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女娲04
这样的视角, 能看到嬴政睫毛颤动了一下,露出一点潜藏得很好的不安。
但他说起话来,还是尽力让自己显得坚定。
“我们去见一个人。”
林久看着他。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 嬴政的不安在消散,坚定更多地被突显出来。
他说, “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我们去见李斯。”
系统脑门上缓缓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剧情突然转进如风,这就要去见李斯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 李斯是应该存在的吗?
系统很好奇, 抓心挠肺。
但林久断然拒绝了嬴政的邀请。
嬴政往前走了一步,而她并没有跟上。
等到嬴政回头看她时, 她伸出手, 扶住嬴政的肩膀,继而扶住嬴政的脸颊。
冠冕上的垂旒轻轻碰着她的手,她把嬴政的头颅转向正前方,叫他的视线直视参政大殿外那片绚烂而又模糊的天光。
她没有说话,但嬴政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我来到你身边, 但命运仍然是你的命运,世界仍然是你的世界。
该披上的甲胄我已经为你披上了, 现在你应当独自赶赴你自己的战场。
你就是我。
这也的确是我应当做出的决定。
是以嬴政欣然顺从了这个没有被说出来的约定。
林久的手收回去了,他独自从参政大殿中走了出去。
林久一个人留下来, 在秦国参政大殿中往复走了走, 最终选择在嬴政往常坐的那个位置上坐下来。
秦王的王座。
她闭上眼睛。
人的眼睛闭合了,【白泽】的眼睛张开。
一瞬间就好像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枚针尖、每一片灰尘上、都睁开了一只眼睛。
世界进化之后, 林久也可以在这样的世界之中释放出更高级别的能量。
选择【白泽】, 是因为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也很陌生。
她需要观察,或者观测, 随便怎么说,总之她需要了解这条新生的世界线。
继而——
继而怎么样,系统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他已经麻木了,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是熟门熟路地选中一枚【白泽】的眼睛,跟随嬴政的视角看世界。
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有很多疑问,像水里的气泡那样挨挨挤挤地浮现出来。
没有人解读他的疑问。
系统慢慢的、慢慢张大了眼睛。
他看见,旌旗招展。
这时应当是秋天,秦国的疆土在陇山之西,孤悬在中原沃土之外,而与戎狄相近,从天而降的秋风中有蛮荒的气息。
但更蛮荒的是那些阵列在风中,魁梧如同鬼神的甲胄。
嬴政已经走出了参政大殿,系统的视角从嬴政身后出发。
五色丝线串联起来的垂旒在风中摇晃,嬴政肩上的丝绸衣料,在并不耀眼的日光下,晕出一层凝血一般浓郁的毛边。
越过那层凝血一般的衣料,在他身前是——千军万马。
系统的呼吸断掉了。
一时间他找不到词汇形容他看见的东西,那似乎是钢铁的甲胄,可没有人听说过有高逾三米的甲胄。
这种东西与其说是要披在人身上,不如说是神鬼的装甲,是上古洪荒时代,神鬼之间相互攻伐的武装。
系统觉得自己的脑仁都在颤抖,他有远超过肉眼精准度的视线,所以他清晰地看见那东西上面的每一个细节。
并不复杂,恰恰相反,这东西的外形算得上简单粗暴,不识字的农夫看一眼也能说出来这东西的用途:它从人类手中诞生,就是为了杀人。
可这真的是人类能想象出来的东西吗?
它身上每一个细节里分明都藏着鬼神的窃笑!
这样的东西,不是一具,也不是十具,而是密密麻麻数不清数目,从近到远无边无际地排列开来。
铁甲的军阵、鬼神一般的军阵,就这样直白地阵列在嬴政脚下,阵列在秦国咸阳宫中参政大殿之前。
像是察觉到了眼睛的存在,嬴政转头看了一眼,铁甲空洞的眼孔和他的视线一起看过来。
系统简直要尖叫出声了,很想问这是在干什么?
他大致能推测出来这应该是类似演武场的地方,可这里是咸阳宫,是参政大殿。
哪家诸侯国会把这么多铁甲阵列在这帝国心脏、朝政中枢?
难道朝臣和君主来来往往都要从这些三米高的铁甲中穿过?
这些纯粹为了杀戮而存在,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人类世界的怪物……与它们朝夕相对,擦肩而过。
就像是强迫一只老鼠每天两次穿越猫排列成的方阵,真的有人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吗?长此以往会留下心理创伤吧!
但嬴政的视线平静,似乎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露出思索的神色,一边消化这个世界线里他拥有的记忆,一边低声说——
——或许是自言自语,或许是在对并没有跟在他身后的林久说,“里面这些铁甲都是空的,其中没有甲士。”
系统感觉自己要疯了,这是铁甲空不空、其中有没有甲士的问题吗!什么样的神经病会把长剑悬在自己头顶,把匕首横在自己颈侧?!
嬴政还在继续说,他的面孔又转回去,面对着阵列在前的铁甲,“每一次,秦军出征的时候,甲士就在这里列阵、披甲。”
“秦国历代先君就站在这里,有时候要静默地站上一整天。”
在他说这些话时,刚好有一阵秋风惊掠而起。
那些阵列如林的铁甲丛中忽然扬起无数旌旗,一百张、一千张旌旗横着飘起来,浓黑的底色上,篆体的【秦】字扭曲而巨大,投落下遮天蔽地的阴影。
系统忽然就不再说话了。
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灵台清明,花开一度,想必传闻中的顿悟也不过如此。
他悟了,他意识到他的反应确实是正常的,眼前这一幕也确实是不正常的。
这咸阳宫根本就是一座不正常的宫城,这偌大一个秦国,根本也不是个正常的国度。
能走近这咽喉心脏之地的公卿重臣,更全都是不正常中还要更不正常一些的疯子。
他们就是能干出来这种,把剑悬在头顶,把匕首横在颈侧的事!
风还没有停歇,旌旗投落的影子如同海潮一般,连绵无际。
嬴政那句话又在系统脑子里回荡了一遍。
“秦国历代先君——”
系统恍然闻见了血腥气,正冲天而起。
春秋战国,六世余烈,秦国历代先君的野心和烈血,就在这些遮天蔽地的旌旗中,扑面而来。
之前系统并没有刻意翻阅过秦国的历史。
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点懂了这个陌生的国度。
——
这一年李斯还很年轻,正客居在咸阳城外一座小村落里。
主人家的府邸破败——算了还是说实话吧。
所谓的主人家根本就是一户黔首,自然也住不起所谓的府邸,只有一座普通的民居。
主人一家住在大屋里,李斯住在偏东的一座小屋里。
据说从前是主人家用来养猪的地方,后来男主人生了病,就把猪卖掉换钱,用来从咸阳城的医那里买汤药吃。
后来男主人病好了,也从咸阳城里长了些见识,索性不再养猪,而是修整出来一座小房子。
专用来赁给像李斯这样的年轻人:想要在咸阳城拼一把富贵,却又囊中羞涩,住不起咸阳城中的房子。
这样的住宿条件当然称不上好,说一声很差劲倒比较贴切。
李斯原本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的境地。
他生性聪颖,是郡吏出身,曾经跟随荀子学习儒家治国的方略,后来又转投法家的门墙,但跟随的也是有名气的老师。
按理说像他这种年轻人不应该缺钱,但李斯不久之前干了一件大事。
他买通了一条路,通往秦相吕不韦的桌案,往上递了一份自己编撰的帛书。
秦国先王崩逝不久,继位的新王年幼,据说只有十三岁,一国朝政几乎都掌握在吕不韦手中。
能联通到这种大人物的路,说是青云梯、登天路也不为过,其中价值不可估量,相应的价格也不可估量。
为了买这条路,李斯掏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卖掉了身上能卖的全部东西。
这也证明了李斯对那份帛书充满信心,他相信只要吕侯能看到那份帛书,他的青云直上,便指日可待了。
然而残酷的是,他的希望似乎要落空了。
李斯在这曾经的猪圈里苦等了一天,一天,又一天。
那份帛书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渺无音讯。
身上的钱全部都已经花光了,又已经欠了主人家三天的房费。
万幸李斯养得一手好鸡,勉强能求得主人家宽限他几天。
但如果再这样下去,会养鸡也没用了。
是以李斯现在正面临一个残酷的抉择:
要么去主人家的田地里劳作,以求得主人家再宽限几天。
要么就承认这趟来秦一败涂地,灰溜溜拍屁股走人。
又一个晴好的秋日,李斯割了满满一大筐喂鸡的草,脑子里想着是走还是留的问题。
他想得过于入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这一路过于安静了些。
没有大人说话的声音,没有小孩子打闹的声音,甚至就连鸡叫声也不曾听闻。
但在潜意识里,疑惑正逐渐堆积,一直堆积到刺破平静表象的高度。
李斯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他看见一道光……在破败的杂草和黄土之间,一道直冲云天的明光。
太刺眼了,实在是太刺眼了,李斯不得不避开视线,等待眼底被耀出来的黑斑逐渐散去。
然后他看见了。
侍卫林立,甲胄森然,拉车的铁兽披着层叠的鳞甲,在天光照耀之下,泛出刺眼的明光。
立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支煊赫的车队!
第122章 女娲05
李斯愣了足有三秒钟, 为这气势恢宏的排场。
三秒钟之后巨大的惊喜涨满了他的心脏,李斯要克制着才不至于使眉毛飞舞起来。
他等到了,来人并不是吕侯, 但这时候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在意的是他等到了。
李斯,楚上布衣, 起于郡吏,半生颠沛流离,于今, 终于等到了命运的垂青!
——
从那天之后, 嬴政变得忙碌起来了。
林久没有关注他在忙什么,因为她比嬴政更忙。
现在这条新生的世界线, 大略可以看作是原本世界线的一个平行时空。
它的降生, 扭曲改变了很多东西,此前收集到的资料全部作废。
现在对于林久来说,这也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新世界了。
陌生就意味着危险,更何况在她身后还有东西在追赶。
系统惴惴不安,“【神】这次会在什么时候降临?”
林久纠正系统的措辞, “什么降临,人家是咱们友商, 是来送温暖的。”
系统沉默片刻,“竞争手段是时刻想着把我们抹杀掉的那种友商吗?送温暖是指这种不死不休的追杀吗?你是不是中病毒了?”
林久说, “你非要这么想, 那我也没办法。”
系统:“……”
一口血喷出来。
话是这样说,但从林久的表现来看, 她还是很谨慎的。
尽管系统看不太懂她具体都干了什么, 但大致方向还是勉强能猜测到一二。
她很认真地在观察世界线,排查隐患, 试图锁定【神】的降临范围。
一通操作猛如虎,【神】始终静悄悄的,不曾露出过端倪。
秦国上下,却渐渐生出动荡。
最初的异样,是太后忽发疾病,深夜传召侍医。
而后是一连串连锁反应。
——
林久定定地坐着,眼睛里没有焦距,像是在出神。
天外晨曦初起,嬴政坐在王座上,如同往常一般,像个纸娃娃一样,一言不发。
垂旒遮住了他的面孔,也遮住了他在公卿激烈的言辞中,看向林久的视线。
在那一天之后,世界天翻地覆。
嬴政原本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说起来很好笑,但比起应对这个天翻地覆的世界,其实他更多的准备是用来应对这个女孩。
但事实就是如此,嬴政自认为是个比较擅长抓住重点的人。
所以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跟这女孩的待遇相比,他对新世界的态度简直说得上一声敷衍和应付。
但这些准备全都落空了。
这女孩什么都没做,她甚至不会跟在嬴政身边,而始终停留在参政大殿内,像个画地为牢的囚徒。
有时候嬴政看见她坐在王座上,眼神涣散,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在她还坐在这张王座上时候的光阴。
更多的时候她跪坐在大殿的一角,混在议政的公卿之中,如同幽魂一般悄无声息。
嬴政悄无声息地看着她,这些天以来他总是这样看着她,就好像她比整个世界都还更让他在意。
是,发生了什么呢?
十三岁的嬴政站在生命的起始点,朦朦胧胧地想着【死亡】这个遥远的概念。
在你跨越死亡的那一刻,你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如今你穿着比云霞更绚烂的衣裙出现在这里,可是已经没有人能够看见你的存在了。
嬴政仍然在看她,剥离开所有情绪、所有已知和未知的信息,只是单纯地看着她。
他确信自己没有在做梦,但这女孩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个幽微的梦。
系统没有注意到嬴政的视线,他在同步林久的思维。
在他视野中,或者说,在林久视野中,公卿、贵胄、秦与六国、咸阳与雍都,这些存在本身全部被无限解析,无限简化,最终简化成一个点。
点与点之间连接出线,线与线之间又拉出横截面。
就这样世界被分割成密密麻麻的点、线、面,相互重叠之后,过分复杂的色彩和线条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晕眩。
而这些点线面还在不停地增加、增殖。
系统试图转开视线,可目之所及全部都是这些东西。
就好像命运已经笼罩而下,他那千万条垂落的触手,已经密密麻麻地占领了整个世界。
面对这样的场景,系统保持了沉默。
他没尝试过这样的高级操作,但他已经看出来这是在干什么。
林久截取了这条世界线上了一小段时间线,在此基础上进行推演和计算,她在试图演算出命运的轨迹。
这种推演不可能持续很长时间,系统几乎能听见林久的脑浆沸腾汽化的声音——
如此盛大的推演所需要消耗的算力,足以在三秒钟之内蒸发任何人的脑浆。
那些象征命运的点、线、面似乎已经增加到了极致,复杂到令人眩晕呕吐的画面持续了大约半秒钟的时间。
然后画面开始简化,首先消失的是横截面,然后是线,然后又轮到点。
简直像是被消除笔碰到的墨水笔迹一样,那些点、线、面发疯一般大片大片消失,系统茫然四望,视野开始出现大片的空白。
最后那些空白逐渐连缀成一整片,空荡荡的视野中只剩下最后唯一的一个点。
那个点原本是黯淡的灰色,此刻忽然跳动成刺眼的红色。
与此同时,就在那个灰点跳成红色的一瞬间——
参政大殿中正在议论着的一句话,越过无形的屏障,吹到了系统耳朵里。
“雍都祖庙之中显露凶兆,武烈王的灵位被惊扰了。”
——
武烈王嬴荡,又称秦悼武王。
后世提起嬴政,说他一统天下的伟业,乃是“奋六世之余烈”。
嬴荡就是这六位秦国先君之中的第三位,从谥号中就能看出他这一生的底色。
克定祸乱曰武,中身早折曰悼。
他这个人有丰沛的武德,乃是有名的大力士,又有好战的性情。
在他继位的第四年,他率领军队进入周王室的国都洛邑,在那里与大力士孟说比赛,要举起“龙文赤鼎”。
他举起了那只鼎,与此同时双目涌出血,接着巨鼎脱手,砸断了他的大腿,他因此流血而死。
身死的这一年他二十三岁。
系统在翻资料,翻完之后用一种如梦似幻的语气说,“嬴荡的生平,就还蛮美强惨的。”
少年继位,在动荡与纷争之中顶着压力坚持与韩国开战,最终打通了扼守在秦国咽喉上的函谷关,为秦国东出中原六国,硬生生开出了一条坦途。
却又在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以如此痛苦的方式死去。
但再怎么美强惨,他也已经死了,死期至今约有六十年,埋在地下的骨头都该烂成灰了。
林久所主持的那场盛大推演,最终的结果竟然锁定在了他身上?一个死人?一个……鬼?
系统继续如梦似幻,“我记得这个世界只是蒸汽朋克,不存在灵异鬼怪元素啊。”
所以快告诉我武烈王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异状其实在其他地方。
蒸汽朋克已经很过分了,再加上灵异鬼怪元素,这种高端局是我可以围观的吗!
但林久说,“为什么不存在。”
系统谨慎地又回忆了一遍林久当初使用【女娲】时候的情形,“我没看见你在世界底层逻辑上写入灵异鬼怪要素……”
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系统噤声了。
他想起来了,林久确实没往世界底层逻辑上,写入灵异鬼怪要素。
事实上她根本没对新世界做任何干涉,因为能量不足,想要用有限的能量,撬动尽可能高等级的世界,所以她选择的是放手让世界自行演化。
她只在底层逻辑上写入了一条规则,关于她自己。
【嬴政身边的人会下意识合理化我的存在感。】
因为【我就是他。】
而【我就是他】这条规则又建立在【女娲】的基础之上。
世界因此承认了【女娲】的存在。
这并不算是增添了灵异鬼怪的因素,非要形容的话,大概算是在蒸汽朋克的世界观下,硬生生挤出来了一个用来放置灵异鬼怪的空位。
那么问题就来了,世界为【灵异鬼怪】预留下了一个空位。
林久可以在这个空位上放下【女娲】,其他人当然也可以在这个空位上放下其他的灵异鬼怪因素,例如【嬴荡】。
当然普通人是没可能利用这个空位的,但他们这次的对手恰好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姑且用林久的话,称呼他们为友商,在上一个世界,友商对外表现形式是【神】。
所以在这个世界,他们新的对外表现形式是【鬼】。
系统忍住没有发出声音,身上却已经炸起来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但现在再回头去想之前林久列出来的那副推演图表,总觉得世界忽然就变成了四面漏风的筛子。
每一只筛孔里随时可能钻出来一只鬼。
唯一剩下的那个红点还在林久视野中闪灭,因为频率过快而变得模糊。
系统正心神不宁,骤然看过去,霎时错觉从中正蔓延开一层不祥的血光。
明明已经锁定了目标,可那种不祥的预感还是挥之不去。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系统已经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第一只鬼,【嬴荡】。
——
目标已经锁定得确凿无疑。
但没办法处理。
似乎是吸取了第一个世界的失败经验,这次的【鬼】并不像是之前的【神】那样,在降临的第一时间就跳出来攻击和破坏。
而是走了另一个极端,一直稳稳地蛰伏了下来。
而林久比他更稳,没有表露出任何异状。
但嬴政的处境正逐渐变得不妙起来。
武烈王的灵位被惊扰,只是一个开端。
之后远在雍都的秦国祖庙之中,又发生了更多难以理解的怪事。
在武烈王的灵位被惊扰之后,秦国上下都诚惶诚恐,雍都祖庙之中很快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祭祀。
当天嬴政面朝雍都的方向跪了足有两个时辰,站起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嘴唇都没有了血色。
但怪事并没有就此平息。
祭祀当夜,武烈王的灵位忽然裂开,从中流出来的血在祖庙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
看守祖庙的灵官深夜发现祖庙中供奉的所有灵位都倒伏在地上,浸泡在血泊中,当场吓晕在了祖庙门槛外。
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挪到了祖庙中跪着,手脚都浸没在血泊中,一抬眼就看见武烈王裂开的灵位,就摆在自己面前。
那开裂的纹路如同一只从血肉中张开的猩红眼睛。
据说那个灵官年纪已经不小了,乃是秦国宗师之中有身份的长者,从辈分上论还是嬴政的爷爷或者太爷爷。
但总之,经此事之后,倒霉的老灵官一病不起,还未平息的事件再度掀起狂澜。
这次不祥的程度,已经到了可以被称之为大凶之兆的级别。
公卿和宗室们都坐不住了,纷纷上书要求嬴政做出应对。
于是嬴政在祭祀之后的第二天,无缝开始了第二场祭祀。
大凶之兆一出,公卿宗室都发了狠,于是嬴政也跟着发了狠。
他主动提出,为了彰显诚心,这次的祭祀要持续七天。
他身为秦王,不能这样持久地祭祀祖宗,而置祖宗基业于不顾。
于是决意断除睡眠,每天白日处理国事,入夜就长跪在面向雍都的方位,彻夜不息。
系统在他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就震惊了。
人持续四十九天不睡觉会死,但问题不在这里,不管用出什么样的手段,最差就是跪着睡觉,总之嬴政不可能会死。
但嬴政是这种性格吗?
就算现在是他虚弱的幼年时期,只能任人摆布,但他没理由主动要求别人更过分地摆弄自己啊?
很快系统就知道了嬴政为什么做出这样反常的决定。
第二次祭祀开始之后的第三天,雍都祖庙那边又有新的怪事出现。
祖宗灵位浸了血之后就不能再供奉了,雍都那些近来最重要的大事就是加班加点赶制新的灵位。
沾过的血的旧灵位姑且被收在了一间仓室之中。
赶制灵位的工匠对其中一块灵位上的细节有疑惑,于是请求灵官打开仓室,观摩旧有的灵位。
事情就出在这里——门开之后腥臭冲天,入目满是大大小小的蛇的尸体。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蛇爬到这里又死在了这里,密密麻麻的蛇尸遮蔽住了所有灵位。
新任的灵官恍惚间一抬头,看见武烈王的灵位独自被放在高处,其上猩红的裂纹如同一只怒目而视、目眦而裂的眼睛。
于是新任灵官从此也一病不起,秦国宗师之中,一时竟然找不出愿意继位灵官职位的人。
这件事在公卿之中又引发了一起轩然大波,最胆大的人也忍不住开始惶惶然了。
一个声音开始出现,起初还很微弱,但飞快地壮大,最后几乎整个朝堂都在说这样的话。
他们要求新王嬴政前往雍都,披发跣行,往武烈王灵位前谢罪。
嬴政推拒了,理由很充分。
他正在进行那场为期七天的祭祀,这是已经昭告过祖宗的祭祀,倘若半途而废,引来祖宗的怒火,谁能承担这样的责任?
系统于是恍然大悟,原来嬴政之前那反常的举止是在为了今天做铺垫。
他早就预料到了会有更古怪的事情发生,于是他事先安排好了自己的位置。
以确保自己不会突然被逼到——雍都。
雍都。
系统有点坐不住了。
他实在是好奇,抓心挠肺地好奇。
之前参政大殿上有人说,武烈王嬴荡的灵位被惊扰了。
那时候他就以为林久要去雍都了。
但林久没去。
这还情有可原,毕竟只是一个灵位出了问题,并不能证明【嬴荡】这只鬼就真的藏在雍都。
第二次灵位流血,大凶之兆显露出獠牙,嬴政的处境变得很不妙。
他又以为林久要去雍都了,但林久还是没有。
这也勉强还可以理解,或许是还需要时间观望一番。
但第三次,一而再,再而三,公卿和宗室的耐心显然已经被消耗殆尽,他们的矛头对准了嬴政。
他们已经开始准备把嬴政推出去平息祖宗的怒火。
倘若如他们所愿,嬴政前往雍都,现身祖庙之中,届时那块灵位再对嬴政做出什么事——
可以想象,举国上下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把责任,这次以及上次、还有上上次的责任,全部推到嬴政身上。
秦王嬴政十三岁——还是个小孩,但没人在意——他是秦王,所以尽管他什么都没做,但已经可以成为惹怒祖宗,惹怒上天的罪魁祸首了。
所以他就是罪魁祸首。
如果谢罪还不行,接下来是不是退位?
嬴政还有个年龄相仿的弟弟,秦王的位置完全可以换人来坐。
退位之后呢,此时风行活人祭祀,惹怒上天和祖宗的先君,是不是也就没有了活着的必要?
系统只是想就涌起一股恶寒。
嬴政这次是顺利推辞掉了前往雍都的行程,但下次呢,这场祭祀只有七天,蛇尸事发在第三天,消息传来已经是第五天。
七天之后嬴政怎么办?
他还能想到另外的推辞手段吗?
系统想这次林久总该前往雍都了吧,在第七天到来之前把那块牌位解决掉,已经到了不去不行的地步了!
但林久就是能稳稳地坐在咸阳宫里,丝毫不露出动摇的端倪。
不过林久一向就是这样,系统也不是第一次看不懂她了,并不觉得特别奇怪。
但嬴政也坐得很稳,或者说是跪得很稳。
这么说有点奇怪,但这些天以来,他一直在看林久的眼色。
系统有一种诡异的错觉。
就好像他始终拒绝前往雍都,并不是因为猜测到了雍都对他来说完全是龙潭虎穴,而是出于一个更简单的原因。
简单到,仅仅只是因为林久没有流露出前往雍都的意愿。
这是系统第一次见识到嬴政的思维逻辑,这时候他还没能触及到嬴政这个人的本质,但已经被这种粗暴的脑回路震惊住了。
这件事已经牵涉到了鬼神的踪迹,这不是努力就能奏效的领域,看不懂的人到死也还是看不懂。
嬴政是那种到死也看不懂的人,所以他选择了一个能看得懂的人。
林久。
完全放弃自己的思考,而全盘跟随林久的眼色走下一步,选择林久的选择,做林久正在做的事。
这种信任——姑且称之为信任——简直是粉身碎骨一般的信任,其实也并非是无迹可寻。
“我就是你。”
嬴政相信了这句话。
既然如此,在这种时候,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己呢。
尤其他脑子里正有那份属于始皇帝的记忆,终生辉煌盛大之下是终生被祖父抛弃、被父亲抛弃、被祖母背叛、被亲弟背叛、被母亲背叛。
这样孤独得令人窒息的一生,除了【自己】,他还能再去相信谁。
但是。
系统冷静地想。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谎言,构筑起信任的基石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她骗了你,她不是你。
事态演化到如今的局面,任务失败,对林久来说,结果是逃离这个世界。
但对于嬴政来说就是粉身碎骨。
系统忽然好奇起来了,嬴政,十三岁的秦王,他知道他正把属于自己的一生,赌在一个骗子手上吗?
等到他知道的时候,那张纸娃娃一样的脸上,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这样的思绪,只是转瞬即逝。
林久忽然睁开眼睛。
最后一缕天光如同焚烧殆尽的灰烬一般飞散,机关被扳动的声音清脆一响,盛在青铜烛台中的帝流浆被点亮,一瞬间爆发出盛大辉煌的焰光。
嬴政跪在地上,面朝雍都的方向。
他在参政大殿上也并不总是穿着冕服,那种衣服太郑重也太厚重了,他本来就已经很像纸娃娃了,穿着冕服只会更单薄苍白,更像是纸娃娃。
但因为现在是在祭祀,所以开始之前刻意换上了冕服,红黑两色的衣摆委落在地上,像是一地流淌着的、混乱而不祥的阴影。
系统盯着这些阴影出神地看了一会儿,骤然惊猝道,“雍都信使!”
他看见了,或者说是林久张开的那些【白泽】的眼睛看见了,在咸阳城外的直道上,又有信使策马而来,高举着雍都祖庙的旗帜。
马蹄像是踏风而来,又像是风也为之避让。
咸阳城闭死的城门,在那张旗帜面前,沉重又缓慢地打开。
系统莫名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错觉。
不需要有任何复杂的推演过程,在这种时刻,从雍都方向而来,如此紧急的传讯,甚至让信使直接带来了雍都祖庙上的旗帜。
必然是武烈王又有了什么动作,必然是那块牌位又出了什么事!
嬴政依然跪着,垂毓投落的阴影在他脸上纵横交错,被炽烈的火光映照得更漆黑分明,这是他跪在这里的第六天。
他没有表现出来,但彻夜的长跪显然让他痛苦,他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像是纸娃娃,苍白单薄。
那种颜色让人觉得他很无辜,而且可怜,雍都来的那位信使无疑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铡刀,而他到现在还没看见那险恶的锋芒。
林久站起来。
系统心情复杂。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林久被逼到这种程度,被逼到不能不前往雍都——
等会儿——
系统恍然意识到,林久的方向是不是不太对。
这并不是出宫前往雍都的方向,而更像是前往咸阳宫城深处,太后寝殿的方向。
太后。
系统骤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忽略掉的一个细节。
异变的开始,并非是雍都祖庙,而是太后,赵姬忽然病重!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系统身上立刻炸起来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几乎是出于本能一般,他立刻重新联通【白泽】的眼睛,重新去看那位持旗前来的信使。
他对上了一只猩红的眼睛,目眦而裂,眼神怨毒得像是从死国之中投出来的,恶鬼憎恨生人的视线。
更多的鸡皮疙瘩炸起来。
系统僵立片刻,忽然吐出一口气。
之前有什么东西,一直蒙住了他的眼睛,以至于他只看见信使举起的旗帜,而没有看见信使怀中还抱着一块牌位。
开裂的、染血的牌位,雍都那一切诡异的源头,武烈王那块牌位,就在信使怀中,向生人的世界投之以怨毒的眼神。
他们把那东西带到了咸阳城。
或者说,那东西跟着他们来到了咸阳城。
调虎离山之计,雍都是第一个调虎离山之地,而这块牌位就是第二个调虎离山之地!
倘若林久在这时候前往雍都,等到回来之后,还能再见到嬴政吗?
再见到的还能是嬴政吗?
倘若林久在这时候前去处理那块牌位……结果是不是跟去雍都是一样的?
系统深吸一口气,重新梳理思路。
那块牌位一直在他眼前晃,但那块牌位其实根本不是重点。
如果【嬴荡】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在咸阳城,那雍都这块牌位其实只是【嬴荡】的一部分,被丢出来做诱饵的一部分。
真正的【嬴荡】一直就隐匿在咸阳城中。
一头鬼,竟然像是毒蛇一样,以绝强的忍耐藏在了黑暗深处,一直伺机而动。
那是【白泽】的眼睛都不曾看穿的,绝强的隐匿。
林久一直没有动,就是因为一直没有捕捉到【嬴荡】的气息。
她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嬴荡】的目的在咸阳城。
但他藏起来了,林久找不到他。
但一、二、三、四,加上这次的信使,接连四次的挑衅,终于被林久抓住了机会,就在刚刚,在细微到不可查觉的一丝波澜中——
她抓住了一缕微渺的气息。
第123章 九尾01
这一缕气息, 再加上赵姬这个一开始就被确认过的坐标点,以及秦武王嬴荡的身份。
三个点。
两点连成线,三点确立横截面。
条件充分且必要。
系统一瞬间又想起之前林久推演时的场面。
无穷无尽的点线面, 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垂落下命运的触手。
现在那些触手又出现了,林久一步一步走出, 命运的大网也正在缓缓展开。
她手中已经捏住了那个要找的横截面,现在正要走过去,把那头【鬼】抓出来。
——
他来了。
他又来了。
咸阳宫中, 夜深处, 赵姬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铁器刮擦青石地面的声音沉闷地响起,像是有人用尖利的指甲, 一下一下抠挠着耳膜。
赵姬拼命捂住耳朵, 可那声音一点也不受到阻碍,就像是在她脑子里响起来的一样。
随着这声音持续响起,一幅幅画面,如同毒草一般,在赵姬脑子里生长蔓延。
起先只是一些不知所云的花纹, 像是图腾又像是文字,在一片漆黑中静悄悄地攀爬, 生长。
赵姬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更用力地紧闭上眼睛。
但没用, 脑子里的画面违背她主观意愿, 倏忽拉远视角。
那是一尊……鼎,先前那些花纹是铭刻在鼎身上的纹路。
难以形容这只鼎有多大, 又有多重, 当它立在山河地脉之上时,就像是一座厚重的宫殿。
但这样的一只鼎, 竟然是倾斜着的,凝固在半空中。
这只鼎正在流血。
赵姬几乎要尖叫出声,但就像是之前每一次一样,她根本发不出声音。
视角在持续而稳定地拉远,她看见一只手,青筋虬结,又看见同样青筋虬结的手臂。
这只鼎原来是被人高举在半空中,举鼎的手正在流血,远看上去就像是鼎在流血。
赵姬张开嘴,大口大口喘息,但窒息感仍然如同阴影一般,悄无声息地覆盖在她身上。
视角拉远到最后,她完整地看见那个举鼎的人,他举鼎的手在流血,皮肉片片绽裂,如同鳞片一般叠在暴露出来的白骨上。
他双眼也在流血,眼珠几乎垂挂到眼眶外面,颜色就像是死鱼一样,泛着死灰的白。
赵姬惊恐地睁大眼睛。
就在她的注视下,那只鼎猛然掉了下来。
没有想象中的巨响,只是一声闷响,血肉四溅。
举鼎的人仰面倒下,他被砸断了大腿,血不是流出来的,而简直是喷溅出来的,倏忽就染红了很大一片地面。
赵姬缓缓抬起手,捂住嘴,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
坠鼎并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那个人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了。
他的眼珠子彻底垂落到眼眶之外,脸皮绽裂开来。
嘴唇被撕裂之后暴露出来牙齿和分明的肌肉纹理,那样的神情,就如同在笑,可空洞的眼眶里又装满怨毒。
赵姬缓慢地后退。
她如今已经贵为秦国太后,王位上坐着的人是她亲生儿子。
也有过几天陶陶然的日子,觉得从今往后一生中就只剩下享乐。
然后这样的画面就出现了,有时候赵姬觉得这是一场噩梦,这怎么会有如此清晰的噩梦呢。
他就在赵姬身边走动,因为大腿被砸断了,走路的姿势扭曲而缓慢,那只沉重的鼎就拖在他身后,像是被无形的锁链连在了他身上一样。
他每走一步,就把那只鼎往前拖一步,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逼得人要发疯。
赵姬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她试图求助,找她儿子,当今秦王,找咸阳宫中的医,找能找到的所有人。
但她根本走不出自己的寝宫,侍女和侍从只会面无表情地对她说,太后生病了。
有一天她呆坐在铜镜前,然后那枚镜子突然开口说,“太后生病了。”
赵姬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她数不清楚已经过了多少天,脑子是乱的,什么都没办法思考。
但在这些天里她已经把自己的生平在脑子里过了很多遍,她想起在赵国的日子,又想起回到秦国之后的日子。
最后她想起来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听家里老人讲古。
其实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举鼎而死,断裂的大腿。
这是那位秦武烈王,又被称作秦悼武王的秦国先君。
嬴政继位之前曾经前往雍都祖庙祭祀,赵姬记得当时祭拜的就有这位武烈王的灵位。
求救,还能像谁求救呢?亲生的儿子,从赵国时就一直相依为命的儿子,在继位之后好像也变得奇怪起来了。
还有一件事情,赵姬从前不敢细想,但今天已经克制不住去想了。
在祭祀过武烈王的灵位之后,王座上的那个真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吗?
眼神终于掉下来了,赵姬想要尖叫,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她无声地说,救救我啊。
无论是谁都好,救救我啊。
那女孩就在这时出现。
起初赵姬以为那是一束光,她太耀眼了,耀眼到蛮不讲理,就像是一束照进来的光。
花费很长时间,赵姬的眼神才顺利聚焦,看清楚了那其实是个年少的女孩子。
她披着一身斑斓的彩衣,身上的披帛和腰带华美得不可思议,但都在那张脸面前黯然失色。
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
赵姬不知道怎么了,她看着那女孩子的脸,却觉得她这种好看的样貌跟人没什么关系。
反而更像是旁边那位武烈王的鬼魂。
想到这里,赵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武烈王的鬼魂已经很久没有再发出声音了。
他没有再走动,那只鼎拖在地面上的沉重刮擦声,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他……去了哪里?
赵姬僵硬地,缓慢地——
那女孩抬起一只手。
没有一星光亮,她的手指在最深最深的黑暗中,泛出玉石一般的光亮。
那是离人很远,而更接近鬼神的一种肤色。
但看着那女孩伸出手来的手,赵姬心里忽然平静了下来。
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她脑子里不再想武烈王的事情。
她掀开被子,动作流畅地穿上衣裳,又梳理长发,最后她丰容靓饰,端庄妩媚地走出来,像是之前身为秦国太后的每一天。
——
系统看着赵姬慢慢走出来,如同梦游一般。
这女人性喜奢侈,她穿的鞋以玉石为鞋底,走路时会发出清脆的响声,但今天她走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系统的眼神下移,又下移。
一直移到赵姬脚下。
在女人的裙裾和鞋子之下,是一双男人的脚,皮肉绽开滴着血的脚。
赵姬每走一步,这双脚就提前走到赵姬的落脚点上,赵姬每一步都踩在这双脚上,所以她走路不发出任何声音。
林久一直确认【嬴荡】就在咸阳宫中,但她一直找不到【嬴荡】。
因为他藏在了赵姬的梦里,藏在赵姬身上。
此时此刻,赵姬就是他。
这一幕诡异而恐怖,但系统反而缓缓出了一口气。
在这场捉迷藏游戏中,最可怕的是未知,其他都不足为惧。
从被找到的那一刻开始,【嬴荡】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抹杀他很简单,这世上没有不付出代价的成功。
在他选择“赵姬”为凭依之后,他成功隐匿了自己的气息,但同时也留下了一个致命的破绽。
他的存在依附在赵姬的思想、灵魂、大脑之上。
林久的手段很粗暴,她利用自身强烈的存在感,短暂地遮蔽了赵姬的思想,大致可以看作是一种催眠,硬生生将赵姬的视线,从【嬴荡】身上,扯到了自己身上。
效果也很立竿见影,在赵姬不再想着他之后,【嬴荡】的存在感立刻就变得稀薄了起来。
拖在他身后的那只鼎几乎完全变成了虚影,不再发出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所以想要彻底让他消失,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赵姬消失。
基石被抹除了,凭依其上的东西自然会消失。
抹掉赵姬脑子里关于【嬴荡】的记忆,这就是【嬴荡】存世的基石。
但林久似乎并没有抹除记忆的手段,不过这也不成问题。
杀了赵姬。
人死了,记忆当然就消失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的到来,赵姬原本静美的面孔忽然变得惊恐起来。
她看着林久,瞪大了那双美丽的眼眸,瞳仁细微地震颤着,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林久微微低下头。
系统脑子里冒出来一个莫名的念头,觉得她这种姿态,像是在行礼,杀人之前致歉之类的。
正当此时,远处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系统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反应过来。
林久之前一走了之,把嬴政一个人丢在了那里。
换作之前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这不是之前。
在此之前雍都来的使者进了咸阳城,还带来了那块【嬴荡】的牌位。
对林久来说这是个把【嬴荡】抓出来的机会,但对于嬴政来说这是个危机,甚至死局。
林久走的时候嬴政还跪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个纸娃娃。
对上【嬴荡】的那块牌位……
系统只是稍微想一想,头发就几乎要竖起来了。
嘈杂声越来越近,来不及多想其他的,系统凝神细听片刻,很快拼凑出来在他缺席的那段时间里,发生过的事情。
雍都祖庙又出了诡异的事情,昨日入夜之后,武烈王的牌位忽然发出奇异的吼叫声,又开口说话,当时所有人都被吓得胆战心惊,口不能言。
最后他们决定遵从那块牌位的吩咐,连夜派遣信使,将这块牌位送到了咸阳城。
咸阳城中的公卿见到信使,得到这样的消息之后也坐不住了。
他们飞快地聚集起来,连夜入宫,说是要觐见秦王,其实是想把这块牌位送到秦王手上。
嘈杂声更近了,公卿们的衣角渐次从宫门之后转出来。
系统没心思再听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了,更现实也更迫切的问题摆在了他面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冷静地开口道,“所以,你要在这些公卿们面前,杀死赵姬吗?”
不管是什么理由,这些公卿们此时已经出现在了这里,而林久竟然就只是这样站着。
她错失了解决掉这件事最好的时机,她原本应该在公卿们到来之前杀死赵姬,然后隐匿起来的!
峰回路转,系统忍不住感到疲惫,他把视线转向那边的公卿,想看一看这件事还有没有什么转机。
但他对上了嬴政的视线。
不知何时嬴政竟然也来了,公卿们相互对视着为他让开一条路,他从中走出来,穿着沉重的冕服,手中捧着一块牌位。
【嬴荡】的牌位竟然就捧在他手上,裂开的纹路如同一只目眦裂开的眼睛,满眼怨毒。
系统愣了片刻。
一种预感忽然涌上来,他意识到他之前又忽视了一个细节,一个致命的、无法补救的细节。
林久离开嬴政,来到这里。
她把嬴政留给了那些公卿,她把嬴政留给了【嬴荡】的那块牌位。
那也是【嬴荡】的一部分,就像是象棋中的车和卒,现在“车”被林久堵死在这里了,可“卒”还在外面。
但在象棋的规则里,小卒也能杀王!
可是。
系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嬴政为什么会在这里?”
嬴政为什么会毫发无损?
【嬴荡】没有对他下手?
林久没有说话。
她低着头。
系统开始察觉到古怪了,比起行礼,她这种姿态,其实更像是低头在看。
可地上根本什么都没有。
天上的云在这时散开了,月明千里,霜雪满地。
系统忽然明白了。
地上有东西。
有……影子。
她在看影子。
她的影子投落在身前的地上,形状扭曲而古怪,从中竟然生长出来触手一般细长的形状。
系统缓缓地打了个哆嗦。
他想起更多的细节。
之前赵姬盯着林久看,瞳仁微微震颤。
她不是在看林久,她根本就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东西就在林久身后。
……在你看见旁人身后跟着一头鬼魂的时候,你往往意识不到,你身后也正紧贴着一头鬼魂。
林久说,“别回头。”
系统连续深呼吸,压抑住了那种脑袋都要炸开的悚然感。
他没有回头,除了听林久的话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的思路从一开始就被误导了,第一头鬼根本就不是【嬴荡】。
或者说他的思路从一开始就被误导了,林久的思路从头到尾清晰得很。
是啊,疑点其实一直是存在的,如果真的是【嬴荡】,今天【嬴荡】的牌位就不会出现在咸阳城。
消息传递过来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把牌位也带过来?
除非是要故意把【嬴荡】的存在暴露出来。
而故意暴露出来的东西,往往被称之为——
诱饵。
真是,大手笔。
被抛出来的诱饵不是【嬴荡】的牌位,而是【嬴荡】这个存在本身。
真正的陷阱也就在这里,如果林久之前动手杀了赵姬,恐怕到此时才是真的回天乏力!
系统再一次深刻意识到了,什么是高端局。
所以他直接开口问了,“这是什么东西?”
地上这团扭曲的影子,是什么东西?
林久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喃喃道,“之前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因为觉得【嬴荡】并不是一个足够有力的切入点。”
“因为【嬴荡】固然跟秦国有关联,可我塞进来的灵异鬼怪因素是【女娲】。”
“想要更好地利用我创造出来的这条空隙,应该尽可能选取跟【女娲】更有关联的东西才对。”
系统立刻理解了她的话,关联性越强,就越具有隐蔽性。
所以林久推演命运,可以轻易推演出来和【女娲】格格不入的【嬴荡】,却找不出来地上这团扭曲的影子。
祂一直藏在【女娲】的阴影之中,贴附在林久身后,耐心地等待林久踩到陷阱里的这一天。
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系统默默想。
林久说,“但是这样就说得通了,原来如此,是女娲的阴影啊。”
她自顾自说下去,好像这个游戏进行到这里,终于开始叫她觉得有趣味了。
“女娲是天神,而祂是妖孽。女娲是慈悲,而祂是杀戮。”
“祂曾经为女娲屠杀一整个王朝,祂是女娲的残暴、血腥、和罪孽。”
“祂藏在【女娲】的影子里,因为祂原本就是女娲的影子。”
系统低着头,耳边听见林久把那个名字念出来。
地上那团阴影,伸出来的正是九条触手一般的扭曲形状。
那是祂的九条尾巴。
【九尾】。
祂是蛊惑过商纣王的九尾狐。
现在祂正贴附在林久背后,这才是林久真正要面对的第一头鬼。
系统开口说话,声音变得干涩,“这东西,怎么杀?”
林久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抬起来,按在后颈上。
九尾狐的事迹在系统脑子里浮现出来。
那是很有名,很家喻户晓的故事,美艳的狐妖蛊惑了殷商的君王,最终祂见证了一个王朝的落幕和另一个新王朝的崛起。
王朝更迭,祂也随之陨落。
后来祂的故事被记录在一本叫做《封神演义》的书籍之中,那本书中最残暴的武器叫做打神鞭。
祂死在……九尾狐死在打神鞭之下。
系统的脑袋忽然变得空白了。
他联想到林久现在的动作。
然后他记起来,林久好像真的有一条大约可以被称之为打神鞭的东西。
林久放在后颈上的手正缓慢地抬起来。
【云山神女:持花带剑。】
在上一个任务世界她曾经拔过这把剑,当时纵横的光束如同荆棘一般长满半面天幕。
倘若不知道这些前情,系统会以为她把自己的脊椎骨硬生生抽了出来。
那把剑的形貌也变了,在被她抽出来的同时,真的像是一段脊椎骨一样,森白、分节。
就像是变成了一条鞭子一样,在被抽出来的同时就开始弯曲。
天上忽然多了一轮月亮,然后又多出来第二轮月亮,最后天上整整多出二十一轮月亮。
在传说中打神鞭有二十一节,每一轮月亮都是一节鞭身在天上的倒影。
那些月亮凝固在高天上,如同俯瞰人间的苍白眼瞳。
系统有那么一瞬间感到疑惑。
他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大约可以被称之为僵持的气氛。
可是他不太懂林久为什么要和九尾僵持,她意识到了祂的存在并且找到了杀死祂的手段,此刻正是图穷匕见,鞭子落下这头鬼怪就要烟消云散——
不,等等。
系统忽然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意识到了。
九尾最鲜明的标志是迷惑,祂曾经迷惑过一整个王朝。
后来祂来到这里,迷惑了命运,又迷惑了【白泽】的眼睛。
既然【白泽】的眼睛都看不到祂,那林久真的能看到祂吗?
她捕捉到的那一缕气息,仅仅只够用作确认【九尾】的存在,却不能找出来【九尾】真正藏身之处。
就像是现在,这东西看似紧贴在她背后,可焉知不是又一个迷惑人的诡计?
此刻正是图穷匕见,林久拿到了那条鞭子,可她只有挥出一鞭的机会。
一鞭落下,要么【九尾】消散,要么【九尾】反噬,任务失败。
乾坤未定,她还没赢,【九尾】也还没有输。
面对这样的困局,系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也不愿意再多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眼前总是闪过一些奇怪的阴影。
细长而扭曲,隐约似乎是有九条模糊的轮廓,可是想要仔细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
他意识到自己在被污染,但是束手无策。
某种程度上他的状态也代表了林久的状态。
【白泽】的眼睛看不穿【九尾】的迷惑,林久的眼睛也看不穿,那他同样也看不穿。
所以这一鞭迟迟不能落下,可就算不落下,污染缓慢侵蚀之后,结局还是一样的。
阴影覆盖而上,似乎正在由虚影向现实转变。
在赵姬脚下,在嬴政脚下,在在场公卿脚下,细长扭曲的阴影正四方蔓延生长。
系统忽然看向嬴政,动作突兀而无预兆,如同鬼使神差。
嬴政站在所有人最前面,最靠近林久的方位。
他原本双手捧着那块属于【嬴荡】的牌位,以恭敬的姿态表露出后辈子孙被这位秦国先君的尊崇。
但这时候他忽然改用一只手抓住牌位,另一只手扯掉了顶戴的冠冕。
他动作很快,称得上粗暴,冠冕被暴力从头发上扯下来,那头长发一定被撕扯得很疼,因为他眼睛里倏忽就闪出生理性的眼泪。
系统没有说话。
他愣住了。
……眼睛。
此刻在场有很多人,而他在一瞬间看见所有人的眼睛。
所有人都在盯着林久看,目眩神迷,色授魂与,如同看见了绝世的美人。
细长的阴影在他们眼睛里游移,卷舒如同投落在地上的云影,那种细长的轮廓可以用“妩媚”来形容。
他们全都被迷惑住了,眼睛里看的不是林久,而是九尾。
嬴政原本也应该和他们没有两样,迷惑过殷商的九尾当然也可以迷惑秦王。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垂旒的遮挡,也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嬴政不可思议地保持了清醒,并且更不可思议地意识到了林久的困境。
“我就是你”是用来欺诈的谎言,但那一瞬间,真的有某种应该称为“心有灵犀”的东西降临在他们之间。
嬴政扯下冠冕为了露出眼睛,他要让林久看见自己眼睛里的世界、眼睛里的九尾。
一瞬间,就在那一瞬之间。
他手中的牌位“咔吧”一声裂开,【嬴荡】的鬼魂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化作一缕烟雾缭绕在他睫毛上。
那一瞬间系统恍然在他眼睛里看见了重影。
秦王嬴政的眼睛,秦王嬴荡的眼睛,秦国历代先君的眼睛,全部都重叠在这一眼之间了。
就在他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来【九尾】的影!
血痕从他眼角沁出来,肉体凡胎承受不住鬼魂的眼睛,嬴政的眼角在开裂。
但就在血痕渗出来的那一瞬间,林久转头看他。
这里有一百一千双眼睛,但林久一瞬间看见的只是他的眼睛。
二十一轮月亮同时从天上坠落。
对着他眼睛里【九尾】的影,那条鞭子落下来了。
一声不应存于人世的凄厉叫喊声冲天而起。
系统脑子嗡然一响,眼前忽然飘起幻影,巨大阴暗的城楼和巨大阴暗的宫殿,玄鸟纹路的旗帜遮天蔽日。
视角拉远再无限拉远。
最后系统看见的是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天上投落到地上,细长扭曲的九条长尾沿着山河社稷无边无际地蔓延和生长。
那些城楼和宫殿全部被这扭曲的阴影覆盖在其中,祭祀天地神明的龟甲被丢弃在角落里,“殷商”两个大字沦落在阴影深处,如同在滴着血。
幻影骤然消散。
系统像是死过一次那样贪婪地大口喘气,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他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那不是幻影,至少不完全是幻影。
那是殷商。
被九尾的怪物颠覆的殷商王朝。
或者说是,被九尾的怪物携带在身上的另一条世界线。
原来如此,实在大手笔,【九尾】其实只是一个锚点,真正的【鬼】还潜藏在其后,是趴伏在九尾身后的一整条世界线。
一整个被颠覆之后的殷商死国。
所以【九尾】久久不动,而只是僵持,因为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杀死林久,而是要降临下一条新的世界线。
真是……险死还生。
系统不愿意再回想起其中的惊险刺激了,这一夜他受到的惊吓已经超过了阈值。
现在脑子里剩下来的只有麻木,能够想到的只是,赢的是林久。
好在赢的是林久。
她打碎了从殷商延续而来的,不祥的征兆。
那一鞭落下,她击退了一整个世界线的降临。
乾坤已定。
——
冠冕掉在地上,垂旒上的玉珠子摔散了,满地乱滚。
嬴政重新把裂成两半的牌位捧到双手之中。
大袖垂落下来,遮住了他不停颤抖的手。
他两侧眼尾沾着渗出来的血珠,像是点在小孩子脸上的朱砂痣,又像是燕国舞女脸上的红妆。
因为肤色过于苍白,血珠又过于浓红,使得他脸上骤然生出了一种森森的鬼气。
深夜、宫殿、衣冠阵列,少年秦王鬼气横生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气氛变得很怪异。
——
李斯脑子里想的是谨慎地后退一步。
但落到实地上,他的脚根本像是长在了地上一样,迈不出哪怕一步。
今夜他的身份其实很尴尬。
咸阳城中的公卿要一起进宫劝谏秦王。
得到了秦王的看重之后,李斯也有了一个小小的官职,这消息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他耳中,又有人来邀请他一起进宫。
李斯一咬牙就跟过来了。
当时他好像想了很多,进宫之后要干什么,但现在这些念头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了。
李斯觉得自己在看月亮,月光像是凿子一样在他脑子里穿凿,把他的思维和记忆凿成了处处漏水的沙子。
但其实他只是在看着那个女孩。
这行为一点都不突兀,也不怪异,此刻所有人都在看着那女孩,就像是仰望明月一样仰望她。
……她,还是祂?
李斯不敢确定,也不想确定。
他脑子里觉得自己看到了很多东西,但现在又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只是意识到自己在发抖,就好像是看到的那些东西已经超出了【眼】和【脑】的极限,所以变成了一片黑暗。
什么都看不见的一片黑暗,可是稍一想到就忍不住发抖颤栗,冷汗如浆一般从皮肉中涌出来,眼耳口鼻处都隐隐有血涌出来。
李斯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的视线一直、一直黏在那女孩身上,根本无从转开。
此刻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和他一样黏在那女孩身上,渐渐有血腥气涌起。
好像有人没能抵抗住那黑暗的诱惑,稍微回想了一下方才看到的东西,于是血就从七窍之中涌流出来。
今夜会死人。
这是李斯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也或许今夜所有还能站在这里的,都不能再称之为人。
这是第二个念头。
那女孩是怪物,秦王在豢养怪物。
这是想都不敢多想的那第三个念头。
那女孩,正在看过来。
她的眼睛像是月亮又像是太阳,她的美貌……那张脸简直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华彩。
她走过来,生、死、宿命、天地,所有一切宏伟不可知的东西,都跟随在她身后一同走过来。
李斯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疯了。
他没有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但只是多看了这女孩几眼,眼睛里就开始流出血,耳朵也开始流血。
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喉咙里正发出濒死一般的“咯、咯”声。
没有人说话。
列位衣冠,噤若寒蝉。
——
系统心里想,麻烦了。
之前林久在世界线上写入了一条设定,所有人都会忽视她的存在,把她和嬴政混淆成一个人。
但那个设定并不强力,大致只相当于一个补丁。
当林久游离在咸阳宫角落里的时候,设定是管用的。
但像是现在这样置身在视线焦点……这个设定就失效了。
身份设定失效了,又有这样的震撼出场,被所有人都看见了。
系统倒不至于担心林久接下来怎么办。
他担心的是秦国这些公卿,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久此时向前走的动作,其实就是很平常的走。
但是因为她走起来原本就轻忽而飘逸,再加上方才那一幕幕的氛围感加持,就连系统看了都觉得有点恐怖,像是要抓几个人吃掉。
但出人意料地是,林久只是很平常地走到了嬴政身边。
凝固的时间像是从这里又开始流动。
嬴政稍微低下头,叫了一声“女君。”
——
李斯一边发抖,另一边脑子在飞快地转动。
他清晰地听见秦王叫了一声“女君”。
这是一个古老的称谓,也是一个模糊的称谓,可以用来称呼姐妹,母亲,乃至妻子。
君上和女君,这称谓背后真正的含义是可以与君上分享权力的女人。
但这种时候李斯倒不至于关注“权力”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
他在意的是这称呼背后透露出来的亲近。
秦王知道她的存在?
秦王甚至可以与她交谈?
李斯抖得更厉害了。
先前被秦王看重时,他简直有无穷的得意和无穷的志气。
后来渐渐开始意识到秦王心里似乎埋藏着一些疯狂的特质,但也没放在心上。
当今天下,不疯的人是坐不稳高位的。李斯是这样想的。
但这一瞬间他忽然开始怀疑,秦王那种疯狂,好像已经超出了人应有的范畴,而被归类到怪物的领域。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缓慢地涌起来。
李斯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想,秦王是“他”,还是“祂”?
他们靠得很近,秦王在面对这位女君时,甚至只是敷衍地低头,敷衍到甚至难以称之为“行礼”。
从某种程度上来解读,这是一种“平等”的象征。
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迟迟响起来。
李斯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跪下了。
他身前身后所有还活着的公卿都跪了下来。
血腥气重得叫人作呕。
没有人说话。
从今天开始,在秦王和女君说话的时候,他们只能跪着聆听而已。
——
大袖遮掩下,林久正抓着嬴政的手,黏湿的血一直沾到她手上。
其实她走过来的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扶住嬴政,让他不至于跪倒下去而已。
以肉体凡胎承受鬼魂的力量还是过于勉强了,嬴政眼尾的血珠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没有去擦是因为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遮掩更严重的伤口。
捧那块牌位的时候他手上不停绽开裂缝,最后简直已经变成了一种“皮开肉绽”的凄惨程度。
所以他的手一直拢在袖子里,所以他对林久行礼敷衍,因为这时候他全部的重量都支撑在林久手上,他根本做不了行礼的动作。
系统大约能猜出来,林久走过来扶住嬴政,是想让在场所有人认为,嬴政直面怪物而不受影响。
所以嬴政也是怪物。
她在帮嬴政骗人。
她在帮嬴政树立起至高无上的威信。
但这种虚假的虎皮,真的会有用吗?
系统在心里想着,并没有说出来。
——
月上中天。
走动时丝绸裙裾相摩挲的窸窸窣窣声响起来,接着是玉制的鞋底敲击在地面上的清脆响动。
嬴政看过去,继而林久也看过去。
赵姬似乎清醒了过来,此时正迟疑地向这边走来。
走了两步之后她猝然又停下来,似乎是回忆起了先前被鬼魂纠缠的过往,眼底后知后觉开始浮现出惊恐。
系统刻意留意了嬴政的眼神,但没能从他眼睛里看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这女人在嬴政生命中,实在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首先她是嬴政的生母,先王赢异人的夫人和王后。
嬴政此生滔天荣耀的起始点,就在她的肚腹中开始。
再后来在赵国当质子的那些年,赢异人这个父亲是缺失的,异国他乡,只有她以母亲的身份,与嬴政待在一起。
其实到现在也无从知道当时他们在赵国时嬴政和赵姬关系怎么样,亲密或者疏离,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但如今在嬴政继位秦王之后,坊间多有传闻说赵姬与吕不韦有暧昧的关联。
而在更远的未来,在嬴政长大之后,赵姬还会和一个名字叫嫪毐的男宠发展出亲密的关系,为他怀胎,生下他的两个孩子。
又用太后的权柄封他为侯,而后依然不满足,还要以太后的身份支持他发动叛乱,意图谋夺嬴政的位置。
最后嬴政对嫪毐处以车裂的刑罚,又冲进赵姬的寝殿中,活活摔死了那两个与他同母异父的孩子。
纵观嬴政一生,在他最终成就始皇帝伟业的那一生之中,他一直是一个深沉而冷静的形象。
唯一失控的时刻就在这里,他对赵姬、孩子对母亲的爱和恨,大约也都在这一摔之中了。
系统留意嬴政的眼神,就是因为这是得到的【始皇帝】的记忆之后,嬴政第一次见到赵姬。
无论怎么说,都很好奇他这时候的反应。
在他幼小而落魄时,赵姬是他的母亲,生他又养他长大,与他骨肉相依。
在他登秦王高位,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时,赵姬是他的仇敌。
他们之间隔了吕不韦、隔了嫪毐、又隔了两个被活活摔死的孩子。
这一生,从赵姬生下他开始,又在赵姬背叛他之后,奠定了这一生孤独得令人窒息的基调。
如果生母都背叛你,想要和别人联合起来杀了你。那这天下之大,你又还能对谁交托信任?
而现在光阴逆转,你带着往后几十年的记忆又回到你十三岁这一年。
霸业未成,雄心未就,你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生母。她看着你,她还没有背叛你。
系统设想了很多种嬴政会有的反应。
但嬴政只是低低地叫了一声,“母亲。”
说不上很恭敬,但也不失礼,声音平静,也听不出来有什么激烈的情绪。
就好像只是在咸阳宫中偶然相遇,他根本没有那些记忆,也根本对赵姬没有任何复杂的感情。
赵姬露出了惊恐中混合着茫然的表情。
她显然对之前发生的事情还有一点印象,但并不完整,只是记得一点点模糊的影子,并不比跪在地上的这些公卿们好到哪里去。
被鬼魂纠缠了这么多天,原本她的精神就已经濒临崩溃,现在又看到了更多不可思议的场景,她还能站在这里,已经可以说明这女人的不同凡响了。
但也难免嘴唇惨白,眼神涣散。
最后她涣散的眼神落到了林久身上,很快又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想要收回视线。
但她没能做到,因为林久在看她。
她站着,披着斑斓的华袍,和嬴政站得那么近。
就好像她根本没有一个独立存在的身份,而只是【嬴政】这个概念的内核,从嬴政那张人皮里溢出来的一部分。
赵姬脑子空白了片刻。
片刻之后,她意识到这女孩的表情在变。
她根本没在看嬴政,她的样貌和嬴政也没有相似的影子。
但她的表情正在变得越来越像是嬴政此刻脸上的表情。
最后赵姬几乎分辨不出来她和嬴政之间的分别。
然后,赵姬看见她张开嘴,和嬴政一样,也叫她,“母亲。”
就像是,怪物在倾尽全力模仿人,像人一样说话,像人一样也把她当做母亲。
赵姬脚下踉跄了一下。
今夜她也终于到达了极致,眼睛一瞬间翻白,“咕咚”一声,她栽倒在了地上。
——
嬴政显然不认为林久叫母亲有什么问题。
她就是他,他也愿意和她分享母亲,大概是这样的心路。
但赵姬显然不这样想。
她原本就没有生病,只是被鬼魂纠缠住了。
现如今没有鬼魂再纠缠她,但她表现出来的,就像是咸阳宫中另有更凶猛的鬼魂存在一样。
因为那声母亲,她好像对林久很有成见。
连带着嬴政和吕不韦也跟着遭殃。
赵姬死也不愿意再见吕不韦,嬴政也一并不见,问就是称病。
大约在林久还存在的时候,她是要一直病下去了。
更甚于她或许已经把林久和嬴政看作一丘之貉,哪怕林久现在退出这个世界,只要嬴政还在,她就会一直持续地病下去。
世界线从这里开始,在赵姬身上有了一个鲜明的偏移。
但系统没有心思再仔细观察赵姬。
就在林久叫出来“母亲”之后,他触发了一个新任务。
当时那件事情已经结束了,跪在地上的公卿都散去了,侍从在身后很远的地方跟着。
嬴政走在林久身边,低声和林久说之后要做的事情。
鬼魂被惊扰的事情,已经被林久处置妥当了。
但最后时刻,嬴政也察觉到了,是在【嬴荡】的保护之下,他才可以直视【九尾】,而仅仅只是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
又出于其他原因,嬴政的表述是“有人准备好了宴席,总不好一直不去赴宴。”
所以要动身前往雍都一次,在祖庙正式祭祀【嬴荡】的鬼魂。
这是一次盛大的祭祀,所以要做新的祭袍,雍都那里或许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他说得很随意,口吻也很亲近,有一种脉脉温情在静夜之中流淌。
系统的提示音就在这时候响起。
“特殊副本【祭祀】已触发,请在规定时限内达成【言听计从】目标,副本奖励视目标完成度发放。”
第124章 九尾02
清晨的冷风吹过皂荚树, 惊飞了一只站在树梢上的燕子。
这是一座森严的建筑,环绕着巨石堆砌出的高墙,缝隙中以铁浆浇筑, 在长空下泛着森寒的冷光,如同一头匍匐在地呲出利齿的猛兽。
马蹄声疾驰而来, 带响一路清脆的金铁相击之声,这座森寒的监狱如此奢侈,门外竟有一条以生铁浇筑成的长路, 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
马上骑手戴着纯黑的面具, 高高举起手,露出攥在手心里的一块令牌。
……
尾是个普通的小吏, 从小在咸阳城长大, 为人却没有什么本事,家里又穷得连一副皮甲也买不起。
年纪到了之后进了军中服役,曾经跟随在昭王的旗纛下拼杀,远远望见过那位武安君的风华。
运气好,没死在战场上, 而是平安的回来,年纪大了之后, 就被安排到这地方做了一个小吏。
这座铁汁浇筑的石头堡垒很不简单。
这是尾来到这里第一天就知道的事情。
这里就建在咸阳城里,可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中, 这地方却寂静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死寂的地步。
如果有人可以拿到咸阳城的舆图, 会发现这块地方在舆图上是一片空白。
偶尔有人误闯进来,可方圆十里, 绝无屋舍, 更没有人家。
尾在军中的时候识过一点字,武安君还在的时候, 有人来教他们几句兵书,再后来模模糊糊开始思考更多东西。
他见识过为了攻伐一座城池而流血十里的战场,死人和活人都堆积在一起。
每天要消耗车载斗量的粮食。年轻时穷尽他全家之力也买不起的皮甲和兵器,在战场上车载斗量的折断和废弃。
因此逐渐懂得战争是一件昂贵的东西。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取得土地和城池,因此城池也是昂贵的东西。
武安君白起曾经为了取得韩国的上党郡,在长平之战中坑杀四十万赵国士卒,区区一个上党郡比四十万人加在一起更珍贵,更遑论秦国心脏之地,咸阳城。
能在这种昂贵的城池中划出这么大一片土地,仅仅用来修建一座孤零零的建筑,还要为此驱逐方圆十里的人烟。
隐藏在其中的东西,论及价值,恐怕也值得十几万人的性命。
尾是一个怕死的人——很难想象一个在武安君麾下拼杀过的士卒会怕死,但或许正因为骨血里这点怕死的胆怯,他才能从那片地狱一般的战场上活下来。
袍泽死了,昭王死了,武安君也死了。但尾还活着。
他还没活够,还想更长久的活下去,所以他从来不试图去窥伺那座石堡里的东西。
这样的小心谨慎为他带来了回报,他在这里安静的活过了文王的时代、庄王的时代、迎来了现在这位年幼的新王的时代。
然后,他看守的这座石头堡垒活了过来。
最初是铁门外那条尘封已久的铸铁长路突然被重新启用了。戴着生铁面具的骑士骑着重型钢铁机车来到这里,沉默的扫去灰尘,在长长的大道上洒上清水。
再然后有人住了进来。
尾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他从来没见过,只是极其偶然的时刻,他用眼角余光凝视那座铸铁的石头堡垒,会觉得里面住着一头怪物。
正在其中缓慢而持续的呼吸。
对此他心里有一个隐约的猜测,但是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继而就是这些举着令牌前来的骑手。
……
尾倚靠在门后,闭着眼睛听马蹄践踏在铸铁路面上的声音,他已经很老了,胡子长长的一直垂到胸口,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已经掉了牙的老头子。
但是尾的耳朵还没有老,他听得出来这些骑手每次前来的时候都带着东西,一些一模一样的东西。
有时候他还会听到另外一些响动,从那座活过来的石头堡垒里传出来,那声音带他回到十几年前、也或者是几十年前。
他在战场上,是个无名小卒,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倒下。更远处有一个男人,他从来没看清楚过那个男人的脸,就好像凡人不被允许直视神的容颜。
武安君白起。
在他来到这片战场的第一天,就听说过他的名字。
底层的士卒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说君侯乃是神明眷顾之人,可以登上那种神鬼一样诡异可怕的铁甲。
那是尾第一次亲眼见到铁浮图的模样。
时隔这么多年,在从战场上离开之后,他又一次用耳朵“看见”了铁浮图的样子。那座石头堡垒里有铁浮图。
诚然石头堡垒封得严严实实,任何一丝细微的声音都不应该被泄露出来,但那只是凡人的范围,无法束缚那种神鬼一样的东西。
尾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绝对不会听错,也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咸阳是一座价值千万万金的昂贵城市,这里与兵戈绝缘,咸阳城中,铁浮图止步。
但尾知道,有一个地方是例外。
咸阳宫中。
他没见过咸阳宫中那一片林立的铁甲的森林,但他知道那是秦王的宫殿。
秦王是这个国度和这座城池的主人,任何律法都不能限制他的行为,他当然可以突破禁令在咸阳城中使用铁浮图。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闪现在尾的脑海中,尾猝然睁大了眼,或许此时,秦王就在这座石头堡垒之中。
……
又一批囚犯被锁在蒙着黑布的铁笼子里运了进来。
李斯和嬴政站在一起对着这批新来的囚犯指指点点,他们头顶上灯光璀璨。
片刻之后他们似乎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李斯继续埋头去工作,嬴政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他走进灯光不能照亮的阴影里,伸出手,抓住了林久的双手。
他还是个小孩子,手指比同龄的小孩更长一点,但是指骨纤细,皮肉单薄,因为体温冰冷,更显出一种纸一样的伶仃。
雪白、雪白的纸。
帝流浆点亮的灯火亮得像是一大团声嘶力竭的太阳,无量的光明落在嬴政脸上、肩上。
寻常人的五官没办法承受住如此沉重的光亮,很容易模糊成看不清楚的一团。
但嬴政有一张线条清晰的脸,随了他母亲当年倾倒过秦庄襄王的眉眼,因为年纪还很小,脸上总是容易流露出幼稚的痕迹。
此时那些光照在他脸上,奇异的勾勒出从眉弓到颧骨到下颌的结构,一瞬间他脸上所有幼态都被抹掉了,留下来的是一种堪称锋锐的端丽。
洁白肤色和深黑眉眼碰撞出来的端庄和美丽,会让人恍然想到他成为皇帝之后的模样,王朝最尊贵的位置,最尊贵的脸。
但此时这张脸上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堪称……凶狠的神色,只会出现在街边游侠和深林猛虎脸上。
他用这种神色对林久说,“你看,在这个地方。”
机械轰鸣的巨大噪音被封死在铸铁的石堡里,往复回荡,深不见底的阴影里阵列着新的旧的铁浮屠。
头顶上悬垂着交错反复的铜丝和铁线,时不时传来囚犯的哀嚎和李斯痛苦的叹气。
如果说天工院是墨家机关术的天下,是机关和金属的缜密结合。
那这个地方要更古老也更蒙昧,在比秦庄襄王更古老的过去,铁浮图第一次出现在大地上,当时的人难以理解这种残暴的机械造物,而畏惧地将之视为鬼神。
在那种时候,登上铁浮图之前要举行祭祀的仪式,像对待神鬼一样宰杀猪羊,献上新鲜的血食。
阴阳家于是登上历史舞台,当时的诸侯信任他们,命令他们负责与寄宿在铁浮图之中的鬼神交流。
后来墨家登场,纯粹机械流派开始崛起,阴阳家逐渐没落,这座石堡也随之荒废,刻写在石墙上的阴阳星图业已蒙尘。
而嬴政重新启用这个地方,除了给李斯的理论找一个独立的实验室之外,或许还因为,武安君白起的那具铁浮图就从这里诞生。
如今已经少有人知了,武安君那具铁浮图是有名字的,被阴阳家那群人称之为“大司命”。
在此时这位神明被视为寿夭之神,司掌人世间的寿命和夭亡。
就像是一种隐晦的谶语,武安君登上这座铁浮屠,就真的在他的那个时代里决定了半个天下人的寿命和夭亡。
让人疑惑铁浮图中是否真的寄宿有阴阳家宣称过的鬼神,又是否已经随着这座石堡而重新活过来。
比之前凄惨一百倍的尖利哀嚎声骤然爆发出来,继而又是尖利的大笑声,近乎癫狂。
系统心有戚戚的哆嗦了一下。
李斯做出来的东西的确简洁高效,但实验过程也的确惨不忍睹。
其实系统觉得经过那惊悚一夜之后,嬴政现在如果开口索要可以驾驭铁浮图的甲士,就算最顽固的老贵族也会诚惶诚恐满足他的要求。
毕竟他们应该不想在深夜看见在自己家院子里徘徊的女君。
所以不太理解嬴政为什么还执着于李斯这个计划……当时李斯搞出来这种东西是因为贫贱到了极致。
他手里既没有铁浮图也没有甲士,所以只好把铁板绑在鸡身上,用铜丝接驳神经,勉强模拟出驾驭铁浮图的效果。
但其实李斯本人并没有那么激进,铜丝和神经直接连接起来,等同于用刀片直接切割痛觉神经,那种痛苦是能要人命的。
在他的设想中,这种东西至多不过是可以在甲士操纵铁浮图的过程中,作为一种辅助手段,使铁浮图的动作更精准。
那样以来,痛苦就变得可以承受了。
从这种角度来看李斯其实是个蛮圆滑的人,懂得妥协和后退。
但是嬴政不准。
他比李斯激进一百倍,几乎把咸阳的监狱搬空,还在从其他监狱中源源不断把人调到咸阳。
其中所有囚犯都被塞到李斯手里,被强制驱赶着植入铜丝,与神经接驳之后登上铁浮图。
那些凄惨的哀嚎声就来源于此,最残暴的酷刑也不过如此了。
很多人在这个过程中活活痛死,也有人坚持下来。
在这种海量的实验样本下,李斯改进了很多粗糙的技术细节,同时收集到了一批可以在这种剧痛下短时间坚持的顽强囚犯。
但是依靠这些人去和雍都祭祀大典上的阴谋对抗,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太靠谱。
李斯看起来也没什么信心,自从被嬴政塞到这座石堡里之后他都没再笑过了。
嬴政也没有要宽慰他的意思,他看起来已经完全陷入到自己的思维里,直视着虚空中的一点,眼神闪闪发亮。
李斯没有试图劝阻他,看见这样的眼神之后也就没必要再劝阻了:
他已下定决心去做这件事,并接受这件事将要带来的全部结果:
“你看,在这个地方。”
——就在这个地方。
要么死,要么得到全部。
“但我还是不懂这一切有什么必要?这不是给自己增加难度吗?”系统实在忍不住了。
“嗯。大概就是……”林久回应他。
她看起来对嬴政搞出来的这些事情并不太在意,神色一直淡薄,眼神里带着点浮于此世之上的抽离感。
“前世求仙失败,已经成为执念,今生重来一次,终于触碰到了神鬼一样不可思议的伟力。”
“所以必须要把这种力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向任何人妥协,也不愿意跟任何人合作。”
系统哑然,林久说的轻描淡写,但它总觉得这些话听起来那么的贪婪,简直要从每一个字音里长出来森然的利齿,闪烁着恨不得嚼碎整个世界的寒光。
“呃,呃……”系统说。
林久困惑,“有什么问题吗?”
系统忍了忍,但是没忍住,“道理我都懂,但是能不能看看李斯,他好像要碎了。”
李斯这几天说是生活在地狱也不为过,每天把囚犯送上铁浮图,再把血淋淋的肉块清理下来,浸泡在惨叫和哀嚎中,感觉随时会变异。
“他都不笑了!”系统一个人喊出了群情激奋的气势。
林久也语塞了,困惑的问系统,“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吗?”
系统郑重回复,“正常人都不能接受。”
林久很淡然,“那就碎吧,嬴政会把他拼起来继续干活的。”
系统也语塞了。
林久看着李斯,片刻之后移开视线,点开系统面板,开始浏览成就界面,看起来也不是很在意李斯。
系统跟着她一起看。
他也没觉得奇怪,不管嬴政和李斯怎么样,雍都【祭祀】副本开放在即,林久当然要赶在进入副本之前攒出来一件新衣服。
就是林久选出来的成就一如既往让人眼前一黑……
系统眼睁睁看着她接连选了三个:
【十三学得琵琶成】、【其形也翩若惊鸿】、【温泉水滑洗凝脂】。
是那种熟悉的一口气上不来的感觉……
【十三学得琵琶成】,出自《琵琶行》,单独摘出来的这一句倒没什么好解读的,也不是个什么典故,就只有字面上的含义。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我十三岁那年已经学成弹琵琶的技艺,在教坊乐师之中负有盛名。”
系统炯炯有神的思考了一会儿,这个成就按照它原本的规划,应该是……就是按字面意义走,十三岁学成琵琶,盛名传到嬴政耳中。
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主要是有两个条件限定得比较死……系统问林久:“你今年是十三岁吗,但是秦朝好像没有琵琶……”
秦朝的确没有琵琶,不过这里就是个巨大的冶炼工坊,如果有图纸的话,搞个琵琶出来也很容易?系统默默揣度。
第二个,【其形也翩若惊鸿】,出自《洛神赋》,通篇都在描写洛神宓妃的美好容颜和飘逸姿态。
其形也,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她的形影宛若翩然一顾的鸿鸟,又矫美如同云影中的游龙。
按照正常路线走的话,这个成就是需要给嬴政献舞,而且要跳得好看,在嬴政心里留下一个【翩若惊鸿】的印象。
不会跳舞也没关系,有对应的系统道具可以辅助完成一场舞蹈,这个成就的难度在于如何接触到嬴政,以及如何让嬴政看完一场舞。
显然对于林久来说这都不是问题。
最后一个【温泉水滑洗凝脂】,出自《长恨歌》,讲述了一个皇帝和宠妃的爱情故事。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春寒时节她得到在华清池洗浴的恩赐,温泉水滑过凝脂一般美好的肌肤。
温泉倒是好挖,实在不行烧一池子热水也勉强能行,皇帝和宠妃的身份勉强也能对上,但是……
系统看了看林久,又去看嬴政,有点没办法想象这两个人一起泡在温泉里的样子。
所以到底为什么选择这三个成就……系统不懂,而且不敢问。
第一步应该是做琵琶?
林久走向李斯。
画出图纸交给李斯,但是李斯现在好像很忙抽不出身,但是就算再忙,只要女君开口,肯定还是要照吩咐做的。
系统眼睁睁看着随着林久的靠近,李斯竭力没有看向林久的方向,但是眼角已经在猛烈地抽搐起来,整个人的脸色介于,“你不要过来啊”和“敢过来我就厥过去给你看”之间。
他看起来随时会一口气上不来,两腿一蹬……但是在林久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顽强的站起来了。
“女君。”毕恭毕敬的行礼,就是脸色有点惨淡,而且有点过分毕恭毕敬,感觉不是在面对君主,更像是在面对蛇蝎和洪水猛兽。
没有尊敬,全是恐惧。
没事的,只是找你做个琵琶,系统在心里默默安慰他。
林久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思索应当从何说起。
首先,你应该画个图纸,因为李斯他也没见过琵琶。系统默默想。
然后他听见林久已小学生背诵课文一样的腔调,慢腾腾对着李斯念,“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一秒钟,两秒钟。
李斯呆呆的看着林久。
林久又思考了一下,继续念,“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李斯仍然呆呆的看着林久。
系统也呆呆的看着林久。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过去,无事发生。
林久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系统脑子里警报开始狂响。
他试图做点什么,“哈哈,你……”
林久伸出手。
她穿着云山神女的衣服,雪白泛着微光的大袖垂落,手指从其中探出,那种姿态容易叫人想起荷花的生长,亭亭在泛着波光的水面之上。
花瓣一样柔美的手指,轻柔地捧住了李斯的脸。
这一幕看起来唯美到了极致,雪白柔软的衣袖,雪白柔软的手指,纤纤细细如同花瓣,轻轻捧住年轻人的面孔……
唯一不太和谐的是李斯好像不是很能欣赏这样的唯美。
林久的手已经足够白了,李斯的脸现在看起来比林久的手还更白,白得发青,青得透紫。
他的瞳孔在震颤,那一夜的回忆在脑子里反复闪回,巨大巨大的阴影,昏暗的灯火,捧着先君牌位的嬴政,禁忌而隐秘的鬼神和禁忌而隐秘的女君。
那些手指温温软软的触碰着他脸上的皮肤,竟然和活人的温度一般无二,但是她怎么可能是活人,她到底是什么东西,披着人皮降临在这里,混迹在人群之中……
食人的鬼神……
那些手指是不是即将掀开他的天灵盖,人皮崩裂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怪物,是否有长长的舌头,伸出来舔舐热腾腾的脑髓……
林久手指慢慢用力,戴着李斯的脑袋转了一个方向。
李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瞳孔都快像猫的瞳孔一样竖立起来了。
在被林久触碰的那一瞬间他像是变成了石头,脖子已经不再支撑得起脑袋。
林久根本没怎么用力,他已经顺从的跟着转动了脖子,正对上……嬴政的身影。
温软的手指,捧着他的脸,一直没有放开。
林久没有李斯高,站在李斯身边,只到他的肩膀,想要捧住李斯的脸就要一直伸长手臂,这个姿势有点费力气,于是林久简单粗暴的捧着李斯的脸往下按了按。
就像是往土里按一块萝卜。
萝卜顺从地被按了下去。
李斯顺着林久的力道半蹲下来,摆出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
就这这个别扭的姿势,他直视着嬴政,或者说是被迫直视嬴政,林久则在他耳边重复念了一遍,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李斯的瞳孔在颤动。
嬴政似乎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转身看过来。
他正站在一具铁浮图之后,身影被巨大的阴影覆盖,眼睛的线条深刻而流利,转身那一瞬间,瞳光宛若在流动。
灯火照进他眼睛里,折射出一线细长的光,巨大的阴影深处他的眼睛是唯一能反射出光亮的宝石,细长细长的光,细长得就像是一根琴弦。
对上他视线的同时,脑子里忽起一声惊弦。
这孩子眼睛里像是有弦,细长而闪着刀剑那样的亮光,他生下来,就是为了割破一些东西,屠杀另一些东西。
十三——一个念头恍恍惚惚的从李斯脑袋里浮现出来,他今年是只有十三岁么——学得、琵琶成?
系统提示音在此时响起,“恭喜您打出成就,【十三学得琵琶成】,秦王嬴政十三岁那一年,李斯从他眼睛里听见了一声惊弦。”
怎么、这么轻易就打出来这个成就……琵琶在哪里?
不,不对,琵琶行、是诗人向观众讲述琵琶女的生平。
诗人对应林久,观众对应李斯,琵琶女对应……嬴政。
所有因素就位,大幕拉开,诗人向观众讲述琵琶女的生平。
所以林久一定要扶着李斯的脸,强迫他看向嬴政,原应如此,在戏剧上演的时候,观众应当直视主演的脸。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然后、然后……
林久没有丝毫停顿,接着慢吞吞的念,“其形也,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他的形貌,宛若翩然一顾的鸿鸟,又矫美如同云影中的游龙。
“恭喜您打出成就,【其形也翩若惊鸿】,洛神正在茫然地倾听诗人的赞美。”
“啊,嬴政听见了。”林久说。
而且没有听懂。
他并不知道在这一瞬间他短暂的成为了洛神。
林久和他对视,在嬴政脸上看到一点犹豫的神色,继而嬴政的视线渐渐移到了李斯脸上。
林久于是也低头看向李斯。
李斯的大腿在激烈地颤抖。
他本是个四体不勤的书生,又被高强度实验掏空了身体。
半蹲了这么久只是大腿颤抖,而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能说女君的威严撑住了他的身体。
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恐惧,脑补是蹲不住就会死什么的……
然后还有更显眼的一点就是,林久疑惑的问系统,“李斯的脸是不是有点没血色了?他之前有这么白吗?”
系统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了,“你再这么捧下去李斯脸上何止会没有血色,他都该长出来尸斑了!”
李斯本是书生,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书生了,聊斋志异里被女鬼掐住脖子的那种……对他来说这跟被女鬼掐住脖子好像也没差。
系统都要同情他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犯法了你懂不懂,你这都快赶上虐杀了!李斯没惹你们任何人!”
“噢噢。”林久感觉也没怎么听懂,但还是放开了捧着李斯面孔的手,站得离李斯远了一点。
震撼人心的一幕出现了,系统眼睁睁看着李斯坚强的抖着哆哆嗦嗦的大腿站了起来,又顶着一张白里发青,青里透紫的脸,毕恭毕敬的向林久行礼。
“女君。”
系统都要为他喝彩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记得行礼,这礼节还完美得挑不出来任何谬误……他的大腿甚至还在哆嗦。
“像这种人……”系统感慨道,“他就活该升官发财,跟嬴政锁死!”
都这样了,那等一下林久干出其他事,李斯应该也是能接受的吧。毕竟现在成就只打出来两个,还有第三个等着要完成。
【温泉水滑洗凝脂】。
这个要怎么办,难道要让李斯看着嬴政泡温泉……这。
出乎系统意料的是,之后林久一直没有再做什么,似乎也不是很想完成第三个成就。
直到距离雍都祭祀的时间越来越近,有一天林久突然又来到李斯身边,对他说,“为我,屠一头猪。”
李斯猛地打了个冷战。
平心而论,女君的声音是很好听的,声音纯稚,如同珠玉,是容易让人沉迷的那种好听声音。
可是偏偏带着一丝不通人语的冷涩,像一块香肉里突兀的一根刺,扎在舌头上。
于是那种好听的音色突然也变得诡异起来了,让人止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躲藏在那张人皮底下,学人讲话。
李斯脸色变白了。
秦王要去雍都祭祀,当然不可能只是去一个人,除了庞大的仪仗之外,还要带上献祭给历代祖先的祭品,其中包括了数量庞大的活畜。
女君想要一头猪做祭品,实在是一桩小事,随便从中要一头猪过来杀了就是,甚至不需要通禀嬴政,李斯就能做主。
他只是想到了更深的,隐藏在这头猪背后的那些东西。
女君是看见那些献祭给鬼神的祭品,感到饥饿,还是只是单纯的馋……就像人闻见肉味会流出口水……
女君现在是不是已经在对着这些腥热的血流口水,既然她对活着的猪感兴趣,那她的祭品中是否也包括活人。
她闻见流淌在皮肉底下腥热的人血,会不会也在偷偷的流口水。
没有得到答复,林久疑惑的看向李斯,这个时代的语言她掌握得并不很熟练,李斯没听懂也是有可能的,遂重复了一遍,“为我,屠一头猪。”
一模一样的语调和一模一样的冷涩,简直就像是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她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活人能说出完全相同的两句话吗?从措辞到语气到字与字之间的停顿……
李斯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兔子一样飞快撒腿跑了,“是,是,我就去办。”
女君是不是真的饿了,猪杀得不够快的话,她会不会开始吃人?
系统看得目瞪口呆,“李斯就这么跑了,这,你吓他干嘛,你要猪干嘛?”
林久说,“我什么时候吓他了,要猪是为了完成第三个成就啊。”
猪和【温泉水滑洗凝脂】?有什么关联吗?系统思考片刻,决定放弃思考。
于是事情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马蹄声疾驰而来,在铸铁的长路上带响一路清脆的金铁相击之声。
尾听见这熟悉的响动,匆忙走出来,下一刻不可自抑的瞪大眼睛,露出迷茫的神色。
马上骑手如往常一般戴着纯黑的面具,高举起手中的令牌。
在他身后是一队骑着重型机车的骑手,同样戴着纯黑的面具,押运来了一头被五花大绑着塞在铁笼子里的……大肥猪。
尾呆呆的盯着那头肥猪看,他已经老了,但眼神还很好,可以清晰的看见肥猪身上的肉不停的摇晃、荡漾。
不远处传来一片哗然,看守石堡的小吏纷纷对这头肥猪表露了惊叹,谁也没见过养得这么肥美健壮的猪。
尾也不例外,他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人,但在过往大半辈子里,他也没见过这么好的肥猪,不,也并不是没见过。
几十年前的战场上,武安君在齐国都城祭祀秦国先君时,宰杀的猪也有这般的肥美。
尾还记得当时有人说,这些都是从小吃稻米长大的,特意养来以做祭祀的猪。
可是祭祀用的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尾心有所感,骤然回头,在他目之所至,铁汁浇筑的石堡正缓缓打开闭锁已久的大门。
吱呀声中,通往石堡的铁门也被打开了。
戴着纯黑面具的骑手当先策马而去,后面骑着重型机车的骑手追随在他身后,装着肥猪的铁笼子驶过去时,尾忽然觉得遍体冰凉。
就像是死神在他后颈上幽幽吐了一口气,这种濒死的感觉并不陌生,曾经在齐与秦的战场上,在武安君麾下,尾曾与这种感觉朝夕相处。
杀气……最后那个骑手从他身边经过时,眼睛从面具的眼缝里冷冷瞥了他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就带来如此浓重的杀气,这些人一定上过战场见过血,甚至可能是传说中可以驾驭铁浮图的甲士。
耳边传来窃窃私语声,看门的小吏们对着不远处的石堡窃窃私语,忽然一道干哑的嗓音响起,“……闭嘴!”
声音消失了,所有人都以诧异的视线看向尾,这个素日沉默寡言到有点窝囊气的老吏。
尾没有解释,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奇异的是竟然没有人反驳他,或许是因为他语气里深深的恐惧,也似乎是因为石堡敞开的大门里,露出的那一片深邃的黑暗。
一群戴着面具的人,正从石堡中走出来。
尾最后看了一眼石堡的方向,近乎是以逃窜的姿态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
他听过那样的乡野俚俗的故事,是说一个地方封闭久了,就会浸染透死国的气息,变成死国的地界。
而今这座死国一样的石堡敞开了大门……如果那头肥猪是祭品,那秦王是想祭祀什么东西?他在那扇门里找到了什么东西?
——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杀猪?”系统用一种虚幻的语气说,“你想吃杀猪菜吗?”
林久说,“没吃过,好吃吗?”
系统说,“其实我也没吃过,不对我们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讨论杀猪菜,你有没有感觉气氛好像有点怪怪的……”
气氛确实挺奇怪的,李斯脸色凝重就不说了,他在林久面前基本也就这一个表情,只分为凝重和更凝重,以及死一般的凝重。
但是嬴政的脸色也很严肃,这就有点不对劲……嬴政他人出现在这里就很不对劲,林久只是跟李斯说要杀一头猪啊,不至于吧?
石堡的大门敞开了,所有人都走出来了,包括那些被选中的奴隶,出于保密的需求,李斯灵机一动给这群人戴上了面具。
系统很想吐槽都需要保密了为什么还要把这群人带出来?就为了围观杀猪吗?你们的杀猪仪式是不是有点过于正经了?
是的,非常正经。
选出来执行杀猪的屠夫甚至在五花大绑的肥猪面前跳了一段祭祀的舞蹈,然后祝祷天地四方。
系统没太听懂他的祝词,依稀听见他说了一段祖上的历史。
似乎有个当过巫师的祖先,家族的历史一直可以追溯到商王朝,在主持祭祀典礼上有丰富的仪式。
当然杀猪也很在行,魁梧的男人戴着狰狞的面具,一刀下去猪都没来及哼哼一声就断了气。
腥热的猪血流出来的时候,系统终于意识到了,“他们好像是在祭祀你,用祭祀神灵的仪式?”
所以嬴政特意找来了一个巫师的后代,而不是直接把秦国的祭祀拉过来。
春秋战国之后,诸国已经不再流行血腥的祭祀方式,但是毕竟野蛮的时代还没走远,巫师的后人稍微找一找还是能找出来的。
这次反应这么及时,说不定嬴政早就准备好了这种人,一旦林久提出需求,立马就能拉出来复刻一套夏商时代的祭祀流程。
这次林久只是要了一头猪,甚至有点对不起嬴政的精心准备。
如果有需要,这个戴面具的屠夫随时可以放过这头猪,转头找几个人出来砍了献给女君。
所以李斯把那些戴面具的奴隶带出来,其实是为了……
系统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了。
尽管祭品只是一头猪,但这其中花费的心思,细究起来已经不在雍都那场盛大的祭祀典礼之下了,甚至隐隐还有点超过的意思。
换言之,如果有需要,嬴政真的会为了林久要的这头猪把秦国的太常叫过来。
说不定还会传旨雍都,把正在准备祭祀大典的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医也都一并叫过来。
舟车劳顿,兴师动众,就为了给女君杀一头猪……
系统稍微脑补一下就觉得坐立不安了,“所以这头猪到底要用来干嘛啊?”
这时候猪血也差不多放光了,林久指了指那头猪,“切、割。”
屠夫立刻就领会了她的心意,也不知道事先被叮嘱了什么,毫无迟滞的开始用刀分割猪肉。
新鲜的血腥气浓得吹不散,新鲜的猪肉在被切割时,神经还在微微弹跳。
血、肉、肠、脂,分门别类的被放置在精美的漆盘里。
林久走过去,李斯哆嗦了一下,满脸写着你不要过来啊——万幸林久与他擦肩而过,选了一盘雪白的脂肪,端起来。
屠夫高高举起手臂,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这一瞬间四周静得几乎听不见呼吸的声音。
林久捧着那盘脂肪,目标明确的走向嬴政。
嬴政手臂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李斯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出于杀猪的考虑,石堡门前支起来了一个青铜的大鼎,里面烧着热水,现在火已经熄灭了,水也不再滚烫。
林久拽着嬴政的衣袖走到大鼎前,把那块雪白的脂肪丢进鼎里,先伸出手试探了一下水温,然后抓住嬴政的手,一把按进水里。
水花四溅。
系统提示音响起,“恭喜您打出特殊成就,【温泉水滑洗凝脂】,秦王嬴政十三岁这年,在祭祀历代先君之前,祭祀你。”
【温泉水滑洗凝脂】,温热的水滑洗过凝脂——凝固的脂肪。
系统往水里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恍惚着不确定道,“这是,这不会是,猪板油……吧?”
两个人一起在温泉水里洗…一块猪板油。试问这世上还有比猪板油更符合“凝脂”两个字的东西吗?
美女的肌肤再细腻,难道还能细腻过一块货真价实的猪板油吗?
可能会被模仿,但是绝不可能被超越,这就已经是符合概念的极限了!
林久肯定他的猜想,“是的,可以炼出来猪油渣那种,和小白菜一起爆炒,香喷喷,好吃。”
系统缓了缓,感觉有点缓不过来,“你……你……”
林久说,“三个成就,做完了。我办事,你放心。”
这一刻系统想到很多东西,想到李斯,想到嬴政,想到这个巨大的杀猪的阵仗,再想到近在咫尺的酆都副本。
“求求你了,这次兑换一个常规点的衣服吧。”系统哽咽了。
第125章 女娲08
成礼兮会鼓。
长无绝兮终古。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 系统都还能记起来,雍都那一场祭祀开始时,响彻天地的鼓声。
嬴政当时就站在最前方的位置, 冠带冕服,佩珍、环、珏、璋、琥、琮。
鼓声三响, 香料被丢进火里焚烧,绵密的白色烟气升腾起来。神巫放声唱起赞颂鬼神的祝祷,起调极高, 声入云霄。
宗室子弟依照身份阵列在嬴政身后, 太常恭谨的弯下腰,向嬴政递上大圭和酒爵。
嬴政伸手要去接, 半空中忽然传来迅疾的风声, 嬴政敏捷的缩回手,下一刻一柄巨剑从天而降,深深插入地面,四周蔓延出蛛网状的裂纹。
这把巨剑如同铁壁一般挡在了嬴政面前,倘若不是嬴政及时缩回手, 这柄剑会切断他的手腕。
一个没有手的人,还怎么接过象征君王身份的大圭和酒爵?
插在嬴政面前的剑足有三米高, 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更像是一幢铁壁, 每一根线条都在诉说着极致的暴力。
这种东西不是人力可以挥舞起来的, 挥舞这东西的也的确不是人,而是一具足有三米高的巨大铁甲。
铁浮图。
绵密的蒸汽从甲胄的缝隙中挤出来, 蒸汽云中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 接着响起人声,“王兄, 我愿向你请教剑术,赢的人接过大圭和酒爵。”
那是个很年轻、甚至年幼的孩子的声音,但是透过铁浮图层层过滤和扩音,那声音就像是风中的虎啸。
一时没有人说话。
春秋战国礼崩乐坏,诸侯的国度已经脱离了周王朝的控制,但有些影响仍然深入骨髓。
周尚火德,举国上下以红色为正色。
此时秦国贵族的礼服也还是大面积地使用红色。
一群人站在幽微的火光下,深红的衣摆半沉在夜幕中,有种说不上的阴郁,像一群融在夜色中的鬼影子。
此时此刻,沉默已经是一种立场了。
铁浮图里的人,称呼嬴政为王兄,此时此地会这样称呼嬴政的只有一个人,养在华阳太后膝下的长安君嬴成蟜。
华阳太后是秦昭王的正夫人,嬴政名义上的祖母。
这位太后没有亲生的儿子,因此大力支持嬴异人继位秦王。
嬴异人便是后来的秦庄襄王子楚,正是嬴政的生父。
可以说,正是因为华阳太后当年的支持,才有了嬴政如今的位置。她的地位和能量,可想而知。
嬴政登基之后赵姬成为太后,华阳太后避居雍都,并不住在咸阳,嬴政此次前来雍都,在祭祀之前,也曾去拜见她。
嬴成蟜出现在这里,离不开华阳太后的支持。
但现在思考这些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与嬴政不同,嬴成蟜从小就以勇武著称,被盛赞有当年武安君的风范。
在这条世界线上,嬴政之所以能够顺利继位,只是因为庄襄王死的时候,长安君年纪还太小,小到不足以登上铁浮图,真正成为勇武的甲士。
但现在他长大了,登上了铁浮图,以纯粹的武力挑衅他的王兄。
绵密的蒸汽云里又传来那种虎啸一般的声音,“你没有驾驭铁浮图的才能,我不和你比,把你那些甲士叫出来吧!”
四野皆静。
因此嬴政的声音清晰的响彻四野,“少看不起人了。”
“既然要比,那就公平的比。你有的东西,我一样有。”
四周响起一阵低低的喧哗声。
——
李斯的脸色很难看,并不是因为眼下这场混乱的祭祀,他只是想起来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在雍都的时候他们已经预料到了在祭祀上兴许会遇到的刁难,越临近出发的日子李斯就越暴躁。
他已经倾尽全力,可是无论再怎样改进技术,那些囚犯能做到的也只是在剧痛的煎熬下,凭借本能进行战斗。
而神经接驳技术最大的优势就是能让甲士更灵活有效率的驾驭铁浮图,没有理智的野兽根本发挥不出这最大的优势。
可是嬴政给他的只是一些囚犯,这帮人没有坚定的战意,他们的意志远远没有顽强到可以忍耐剧痛,冷静的战斗。
威逼和利诱固然可以把囚犯驱赶到战场,却不能赋予他们直面死神的勇气。
对此李斯束手无策。
最后他只能垂头丧气的去找嬴政,结结巴巴的把这个困境,如实描述出来。
当时嬴政正提着灯观察一具铁浮图身上的铭文。
这座石堡太大也太幽深了,就算是点亮帝流浆之后,灯火也只照亮了小小一片地方。
李斯需要用到的也就只是这么小小一片地方,其他地方依然笼罩在黑暗里,和逝去的阴阳家一起沉睡在逝去的时代里。
如果以鹰隼的眼睛站在这里往上看,就能看到石堡顶端,帝流浆的灯火照不到的阴影之地,那些黯淡的阴阳星图。
如同神鬼从天穹上睁开注视人间的眼睛。
李斯后背上的冷汗正在一滴一滴渗出来。
嬴政已经把视线从那具铁浮图上移开,此时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李斯的眼睛看。
私下里他并不佩戴有垂毓的冠冕,那对眼睛很清晰地暴露出来,眼头有上调的弧线,神光凝聚在其中:那是简直可以用凶恶来形容的视线。
李斯额头上几乎是立刻就渗出来冷汗,一直流淌到下巴上。
在那种视线下他像是被鹰抓住的兔子一样无措,结结巴巴几乎说不出话。
但嬴政并没有为难他,他睁着眼睛看李斯,眼瞳中如同有火在烧,声音却柔和——称得上柔和的说——
话音落下,李斯用一种堪称惊恐的眼神看着他,脸孔刷一下变得惨白,不带一丝血色。
他对李斯说,卿并非无人可用。
然后他把手伸到李斯面前,小孩子的柔软纤细的手指,肤色白到有点缺乏血色。
“雍都此行,有我一人足矣。”
当时李斯怔怔看着他的手。
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秦王嬴政的那一天。
一个十三岁的小孩,锦衣华服和那种堪称恐怖的排场都遮盖不住他瘦弱的身形,但就在他看过来的时候。
李斯到现在都还记得他那个眼神,对上他视线的同时,脑子里忽起一声惊弦。
这孩子眼睛里有一根弦,细长而闪着刀剑那样的亮光,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割破什么东西。
——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又一个披着铁甲的甲士走了出来,嬴成蟜驾驭的那具铁浮图迎上去,大地似乎都在这对巨人的脚下颤抖。
“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嬴成蟜似乎真的是好奇。
但是下一刻他已然凶相毕露,声音里夹杂了狂喜的笑声,“不管你是怎么做到的,哥哥,今天你会输!”
嬴成蟜冲了上去。
他听见风声,视野因为高速冲刺而模糊,心里的兴奋压抑不住,如同泉水一样快乐得要喷溅出来。
铁浮图对人体的增幅是恐怖的,难怪先代的阴阳家信奉这种东西里寄宿着神鬼的魂魄,只有真正驾驭过铁浮图的甲士才会懂得这种感觉……
登上铁浮图的一瞬间,人就像是成为了鬼神。
顺利驾驭铁浮图之后嬴成蟜甚至开始同情嬴政。
那个消瘦的兄长,瘦得根本没资格撑起来秦王冠冕的哥哥!他这辈子都不会懂得什么是铁浮图,什么是以三尺之躯弑杀神明!
他迅猛的出剑,含着几分轻蔑,巨剑扫过时简直像一座铁山从天而降,剑柄上“长秦”两字铭文一闪而过。
“当”的一声巨响,嬴政那具铁浮图被猛地击飞出去。
但嬴成蟜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手感不对,与其说是被击飞出去,不如说那具铁浮图借着被击飞的力量主动跳了起来。
怎么会这么灵活……
来不及多思考,被击飞出去的铁浮图已经以更快的速度俯冲而下,蒸汽云在风中形成旋涡的形状。
来了!
俯冲的铁浮图上半身扬起,两手高举起巨剑,接下来迎来的必定的千钧之力的一道斩击。
但是没用!嬴成蟜稳稳的站在原地,机械摩擦声中,他双臂架在胸前,两条手臂上的机关迅速勾连在一起,巨剑横起,眨眼间翻开一面厚重的盾牌。
巨剑高高扬起。
盾牌挡住了嬴成蟜的视线,所以他看不见,嬴政举起剑根本就不是为了斩击,他松开手,把剑抛举过头顶。
半空中,铁浮图鬼魅般调整四肢,机械相互摩擦咔咔作响,下一刻铁浮图轻盈的落在了盾牌上,就像是蜻蜓停在荷叶上。
不对。嬴成蟜眼角猛然一跳,不是太重了,恰恰相反,太轻了,他的胳膊甚至都没往下沉一下。
他看不见,压在盾牌上的铁浮图就像是没有重量一样,倏忽往盾牌边缘滑动,在略过那把巨剑边缘的同时,一把扣住了盾牌边缘的剑柄。
被抛起来的长剑这时候才落下来,以笨拙闻名的铁浮图此刻却像人一样灵活的仰起脑袋,张嘴咬住了剑刃,然后狠狠的低头!
嬴成蟜脸色巨变!
他的视线在迅速变黑,巨剑的刃毫无阻碍的刺进铁浮图的脖颈,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嬴政怎么会出现在盾牌底下。
而这时嬴政那具铁浮图已经松开抓住盾牌边缘的手,双手握住剑柄,骤然发力!
深深没入铁浮图脖颈的剑刃轻巧的旋转一圈,巨大的钢铁头颅摇晃了两下,重重砸在了地上。
嬴成蟜那具铁浮图忽然变软了,全身每个关节都发出咔咔的响声,失去头颅的铁浮图软软的倒了下来——
——
篝火倒映在李斯的瞳孔中,他的瞳光跳动。
只有他见过嬴政第一次登上铁浮图的模样,铜丝连接上他的神经,他全身的痛觉都在同一时刻被唤醒。
剧痛如同海潮一瞬间冲刷而至,他的脸色扭曲,眼角青筋暴起,但与此同时他发出狂笑。
铁浮图巨大的手掌在他的意志下灵活的张开再合拢,甚至轻巧的捏起了一枚鸡蛋。
这种灵巧程度旷古烁今,自铁浮图出现以来还从未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而他做到了,他登上了铁浮图,还不止于此,他真正的掌握了铁浮图,比所有人都更进一步。
当时系统也在旁边,他吓了一跳,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嬴政如此癫狂的模样,但也就在那一刻,他忽然理解了之前嬴政和林久之间的对话。
“就在这个地方。”
“触碰到了神鬼一样不可思议的伟力。”
“所以必须要把这种力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向任何人妥协,也不愿意跟任何人合作。”
所以那些囚犯到底算什么……不过是改进技术的实验品罢了。
谁登上铁浮图,谁真正掌握这种力量,谁就拥有这个世界。
重活一世,要么死,要么得到全部。
而那个人只能是我,终有一天这世界的名字是嬴政!
——
他做到了。
系统喃喃说。
嬴成蟜已经瘫倒在地上,而他还站着,站着的人接过大圭和酒爵,站着的人成为唯一的王。
“还没结束。”林久说。
那具已经瘫倒在地上的铁浮图忽然微微颤动了起来。
它……站了起来。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此时驾驭这具铁浮图的绝对不是嬴成蟜。
难以形容那种姿态,如果说嬴政驾驭的铁浮图轻盈得像人的手和脚,那现在这具铁浮图轻盈得简直像个鬼魂。
不对劲。
四周的气氛在悄悄改变,有无形的眼睛正在睁开。
摔在地上的那把剑在颤动,“长秦”两字剑铭像是沾着血。
巨剑长秦。
这把剑曾经出现在武安君攻克齐国都城的那一场战役中,一剑劈碎了一座城门。
嬴成蟜年少勇武,被誉为有当年武安君的风采,他是庄襄王的小儿子,嬴政还在赵国当质子时,庄襄王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小儿子。
那么,秦庄襄王是不是很有可能赐他一些东西,比如,武安君当年驾驭的那具铁浮图,嬴政始终没有在石堡里找到的——
“大司命。”
活过来的铁浮图大步走到头颅掉落的地方,缓缓弯腰拾起那枚钢铁的头颅,安在了断颈上。
一连串火花在它身上炸开,凌乱的铜线生长蔓延,一瞬间就把那颗头颅和躯体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何等的鬼斧神工,让人想起死人复生,想起传闻中司掌寿夭的神明,大司命。
事到如今,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事有不对,这已经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地步了。
系统声音都开始发抖了,“白,白起……”
他其实想说那是武安君白起的铁浮图,但是林久说,“嗯,白起。”
起先系统没理解这里的白起是什么意思,片刻之后他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白起的鬼魂?”
现在驾驭这具铁浮图的是白起的鬼魂?
那一切就说得通了,难怪嬴成蟜会公然挑衅嬴政,女君的现身并不是秘密,即便有华阳太后的支持,又怎敢违逆女君的心意?
原来如此,原来真正的底牌根本就不是华阳太后。
只有鬼神才能对抗鬼神,如果女君站在嬴政身后,那就在这场祭祀中唤出白起的鬼魂!
下一刻系统立刻焦虑了,“嬴政还站在那里,快……”
嬴政击败了嬴成蟜,可他在白起手中能坚持多久?那可是武安君,在他活着的时候,他的武力镇压半个天下!
林久冷静的拉开了系统面板。
系统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对,没错,现在确实应该兑换新衣服。
选哪个?
这种情况下哪个比较有用?
“UR级套装,屈原。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兑换按钮和换装按钮同时点了下去。
葛衣大袖,和苍翠的藤蔓一起垂了下来,倏然之间那藤蔓又破碎成星星点点的荧光。
这套衣服风格很独特,是黑白两色的深衣,衣缘镶着三指宽的黑色包边,白衣也不是纯粹的白,而是漂染过的葛布颜色,泛着一点清透的青。
辟芷和兰花的香气,浸染在衣间袖口。
就在这些飘散着花香气的葛布衣裳上,半身都烙印着烫金的墨字,随衣裳一起在风中飘动。
楚国的三闾大夫屈原,在他活着的时候,写离骚,写楚辞,后人遐想他当时的形象,是江边行吟的贵公子,上罩天球华盖,下乘湖面苍龙,鲤鱼前导意从容,瞬上九重飞动。
但在他死后,留下来的只是一个穿着葛布深衣的虚影,此身三尺,一半归于楚辞,一半归于草木。
“大司命”在逼近嬴政,一步又一步。
众目睽睽之下,嬴政站在原地,没有后退。
林久抬起袖子,烫金的墨字如有生命一般在风中翩飞,草木的香气变得更浓郁,像是来到了长满香草的江畔。
“救救嬴政……”系统喃喃说。
第126章 白泽01
他快撑不住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愿后退,可是那具诡谲的铁浮图就快要走到他面前。
林久猛然翻开书。
系统这时候才意识到她手里竟然还有一本书,【屈原】这套衣服竟然附带了一本书, 不,不是一本, 而是很多本很多本……
衣服上那些烫金的墨字游龙一般变幻翻飞。
林久手中出现一本又一本书的虚影,三闾大夫,文辞无数。
最后她需要的那一本书出现在她手里, 纸页翻飞之间系统勉强看见了封皮上的名字, “屈原,《九歌》, 《大司命》。”
翻动的书页停在了这一面。
没有发生任何事, 但系统就是莫名的觉得,此刻林久在和那个鬼魂沟通。
不管华阳太后还是嬴成蟜,可以驱令白起,依靠的是什么?
召唤出白起的鬼魂,使他从死国重返阳世。
功成名就如嬴政, 也对重活一世充满贪婪和渴求,铸造过神话般战绩的武安君, 一生之中难道就没有过遗憾?
这世间没有比死而复生更能填补遗憾的途径,这个鬼魂想留下来, 更进一步, 或许这个鬼魂还想重新活过来。
这只是一个猜测,但在这个猜测里, 林久手中捉住的是一个致命的筹码, 一个白起的鬼魂迫切想要的,又只有林久能给出去的东西。
滔天的权势也不能使鬼魂重返人间, 可是林久可以。
因为她正把那本书握在手里,屈原的《九歌》,大司命篇。
大司命是司掌寿命和夭亡的神,是死和生的神明,自然可以颠倒阴阳,可以改写生死!
按我说的那样去做,我给予你大司命的恩赏。
就只是在那一瞬间。
众目睽睽之下,诡谲的铁浮图停留在嬴政身前三步的地方。
它手中握着那把名动天下的巨剑长秦,这么近的距离,只需要一次挥舞,就能砍断嬴政的头颅,轻易得像砍断一根干枯的稻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神巫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一声轻响。火焰骤然腾烧而起,焚烧香料的味道浓郁到要把这一幕凝固成永恒的琥珀。
金属摩擦声中,铁浮图浑身甲胄的缝隙中喷涂出大量的蒸汽,它举起手中的巨剑。
没有人上前阻拦,窃窃私语一直没有停歇,可是就是没有人上前,因为这是发生在神前的一场争斗,争斗双方是这个国度最尊贵的一对兄弟。
他们在历代先君面前约定赢的人接过大圭和酒爵,那就一定要分出胜负为止。
李斯的大腿又在发抖,他脸色惨白,但这惨白的脸上露出了坚毅的神色。
和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完全是嬴政提拔起来的新秀,在咸阳城中缥缈而无根基,能够得到今天的高位,全仰仗秦王的青眼。
倘若今天嬴政死在这里,那他就什么都不再是。
他是书生,读过诗,更读过史,知道政变之后前朝余孽的下场往往有多么悲惨。
他提起衣摆准备狂奔向嬴政的方向——即便他跑过去也只能和嬴政被串死在同一柄剑上,可是与王同死总好过留下来经历新王的酷刑!
锵然,一声响,犹如利剑出鞘。
高举起巨剑的铁浮图双膝跪倒在嬴政面前。
系统惊呆了。
李斯惊呆了,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神巫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一连串惊响。
铁浮图中传出一道沉静稳定的声音,“王负剑。”
王恃剑。
请王用剑。
这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那把剑是捧在他手心里的,这种姿势不可能拔剑杀人,而只可能是准备献出这把剑。
先前所有人都被那强绝的气势所慑,并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可其实这具铁浮图从一开始就只是想把手中的巨剑长秦献给嬴政而已。
嬴政一把抓在长剑的中段,单手举起了这把天下闻名的长剑。
剑铭“长秦”。
他接过长秦,并不脱掉铁浮图,而是驾驭着这头三米高的钢铁怪兽,走向方才他站着的,祭祀队伍的最前面。
为他献上巨剑的铁浮图“大司命”就安静的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温顺得像个称职的侍卫。
大地在这两个巨人的脚下颤抖。
他们经过的地方所有人都在发抖,神巫手腕上的铃铛响个不停,但嬴政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并没有多看他一眼。
最后他又站在了那个最前面的地方。
穿着深红服色的宗室贵族沉默的站在他身后。
主持祭祀的太常胆战心惊的走过来,高高举起双手。蒸汽四溢,咔咔的金属摩擦声中,铁浮图的手臂放了下来,接过太常递来的大圭和酒爵。
赢的人接过大圭和酒爵。
今天他是那个赢的人,他接过巨剑长秦,又接过秦的大圭和酒爵。
巨大的钢铁手掌将爵中酒液缓慢倾倒在灵位之前。
铃铛声响得更厉害了,神经质的颤抖着的铃响声中,神巫放声高歌,起调极高,有穿云裂石的气势。
没有任何人敢于指责年轻秦王在历代先君面前的叛逆和不合礼仪。
系统突然说,“他说得对。”
铁浮图中有神鬼一般的伟力。
“谁真正掌握这种力量,谁就真正得到这个世界,而那个人就是我!”
林久说,“这是一种荣幸。”
系统看向嬴政。
他看不见嬴政的表情,更无从揣测嬴政倘若听见这句话,会想什么,做出什么表情。
但他就是觉得,在嬴政心里,这的确是一种荣幸。
古往今来谁能得到命运如此的偏爱——得到神鬼的垂青,获得重来一遍的机会。
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里,重新把一个崭新的时代,一点一点攥紧在手心里。
——
冗长的祭典,一项一项进行过去,缭绕的烟雾中,装载嬴政的那具铁浮图就静默的站在烟雾和蒸汽之中。
系统无聊得左看右看,忽然大惊失色,“嬴政身边那具铁浮图呢!?”
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林久没有说话。
四周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更重了,雾气中隐隐透出一线火光,越来越近,像有两个举着火把的人并肩走过来。
雾气变淡了。
下一刻,稀薄的雾气里,缓缓探出一个巨大的金属头颅,那一线火光根本就不是什么火把,而是它眼珠子里流转的瞳光!
这东西是活的,它有眼睛,能看见人,它看见林久站在这里,于是找了过来。
“白、白起的鬼魂,”系统吓得不轻,哆哆嗦嗦的说,“他来找你了。”
他不知道林久和白起之前达成了什么隐秘的盟约,但是隐约猜得到白起之所以下跪向嬴政献上那把剑,原因就是林久。
那么嬴政是不是也知道是林久,在他接过那把剑的时候,脑子里会不会想到女君的脸?
草木的香气隐而又现,墨字上流转着幻觉一般的金光。林久镇定的把书页翻到《大司命》那一页。
有声音响起,分不清是什么人,也分不清是几个人,仿佛是无数个男女老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哀婉的吟唱着,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
整个九州密密麻麻的人啊,谁长寿谁又夭亡全部由我来决定。在阴阳的轮转之中,凡人不能探知我的所作所为。
铁浮图眼睛里的光熄灭了。
那个男人,就在这样哀婉的吟唱声中,从雾气中走出来。
他看起来和其余秦国的贵族一样,穿深红色的礼服,冠带整齐,身上佩戴的玉器众多,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落魄不起眼的小贵族。
但偏偏他身上有一种矛盾的气质,像是孤傲,又像是孤独,让人觉得他不该像那些贵族一样处在人群包围之中,而只适合像这样单独站立在僻静处。
似乎被人孤立,又似乎以一己之力孤立所有人。
他倾身向林久行礼,那种奇异的气息在这一礼之中消融掉了,又仿佛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了。
“他,他……”系统说。
林久说,“他是白起。”
她放开手中的书,衣服和书都变成细碎的光点消弭在半空中。转眼她已经换上青红两色的长裙,两手扯住裙摆,以优美而又绝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姿态,还了一礼。
系统慢慢张大了嘴巴。
白起。
他知道这个名字,武安君,白起。
在这个时代还有谁能不知道这个名字吗,武安君白起,能够承担起“武安”这两个字的重量——武能安天下。
这封号的重点似乎是说他半生征战无有败绩,而比不败更闻名于世的是这个人的杀心。
系统还记得之前听过一句话,记不清是谁说的了,大意是武将这个职业,归根结底就是用来杀人的,杀万人是名将,杀十万人就是绝世的名将。
而白起的战绩是杀百万人。
战国两百余年,死人共两百万,白起一个人手上沾的血独占五成。
无论往前还是再往后,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超越、甚至仅仅是能比肩这个战绩的武将。
系统意识到之前那并不是错觉,在这个男人还活着的时候,他确实应该是隐约地被人孤立了。
杀了这么多人的人,他被称之为人屠、杀神,最重武威的秦人或许也不敢靠近这同属于秦的武安君。
然而,系统竟然在他身上闻到了一阵香气。
这场祭祀上充斥着血腥气和香料燃烧的气味,厚重而沉凝,如同咸阳宫中重重低垂的帷幕。
方才那一阵夜风吹过,就像一只手轻柔地挽起帷幕,重新流动起来的空气中夹杂着一种渺远而微苦的香气。
叫人想起屈原的行吟,洞庭波兮木叶下。
林久靠近他的时候,系统更鲜明地闻到了那股香气,不是他的幻觉,武安君白起身上真的有一股香气。
系统恍惚了,“你闻见了没,白起身上好像有香气啊!”而且是这种和白起这个名字毫不沾边的香气。
林久说,“因为是白起,所以才有香气吧。”
她细致地向系统解释这句话,“他这个人杀人太多,秦国公卿以为不祥,所以要时常熏香吧,以掩盖身上不洁净的血腥气。”
久而久之,身上也就沾染了去不掉的香气。
“可是,”系统还是没忍住问,“你怎么会知道今天这些事情……他们最终想要的是白起,而不是嬴成蟜?”
事先准备好了三个成就,又兑换了【屈原】,如此完备的准备。
应该是猜的吧,只能是猜测了,可是如果猜错了……
果不其然,林久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过于巧合。偏偏嬴成蟜与武安君相似,偏偏登上了武安君当年的铁浮图。”
“偏偏这个世界,存在神鬼灵异因素。”
系统沉默半晌,憋出来一句,“如果不行……”
如果猜错了,如果失败了……
他听见林久说,“为什么会不行?一路走来,我岂不是一直在赢。”
祭祀大典,告一段落。
她又一次大获全胜。
——
嬴政在林久身边写东西,边写边思考,刻刀有时候落下,有时候又长时间的停顿。
今天他没有穿戴之前那身厚重的冠冕,而是穿了一身单薄的黑衣,形制简单,不像是礼服那样层层叠叠裹在他身上。
系统看了一眼嬴政的后颈。
他今天的装束轻缓,所以勉强能从衣领里看见一点苍白的后颈,细小的淤斑均匀排布着,一直隐没到被衣服盖住看不见的地方。
就仿佛有针顺着他的脊骨一路扎下去,又拔出来,留下这些骇人的瘀斑。
确实是有什么东西曾深深扎入他的脊骨,一直深入到脊髓的深度,但不是针而是细长的铜丝。
那是从铁甲的躯干深处蔓延出来的神经触手,以这种简单粗暴到令人瞠目结舌的手段,达成与人体的神经接驳,最终得到以精神驱动铁甲的结果。
这次祭典上众目睽睽之下嬴成蟜一败涂地,嬴政踩着他的头颅得到无限风光。但其实剥开那层表象嬴政赢得远没有那样轻松。
昨天嬴政从祭典上回来时神色自若,脸上却苍白没有血色。
但他一直都是个有点苍白的小孩,是以也没人在意今夜秦王的脸色是不是比平时更惨淡了一点。
嬴政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他撑着那身沉重的冕服,一直走到雍都行宫的深处,走进秦王应当下榻的寝宫。
他转身叫侍从都退下,语速不紧不慢,甚至还有心思问了问华阳夫人今日的饮食,一连串冗长的对话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终于侍从都退下了,寝宫中变得静悄悄的,林久走到嬴政身边歪着头看他,嬴政也安静地看回来。
然后他猛地抓住林久的手,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林久身上。
到这时他的喘息才变得痛苦起来,抓住林久的手脱力地松开了,指尖无力地掠过青红两色的衣裾,最后堪堪抓住一点裙角。
他整个人都脱力地跪坐在地上,眼角抽动,脸孔因为痛苦而扭曲。
抖着手解开层层叠叠的衣、袍、带、裳,最后他身上只剩下之前从铁甲胎宫中脱离出来时,那件单薄的黑色丝衣。
一点点轻微的血腥气飘起来,嬴政低着头,后颈上暴露出来的伤口还没有凝成青紫的瘀斑,而是泛红而肿起,正缓慢渗出成滴的血珠。
神经接驳带来的幻痛如同火焰一般烧灼着他的神经末梢,血珠从他脊骨上连成一排的针孔中渗出来,又顺着脊骨滑落,最后变成干枯的血迹。
仿佛那条脊骨上长出来血红色的鳞。
但他在笑,断断续续的笑,最后变成狂笑,他像个疯子一样一个人独自狂笑。
然后他突然对林久说,“你吃什么呢?你不吃血食,还是说我猎取的血食还不够多,不够珍贵,因此你总是兴致缺缺,不屑于取食。韩国太小了,你想吃楚国吗?还是郑国?”
就这样自顾自的发问。
林久没有回答,嬴政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了。
他自顾自的取出了一张地图,把郑国的位置圈起来,对林久说,“我会把它献给你。”
你就是我,你最想要的就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他以此画圈,挨个把那些诸侯国一个一个圈起来。
最后他在整张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吝啬的不放过任何一个边角,“我会把它们都献给你。”
秦取天下的计划,就这样儿戏一般的诞生了。
——
楚国乃是南方的大国,幅员辽阔,国力强盛,即便与秦国相接壤,尽管隐隐约约也看出来秦国的狼子野心,可楚国也一向自认是一块硬骨头。
楚王熊负刍,现年二十六岁,继位不久,心里并没有危机感。
卡在秦国东进之路咽喉上的乃是七国之中最小最虚弱的韩国,秦国若要灭韩国,楚国必定发兵救援,而韩国不灭,则楚国固若金汤。
逍遥自在的日子且有得过呢,熊负刍是这样想的。
直到有一天,他睡了一觉,半夜忽然被人叫醒了,他的大将军披甲带剑,在他床前一揖到底,“秦破韩,新郑已陷,韩亡矣!”
熊负刍猛然从床上跳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嬴政已经坐在韩王的宫中了。
他在沉思。
他刚从铁傀儡中脱离出来,身上只穿着轻薄的黑色丝衣,赤着脚,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姿容端丽,神色沉凝。
宫室之中空空荡荡,地上的血痕还没有凝固,重重帷幕之外闪过铁傀儡狰狞如同鬼神的影子。
系统如梦似幻地说,“这就完了?这算是……几个小时速通新郑?”
林久说,“没有数。”
系统于是也开始沉思。
这一战之中没有出现任何精妙绝伦的战术和计谋,嬴政一路势如破竹一是因为韩国积弱,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李斯。
李斯训练出来的那些囚犯,没有被用来祭祀大典上,被嬴政废物利用拉到了战场上。
这帮人当然比不上正经的甲士,仅有的可取之处就是数量足够多,于是嬴政也没有像使用正常甲士一样使用他们。
他完全把这帮人当成了一种一次性用品。
登上铁浮图之后,这些铁傀儡就算能忍受住那种剧烈的疼痛不死,也往往会陷入狂乱和崩溃之中。
他们会疯狂的破坏整个战场,直到力尽而亡。
到了那种时候,城墙也往往只剩下短短一截残垣了。
这场以时辰计量的速通新郑之战无疑是奇迹,而完整经历了这一场奇迹的人只有嬴政。
每一战他都亲自上阵,脊骨上的瘀斑来不及结痂就再度被铜丝刺穿,但他脸上只有冷静、冷漠,便如同此时一样。
系统在悄悄看嬴政的脸。
真是奇怪,这一年如此年幼,仅仅十三岁的稚龄,可在他脸上竟然找不出丝毫圆润和稚嫩的痕迹。
但那张脸真是好看,轮廓清晰,五官分明,是只能用端丽来形容的一张脸,一笔一划都像是比着尺子量出来的。
稍有一丝轻浮的气度就压不住这样端丽的长相,但嬴政身上就是连一丝的轻浮气度都没有,他就只是端庄、端正地坐着,坐在韩国的王座上。
他脸上没有笑意,现在没有,从来也没有过。
之前系统还想过是不是因为咸阳宫太沉重阴森,所以嬴政在其中从来不笑。
但现在他忽然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因为觉得他不笑是对的,确实不该笑。
原来是这样。系统出神地想。
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魔幻不真实,但此时此刻他似乎终于抓住了一点真实的痕迹。
他看着嬴政的脸,能够承担起九鼎重量的,原来是这样一张脸,确实应该是这样一张脸。
世界变得很安静,像是只有嬴政一个人的存在,而嬴政正向林久看过来。
风轻轻吹动远处和近处的帷幕,林久向他走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她离他越来越近。
系统骤然睁大眼睛。
贴得太近了,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嬴政的表情其实根本就不平静,只是因为他的脸过于端丽,所以叫人忽视了他眼睛里那些疯狂的暗流。
他使用铁傀儡使用得过于频繁了,幻痛始终在清晰地灼烧着他的神经,他眼角青筋一直在抽动,眼睛无意识地大睁着。
天光照在他眼瞳深黑色的弧膜上,流溢出幽微的亮光,但旋即就被更深的黑色吞没了……离得这么近,近到能从他眼睛里看见扭曲的倒影。
尸体,火光,鬼神一般狰狞的影子。很难想象他的精神已经被铁傀儡摧残到了什么地步,很难判断此时他眼睛里看见的是人间还是地狱。
系统惊骇到几乎失声,哆哆嗦嗦地说,“他他,他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恐惧到这时候方才慢慢涌上来,像是涨潮的海水。系统想起之前那些频繁的战役,每一次嬴政都沉默着把自己塞进铁傀儡中。
那时候系统甚至在想,神经接驳的疼痛难道也会上瘾吗,不然他怎么如此热衷于摧残自己的神经,那根本不是人类能承受的强度。
但还有一个可能,当时那个可能被所有人都忽略了,可能嬴政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疯了。
早在第一次踏上铁傀儡开始,他就已经是一个疯子。
秦王位置上坐着的其实是个疯子,取得眼下这绝世的战果的君主其实是个疯子……
系统不敢再想下去了,更哆哆嗦嗦地问林久,“在他眼里你现在是什么?”
你在疯子眼里是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主动走向疯子?
但嬴政什么都没做,他对着林久看了一会儿,地面上血的热气渐渐在消散,韩国的王宫在他的注视下沉寂而静默。
这时候他不像是征服的暴君,更像是亡国的太子,表面流露出一种歇斯底里的沉静,眼睛里压抑着末路之际催生出来的疯狂。
他轻轻问林久,声音也显得压抑,“我将要一统七国吗?”
这是问句,可他说出口的完全不像是疑问的语气,而更像是在复述一个既定的未来。
这一瞬间系统忽然明白了。
他知道为什么嬴政要亲身走上战场了,他原本并不是以武威而扬名的君主,但他已经参悟了这世界的本质。
这场战争只是证明了他的猜测,他一个十三岁的从未上过战场的小孩,靠着巨量的铁傀儡就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
这是一个多么扭曲的世界、一个无限放大了强权和暴力的世界!
与此同时他还证明了另外一种东西。
他其实没有疯,嬴政根本并没有疯,与之相反他其实清醒得可怕。
他发起这场战争,急迫地向林久证明我在实现我们的欲望。
但是然后呢?
未来好像还是一统七国的未来,是他脑子里有记忆的,已经经历过一遍的未来。
女君、女娲,你来到我身边,为我改变世界,就只是为了让我再经历一遍,这并没有差别的无聊未来吗?
林久离他很近、无限的近,但他看着林久,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一种无动于衷的冷漠。
他又问了一遍,“我将要一统七国吗?”
我们的欲望、我的欲望,便在于此吗?
没有回答,林久一直保持沉默。
嬴政的眼睛在发亮,越来越亮,一种茫然没有焦距的亮光。
鬼神在他眼睛里狂笑,可他脸上还是那样没有表情,只有眼角青筋在抽动,扭曲得像是被火烧灼的长蛇。
系统连滚带爬哆哆嗦嗦地尖叫起来,“警报,警报!他已经在质疑你的存在,世界在质疑我们的存在,预计三秒钟之后被驱逐——三——”
他看不清楚了,世界在震荡,他的视野被颠簸得只能看见乱七八糟的色块。
混乱中他听见嬴政自顾自地说,“可是我脑子里已经有了这样的未来,我看见我一统七国,秦国历代祖先的野望,我已经实现了。这样的欲望真是叫人……看不起啊!!”
“二——”
系统面板被拉开了。
一键换装。白泽。
“一——”
视野重新变得清晰。
系统呆呆地看着,林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嬴政的手。
短暂的沉寂,风也停住了,世界变成一潭死水。
第127章 白泽02
下一刻, 一千倍一万倍的喧嚣反卷而来。
呓语……无穷无尽的呓语,脑浆在震颤。
巨大的兽从虚空中浮出,形貌似马而又不尽相同, 披一身雪白的皮毛,又有长长的红色鬃毛如同匹练一般披拂而下。
嬴政竭力睁大眼睛, 其实他这时候已经感知不到眼睛的存在了,只是本能地想看清楚,再看清楚一些, 可还是难以描摹更具体的形貌,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人间会出现的东西。
雪白的兽在他眼前睁开了眼睛。
不是两只眼睛也不是多少只眼睛……那是密密麻麻覆盖满全身上下的眼睛,雪白的眼皮掀开之后露出来朱红色的眼珠, 一眨眼之间雪白的兽就变成了朱红色。
嬴政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还清醒, 因为他看见眼珠里长出来牙齿,长出来舌头,又长出来嘴唇。
在这种不正常的生长过程中,那些眼珠似乎也感到疼痛,胡乱地滚动震颤起来, 每一枚瞳仁都看向不同的方向,混乱的呓语声从那些不同的方向同时响起。
如果可以的话, 嬴政想要捂住耳朵,也想要捂住眼睛, 更想要发出惨叫。
展现在他眼前的东西, 很难说是美还是不美,只是古奥森严而且狰狞, 叫人想起白昼、黑夜、日月、世界, 这种凡人只是看一眼就算得上逾越的东西。
嬴政试图移开视线,他不愿意再看下去了, 可是没办法,视线像是被黏住了一样——
不,不是,视线顺利移开了,可是移开的视线里,所见依然是巨大的兽,依然是无处不在翻搅脑浆的呓语。
不是叫人想起世界,而是这只兽原本就是世界——既然没有人见过世界的真容,那世界为什么不能是一只眼睛里长着唇舌的兽?
所有的思维都凝固了,嬴政前所未有地听清楚了那些呓语的声音。
一句是,“我的欲望,便在于此吗?”
一句又是,“我将要一统七国吗?”
没有任何人回答他,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世界的每一只眼睛,都正低吟着他的呓语。
浑身都在痛。
嬴政已经没力气在韩国的王座上坐稳了,他滑倒在地上,在过载的疼痛中,本能地蜷缩起来,控制不住地发抖。
但他还在试图开口,颤抖的牙齿咬伤了嘴唇,又咬伤了舌头,发出来的声音却清晰而稳定,“仓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世界立刻响应了他的声音。
那层层叠叠的呓语开始回荡同一句话。
“仓颉作书——以教后嗣——”
这是《仓颉篇》的第一句话,是记忆里那位始皇帝一统七国之后,下令编纂出来以供天下人的识字课本。
隐藏在这本书中的目的是【书同文】,始皇帝厌倦了七国之中不同的文字,下令普天之下所有人从此都要书写同一种文字。
“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从最西之地的秦国,到最东之地的燕国,从最南之国赵,到最北之国楚,此时天下——
西面大山中的犬戎,正围坐在山洞中,烧煮一锅混合了树皮和兔肉的羹。
南美洲茂密的丛林深处,巫师举起毒蘑菇,高唱
非洲大草原上,部落的勇士奔跑着追逐狮子,手上削尖的木棍正高高举起。
伊朗高原上的帕提亚人正建立起他们的安息帝国。
在他们所有人都还来不及意识到的时候,有一句话,正如同流水一般,淌到他们的脑子里。
“仓颉作书——以教后嗣——”
呓语层叠回荡。
“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最底层的语言逻辑在这不知厌倦的呓语声中崩溃,而后再重建。
世界反馈回来更多的呓语,来自不同的土地,不同的经纬度,不同肤色和种族的人群。
此时天下,所有人再开口时,他们的口音,都正在接近嬴政方才说出那句话时的口音。
呓语不停息。
他们的口音还会越来越接近嬴政方才说出那句话时的口音。
所谓众口一辞,从前读书时看到这四个字,但在这一刻嬴政才真正理解了这四个的含义。
这是从前那位始皇帝渴望过却终于不可企及的伟业,在车同轨和书同文之后,无论如何也难以达成的——
语同音。
不期然的,嬴政又想到之前他问出口的那句,“我的欲望,便止于此吗?”
这句话是为他自己问的,也是为那位始皇帝问的。
不管他和那位始皇帝之间究竟存在什么关系,他也要承认那是波澜壮阔的一生。
可始皇帝难道就很满意自己这波澜壮阔的一生吗?
别开玩笑了、别瞧不起人了!一统七国算什么,天下还不足够,天下之中还有更多更多的不足够。
秦皇嬴政,他死在东巡途中,驾崩于邢台沙丘。
十三岁的嬴政很难说清楚他的不满足,因为实在太多太多,罄竹难书。一直到死前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可这凡人的一生,终究是不足够。
就是因为这样的不足够,所以现在他听见女孩儿的声音,带着湿润的气息,在与他近在咫尺的距离,回答他的话。
“何止,你将得到整个世界呢。”
声音里带着微妙的笑意,又似乎是微妙的恶意。
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了,嬴政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他的手指慢慢从女君手中滑落下来。
世界在他眼前烟消云散,长满眼睛的巨兽重新又隐匿了踪迹,嬴政的视野变得模糊,也可能是在变得清晰。
他看见韩国的宫室,重叠的帷幕,地上已经干结了的血迹,还有渐渐飘散起来的血腥气。
那无穷无尽的呓语还没有停息,永远也不会停息。
耳朵里很乱,脑子里更乱,没办法思考,什么都听不见。但是无所谓了,这都不重要了。
嬴政蜷缩在地上,在女君的脚边,边喘息边笑,停了片刻方才意识到鼻子在淌血,后知后觉地伸手去捂。
血霎时就染红他的手指,又从指缝里渗出来,泅湿了衣袖,留下湿漉漉一片红,空气中微甜的腥气渐渐变得浓郁。
但他竟然在笑,嘴唇被遮住了,笑意就从眼睛里溢出来,平静,柔和,而且心满意足。
林久像个怪物一样站在他面前,咫尺之地,而他正用一种近似于痴迷的眼神看着这只怪物。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的……方才那一刹那,怪物握住了他的手。
于是那些日夜折磨着他的不满足短暂的消退了。
他仍然站在一片漆黑之中,未来的黑幕裹住他的眼睛又堵塞他的耳朵,但那一瞬间,他的确得到了短暂的满足。
——
李斯就在这时走了进来。
他遵从嬴政的旨意,把新郑宫中留下来的韩国宗师带过来见嬴政,却没想到自己会见到这样一幕。
嬴政跪在地上……那种姿态称之为跪应该没问题?
问题也确实不在这里,而是在他手上,全是血,他鼻子里在流血,之前咬破的嘴唇和舌头也都在流血,李斯一瞬间想尖叫着喊侍医。
但嬴政的神色阻塞了他的嗓子。
这是他第一次在嬴政脸上看到这种,堪称疯癫的狂热。
这位年轻的秦王总是给人一种压抑的印象,大多数时间他脸上都没有表情,就算是有也很淡,更何况此刻他下半张都被手指挡住了。
可那种狂热就是能够清晰地显现出来,从他大张着的眼睛里,从他专注而流淌着微光的眼神里,也从他指缝间沁出来的鲜。血里。
顺着他注视的方向看去,李斯看见了女君。其实到现在他都不确定这女孩究竟是谁,或者说究竟是什么东西。
或许是此时气氛太怪异了,所以这女孩站在这里也显得怪异了起来。
她穿了一身雪白的衣裙,密密麻麻坠着血红色的丝绦,又挂了密密麻麻的血红色铃铛。
李斯盯着那铃铛看了一会儿,视野有片刻的恍惚,接着忽然看见一只血红色的眼珠,其中又长出乱七八糟的牙齿嘴唇和舌头。
寒意一直从尾椎骨升起来,李斯不敢再看了,他重新转回视线,竭力移动僵硬的舌头,“王上——”
试图以声音打破此刻的岑寂。
——
嬴政也确实听见了他的声音。
李斯在说,已经遵从他的旨意将新郑宫中留下来的宗室都带了过来,韩国公也在其中,没来得及逃跑。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口中的韩国公也开口向嬴政说话,称之为“秦王”。
嬴政听得很仔细,尽管他没有往那个方向看一眼,尽管他没有在意他们话音里任何一个字。
他听的就只是话音本身。
李斯是楚国人,他入秦不久,说话时还保留着楚地那种从舌根发出浊音的习惯。
韩国公说韩国的官话,这种口音和李斯相似但又不同……嬴政不耐烦再回想这些语言的特点了。
因为从今天开始那都是过去了,已经被埋葬的过去,将来还要再往下填上石头和土的,只会越埋越深,再也不能见天日的过去。
此时韩国公开口,说出来的是秦国的口音。
李斯开口,说出来的也是秦国的口音。
这么说也不太确切,时日尚浅,其实他们这时候讲话,声音里秦国的口音还很淡,但嬴政还是敏锐地分辨出来那一丝痕迹。
秦国的口音,咸阳的口音,嬴政自己的口音。
“仓颉作书——以教后嗣——”
呓语在无知无觉中,在所有人脑子里回荡,在缓慢而不停地碾碎原有的语言逻辑,再重新构建起新的世界。
众口一辞的新世界!
“何止,你将得到这整个世界呢。”那个声音又在他脑子里回荡了。
李斯还在说话,韩国公也还在说话。
但嬴政已经没有在听了,另外一种渴望逐渐填满了他的心脏,他渴望再一次被满足,渴望再一次地靠近。
他打断李斯的话,李斯听见他说,“往后见到女君,就像是见到我一样。”
李斯停顿住了,开始思索我问的好像不是这个问题?
这是在要求我行礼么?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都有傲气,之前嬴政对待李斯也称得上礼遇,无缘无故要求李斯向一个女人行礼,是可以称得上折辱的行为。
但李斯迟疑片段,重新向林久行礼,口称“女君”,腰弯得很低,乃是臣下对待君主的礼仪。
然而林久没看他一眼,嬴政也还是没看他一眼。
他仍然专注地看着林久,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是觉得还不足够,还想要更多,还想要更近。
林久仍然向他伸着手,保持着之前的姿态,好像会这样一直向他伸出手。
嬴政的指尖颤了颤,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抬起哪怕一根手指头了。
所以他稍微动了一下,长发从他颈间倾泻而下,暴露出他后颈到尾椎一列肿起来的针孔,还在缓慢地往外渗血。
他把下巴放在了林久手心上。
第128章 补充汉武番外 上
匿名论坛。历史区。
主题:帝国每一寸疆土都回荡着你的尊名。
1L:你顶戴荣光涉水而来, 裙摆上牵连的风息已经吹过了千年。
……
17L:这种时候就别整这么文艺了,我只想尖叫啊啊啊啊啊!
23L:救命,我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谁来梳理一下时间线,我先去吸个氧。
26L:我我我我来说!最开始是在博物馆, 存放《烛说》那本书的那个,全球诡异复苏的时候,里面有个刀复苏了。
据说曾经是一位将军的佩刀, 杀的人数不清有几百还是几千个。
复苏之后就开始狂杀人, 一个刀飘在空中,刀刃上一直淌血, 杀人之后还倒影出来一个人的影子, 就好像那个骨头都已经腐烂成灰的将军要从杀戮中归来。
然后当时有个导游就狂跑,其实也知道跑不掉,就是垂死挣扎嘛,结果跑着跑着发现那把刀没追上来。
我再说一遍这个导游真的勇,她竟然回去看了!
然后就看见神女, 原话是一个穿黑裙子的女孩,只是一个背影, 但是看得出来年纪不大,而且长得很美。
裙摆上写着深红色的文字, 根本看不懂那些字, 但是看一眼就自然而然觉得那是一篇祭文,祭祀死人, 也祭祀死国的神。
那把刀就飘在神女面前, 导游小姐姐当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感觉下一秒钟就要血溅当场。
然后下一秒钟那把刀突然紧贴在地上, 刀下投影出来的影子缩成一团。
导游小姐姐过了一会儿才看出来那是在磕头,而且是五体投地那种磕法,最恭敬最正式也最古老的礼节!
呜呜,抢到梳理神女事件时间线的位置辽,我学会打字就是为了今天在论坛上赞美神女,不行了我太激动了,我也要去吸氧冷静一下。
30L:楼上你这手速简直逆天……
33L:博物馆事件!26L你既然说了就说完整啊!谁把后续补充上,我真的百听不厌!
36L:我再说一遍那个导游小姐姐真的勇,她看了一会儿,勇敢地报警了!
警。察听她描述一半就让她赶紧跑,然后导游小姐姐:我感觉我不但不需要跑,而且你们可能需要过来一下。
听她说完之后警。察都惊呆了,说这事超出我的权限了,开始层层上报。
这时候上面正因为检测到博物馆所在区域附近所有诡异的行为模式忽然发生改变而摸不着头脑。
——这里的改变指所有诡异突然停止袭击人类,而且开始移动。朋友们那可是诡异啊,谁见过诡异会主动移动的?
然后这时候这条消息也被上报了,两相结合,立刻就推算出来是博物馆里面出大事了。
当然这个时候还是没那么乐观的,谁能猜出来是神女复苏啊,都以为是复苏了个大号的诡异。
三四车面包人,啊不对,三四车对诡异特殊办公室的人就被拉过去了,带了一堆封印器材。
一路上所有人心情都特别惨淡,遗书都在路上写好了,都知道博物馆里面那位不一般,做好了堆血肉人墙也把那东西堆在博物馆里面的准备。
结果到了之后发现根本进不去,博物馆里三层外三层都被诡异围满了。
而且所有诡异都是跪下的……有个诡异电冰箱很艰难地躺在地上,拼命开合冰箱门,姑且就认为这是电冰箱在磕头8
在场所有人都懵了,实在是没见过这场面,感觉这里三层外三层诡异好像在集体发神经。
神女就在这时候从博物馆里面走出来,所有诡异都跪着给她让路,圣经里面记载的摩西分开红海算什么,让摩西也这么分开诡异海他行不行?!
扯远了,继续说神女。
她外形看起来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穿一条黑裙子,裙摆上疑似文字的红色纹路,总之就是外形和导游小姐姐之前描述的完全一致,是个披祭文为衣的女孩。
然后她的头发很长,微微卷曲着一直披到小腿上,带着一张红黑两色的面具,腰间系着一只陶土的犀牛挂件。
还有就是她走路的姿态,让人想起生犀角燃烧起来时飘出来的那一缕烟雾,就仿佛追着她的脚步,就能一路越过生死之间的屏障。
就其实,她看起来很像人,但这出场的阵势,尤其那么多诡异还跪那里哐哐磕头呢,就很难认为她是人。
就所有人都觉得她肯定是个超级凶的大个诡异,比来之前估计得还要更凶,感觉她杀人都不用动一下手指头的。
但神女就,完全没有要杀人的意思。
她就只是静默地站着,风掀动她的裙角,她还是个小女孩,而且戴着面具,但莫名就叫人觉得特别好看特别神秘特别尊贵特别优雅。
那些强大的要死的诡异在她面前完全被衬托成了一群还没进化完毕的失败品。
然后所有人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也不敢动。
直到片刻之后那个导游小姐姐顺着神女开出来的路走出来。
当时真的,围在外面的人狂给她使眼色,生怕她从诡异丛里过,下一秒钟就被撕碎。
但导游小姐姐真的一路走过来,就,就走出来了。
然后跟在导游小姐姐身后,还幸存的游客和工作人员也都走出来了。
神女就一直站在那里,那些诡异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有头的都把头贴在地上,没有头的全身能贴在地上的都贴在地上。
这时候就有人回过味来了,说这是不是帮我们把人救出来的意思?
总之就是一脸懵逼地去博物馆,又一脸懵逼地回来,回来的时候多了好多从博物馆里救出来的人。
42L:36L你这手速?我?
45L:呜呜呜我也想为神女爆手速,我也可以!给个机会!
49L:我真的,爆哭,谁懂啊,我是真的被神女救过,我家当时就在博物馆附近一个诡异的袭击路线上,如果不是神女我今天也不能在这里刷论坛了。
52L:有一说一在座各位谁没被神女救过。
55L:总之就是博物馆事件之后,神女这个称呼就开始小范围流传起来了,但那个时候还只是私下传播。毕竟诡异复苏时间,再怎么小心慎重也不为过。
万一今天宣传说是神女,明天发现出来杀人了,那大家都会很绝望的。
真正到官方承认神女要到那次,巴蜀八号古迹诡异复苏事件了,感觉大家印象最深刻的也是那次八号事件。
57L:轮到我了!八号事件起因是巴蜀那块搞出来一个遗迹,当时所有人都如临大敌,毕竟诡异复苏时代,大家最怕的就是遗迹,如果里面有沾血的文物尸体啥的那更是要完。
八号遗迹更狠,里面是个人殉坑,而且是那种很花的人殉,人皮都被剥下来扎成稻草人那种。
然后那时候就人心惶惶,全世界都盯着八号遗迹看。
今天里面的人皮稻草人飞出来俯视整座城市,眼睛里面发红光,看见有人出门就猛飞下去一把剥掉人皮,成为新的人皮稻草人。
明天里面那些骨头也不甘寂寞,骨头架子出来行走,等诡异办公室派人去处理的时候发现那些骨头架子正在组成龙的形状。
而且人皮在往龙骨上贴,感觉八号人殉坑里面的诡异想搞个人皮人骨头版本的龙出来。
而之所以消息封锁那么久没人求助,是因为整座城都死得差不多了!
当时就完全没办法,任何攻击都不奏效,有人预测说这些东西已经在化龙前夕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化龙之后有什么后果。
但化龙之前就需要一城的祭品,真成龙了那岂不是要十座城甚至一国的祭品。
因为实在太着急了,有人就说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吧,私下不是有人说B城博物馆那个是神女吗,那就请神女前去伏龙。
就开始各种翻典籍,古书,听说还动用了异能力者把刘彻召唤出来对话了一次,问刘彻平时怎么祭祀神女。
反正也不知道最后得到了什么结果,就有个人带着巴蜀八号遗迹的地图去了博物馆。
据说是找了全国所有有名字的文学家一起写了一篇祭文,文辞那叫一个华美,措辞那叫一个考究,大意就是神女救命啊。
然后当时还有人在嘲笑这个方案,说虽然知道是死马当活马医,但这也太把自己当死马了吧,不过这也都是小事,当时最怕的还是B城博物馆和巴蜀八号遗迹合并同类项。
两个超级诡异如果合为一体,那就真是寄中寄。
祭祀完毕之后博物馆里就静悄悄,什么都没发生,大家都以为失败了,安慰说还好没发生最坏的情况,最多就是做了无用功。
然后当天晚上!
巴蜀八号遗迹突然升起来一轮太阳!
当时真的大家都懵了,说天怎么亮这么早。
紧接着巴蜀八号遗迹那里传来的龙吟声简直震天撼地。
附近城市的人都撤空了,所以没造成太大损失,但隔着半个省的地界,还有人被那龙吟声震得耳膜破裂,血流不止。
就不知道为什么八号遗迹那条龙为什么突然发疯,以及补充一下,到这时候大家才发现这条龙偷摸摸要发育完成了。
之前那些人皮人骨头其实一直在演戏,它们化龙的进度比展示在人类面前的进度快上太多了。就真的挺毛骨悚然的,一群有智慧懂得欺骗的人皮人骨头。
但现在它们化的那条龙在天上拼命飞,一边飞一边掉人皮和人骨头,龙吟声一声接一声,听着都让人觉得超级痛苦,整条龙像是下一秒钟就要融化在光线里了一样。
大家都傻了,就从直播里看着它乱飞,反正今天肯定是别想睡了。
然后上面忽然就想起来之前祭祀那个事了,紧急调出来卫星图,发现八号遗迹上空悬着一轮太阳,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晰。
直到那条龙变得破破烂烂,就好像想明白了一样,也不飞了也不叫了,落在地上就开始磕头。
磕着磕着还灵机一动,人骨头人皮自动拆解开,组成一个人的形状,更标准地五体投地三叩九拜。
看直播的大家都傻了,那天论坛刷新得像是疯了一样,到处都是无意识的嚎叫,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啥。
然后那轮太阳收敛起来,收敛成为璀璨的裙摆。
神女出现了,这次的装束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披雪白的衣裙,裙摆上有金色的纹路,眉心以金粉描绘着太阳的图腾,眼角和眉梢也都描着辉煌的金粉。
她手捧着一只金杯,但那也能算是金杯吗?简直就是太阳本身!
就,论坛原本在疯狂刷新,但是那时候突然就停住了,所有人都缄默了,被她那个出场震撼得说不出话,也想不了东西。
反应最快的竟然是那条龙拼出来的人形,一边磕头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可怜巴巴的哀鸣。
太反差了,谁能想象那种特别丑的怪兽像小猫咪一样撒娇,现在想想还是觉得我精神状态都不好了。
反正最后就是又从人形化成龙形,然后变小,最后变成手链缠在了神女手上。
别说,缠上去还挺好看。
59L:神女手上缠个塑料袋都好看!(超级大声)
63L:虽然大家都知道,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但我还是要再重复一次,神女的丰功伟绩听九百九十九次都不腻!
66L:就是说第一千次就不听了吗?
69L:回66L,我是63L,什么,真的能听第一千次吗(不可置信),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肥肥,也能有幸聆听神女的故事第一千次吗(捂嘴狂哭)(痛哭流涕)(受宠若惊)
73L:我说楼上你别太舔了。
77L:有一说一,八号事件之后大家就都是神女的舔狗了。你不是?(侧目而视)那你肯定有问题!(突然警觉)
第129章 补充汉武番外 下
83L:我是楼主, 出门吃个西瓜的功夫你们就歪了这么多楼?我本意是想讨论一下那个历史人物访谈来着(挠头)
88L:嗷嗷嗷楼主现在讨论也不晚,是不是汉武组那一期,我也好喜欢好喜欢!
91L:楼上握爪!楼主村通网现在才看到那一期, 整个就是嗷嗷乱叫狂扭一气。
就之前楼主也超喜欢神女,一直是最坚定的神女吹, 但是从刘彻口中听到神女的过往果然还是!
99L:楼主我懂你!刘彻说八号遗迹那次神女举着金杯,两千年前她也曾举着那只金杯为他斟酒,一杯酒止住了一个帝国的旱灾。
后世史学家之前分析刘彻, 说他运气实在太好, 在位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显著的天灾记录,就好像上天都眷顾他, 叫他顺利地积攒下了远征的本钱。
但其实眷顾他的不是上天而是神女啊, 有神女的护佑他的帝国才能横贯亚欧非三大陆,如同金乌一般辉光长存。
106L:我真的……很难想象,神话竟然就在我眼前成真,神女只是斟了一杯酒,就足以护佑帝国全境那么多年的风调雨顺。
如果这句话不是刘彻说的那我真的绝对不会信, 她是传闻中的龙女吗!
112L:是龙女,但又不只是龙女, 刘邦抢话筒.gif
他说神女曾经在一场宴会中为他升起一轮太阳,他在死国浑浑噩噩, 抬头看见那太阳, 于是找到人间的踪迹,得以驾车从日中出, 抵达已经阔别了百年的王朝。
死而复生啊这是死而复生啊, 刘邦说的时候感觉下一秒钟都要哭出声来了。
118L:我当时看到这个就想秦始皇听了不得馋死……刘邦你小子真是好福气……
120L:死而复生,谁不馋啊!哪个皇帝听了都得发疯啊, 刘邦已经是很淡定的了!
123L:刘彻当时就在旁边听着,脸上那个表情就,扭曲,嫉妒,感觉下一秒钟就要开始阴暗地爬行了。
之前网上不总说刘彻刻薄寡恩什么什么的,感觉他争宠的时候也没比他后宫里那么女人好看到哪里去哈。
131L:神女忽略他就像是他忽略他后宫里那些女人一样,简单宠幸一下,很快丢到脑后(无慈悲)
136L:然后刘邦还在狂吹,说神女乃是帝国的太阳,帝国的月亮,帝国的启明星。主持人看刘彻站在一边很尴尬,给他也递了一个话筒。
然后刘彻开口就是,帝国的每一寸疆域都回荡着神女的尊名。
终于说出来了,本贴主题就摘抄自刘彻这句金句!
141L:刘彻这句话说得真的有点舔了,但是一想到因为有神女才有了他的功业,又感觉这很合理,甚至舔得还有点不够。
144L:拜托,那可是神女哎,给任何皇帝一个神女,保证跪得比刘彻还麻溜行不行,你看神女做的那些大事。
刘彻可说了他祖母还在世的时候,有一年长安附近发水患,他当时就站在河堤上,眼看着就要被水冲走了,神女抬手就召来一座山。
说这话的时候刘彻的眼睛都在发光,说他死的时候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但脑子都还想着这一幕,鲸鱼以脊梁拱起山脉,为他止住了水灾。
149L:我感觉倒也不一定是为了刘彻,感觉神女很关心黎民,是很善良的那种妈妈一样的神,长安如果有水患,周边是人口密集区域吧,从财务到人口感觉损失都会很可怕。
所以神女抬起一座山,将水患阻拦在人群之外。
155L:楼上你,我泪目了,我家这边就是泄洪区,有一年洪水过来,人及时撤走了,洪水退掉之后我让我爸带我回去,寻思把没带出来的书带出来。
然后走了好久我寻思该到了啊,就问我爸我们的房子在哪里,我爸指了一个方向。
就,什么都没了,房子没了,树也没了,找不到存在的痕迹,全都被洪水冲走了。
所以我真的很理解神女为什么有这么高的地位,她的尊名何以在帝国全境回荡。
我要是那个时代的百姓,我也念她的尊名,朝廷不让念偷着也得念,那可是代表天地之力的神女,天灾到来时她挡在我,挡在帝国之前。
159L:摸摸楼上。
其实她一直在做这样的事吧,八号遗迹其实跟她也没关系,但是有人祭祀她,她就去找那条龙了。
面向天灾,背对人群,她是分割生存与毁灭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165L:神女的痕迹真是贯穿了汉武朝好多年,有没有人整理完整版啊?
177L:插个题外话,不是很懂之前那个不知明将军的佩刀,和八号那个殉葬坑,这种级别的诡异怎么敢对神女不敬的啊。
主持人说的时候霍少都笑了啊!
卫青倒是没笑,卫青还很严肃地问那位将军的战绩,主持人说传闻杀人如麻,令人闻风丧胆。
然后卫青表情逐渐严肃。
然后主持人来了一句,所杀之人或许成百上千。
霍少直接笑出声了啊!
卫青表情也一下子放松下来了,还笑着说既然如此,或许是没有听说过神女吧,因此敢于生出不敬的心思。
181L:感觉主持人说杀人如麻的时候,卫青恐怕直接想到白起那个级别的杀人如麻了,一战坑杀四十万。
成百上千四个字一出来,满脸,就这?
183L:落差稍微有点大嗯。
184L:这也不能太为难人家那位不知名将军,毕竟他也不知道多年以后他要面对的是那位神女。
185L:你比我都差这么远还敢在神女面前不服气,你怎么敢的啊?(指指戳戳)
188L:虽然但是,人家也没不服气,人家跪得挺利索的。(小声)
……
193L:外网感觉很不服气,之前打架都说霍少一穿七,杀穿亚非拉,你们几家老祖宗绑起来不够我们一家磨刀的。
然后现在他们开始反扑,说不就是有神女吗,给我一个神女斟酒止天灾,使死人重返人间,我们老祖宗也能一穿七,也能打穿三大洲,圈海为内湖。
无法反驳是无法反驳,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得到神女的宠爱其实也是一种天赋呢。
199L:那太不服气了,之前我们一直说祖上流传下来的书籍收拾收拾能把他们连人带房子都给埋了。
然后他们现在拿着董仲舒的采访片段,就董仲舒说,见到神女,始知道什么是书,于是灵光一闪,得到天授,有了耗费低廉且好用的造纸术。
外网简直发疯了,说这太不公平了,武力开挂就算了,怎么文化还带开挂的,为什么我们没有这样贴心的妈妈式神女?
203L:还有窦婴那个片段流传的也很广,说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我不曾有幸见到仓颉的真面目,却见到神女降世之后带来的良种。
甘蔗是神女带来的,众所周知那一大堆糖制品的起源就是甘蔗,而糖意味着什么我就不细说了,历史书上足足留了一整页介绍这个,感觉大家上过学的都懂。
红薯是神女带来的,这个也不多说了,其实跟后来比起来,红薯刚出来的时候也就一般,是后来铁制农具大范围出现,精耕细作的程度提上去了。
然后大家才震撼的发现红薯这东西的产量怎么还能继续爆炸的?
仓库直接堆满,刘彻连续征战几十年无压力。
至于铁制农具为什么大规模出现大家懂的都懂,毕竟刘彻有个称号就是铁皇帝,问就是神女的赐福。
对,没错,这就是传说中战略级别的赐福!(大声)
209L:这,刘彻不叫一声妈很难收场。
213L:外网一片鬼哭狼嚎,说这太不公平了,神女同时代表知识文化技术和武力,多边形无死角战士,刘彻他何德何能!(嫉妒到眼睛红红)
217L:贴一段东方朔接受采访的链接。划重点,现代建筑学的起源,水泥,也是神授而来,没有神女大家都还在住山洞住草房子住窑洞,窗明几净那就永远是个神话!
219L:(模仿外网友人)凭什么,刘彻你小子,踩了这么大一坨狗屎,怎么敢的啊你!!(吐白沫)
221L:对,就这么吹,多吹点,我爱听!我们神女就是这么了不起,羡慕吧,中文六级过了吗?(露出那样的笑容)
226L:我方承诺不主动使用战略级神女(大声)
229L:除非神女主动赐福(更大声)
231L:今天的外网是柠檬味的,太酸了吧(嫌弃)
237L:就虽然我们现在说这些像是开玩笑一样,但外网真的爆炸了。
水泥,造纸术,红薯,甘蔗,铁器,这谁不迷糊啊!外网到处都在流口水,我感觉我快要被淹死了。
241L:就其实不止外网,我们自己内部也挺爆炸的,刘备上节目的时候那叫一个唏嘘,三句话cue八次神女,就差直接对着刘彻说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召唤神女了。
244L: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还真有人把这话说出来了,李世民就直接问了,说我也愿意祭祀神女,请问我们大唐的香火要怎样才能上达到神女身前?
然后刘邦直接抢答说这玩意儿其实主要靠命。笑死,台上至少一半皇帝脸绿了吧,感觉刘邦距离被群殴就差那么一点。
249L:所以那个传闻其实是真的了?
254L:难道是那个……
259L:就是那个啊,历朝历代都有皇帝表面上不信神女不传神女,其实历朝历代大家都偷偷在供奉神女,各种祭祀五花八门,只是神女没有回应罢了。
267L: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
大家都知道外网为了召唤他们老祖宗弄得鸡飞狗跳的,到现在都没召唤出来几个。
我们这边一召唤一个准,马上采访时候准备的话筒都不够分了,会不会就是因为我们有神女复苏呢。
277L:何必遮遮掩掩,大可直说,那些皇帝名臣根本就是追着神女过来的呗!
281L:之前那谁说我在神女面前太舔狗了,我直接笑出来了。
他根本不知道现在当神女的舔狗有多卷!不敢要跟同时代人一起卷,还有千年百年前的老祖宗被召唤出来之后主动加入进来卷!
288L:好像是说对神女的第三次祭祀要开始了,在场的席位有限。就,别打起来吧?感觉刘邦跟李世民随时会打起来。
291L:楼上怎么说话呢,那叫热闹,喜庆,喜不自禁!再说了,打起来就打起来呗,给神女助助兴,顺便也让大家快乐一下(小声)
第130章 白泽03
这样的姿势和这样的角度, 林久原本稍一低头就能清晰地看见嬴政眼睛里的神色。
可是嬴政的睫毛太长了,而且浓密,直直地从眼睛里扑朔出来, 在眼睑下打落淡青的阴影。
他眼睛里的神色被掩藏在这淡青色的阴影中,看不分明, 只能看见一层薄薄的水光,还有幽微的天光。
怎么说,是个有点弱气的, 会让人生出怜惜的情感的姿态。
有点像猫。
林久也确实像在摸猫一样摸他, 手指抵在他下巴上,指尖轻柔而缓慢地移动, 像是要找出来那绺打结的猫毛。
细微的震颤就从指尖传递出来。
那是声带在颤动。
嬴政是那种目的性很强的人, 他不会做多余的事情,他趴在林久手心上,只是因为还想再看见那只兽。
他还在试图发出声音,所以声带一直震颤不休,他还有很多很多要说的话。
林久隔着咽喉抚摸他的声带, 他也意识到了林久在抚摸他的声带。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女君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
见到女君, 就像是见到我一样。
因为女君原本就是我,女君理所当然懂得我全部的心意。
但嬴政没有任何要收敛的意思, 毫不在意地把声带的震动, 通过紧贴在一起的皮肉,传递到林久手心里。
就像是一颗心脏在林久手心跳动, 秦王嬴政把他炽烈直白的野心放在女君的手心里。
是, 他觉得还不足够,林久也明白他觉得还不足够。
仓颉作书, 以教后嗣。
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仓颉篇全文二十章,洋洋洒洒三千字,这区区两句话怎么可能够。
暂时发不出声音没关系,舌头上、嘴唇上、喉咙里,看得见看不见的伤口总有愈合的那一天。
总有一天他要对着那只兽念完仓颉篇全文,让这二十章三千字化为整个世界的呓语,在全天下反复而无穷地回响。
要日月所照,江河所至,人与非人,天下能言者,开口说我秦音。
看见了我这样的决心,女君你还满意吗?
正因为我就是你,所以我懂得你,就像是你懂得我一样。
倘若没有这样的决心,现在我的声带应该已经被你从喉咙里扯出来了。
四面鸦雀无声。
林久在嬴政下巴上托了一把,嬴政顺势抓着她的手臂站起来。
李斯视线乱瞟,不知道该看哪里,也不知道眼前这一幕该不该看。
所以他没看见嬴政一边擦嘴唇上流出来的血,一边用一种深情到毛骨悚然的视线看着林久。
很喜欢,喜欢这个游戏。很期待——期待这个游戏继续玩下去。
今天是咽喉,是声带,下一次又是什么?
倘若我畏惧不前,尽管用你的手指把我撕碎。但如果我赢了,就给我奖励,天下说秦语这个等级的奖励!
——
韩国的战事,到此就告一段落。
后续无非是和赵国谈判,和楚国谈判,和魏国、燕国、齐国谈判。
秦国忽然暴起,攻伐韩国,为何不宣而战,又为何没有知会临近的诸国。
韩国这么一块肥肉,被秦国一口吞进肚子里,周围的邻居们又能从中分到多少汤水。
无非是间客、说客们嘴皮子上的活。
细究起来繁琐到头疼,但难度和重要性约等于无。
七国,啊不,如今已经是六国了。
六国之中唯二真正在意这件事的就是同时临近韩国又临近秦国的魏国与楚国。
可在嬴政灭韩时,这两国并没有趁乱出兵,这样的态度,就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至于韩国的意见。
如今六国之中,哪里还有韩国?
——
诸子百家中的门人在六国之中来来往往,西边的秦国被这一场灭韩之战推上了风口浪尖。
说起秦,就像是在说起一头残暴的漆黑怪兽,那位年仅十三岁的秦王,则是盘踞在怪兽头顶的另一头漆黑怪兽。
在这些言论如同风暴一般席卷六国之际,怪兽本兽嬴政在咸阳宫念仓颉篇。
同时在备战。
赵国还在为了韩国倒下之后留下的那点肉渣吵嚷不休,殊不知嬴政的视线已经盯在了他身上。
风雨欲来,但毕竟还没来,总的来说,咸阳宫中的日子算得上平静。
有一天,有人为嬴政献上了一盘荔枝。
自从韩国被整个抹掉之后,与六国之中那些离谱的流言相并行的是,嬴政在秦国的威望得到了一个爆炸式的上涨。
具体表现在为他献上各种稀奇古怪东西的人多了起来,今天这盘荔枝就是其中之一。
荔枝很好看,圆而深红的果皮,在帝流浆点亮的炽烈灯光下,像是一种深红色的玉石。
但嬴政盯着那盘荔枝,心不在焉,兴趣平平。
这不太对,他应该是那种对未知永远保持旺盛好奇心的人,什么东西都想抓在手心里。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漂泊无依,朝不保夕,所以长大之后有了这样的坏习惯。
嬴政听说过这样的事情,赵国有位先君小时候喜爱玉石,但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得到,继位之后疯狂收敛天下的玉石,甚至可以为一块美玉而割让城池。
现在他面对荔枝而兴趣平平,就像是赵国那位先君,忽然就对美玉弃若敝履。
很怪,但要说理由,也不是找不到。
嬴政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仓颉篇,还是仓颉篇,今天该念的仓颉篇还没有念完。
想到这件事情,他的喉咙和舌头都开始隐隐作痛了。
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兴奋,想到这件事情就兴奋到浑身颤栗,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兴奋到要重新裂开。
所以,这就是理由,从前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抓在手里,恰恰是因为没有找到真正值得抓在手里的东西。
而现在终于找到了,何其有幸啊,嬴政都要开始嫉恨那位赵国的先君了,他就像是生下来就知道此生要钟情美玉。
而嬴政挣扎了一生一世,在第二世开启之后,才得以见到自己应当追逐的那块玉石。
忍不住又要往旁边看一眼了,唯独这种冲动无法忍耐。
好在也没必要忍耐,嬴政顺应心意往身边看了一眼,女君就坐在他身边,咫尺的距离。
在他还没来得及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露出来一个心满意足的笑脸。
嬴政其实不太会笑,两生两世的记忆里都找不到多少关于“笑”的痕迹,他自己不笑,也不太在意别人笑不笑。
但在那天之后,只要意识到“女君还在我身边”,就已经是一件值得笑出来的事情了。
李斯说话的声音顿了一下,那种熟悉的茫然又来了,他有点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虽然王上好像之前也没怎么听他回报的东西。
太奇怪了,李斯在心里想。
从在韩国的新郑宫中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王上忽然就变得对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丝毫不关心也不感兴趣了。
李斯直觉他变得更冷漠了,但他此时的眼神,分明又很炽热。
这些天来总是如此,总是在用这样炽热的眼神看向女君。
女君身上那条新的衣裙,似乎并不是咸阳宫中织室的手艺,其上坠着的红色铃铛,李斯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可那白色的底衬,看久了竟然显露出一种长出毛发的错觉……
李斯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嬴政并没有在意李斯怪异的举动,他还在看林久。
而林久在看那盘荔枝,眼神专注,视线很久都不移开。
这是,想要的意思吗?还没有见她对任何东西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嬴政犹豫了一下,取出一枚荔枝,很仔细地剥掉果皮,托在手心里递到林久面前。
林久稍微睁大眼睛看了他一眼。
嬴政被这一眼恍了一下,那一瞬间的观感,就像是从昏暗的宫室中走出去,迎面而来第一道明亮的天光。
等他回过神来,手心那团莹润的果肉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还沾着汁液的半片果壳,像一枚方才孵化不久的卵。
在他手边,林久正把那枚荔枝举起来,对着光看。
帝流浆燃烧时发出来的光亮如同刀剑一般,由上而下劈开整座宫室。
粘稠的汁液粘在她手指上,指尖的颜色,比那团莹润的果肉还更像是软玉。
嬴政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低头花费了一刻钟的时间,把整盘荔枝一枚一枚全部剥开,再重新放回盘子里,连带着盘子一起推到林久面前。
李斯看了看那盘荔枝,又看了看手上还剩下大半的卷宗,欲言又止。
系统替他问出来了,“你喜欢吃荔枝?”
林久重复了一遍他的措辞,“荔枝?”
系统愣了足足三秒钟,“不是,你不认识这是荔枝,你没见过荔枝?”
林久没说话,好像是真的不认识。
系统沉默了。
一方面觉得很离谱。
另一方面又觉得,以林久之前种种经历,她不认识好像也很正常。尽管荔枝只是一种普通水果,但林久好像还真没有过普通日子。
系统默默想了一会儿,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林久之前说,汉武那一局她还没摸清楚规则,所以打得很拘谨。
应该也有刘彻的性格原因在内,时时刻刻都不忘记试探和窥伺。
那时候他也试图给林久吃东西,那些东西里面未尝没有林久感兴趣的。
但林久就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想要的心思。
嬴政就不会有这种问题,目前来看,只要满足他的欲求,他整个人就很好说话,而且不在意细枝末节的小事。
就在系统这样想的下一秒钟,提示音骤然响起。
“特殊支线任务已触发,请在规定时限内达成【更衣入侍】目标,支线任务奖励视目标完成度发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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