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沁从未看过这样的二哥,往日里最是冷漠镇定的一个人,居然会露出如此紧张的神色。那双永远幽深无波的眼眸中,尽是掩藏不住的担心。
世人曾笑二嫂不知廉耻攀附二哥,真该让他们知道二哥有多在意二嫂。他们之间不是一厢情愿,而是两情相悦。
产房早已布置妥当,产婆也很快就位。曾娘子三喜等人排练过无数次,所有人各司其职,一切有条不紊。
温如沁和沈翎被请出来,只能守在外面。
“郡王妃早已安排妥当,定会一切顺利。”
“没错,二嫂最是一个妥帖之人,她一定会平安生产的。”
他们等了一会,不见温御出来。
沈翎心道,自己那个大舅哥不会在里面陪着郡王妃生产吧?
他下意识握住温如沁稍显冰凉的手,“若郡王陪产,他日你生产之时我也可以。”
到时候他便有理由说服父母,毕竟有郡王在前,哪怕是不合规矩父母也不会说什么。
温如沁眼眶泛红,咬着唇点头。
这时锦恭人也赶了过来,她一来,叶娉绷着的弦就松了。
与此同时,阵痛也开始变得密集,一阵比一阵猛烈,那种如同拆骨一样的撕裂之痛足可将一个人的理智侵蚀。无尽的痛苦折磨中,叶娉牢牢抓住了什么,借着那股力量抵御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温御握着她的手,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掐出血印。她没有喊,因为她知道要保存力气。她死死咬着一方帕子,用力拽着温御。
锦恭人低声询问:“郡王,女子生产之时污秽,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不用。”
温御声音斩钉截铁,一字一顿。
他见过太多濒死者的痛苦与疯狂,他们嘶吼着怒骂着,五官狰狞而扭曲。眼前这个给他生孩子的女人,或许正经历着比死更可怕的痛苦。他双手将那只小手紧紧握着,生怕一个松手眼前之人就会消失一般。
锦恭人不再相询,继续坐镇指挥。
叶娉此时什么也听不进去,巨大的疼痛感让她屏蔽了周遭的一切。她的身心所感,全是那堪比酷刑的折磨。
原来这就是生。
不亚于置之死地而后生。
痛到身体裂开时,她终于喊出了声,“阿御…你,你以后一定要对我好!”
“好。”
“你只能有我一个女人…”
“好。”
“你赚的钱要全交给我…”
“好。”
“你不能走…”
“好。”
一声声的喊,一声声的应。
产房内的人听得清楚,外面的人也听得清楚。
沈翎还握着温如沁的手,温如沁感觉自己掌心都出了汗。二嫂不愧是二嫂,喊的那些话真够胆大的。
她也想……
想像二嫂那么大胆。
她也想世子以后都对她好,不想世子有别的女人,但是她说不出口。
“郡王能做到的,我也能。我也会对你好,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世子…”
她眼眶再红,泪珠滚落。
她庆幸的不是嫁给世子,而是庆幸有这样的兄嫂。如果不是兄嫂护着,她哪有这样的底气和福气。
二嫂一定会顺利的。
……
日落月升,无休止的疼痛中,叶娉一直死抓着温御的手。刚开始她喊的话还有条理,后来就有些胡言乱语了。
什么姓温的,什么你要谢谢我之类的。还说什么如果不是我,你就是个孤独终老的命,一辈子也讨不到媳妇。
产婆听得冷汗
直流,双手都在发抖。生怕这位有煞神之称的郡王爷一个不高兴,连她们这些人都给杀了灭口。
锦恭人不停给叶娉擦汗,安抚她的情绪。
很显然,这时候所有的安抚都不管用。
叶娉感觉自己比死了一回还要遭罪,饶是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到了这个时候也已经有点情绪失控了。
她开始哭,哭着骂温御。
骂他以前吓自己,骂他以前不帮自己。那时候她多难,这个男人高高在上袖手旁观,还动不动就吓唬她。
温御任她骂,时不时附和两句,声音又轻又温柔。
到后来产婆渐渐不怕了,她算是看出来了,郡王真不是一般的宠着郡王妃。郡王妃又喊又骂的,郡王却是好声好气,哪里有外面传的那么吓人。
外面等着的人除了沈翎,还有闻讯赶来的叶家夫妇和宋进元夫妇。温如沁因为怀孕,被众人劝着去歇息了。
叶庚和叶氏听到叶娉的骂声,一个比一个臊得厉害。
娉娘这孩子…
也亏得郡王不计较。
宋进元低声对叶婷道:“以后你生孩子,可劲的骂我,我不怕骂。”
叶婷红了脸,嗔他一眼。
“我说真的。到时候你使劲骂,骂得越厉害,你就越舒服。”
“我…我不知道怎么骂。”
“你就骂我不是人,骂我脚臭,骂我不爱洗澡。”
叶氏离得近些,难免会听到小夫妻俩的窃窃私语。当下心里大感安慰,欣慰自己的两个女儿都遇到了好男人。又有些感怀自己当初生孩子时受的罪,暗道自己那时怎么不知道骂几句。
叶庚连打两个喷嚏,赶紧捂住鼻子。
……
天明时分,终于瓜熟蒂落。
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夜空,叶娉听到产婆说了一声是位千金时,累得闭上了眼睛。这一脱力,不仅困意袭来,其余的感觉也慢慢恢复。她知道自己抓住的是什么,但是并没有松开。
这一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慢慢醒来时,感觉自己的手依然被人握着。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幽暗但满是深情的眸。
“什么时辰了?”她问,声音还有些沙哑。
“酉时。”
“我睡了这么久?”
竟然睡了一天。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睡着的这一天,温御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哪怕明明能听见她的呼吸声,依然不时去探她的鼻息。
“生孩子真是太累了,像死过一回。”
死这个字,让温御瞬间变脸。
开个玩笑而已,不必这么当声。
“是不是很害怕?害怕失去我。”
“这种话以后少说。”
“你看看你这个,害什么羞。”她被握着的手动了动,食指抠了抠大掌的掌心。“说句实话,我刚才其实挺害怕的,我害怕自己一下子过去了,再也见不到你。”
温御冷脸一绷,“以后不生了。”
“也不至于。”
叶娉心下受用,她可没打算只生一个。
“一想到是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生孩子,哪怕是再痛,那也是甜的。”
温御大掌紧了紧,眼尾染上腥红。
心爱的男人。
他是她心爱的男人。
叶娉就知道老天鹅闷骚,最是喜欢听这样的话,越肉麻越好。只是她比谁都知道,以前说的那些情话是演出来的,现在才是发自内心的。
“我饿了。你也去吃点东西,顺便刮个胡子。”
一天一夜,胡茬都长出来了。要不是颜值撑着,妥妥一个邋遢男。
温御又变了脸,她这是嫌自己丑?
“我可没嫌你丑,你有没有看过孩子?”
“看过。”
刚生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没太看清。
“她睁开眼睛了吗?有没有看到你?”
温御摇头,那红通通的一小团,他都没怎么看清,但似乎是没有睁开眼睛。
叶娉轻笑出声,“这就是了。咱们当父母的第一次和孩子见面,是不是应该给她留一个好印象。你去收拾了一下,我等会也要收拾一下。”
温御什么也没说,听话地出去。
叶娉确实是要收拾一下,夫妻之间再是亲密无间,有些事还是避着些的好。她唤了人进来,将将清理妥当后,三喜就把孩子抱了进来,跟着叶氏和叶婷也进来了。
叶氏眼睛有点红,脸上却是带着笑。
女人生孩子太凶险,当娘的最心疼。
孩子的眼睛是睁着的,小脸有点皱,也有点肿胀,除了瞳仁和头发乌黑之外,旁的也看不出什么优点。
“咱们大姑娘长得真好看,长大后肯定是个美人胚子。”
“奴婢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瞧瞧这大眼睛,还会盯着人看。”
“郡王妃你看,大姑娘是不是在对你笑?大姑娘真聪明,定然是知道郡王妃你是她亲娘。看这机灵劲,一看就知道是郡王妃的孩子。”
三喜不停地夸着,恨不得夸出一朵花来。
叶娉看着襁褓中胀脸肿眼的小婴儿,她这个当娘的都左看右看,实在是没看出眼睛大,也没看出好看来,她十分怀疑三喜这丫头在睁眼说瞎话。
“这么丑,哪里好看?”
“哪里丑?”叶氏不高兴了,“你生出来的时候还没她好看,长长就好了。你看看这大耳垂,一看就有福气。”
耳垂大也是优点?
叶娉无语。
叶婷有些新奇,又不敢抱。
“大姐,取名了没?”
一说到这个,叶娉颇有几分得意。
“我和郡王商量过了,自己的名字自己做主,待她百日能抓握东西时,让她自己挑一个名字。”
如果她不带上温御,叶氏必是要说她的。她把温御抬出来,叶氏哪里还有话说。到底还是觉得有些胡闹,道:“那也不能一直叫大姑娘,先起个小名也好。”
“要不叫大宝?”
以后再生就顺下去,二宝三宝之类的,多省事。
叶氏想了想,也挑不出什么话。
“行吧,就叫大宝。”
大宝小姑娘喜提小名,又睡着了。
这时曾娘子进来,说是国公府那边来人了,来的是温夫人和庆阳郡主。
“不见。”叶娉头也不抬。
那婆媳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一个也不想见。
“到底是大伯娘和妯娌,不见也应该委婉些。”叶氏劝道。
叶娉点头,“就说我产后体虚,起不了身。”
这孩子,哪有咒自己的。
叶氏发现大女儿的性子,似乎是越来越随心所欲了。
定是被郡王宠的。
……
温夫人和庆阳郡主一进公主府就被按排在前院偏厅等着,压根不能直接进后院。她们以为这是叶娉的吩咐,孰不知这是温御的命令。
自从王惠妃被贬,温夫人已有多日没有出门。她知道王家倒后,自己不再有依靠。事到如今她失去了太多,不能再失去仅有的体面和尊荣。哪怕是最近被婆母和儿媳联手针对,她也不敢有半分怨言。
叶娉产女的消息传到国公府时,是她这段日子以来感到最为舒畅的时刻。
来之前她去见了温老夫人,温老夫人对叶娉生了女儿的事略显失
望。因着心里对叶娉还有些怨气,又拉不下面子,脸色也不太好。
“他们又没来报喜,我巴巴地往前凑做什么?”
“报喜是没有,但我们知道了,不去总归不好。”
“要去你们去,他们不来请,我老婆子才不去讨人嫌。”
等温夫人走后,温老夫人在细嬷嬷面前埋怨开来。
“我是他们祖母,他们若真是孝顺的,哪有和长辈置气的道理。我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还有几年好活,他们这么气我,怕是一个个都盼着我早死。”
“公主府想必还乱着,也没个长辈,想来一时之间郡王和郡王妃还想不到许多。”
细嬷嬷一通话,又让温老夫人摇摆了。
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去。二孙媳妇是心直口快,说话也不太中听,但心地不坏。不像有些人,看着是好,一装就是几十年,却不想是个心思恶毒的。
儿子不管事,大孙子不成器,她还有什么盼头?
这日子真是一日比一日难过了。
思量再三,她让细嬷嬷到库房备了好些东西,随后送到了公主府。
温夫人和庆阳郡主在偏厅等的时候,东西也到了。那些东西实在是多,看得庆阳郡主眼神微妙。
两人一听叶娉不见她们,倒也没有再三。
“她刚生产完,定然身子还虚着。我们心意到了就好,满月再来贺喜。”温夫人大度道。
庆阳郡主是双身子的人,怀孕之人本身就有忌讳,她来了也是走个过场,并不会真的进产房看叶娉。
“替我们向你们郡王妃代个好,恭喜她生了温家的嫡长孙女。”
孙女两个字,庆阳郡主咬得非常重。
生在前头又如何,还不是生了一个女儿。她这胎太医可是断得清清楚楚,必定是个男胎。所以温家的嫡长孙,还得是从她的肚子里出来。
得意又如何?受宠又如何?
肚皮不争气,皆是枉然。
“先开花后结果,御哥儿媳妇下一胎定会如愿。”温夫人道。
庆阳郡主捂嘴笑,“母亲说的极是。你再替我们代个话,让你们郡王妃放宽心,好好养身子,争取来年再生个儿子。”
婆媳二人一致对外,难得的统一战线。
传话的下人是个婆子,听得是又气又怒,却又不敢出声。这些都是什么人,哪里是上门来探望的,分明是来看笑话的。郡王妃生了女儿又如何,郡王欢喜不就行了,轮得到这些人说三道四。
她低着头,也不应声。
“你听到没有?”庆阳郡主高声问。
婆子一肚子气,不情不愿地应下。
“这没有长辈压着就是不行,府里的下人一个比一个拿大。”庆阳郡主摇头感慨,“也是你们郡王妃好说话,纵着你们这些奴才一个个不知尊卑。”
这哪里是在骂婆子,根本就是在指桑骂槐。
婆子不敢还嘴,头埋得更低。
庆阳郡主扶着腰,气势十足。
突然她浑身一冷,头皮开始发麻。
“滚!”
冰冷的声音炸开的瞬间,一把寒光锃亮的刀落在婆媳二人的脚边。
婆媳二人齐齐骇了一大跳,温夫人吓得面无人色。庆阳郡主肚皮阵阵发紧,下意识抱着自己的肚子。
不远处,温御一身寒气,宛如煞神。
“此二人,以后不许再踏进公主府半步。若敢再来,直接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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