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说,“我会保护你的。”
他只说了一句话,措辞简洁,语气坚定得像石头。
坚定到好像不是在说给林久听,而像是对另外一些人,或者非人,许下诺言。
林久没有说话,起先她专心致志地凝望着一个方向,眼睛里闪着光,那种兴奋的神态简直压抑不住,看得系统心里发寒。
但很快她就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说,“消失了。”
“不是消失,是隐藏。”系统给她解释。
“神降临此世,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我们能察觉祂降临时的波动,但却无法找出祂的存在。”系统的声音很凝重,“从现在开始世界变成了一片海,神是潜藏在海里的鲨鱼。祂发动攻击需要时间,从前我会利用这个时间逃离。”
他解释得很清楚,可林久像没听见一样,看着神消失的方向,带着一种可以用“恋恋不舍”来形容的表情。
系统还有很多话要说,他准备了很久,可现在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林久这样的表情下,系统噤若寒蝉。
然后林久站起来。
刘彻转过头愕然地看着她,全部人都看着她,但她谁也不看,忽然间她就对宣室殿上发生的全部事情都不感兴趣了。
她走到刘彻身边,与刘彻擦肩而过,毫不停顿地走出了宣室殿。
被她抛在身后的宣室殿陷入死寂。
窦婴站着,王太后站着,田蚡也站着,风雨欲来,所有人都等着皇帝开口,一锤定音。
可皇帝看着神女离开的方向,沉默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很可怕。
沉默延续,众人皆屏息敛气。没人敢出声打断皇帝的沉默,从窦婴拿出景帝遗诏开始,刘彻的地位便开始无限升高,高到几乎与神并肩。
好在刘彻并没有沉默很久,很快地,他开口,“先帝遗诏事关重大,窦婴姑且收押,以备后查,舅舅也受惊了,就先回家休息几天吧,母后也请回宫,此事,儿臣必定追查到底。”
三言两语,内中含义却可称之为惊世骇俗。
窦婴姑且收押以备后查,收押就是被关进监狱。田蚡回家休息,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回家关禁闭,宰相的位置,自然是保不住了。王太后被请回宫,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出来了。
此三人一去,大汉朝堂之上,再没有能违逆刘彻的角色。
倘若说这是一场战争,那这样的成果称得上大获全胜。
但在刘彻身上看不到大获全胜的得意,在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很平静,兴致缺缺,冷淡得可怕。
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很激动,要拼命克制才能保持住冷静的神色。
为了这一天他等了那么久,今天往后他说出的话在朝堂上便与天命无异,如何不叫人激动,简直热血沸腾。
过去无数次、无数次的,太难过的时候就会畅享,想得最多的就是今天这一幕,全部揭开之后众人的反应,朝臣的表情,田蚡的表情,王太后的表情。
还有最重要的,思考最多的一个问题。
神女的表情。
可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神女走了,她不在乎,她看都懒得看。
于是激动大打折扣,沸腾的热血冷了下来,刘彻感到挫败,甚至感到委屈。
莫名地他想起从前,建元年间的事情,上林苑那一夜,神女递给他红薯,那时他试图去抓神女的裙裾,却只抓住了一把风。
那种感觉又涌上来了,拼命想抓一些东西,手心里却只抓到了一场风。
群臣告辞而去,留下刘彻一个人坐在宣室殿上。他对着一卷空白的丝帛,一边思索诏书的措辞,一边似乎是无意识地,捻了捻手心。
宣室殿外,天光灿烂。
林久走出去,在风和光的照临下,她说,“在北,好像是西北?神降世的方向。”
系统心头一跳,立刻打断林久,“你不用关注这些问题,神的事情我会为你解决。”
他做好了大费口舌与林久周旋的准备,但林久竟然没有反驳他,而是顺从地说,“好。”
这么乖?系统犹自不敢置信。
但林久这次真就有这么乖,她没再纠结北和西北的问题,转了个方向,开始往清凉殿走。
然后,在走出没多远的时候,她碰上了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人。
刘彻现在的皇后,陈阿娇。
传闻中她嚣张、跋扈、善妒,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也很僵硬。
而此时她站在阳光下,在林久走出去时,她举高手臂笑了一下。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样子和寻常的女孩子没有分别,有一点点的狡黠,但更多的是甜,就是那种站在道旁等待玩伴的女孩子,穿颜色鲜艳的裙子,走路时要挽着玩伴的手。
“陈皇后?她怎么在这里?”系统一边疑惑一边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
他看见跟在林久身后的楚服,这个巫女一直以来沉默得像个会笑的人偶,此时她神色不变,却像是被染上了色彩一样,那种鲜活的色彩压抑不住,简直像是要从她身上溢出来。
而林久目不斜视,脚步不停,仿佛对此一无所知。
于是悄悄打量着神女的楚服得以松了一口气,她侧过脸,飞快地向陈皇后笑了一下。
然后收敛起笑容,继续保持着沉默的姿态,跟从在神女身后。
系统模模糊糊觉得,在这一瞬间,他同时触摸到了三个女孩子的心意。
可是,女孩子这样柔软的词语,真的可以用来形容林久吗?
系统不能确定。
不过,她现在做的事情倒很女孩子,她在做衣服。
当然不是用布料和针线做衣服,准确地说,应该是在系统面板中【生成】衣服。
“我早就想试一下这个新功能了。”林久对系统说,“看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
系统迷惑了一下,心想有这个新功能吗,他好像没印象啊?
迷惑只持续了片刻,很快,底层逻辑被强制更改,系统毫无迟滞地接受了这个所谓的新功能,还能提醒林久,“【生成】功能虽然可以根据宿主的心意,做出独一无二的定制套装,但是对心动值和【成就】的消耗很大。”
话音方落,林久哗啦啦往里砸了一大堆心动值和一大堆【成就】。
“……”系统心情复杂地说,“我经历过很多宿主,她们花心动值和【成就】都是小心翼翼的,深恨不能将一个成就点掰成两半用。”
林久想了想说,“因为她们赚心动值费很多力气,而我这边心动值想要多少有多少吧。”
系统说,“您完全不谦虚是吗?”
林久没再回答系统的问题,【生成】模式下,崭新的套装逐渐成型,林久左看右看,似乎还算满意,点下了【一键换装】按钮。
霎时间,清凉殿中仿佛腾起了一团火。
此时刘彻恰好走入清凉殿,一抬头眼睛里就撞满了火焰的色彩。
下意识地,他往后退了一步。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那并不是一场填满了整个清凉殿的火,而是披在神女身上的衣裙。
整条长裙是一种纯粹的红色,可刘彻从来没见过这种红。
不掺杂丝毫阴霾的色调,只是纯粹的明艳和热烈,裙裾上交织着大片金色光影,金红两色如同在升腾在跳跃,让人想起烧红天际的霞光。
刘彻慢慢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条长裙很美,颜色美,制式也美,八幅裙摆如烟霞一般荡漾在神女脚下,而在绯红的裙裾之外——
这时神女转身,一阵带着金戈气息的脆响声中,刘彻看见神女此时的面孔。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边脸颊在眼下的位置,各以红白两色颜料画了三道图腾纹样。
而在此之外,她还披了一条难以去形容的外衣。
倘若那也能算是外衣。
雪白的丝绦穿束起密密麻麻纯白的铃铛,这些丝绦连带着铃铛一起缠绕在神女的红裙子上,就像是一条试图束缚火焰的长蛇。
神女动作时,铃铛摇晃着发出响声,就发出了那种有金戈味道的声音。
刘彻慢慢走进清凉殿,自从得到神女的眷顾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对神女产生过如此浓重的畏惧了,而现在那种颤栗感又爬上了他的心脏。
这套衣服,应该如何去形容呢,不是说不美,只是在美之外,更多的是邪异。
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铃铛,在注视着时,会让人错觉是密密麻麻的,雪白的眼珠。
系统呼吸都要不顺畅了,“你把这套衣服命名成【白泽】?好邪异的白泽啊。”
林久没有理系统,那些铃铛只在这套衣服出现时响了一瞬间,然后无论林久再怎么动,铃铛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有点古怪。
尤其清凉殿偌大宫殿,只有神女在其中,空旷得叫人觉得畏惧,仿佛有什么不可知的东西在其中滋生。
就在这种古怪到可以称之为诡异的气氛下,林久在桌案前坐下,然后刘彻也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系统一时之间,被横亘在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弄得不敢说话。
惊破这份古怪气氛的是一声唱名,尖尖细细的侍臣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馆陶大长公主,觐见清凉殿——”
宫室大门旁侧,沉默的巫女楚服猛然抬起头。
系统小心翼翼地问,“馆陶大长公主来了。”
“嗯。”林久说。
她似乎已经对系统的问题感到习以为常,不能系统问,就自动自发自觉地给出了解释。
“刘彻暗示她,或者说逼迫她过来的。”
“理由的话,大概是为了炫耀吧。刘彻现在刚好是大学生的年纪,所以会有这样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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