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娉瞪大眼,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他猜到了?
不可能!
“郡王你说什么,我什么也没想…”
“是吗?”温御声音之寒,似从地底深处渗出来般。修长的大手将她头顶的印章取下,漫不经心地在把玩。“当真什么都没想?”
叶娉心下一凛,点头如捣蒜。
真没想。
也不敢想。
“这头上一点绿,是否和一枝红杏有异曲同工之意?”
完了。
他真的猜到了。
这也太厉害了!
叶娉不无怂包地挤出讨好的笑,同时难免有些泄气。有这么一位心思敏锐洞察秋毫的老公,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此隐晦的意思都能猜到,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难道是光长脑子不长心,才会如此冷血无情?
“我…开个玩笑,开玩笑而已。我这是在笑话温廷之,万万没有其它的意思。”谁敢给这男人一点绿色瞧瞧,怕是不想活了。“郡王对我这么好,我欢喜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生出别的心思。”
“别的心思你最好不要有,否则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声音之冷,堪比冰刀。
叶娉都快哭了。
这男人的手段谁不知道,得罪他的人能有几个好下场。她也就是仗着两人同样的离奇经历,在他允许的范围内蹦跶,但越界这样的事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毕竟在强者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一场空。
“郡王这么说,让我好伤心。”她作势捂脸哭,“我如此心悦郡王,心中只有郡王一人,郡王为何疑我?是对自己不自信,还是不信我?”
是不信自己,还是不信她?
温御垂眸。
他竟然无法回答。
这个小骗子,惯会哄人。
“只要你无二心,我必是信你。”
“郡王真的信我?”叶娉抬头,小脸上当真挂着两行泪。为了挤出这两滴眼泪,她刚才下了死手掐自己的大腿。“我就知道郡王心里是有我的…别人都说我不知廉耻,说我痴缠郡王,他们哪里知道虽然一早是我先动的心,但现在我和郡王之间再也不是一相情愿,而是两情相悦。”
这话骗骗自己还差不多。
她心想着,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两情相悦么?
温御眼神凌厉,如利刃出鞘。刀锋所到之处,似要划破所有的伪装,直指人心。这还不够,竟是还要将人心剖开,非要看清里面到底是黑是白。
叶娉身体瑟缩一下,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她慢慢垂眸,作伤心状。
“…是我痴心妄想,是我贪心了。我以为郡王对我是不同的,我以为我的一片真心会打动郡王。我不会泄气的,不管郡王待我如何,我始终视郡王为此生至爱。哪怕有朝一日郡王厌了我,弃我而去,我也不会怨恨。我会默默守着自己的心,永远喜欢郡王一人。”
好冷。
为什么她说了这么多的甜言蜜语,眼前的人似乎丝毫不为所动,越来越寒的气息让人胆战心惊。她把心一横,硬是往他怀里挤,耍赖般抱着他的腰。“我不管,我这辈子就赖定郡王了,郡王以后不能再疑我。”
还好,还好。
这男人身体还是热的。
这男人的心她不甚地意,她得到身体就好了。她不管不顾地献上自己的唇,当唇齿相依的那一瞬间,她感觉没那么冷了。
累极睡去之前,她听到一声极沉的耳语。
“若敢生异心,叶家会为你陪葬。”
她睫毛颤了颤,不敢睁开眼。
梦中,她狂奔不止。
身后黑雾弥漫,明明什么东西也没有,但她就是知道有人在追自己。黑雾越来越浓越来越重,像巨兽的嘴慢慢将她吞噬。
她想喊,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尽管只是一团黑雾,她潜意识里地是知道这是温御。只有那个男人才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铺天盖地让人无处可逃。
不远处传来乱糟糟的哭声,那是小四在哭。她还听到祖母父亲还有母亲的呼喊,以及婷娘和大弟的求救声。
“娉娘,救我。”
“大姐,救我。”
不,不可以。
他们不能死!
她也不能死!
突然她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抱住了腿,低头一看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小女孩有着和温御一样的眉眼,奶声奶气地叫她娘。
“娘,你别走,你不走爹爹就不生气了。”
走?
她走哪里去?
这孩子叫她娘,是她的女儿吗?
“娘,你快答应爹爹,你不走他就不生气了。”
叶娉张着嘴,不管温御有什么要求,只要他不杀他们,自己什么都答应。但是她依然发不出声,急得拼命点头。
“爹爹,你看到了吗?娘说她不走了,你别生气了。”小女孩朝着黑雾喊,声音越发奶声奶气。
黑雾瞬间散去,她竟然还能看到天上的月亮。远处一片清明,似有高山远景美不胜收。哭喊声已经消失,她甚至听到了虫鸣鸟叫的声音。
这是哪里?
温御在哪?
她的家人在哪?
低头看去,哪里还有小女孩的身影。
天地之空旷,仅剩她一人。
她还有很多话想问,她想知道后来他们怎么样了。叶家人去了哪里,温御又在哪里,还有这个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女儿。
她心头大急,猛地醒了过来。
晨曦的光从窗隙透进来,头顶的纱帐如水一般流泄。身边早已空无一人,被窝里似乎还有残存的余温。
原来是梦啊。
这梦有什么预示吗?
她双手置于腹部,心道会不会是胎梦?那个长得像温御的小姑娘,会不会已经在她的肚子里?
“郡王妃,你起了吗?”三喜听到动静,掀帘进来。
叶娉嗯了一声,慵懒地起身。
她揉着惺忪的眼,一眼就看到桌子上的几张纸。和上次的那些纸一样,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名字。
这是?
姓温的果然是迫不及待想当爹,怪不得昨夜那般卖力。
她暗暗骂了一句脏话,活了两世的老光棍,性情果然不同于常人。一面要和她生孩子,一面又威胁她要杀她全家。
简直是个疯子!
更衣、梳洗、用朝食。
她被三喜服侍着,神情始终不见舒展。
温如沁嫁了,她在府里也没个说话的人。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无所事事地坐在窗榻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景致。
“郡王妃,这些东西要不要收起来?”三喜指着那几张纸,小心翼翼地问道。
“收着吧。”
姓温的王八蛋惯会秋后算账,这东西她可不敢扔。
眼前明明是一片竹海,间或还有几只小鸟在其中飞来跳去,她的脑海里却全是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声音不停在她耳边回想,她不无吃醋地想着那孩子一看就是和爹亲。凭什么让她迁就姓温的,那孩子怎么不去劝姓温的妥协。
她忿忿地想着,眼神幽幽。
三喜实在是不明白,郡王妃这是怎么了?
昨夜不是还要了三回水,难道是嫌少?比起沈世子,郡王厉害多了,郡王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郡王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就别生气了。”
叶娉先是怔了一下,尔后恍然大悟。她就不明白了,自己到底是怎么跟上这胖丫头的脑回路的?
她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复杂地看着三喜。
三喜自以为自己最懂主子的心,还在那里一副为君分忧的模样。“你若实在是不满意,不如吃点好吃的?”
所以欲求不满,是可以从口腹之欲上得到满足的吗?
这个丫头,脑回路确实可以。
“你想吃什么?”她问。
三喜被看穿心思,臊了一下。
“奴婢是担心郡王妃…”
“我怎么瞧你身上的衣服又是新做的,之前的又穿小了?人都说心宽体胖,我看你真是操心操得太宽了。”叶娉毫不留情地打趣她,这丫头一门心思都在吃上面,眼瞅着人都胖了两圈,也越发喜庆了。
“大姑娘!”
三喜嗔道,她一急就会喊叶娉大姑娘。
叶娉啧啧两声,捏了一下她气鼓鼓的脸,“想吃什么就直说,你家大姑娘就喜欢你能吃。”
“这天渐热了,奴婢听人说头伏鸡二伏鸭,要么奴婢让厨房炖只鸡?今日采买的管事说买了半扇肉,要不再来一个狮子头。奴婢瞧着那排骨也极好,烧了吃最为合适…”
这丫头就是一个无肉不欢的主。
以前叶家不富,主子们尚且不能大鱼大肉,又何况她们做下人的。自打进了公主府,这丫头是彻底放开了胃口。
照这样下去,怕是很快又要做新衣。
三喜一边说着,一边咽着口水。后来许是觉得自己太过兴奋,赶紧收敛一些,讨好般地替叶娉按着肩膀。
“前些日子庄子上还送了些鱼虾过来,郡王妃若是想吃点清淡的,鱼羹也是极好的。再配上白灼的虾,蘸着酱汁吃也极为鲜美。”
听听,多会吃。
“行吧,就按你说的去安排。”
身为主子,若是自己富了,自然也要让身边的人多沾油水。
三喜一听,乐颠颠地下去安排。
传话的刚去厨房,温老夫人便上门了。
叶娉还以为这老太太忙着宝贝孙子的婚事,定然会好长时间没空过来,不想今天人就来了。
温老夫人照旧不来她和温御的院子,也没去雪园,而是在前院的花厅等她,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诉苦。
“说我年纪大了,让我别操心,我看她就是不想让我插手!亏得我以前那么看重她,早早就放了权让她当家。如今她翅膀硬了,竟然敢不听我的话!”
这个她,当然是说温夫人。
叶娉可不是和事佬,她巴不得老太太和温夫人不和。
“大伯娘怎么能这样?您老人家可是她婆婆,大孙子成亲,您想出一份力,这是作为长辈的爱幼之心,大伯娘怎么能拦您呢?”
“谁说不是!谁家的儿媳也不敢这么和自己的婆婆说话。我真是看错她了,早知她是这样的人,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她进我们温家的门。”
这就是废话了。
当初这老太太可是连那样的手段都使了,硬生生将人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要不然长公主怎么会和温国公分开,温夫人又怎么会嫁进国公府。
现在说悔不当初,晚了。
“大伯娘也太过分了,我身为一个小辈都看不下去了。哪怕祖母您真的精力不济,怎么着也应该让您尽到自己的心意。孝顺孝顺,既要孝也要顺,忤逆长辈就是不孝。”
温老夫人是来诉苦抱怨的,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被叶娉这般火上浇油一番,越发觉得温夫人不孝。
“我看王氏也有些糊涂了,等郡主进了门,这家还是应该让郡主来当。”
这是要夺温夫人的权。
太好了。
叶娉心下狂笑,“祖母英明。您真是一个好婆婆,对大伯娘真是比对自己的女儿还亲。可惜大伯娘不明白您的一片苦心,辜负了您这么多年的信任。”
温老夫人深以为然,王氏真是让她太失望了。
眼看着时辰不早,老太太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叶娉识趣地邀请她一起共进午膳。大鱼大肉的一上桌,老太太明显眼睛都亮了。
她年纪越大,口味越重。
“也不知道祖母吃不吃得惯,若是不惯,孙媳再让人去弄几个菜。”
“不用,客随主便。”
温老夫人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那道红烧狮子头。她好些年没有吃这道菜了,约摸有十几年了吧。
如果不是叶娉拦着,她都要吃撑了。饶是叶娉怕她吃多了胃不舒服,她还是比往常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叶娉陪她消食。
初时她不愿意,硬被叶娉给拉走了。
“这园子有什么好逛的,你看那些树,一个个不成正形,瞧着都让人闹心。”
“孙媳瞧着不错,这些树好好地长着,又没招惹谁,何必断手断脚让它们顺着我们的心意生长。您瞧那伸出来的一枝,像不像一朵花。还有那两枝,多像一对翅膀。万物皆有其法则,顺天而生才是正理。”
温老夫人轻哼一声,“你倒是向着她。”
这个她,是指故去的长公主。
“我是她的儿媳,哪怕我们从未见过,我都会尊敬她。”
“她…她足智多谋,不少人夸她。”温老夫人说到这,就不说了。她并非不喜欢长公主那个人,而是不喜欢对方耽搁了她的儿子。
叶娉忽生感慨,站在这老太太的立场,确实有理由不喜欢长公主。
再往前走,便是梨园了。
温老夫人望着梨园的方向,眼神极为复杂。
“你当我喜欢那么做。你大伯和我离了心,你父亲也不和我亲近,我图什么?他们一个为了长公主不肯成亲,一个为了身边的丫头不肯娶妻。我是他们的亲娘,我能舒服吗?我能喜欢害得我儿子不愿成亲生子的女人吗?
我知道你和御哥儿一条心,你们心里其实都怨我,怨我当年拆散了长公主和你大伯。你们谁知道我的苦,谁知道我有多难受。我的两个儿子,一个被人称之为京中第一公子,一个年纪轻轻已是武将翘楚。长公主身份是高,可是她一直拖着不嫁人,硬生生将我的荣儿拖到做祖父的年纪。那个丫头是何等低贱的身份,我也没说不让她做妾,华儿却还是不愿娶妻。我不想当恶婆婆,我也不愿意当恶人,可是我能怎么办?”
微风徐过,似乎吹来那边的梨香。
对于赵璃本人,温老夫人是敬佩的,也是愿意有一个长公主当自己的儿媳的。可是一年又一年,她的儿子一直被耽搁。当娘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时日一长岂能不生怨恨之心?
这样一个老人,很难不让人同情。
孰是孰非,其实很难说得清。
温老夫人只是想倾诉,她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一口气将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了出来,她觉得舒服多了。她也没想到这般难已说出口的话,竟会和自己的孙媳讲。
“我说这些,你可别告诉御哥儿。他对我有怨,我不是不知道。我是他的祖母,他不敬我,我也不喜他,我们彼此彼此。”
“祖母说的是什么话,郡王哪有不敬你。”
“你少替他遮掩。我是他祖母,我还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怨我是应当的,我若是早知道有他…”
叶娉心下微动,装作没听清的样子。
温老夫人自知说漏嘴,赶紧圆了话。“总之,你别说给他听,就让他怨我好了。反正我也没养过他,他也不是在我身边长大的。”
“孙媳知道你心里只有大哥。”
“你知道什么!长子长孙,那才是家族的传承。”
“对,对,您老人家说的对。你尽管疼大哥好了,郡王又不介意。”
这老太太,偏心还有理了。
两人断了话头,一时默默。
过了一会。温老夫人不知哪里又不对了,颇有些看不上地睨了叶娉一眼。“你出身不高,有些事可能也没有教你。你日后可千万别听那些世家夫人的,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男人不主动纳妾,你提都不要提,听见没有?”
叶娉哭笑不得的同时,心下却有种涩然的感动。
她亲昵地挽着老太太的胳膊,“我听祖母的。”
温老夫人气顺了一些,哼了一声表示满意。这个叶氏出身虽然不高,但胜在还算听话。日后她时常提点一二,想来也是尽够了。
一老一少相扶着走远,远远还能听到她们在说些什么。
温御从假山后出来,神情莫测。
已经走远的叶娉突然心有所感,不经意地回了头。心下顿时如同被针刺了一下,那么矜贵冷漠的一个人,居然也让人觉得孤单可怜。
他应该都听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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