动作也很快,像隐忍了许久。
在山行面前眉眼阴沉,让气氛恐怖凝重的蔺泊舟,声音变轻,温和,唇角带着春风般清淡的笑:“回来了?”
那边,山行默默退了下去。
“……嗯。”
不知怎么,孟欢感觉,他笑的有些勉强。
眉眼间也有难掩的燥郁感。
“我在外面好好逛了逛,顺便吃了个晚饭,还给你买了卤鹅。”孟欢放下了荷叶包,“王爷想尝尝吗?”
蔺泊舟的手腕往上,牵引着,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等欢欢一下午了。”
他的语气没有那么平静,像自语,像是守候了很久的低音。
那时候在酒楼孟欢说想逃走,请许若林和卢南星帮忙,蔺泊舟心里是知许的。
成为了他的人,如果对他没有感情,只有逃走这一种方法。
蔺泊舟在赌,赌孟欢能够自由出入王府后会做什么选择,对他有感情,留下来;对他没有感情,逃走。
他等到了结果,可又像是从高处跌落,虽然毫发无损,心里却惊心动魄,留有余悸,再也不想冒一次险,也不想再为他的出行担惊受怕第二次。
他因为孟欢的晚归变得焦躁异常。
孟欢蹲下,轻轻挠他的手心:“等我一下午了?”
蔺泊舟僵硬说:“你回来太晚。”
孟欢眨了眨眼:“可王爷答应让我出府,没规定回府的时辰,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就算晚了吗?”
蔺泊舟没有说话。
孟欢故意,“王爷是不是玩儿不起……”
他其实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来着。
但蔺泊舟手指攥紧了椅把,骨节浮现分明,尾音里有东西崩散殆尽:“孟、欢。”
失控和无力的一句话。
好像怎么都不能失去他,对孟欢的取笑,也只能无能为力地承受。
孟欢怔了怔,低头。
眼前的蔺泊舟,纤薄的唇瓣色泽发白,眼睛覆着白纱,眉宇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躁郁,可他看不见,显出一股像抓不住什么似的狼狈。
这还是孟欢第一次看见他这样。
孟欢心口安静了,在他身旁坐下,轻轻地握着他的手。
蔺泊舟一字一句,像在淋漓的雨水中,浑身阴湿:“对。”
他咬着牙承认,“我玩不起。”
他内心的控制欲和焦躁感在叫嚣,他多想把孟欢拽回来,想把他关在王府,他是真心实意地感觉到,他害怕失去这个人。
他承认了,他在感情中溃败。
可他说完这句话的下无防盗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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