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九日,高雪华、范均沛等sqn案主犯的死刑核准下来了——之所以拖这么久,是因为郎子彦、褚凉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了上诉。


    檀易得到消息后,先在霸王海鲜摆了两桌,随后又在金柜订了个大包间,和专案组成员大肆庆祝了一番。


    唱完了就喝多了,檀易是被李骥和任亚光抬上车的。


    车子回到醉龙湾时,檀易还在沉睡着,他身上盖着毛毯,靠在椅子和车窗的夹缝处一动不动。


    车里开了暖风,不冷。


    谢箐想让檀易多睡一会儿,就把车停在小区大门外的一盏路灯下。


    下弦月,月亮越过黑压压的云层,挂在在海平线之上,波涛被月光染上了银灰……


    宽广,壮美,且静谧。


    谢箐最近一直很忙,很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看海了,放空思绪,仍佛人也变得虚无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低沉且沙哑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这样呆着很舒服,是不是?”


    谢箐回过神,扭头看向檀易,“什么时候醒的?”


    “有一会儿了。”檀易坐起来,把毯子拿起来,越过换挡杆,盖在谢箐的腿上了,“天气凉了,盖上舒服些。”


    “我打了暖风,不冷。”谢箐从抽斗里取出一片口香糖剥了皮,放到檀易嘴里,“你睡冷了吗?”


    檀易咀嚼两下,薄荷糖的香味让他彻底清醒了,“不冷。我盖着不热,就怕你冷了。”


    “我穿得比你多。”谢箐笑了。


    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她没有那样的妈妈,但老天爷对她不薄,有一个那样的男人。


    她歪过去,把脑袋靠在檀易的肩膀上。


    檀易往下坐了坐,让她躺的舒舒服服,然后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谢箐道:“对了,我一直没问,你怎么忽然戒烟了?”


    檀易抓住谢箐的小手,放在掌心搓了搓,“吸烟有害健康,想清楚就想不抽了。”


    虽然他戒烟只是为了博取谢箐的好感,但他并不打算据实以告——不是怕谢箐笑话他,而是他不想让这件事成为爱的筹码。


    他的手暖且干燥,握起来很舒服。


    谢箐扣住他的手指,“当初你来安海,到底是工作调动,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檀易道:“为什么这么问?”


    谢箐捏了捏他的手指,“我随便问问,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答。”


    “没什么不方便的。”檀易透过车窗看向大海,“原因很多,一是市局缺人,我正好下来锻炼;二是,柴煜在这儿;三嘛,安海离京城近,就像灯下黑时一定会有犯罪一样,我心里总是有那种预感;四是,我喜欢海,以前经常一个人在这里坐着,现在喜欢和你一起。”


    谢箐微微一笑,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也一样。”


    檀易便单手托住她的脸颊,在红唇上轻啄了一口。


    他很克制。


    谢箐道:“我觉得,你现在心里一定很乱吧。”


    檀易点点头,“死刑核准下来了,他们就快了。但我想,死亡对他们也是一种解脱,早死不如晚死,总觉得便宜他们了,不甘心。”


    谢箐道:“是啊,于你来说是十几年的精神折磨,可他们不到半年就得到了解脱,的确不公平。”


    檀易有些意外,“你不劝劝我吗?”


    谢箐道:“人之常情罢了,为什么要劝你?等他们死了,遗体化成灰烬,你也许会发现,不需要任何人解劝,你自己就把自己解脱了。”


    檀易笑了,“也许,你很了解人性。”


    ……


    sqn案影响巨大,市法院在核准下来的第三天就给犯人执行了死刑。


    檀易请黄振义帮了个忙,在谢箐的陪同下,亲自往刑场走了一趟。


    凌晨五点半,二人驱车赶到刑场外。


    车子刚停稳,一长溜的警车便到了。


    警备力量铺开后,囚车门打开了,高雪华、范均沛、郎子彦、褚凉、齐行达等人被人架着从车上走了下来。


    高雪华又瘦了,皮包骨头,脸色青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她惶惶地看了一眼四周,目光很快就落在了檀易的桑塔纳上,双腿一软,差点儿坐在地上。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架着她的警察没给她任何机会,拖着人就往刑场里面去了。


    高雪华哀嚎几声,在路上留下了一滩滩狼狈的液体。


    范均沛比高雪华强多了,他也认出了檀易的车,朝檀易和谢箐略一颔首,挥挥手,自己走进去了。


    在转头离去的刹那,谢箐看到了他唇角上挂着的笑意。


    她明白,那绝不是示威,那应该是范均沛对即将得到解脱的期待感和满足感。


    檀易牢牢地抓着谢箐的手——他的手不复往日的温暖,不但凉,还有些抖。


    谢箐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放松点儿。”


    檀易松了松手指,自嘲道:“我都不知道我在紧张什么,但就是紧张。”


    谢箐道:“大概是包袱背习惯了吧,即便卸下来,也依然觉得背上沉重。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说话间,郎子彦和褚凉等人陆续过去了。


    曾经张狂得不可一世的他们,此刻像死狗一样被拉了进去……


    很快,刑场里传出来一阵枪响。


    谢箐扳过檀易的脸,正色道:“好了,都过去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忘了他们吧。”


    檀易道:“我会的。”


    说完,他捧起她的小脸,细细密密地吻了下来。


    ……


    当天下午,檀易载着檀爷爷檀奶奶回到了京城。


    第二天,檀家一家去了公墓,把檀容的骨灰从骨灰墙中取出来,葬在早已备好的墓穴之中……


    墓室封好了,檀易和檀非把一应贡品摆了上去。


    檀老爷子在小酒杯里倒了一杯酒,往墓碑下一洒,说道:“小容,小易把案子破了,是爷爷害了你啊。如果爷爷下去时你还在,爷爷会亲自求得你的原谅。”


    檀经纬道:“爸你千万别这么说,犯罪的是高雪华、范均沛,与您有什么关系?小容是晚辈,他承受不起您这样的自责。”


    白虞也道:“是啊爸,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就凭咱们小容的聪明,说不定早就投胎到更好的人家去了,您老不必如此。”


    “唉……”檀老爷子长长地叹息一声,“但愿如此。”


    檀易跪下去,也给檀容敬了一杯酒,“哥,这么多年没来看你,你不怪我吧。一会儿我就把他们的照片烧给你,希望你能亲自惩罚他们,你在地府那么多年,应该准备好了吧。还有,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的,希望你不要嫌我聒噪。”


    檀非跪在他身边,“大哥,还有我呐。不过我有学业,不能常来,你可不能挑我的理哈。”


    “就会胡言乱语,你大哥是那样的人吗。”檀经纬在他腿上磕了一脚,“好啦,你奶累了,扶你奶奶回家。”


    “我不累,累的是小易。”檀老太太抹了把泪,“我委屈小易这么多年,小易一个‘不’字没说过,今儿当着小容的面,奶奶给你道个歉,是奶奶对不起你们。”


    檀易赶忙说道:“您千万别这么说,不过是挨几句骂而已,我不冤枉,一点儿都不冤枉。”


    檀老太太上前扶起他,泪水一串串地掉下来,“怎么不冤枉,我快把我的二孙子冤枉死了。”


    檀老爷子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好啦,事情过去了,小容小易都不会怪你的,这么多年你也不容易,弄出一身的病,从今以后,大家都好好的,小容在地下也会安心。”


    檀经纬扶住老太太,“是啊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咱不做,开开心心的。”


    “好。”檀老太太擦了泪,挺直了佝偻的背,“妈是要好好活着了,绝不能让高雪华看了笑话。”


    ……


    十月二十六,谢家兄妹一起参加了柴煜的婚礼。


    结束后,谢宸和谢筠回安海,谢箐跟檀易去檀家,拜见檀经纬夫妇——檀易已是谢家的常客,谢箐和檀父檀母还未正式见过面。


    檀家在一个老社区,设施旧,但占地面积颇大。


    汽车先穿过一片草坪,再绕过一个大喷泉,这才抵达主宅。


    俩人一下车,就有管家迎了出来。


    大家打过招呼后,由管家带人把谢箐带来的礼品搬了进去。


    檀易牵着谢箐的手往里走,“紧张吗?”


    谢箐深吸一口气,“还行吧。”


    檀易笑道:“放心吧,我妈很喜欢你。”


    谢箐问:“你爸呢?”


    檀易道:“我爸比我妈理性,但他是个讲得通道理的人。”


    理性,通常意味着不会因为别人喜欢而喜欢,同时也不会因为别人的不喜欢而讨厌。


    对待这样的人,只要当领导处就行了。


    谢箐心里有数,就没那么慌了。


    檀易一推开大门,白虞就从沙发站了起来,笑着往前走了两步。


    谢箐非常正式地打了一躬,“伯母好,伯父好。”


    “好,好。”白虞招招手,“箐箐快过来坐,伯母准备了茶和咖啡,你想喝哪个?”


    白虞在说咖啡时带了些格外的期待,谢箐认为可能是她亲自煮的,便道:“我喝咖啡吧,谢谢伯母。”


    白虞道:“好,就喝咖啡。伯母亲自做的卡布基诺,色香味俱全,你等会儿尝尝就知道了。”


    谢箐道:“谢谢伯母,一定很好喝。”


    “咳~”檀经纬清了清嗓子,“听小易说,你的刑侦水平很高,已经立了好几个功。如果我没记错,你从警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吧,为什么?”


    谢箐想了想,“大言不惭地说,这大概就是天赋?”


    “哈哈哈……”檀经纬大笑了起来。


    谢箐不安地动了动。


    檀易一本正经地说道:“箐箐说得没错,我也这样想的。”


    白虞瞪了檀经纬一眼。


    檀经纬收起笑意,“确实大言不惭,也确实有天赋。伯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伯父只是想到了小易小时候,你们俩势均力敌,确实很般配。”


    他这么一解释,白虞也笑了。


    她说道:“你伯父说的没错,小易一开始不好好学,一好好学,成绩就赶了上去,学校老师认为小易作弊,就请我们去开家长会,小易当时就是这样对我们说的,‘大言不惭地说,这大概就是天赋?’几乎一字不差。”


    谢箐有些尴尬,人家中二期的话被她拿到成年后说了,多少有点儿大病。


    不过,除了这么说,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檀易道:“刑侦这东西,一是靠经验,二是靠逻辑推理,谢箐在逻辑推理上确实非常有天赋。毫不客气地说,在安海市局的疑难案件中,箐箐大多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白虞见谢箐被夸得不自在,主动岔开了话题,“儿子,你放弃刑侦将来会不会后悔?”


    檀易道:“妈,我在检察院也一样会处理案子,再说了,不是还有谢箐吗,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提起“夫妻”二字,白虞眼睛一亮,说道:“箐箐啊,柴煜定下来了,你们也老大不小了,不如早早定个日子吧。”


    来之前,谢箐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


    她笑着说道:“好的伯母,我回去跟我父母商量一下。”


    这是一句万金油答案,回答迅速,又留有一定的空间。


    白虞和檀经纬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白虞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只锦盒,打开,取出一只赤金累丝嵌祖母绿龙凤呈祥手镯,“这是伯父伯母给你的见面礼,戴上它,你就是我们檀家的儿媳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镯子往谢箐的手上套。


    谢箐手型小,纤细,戴上去不费吹灰之力。


    她还没想好怎么反驳,镯子就挂在手腕上了。


    既然决定了要结婚,再往下摘就不礼貌了。


    谢箐红着脸说道:“很好看,谢谢伯母。”


    白虞道:“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这么客气,随意些就好。”


    ……


    檀经纬夫妇不那么严肃,谢箐就放松了不少。


    大家一起喝咖啡、品茶、吃点心,檀易还带着她在庭院里走了走。


    晚饭是白虞带着他俩一起张罗的,隆重却不浪费。


    大儿子入土为安,二儿子的婚事有着落了,檀经纬高兴,拉着檀易喝了不少。


    谢箐酒量不错,但头一次做客,她只容许自己微醺。


    酒过三巡,檀经纬醉了,檀易送他回房间去了。


    谢箐也被白虞送上了楼。


    这是一间新装饰过的套间,原木色家具,浅驼色窗帘,橘红色床品,还有一只驼色单个新沙发,到处都有温暖和细致的味道。


    檀家都是男孩子,这应该是白虞专门为她布置的。


    谢箐提着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放了下来。


    她窝在沙发里发了会儿呆,然后才慢吞吞地脱掉衣裳,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热水很热,她舒舒服服地泡了好一会儿,直到快睡着了,才从澡盆里爬出来,穿上睡衣出了门。


    床垫很软,被子有阳光的味道。


    谢箐闭上眼,满足地喟叹了一声,打算用睡眠结束这忙碌的一天。


    就在她与周公即将会面时,她忽然听到了一阵滑轨门滑动的闷响。


    谢箐睁开眼,正要坐起来,就见檀易打开了她双脚对着的那面墙——那里有一道暗门。


    檀易裹着一件咖色长棉袍站在门外,有些局促地说道:“箐箐,下午咖啡喝多了,睡不着,你陪我去露台上走走吧。”


    谢箐的睡意顿时飞了,她推开被子,打算穿鞋下地。


    檀易进了屋,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新的棉睡衣披在谢箐肩上,“我让我妈买的,跟我这件一模一样。”


    穿衣镜里站着一对穿睡衣的璧人。


    谢箐看着檀易高大的身材,紧绷的胸膛,刚刚腾起的一点起床气彻底消散了。


    她系好腰带,挽住檀易的手臂,“走吧,我们溜达溜达去。”


    二人出了房间,沿着走廊去了西边的露台。


    这个露台比谢箐家的大多了,不但有花有草,中间偏右处还盖了一座精致的亭子。


    亭子和栏杆都拉了彩灯,一闪一闪的,颇有浪漫气息。


    檀易搂着谢箐转了一圈,走到北侧时停了下来。


    他指着北边的一座矮山说道:“看到那座山了吗,山顶上正对我们的地方有两块矗立的山石,从远处看就像一对要接吻的爱侣,附近的老叫它情人山。听说,凡是对着情人山许诺爱情的情侣,都会幸福美满地过一辈子。”


    谢箐抬起头,与檀易四目相对,“所以呢?”


    檀易道:“我想对着情人山向你求婚,但我不想吓到你,或者勉强你,所以想先征求你的同意。”


    谢箐环住他的腰,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同意!”


    檀易在这样的时刻也没忘记照顾她的情绪,那她还有什么可矜持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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