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御出现在宫中,谁也不会感到意外。他是陛下的亲外甥,亦是宫里的常客。他今晚也进了宫,原打算宴散之后同叶娉一起回府,不想听到侍卫来报,说是昭德宫出了事。
他一进殿,先向顾皇后行礼。
顾皇后面色稍显难看,眼中略有愧疚之色。她是后宫之主,在她的千秋宴上出了这样的事,是她的疏忽。
她这愧疚是表明自己的态度,是做给温御看的。
正是因为她是皇后,所以她比谁都知道陛下有多看重这个外甥。哪怕她没有拉拢温御的心,却也绝不可能得罪温御。
为了此次千秋宴,昭德宫上下准备多日。一应安排打理,皆是她得用的心腹。且不说那猫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单说那道菜明显就是被人动了手脚。
如果温御因此记恨于她,她真是有苦说不出。她受些委屈倒能忍受,她怕的是会影响皇儿的将来。毕竟以陛下对这位外甥的器重,将来皇儿还要倚仗对方。
所以她不得不表明态度,以此换得对方的理解。
这深宫大内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风平浪静,方才她是想将事情暂时先压下去,不想有人一再阻挠。既然如此,她还不如索性将此事摊开了查。
她示意温御平身,然后将这事托付出去。
“郡王来得正好,本宫已是吓得不轻,想来郡王妃也是吓着了。好端端的冒出来一只猫,这事一定得好好查查。”
她既卖了好,又送了人情。
事情出了,她有责任。所以她把事情交由温御自己查,那么无论结果如何温御都不会怪到她头上。
不得不说,她的确是个聪明人。
叶娉很赞同锦恭人的话,这位皇后娘娘当真是个有心人。
所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么一个有心的人,难怪这些年能稳坐皇后之位。无论底下的妃嫔和皇子们如何,也无人能动摇她和太子的地位。
一听顾皇后把事情交给了温御,众人心思各异。
温御的手段,谁不知道。
这事只要是落在他手上,怕是不能善了。
众人心中忐忑,生怕自己会被问到,也生怕温御像审犯人一样审讯她们,她们一个个下意识地往后缩。
温御一双冷目看向璋王妃,“王妃还未回答本郡王的问题。”
饶是璋王妃是他的长辈,还是他的舅母,依然被他漠然的眼神给惊得心口发凉。这个外甥,不仅油盐不进,且太过不通人情。
初入京时,他们便有意拉拢此人。论血亲,王爷是他的舅舅,哪怕因着这个缘故,他也不能和他们生分。什么计策他们都用了,然而不论王爷如何示好,此人皆一副六亲不认,不为所动的样子。
“郡王说笑了,我哪里敢处置郡王。不过是方才有人说圣猫通灵,最能感知到煞气,从而警醒世人。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宴,宴席之上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难免会有诸多猜测。”
温御冷哼一声,沉声命人去请太医。太医很快赶来,先是验了那道菜的残留,然后禀报说是菜中无毒。
菜无毒,那猫为何死了?
蹊跷的是,猫的口中无白沫血迹,也不是中毒而亡。
结论一出,殿中的夫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叶娉方才就想过了,这些人选择在皇后娘娘的千秋宴上动手,手段当然不可能像表面上的这般浅显。她早就猜到菜里肯定不会有毒,那奇怪的气味应该是荆芥汁。至于那腥气,或是是鱼本身腐坏所至,也或者是其它的东西,但一定不会是毒。
她再次看向对面,发现庆阳郡主正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盯着温御。像是崇拜欣赏,又像是很不甘。
璋王妃是个搅屎棍,庆阳郡主应该也不是指使之人。
叶娉这般想着,视线移到温夫人那边。温夫人的神色同旁人一样,恰当好处的忐忑,也有着合时宜的担心。
不管背后之人是谁,这些人的最终的目的是其它,而非人命。
顾皇后若有所思,看向自己的心腹。那嬷嬷已经重新站在她身后,小声低语了几句,她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这时璋王妃又开口了,“皇后娘娘,既然菜无毒,猫也不是中毒死的。依臣妇看,一切都是意外。”
阻拦的人是她,疑神疑鬼的人是她,现在说意外的人还是她。
顾皇后眼里的不喜一闪而过,“郡王怎么看?”
她都把事情交给温御处置了,当然要问一问温御的意见。
人没事,也没有人下毒,看似一切都只是意外。然而这意外好巧不巧,偏偏出现在她的千秋宴上。如果之前郡王妃没有察觉到菜的气味不对,那么白猫窜出来的正好扑在郡王妃的桌上。一旦郡王妃受到惊吓出事,她如何对郡王交待,又如何向陛下交待。
如此处心积虑,既害了郡王妃,又离间了她和皇儿与郡王之间的关系,且还让陛下因此厌弃于她。
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当真是高。
所有人都看向温御,想知道他经如何继续。
“昭德殿无人养猫,臣想知道这猫从何而来?”
“宫中常有野猫出没,想来是误闯而已。”说这话的是一个妃子。
宫中确实常有野猫出没,但那些野猫一般都在冷宫附近出没,不太可能出现在后妃们的宫殿,更何况是皇后娘娘的昭德宫。
这猫是白猫,且从毛色上看并不像野猫。
“臣记得宫里的野猫皆为杂色,多年不曾有过白色。”
他在宫里住了多年,又是宫里的常客,他说宫里的野猫没有白色,那就一定没有。
若说宫里的白猫,也只有王惠妃宫里那只有美人品阶的御猫。但那只猫毛长而体大,绝不会是眼前的这一只。
王惠妃为了自证清白,让人回去将那只御猫抱了过来。
叶娉早就听过这只御猫,毕竟有品阶的猫在盛朝还是头一份。那猫被一个宫女抱着,瞪着琉璃色的眼睛,一副养尊处优的傲慢模样。宫里的人大多都见过它,哪怕王惠妃不把它抱来,也没有人会怀疑死了的白猫会是它。
它体型硕大,毛色油亮,被王惠妃抱在怀里时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当年王惠妃可是凭着它争了不少的宠爱。
“喵呜。”它冲着地上的死猫叫了一声。
没有人在意它的叫声。
王惠妃顺着它的毛,道:“温郡王,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一个意外而已,实在不必要闹得人心惶惶。”
不少人和她一样都希望温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身为臣妇,所有人都不希望在宫里出事,更不想被牵扯其中。
叶娉摸着肚子,一下一下地安抚着肚子里的孩子。因为不远处那个似乎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男人,让她突然觉得莫名难受。
世人皆惧他煞名,哪怕他是受顾皇后之命受理此事,这些人却只会记得他的不讨喜,计较他的不近人情。
他不在意,可是她在意。
“惠妃娘娘此言差矣,方才若不是臣妇闻不得那味,恐怕这猫窜出来时定会被吓出个好歹。臣妇受些惊吓倒也无事,怕就怕这猫惊扰了皇后娘娘和众位娘娘。事关皇后娘娘和众位娘娘的安危,理应慎之又慎。这猫即非宫中野猫,自然是要查清它从何而来。否则今日是一只猫,明日恐怕就是人了。真等出了大事,到时候何人能承担后果!”
“郡王妃说得好生吓人,本宫也是不想扫了皇后娘娘的兴致。既然郡王和郡王妃执意如此,本宫也不好再说什么。”
话里话外,竟是将叶娉和温御夫妇当成了恶人。
叶娉冷冷一笑,“惠妃娘娘,倒显得臣妇和郡王多事。孰不知方才险些受到惊吓的是臣妇,臣妇不想再有人遭受同样的事,却不想在娘娘看来居然是我们一意孤行。若人人都像娘娘这般一旦有事便想着独善其身,那何人来守护我们盛朝疆土,何人能在敌国来犯时舍身而出?”
论嘴皮子功夫,她还真没怕过谁。
这样的大帽子扣下去,就不信王惠妃还能坐得住。
王惠妃暗暗磨牙,后悔自己没能沉住气。
“郡王妃好利的嘴,本宫实在是说不过。”
“有理则无惧,没理则无言。并非臣妇能言善辩,而是惠妃娘娘您理亏。”
敢在宫里说一个妃子理亏,叶娉还是第一人。
叶娉最是不喜王家人,势微时尚且不会给王家人面子,何况现在正是得势之时。她不仅不会给王惠妃面子,若对方再敢逼逼,她还有更厉害的话等着。
王惠妃手下的劲道又了些,怀里的猫挣扎了一下。
“你放肆!”
“臣妇若有失言之处,还请娘娘指出。若有错,必定悔改。若臣妇无错,何来放肆一说。陛下治国宽仁,最是倡议朝臣们直抒意见。怎么到了娘娘这里,明明是有理之言,为何会换来娘娘的斥责?”
王惠妃险些破功,她实在是忍不了。这个郡王妃哪里是说理,分明是踩她的脸。如果王家没倒,她何至于受这样的气。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寿宴,本宫不同你争执。”
“多谢娘娘雅量。”
听在惠妃耳里,这谢还不如不谢,听着就知道是在讽刺她心胸狭隘。
这笔账,她记下了。
叶娉可不管王惠妃会不会记恨她,她和王家人从来就不是一路人,永远不可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她的目光和王惠妃怀里的猫眼对上,那猫琉璃般的瞳仁中竟然隐约泛着蓝光。之前那白猫扑出来时,黑色的眼睛似乎也带着一点蓝。
她和温御之间,隔着几人的距离。
大庭广众之下,她该如何传递这个讯息?
正当她思忖着办法时,只看到殿外传来一声狗叫。
又是猫,又是狗的,今天可真热闹。
才这么想着,便听到温御说:“请皇后娘娘允许六品都尉烈风进殿。”
刑司的六品都尉烈风大人,和钱掌狱一样,皆是让人惧怕的人物,也同是温御在刑司时的左右手。只是这些年来对于烈风这个人,所有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顾皇后哪有不同意之理,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进来的会是一条狗。这狗通体金黄威风凛凛,脖颈间挂着一个金质项圈,上面刻着盛朝六品武官才可用的彪形纹。
王惠妃抱猫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那猫像是感觉到她不安的情绪,也或是被她突然勒得不太舒服,发出一声喵呜声。
叶娉看着那毛色金黄的大狗,震惊的同时,心下既有佩服也有欢喜。这个在后世的刑侦手法,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
这个男人不愧为天下第一刑司!
温御让烈风闻了闻死猫的气味,然后在它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它骄傲地甩了甩尾巴,似乎是在表示自己听懂了。
所有人都看着它,看着它在殿中嗅来嗅去。
王惠妃怀里的猫一直在喵呜叫,她抱着猫起身行礼,“禀皇后娘娘,白美人怕是受了惊吓,臣妾先抱它回去。”
顾皇后略一沉吟,准了。
王惠妃像是怕白美人被烈风给吓了,特意绕着走。她仪态款款保持着优雅与端庄,心里哪怕再急却也走不快。
烈风动作快,没多久的功夫就嗅了一大圈。王惠妃丝毫没察觉它已经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紧着的心因为快到出殿而越发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烈风一个猛扑过来,咬住了她的裙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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