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的夜晚是清冷而危险的,夜幕深沉的笼罩山脉,这里没有灯光霓虹,唯有依稀透过朦胧雾气的月光,能让水时微微看清四周山峦起伏的景色。
但符离却双目透着荧光,在暗夜之中的山峦间如履平地。水时稳稳趴在他的背上,双手搂着符离的脖颈,又伸手去摸那片曾经受创至深的肩臂伤口。
小手来回按了按,却惊讶的发觉,没过多少日子,那处已经连伤疤都几乎摸不见!又是一块坚固又柔韧的完整肌理了。
符离是水时闻所未闻的种族,见所未见的异兽,他无法用常理来推断,在崇畏爱慕之际,却依旧心中有隐忧。
他正把头脸抵在符离健壮的背脊上贴蹭,就隐隐约约听到有流水声,“哗啦啦”的仿佛重力敲击在岩石上。随着符离的愈加往前,那声音便愈加明显。
直到两人站在一处如同小瀑布一般的水帘前,水时看的不甚清楚,只依稀见周围都是山峰环绕,高木丛丛。
符离却三走两走,绕进一处奇异的谷口,他停住脚,往前瞧了瞧,便将伏在后背上往前好奇张望的水时托着肩一抱,一把拢在胸前的怀里。
水时却还乱扭乱动的要往前看,“这是哪,大晚上的来这干什么!”
符离看着有些激流的水帘,便把水时老老实实的按在自己胸口间,沉沉的说了一句,“进去。”小瀑布的声音有些大,符离说话又总带着胸腔响起的兽音,便一时没听清,“什么?”
没再等他问,只见符离含胸弓腰,健壮的双腿拉开步子预备,一个奋力,就如月下巨狼一般,飞跨过了眼前阻隔的深沟宽涧,一头钻进瀑布水帘的另一侧。
水时窝在那人怀里,已然听到飞落而下的激流,拍击这幅强健身躯的声音,他却被符离护的很好,衣服都没湿。
这是一处极隐蔽的溶洞入口,它既有遮蔽,又有天险,且又在狼群的领地范围内,有凶兽守护。水时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只是被符离迅速的带着,从宽阔的甬道中往前奔。
可他却越来越惊讶,随着两人的逐渐深入,这样暗无天日的地下竟然有光!尽头处黄莹莹的明亮,带水时出了甬道,眼前那鬼斧神工的景象震撼了他。
尽头是一处巨大的钟乳洞,在融融的光亮中,一副巨大的动物骸骨冲击着水时的视线!仅仅那些拄在地上,粗壮又坚硬的雪白肋骨,便有五六米高,要比符离兽化时巨大太多!可想而知它生前的巍峨。
水时心跳有些快,仔细看过去,那巨骸早已古旧,俨然是上古留下的遗骸,只凭借着筋骨之强,至今都未曾风化。骨骼似狼非狼,似兽非兽,很是奇异。
而这溶洞中光源的来处,却不是骸骨,而是这幅遗骸地上正中间,鼓动着的一小潭金亮亮的池水,池水从地底涌出,却仿佛在池底洒了一层金粉,水波粼粼的泛着光,映得溶洞中很明亮。
沿着水池,蜿蜒出了很多藤蔓,他们攀附在骸骨上,是的那一处笼罩着池水的骨骼亮灿灿的很瑰丽。
水时的眼睛都被映得亮了,他终于回过神,仰头看着符离比池水还要金灿灿的眸子,“符离,这是哪里!”
男人很肃穆的看着巨骸,眸色更亮,古老的语言从口中倾泻而出,他做了个奇异的礼,口中嗡嗡鸣鸣的念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常态。他低头贴近水时,两个人额脸互相细细的贴着。
水时只听符离终于用正常的言语说了两个字。
“祖地。”
他带水时来到潭边,伸手进潭水中,手指粘了一些细碎的莹莹金光,珍重的抹在水时的额前,盖住了那颗不太鲜明的红色孕痣。
后又从藤蔓上摘下一片形状优美的叶子,让水时含在口中。水时顺从的任由符离摆弄,知道他看符离用尖牙咬开了手指,滴着血朝自己的嘴里伸。
“你!咬那么大口子干什么,出了好多血!”他口中尚且含着藤叶,说话有些不清晰,但符离依旧领会,只是执意将手指的血抹在水时唇上,然后低头吻他,确保将血液吃进水时的嘴中。
水时被勾缠了半天,眼下已经迷迷糊糊,叶子清香的气息在他口中化开了。只听唇边的符离轻轻说了一句。
“连结,我们,祖先。”他郑重的捧着水时的小脸,又啄亲。
水时此刻迷迷的,眼睛水润的望着符离,在水波荡漾又散散莹润的潭水映衬下,男人身上镀着一层光晕,就像是古神话中的神明,离自己很近,但又很远。
水时下意识的搂住“神明”的脖子,禁锢桎梏住他,然后深刻仔细的表达爱意。
“我浑噩的生命中,遇到过很多人,但缘分浅薄如露,皆朝生暮死。唯独与你,像是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
符离抚摸着眼前雌兽的脸颊,然后微微笑了,原本狂放野性的面孔,变得温暖又英俊。
他本是不会笑的,也不理解山下“人类”面部上过多的表情,但他经常看着水时笑,这张小脸上笑起来的内容丰富极了,欢愉的、狡黠的、尴尬的、心虚的、难过的、爱慕的……
他爱屋及乌的学起了“笑”,在这样隐秘的祖地中,也只给自己的小家伙看。
水时看着符离那样英俊的笑起来,抑制不住的心跳,起身抱住便吻了上去。
……
月亮已经在夜空中走了大半程,符离带着水时从瀑布中再次飞跃出来,在山野粗糙的寒风中,赶回山梁上温暖的狼巢,两人尚且还带着金色潭水的印记,紧搂着,陷入舒适沉绵的梦中。
山下,已近大年,今年的年景不好,赋税不轻,又与些许流民四处投奔。于是热河村的家家户户宅门都守的很紧,天稍黑就闭门睡觉。
只是今日郑老汉时常做梦,他总梦见坡上那一屋子狼变成人了!一个个那盆拿碗的收拾屋子,还有抱着线团坐在炕上织毛衣的!然后又都抬头看着自己,嘴里都喊着。
“郑叔,忙着呐,来串门子呀!”
老郑头忽一下就醒了,猛一起身,还给被窝里的老婆子吓了一跳。
“诶呦,我说他爸,大半夜的,魇着啦?”说话间点亮油灯,就见老头子正面色复杂的看着窗外,然后打了个激灵。
郑婶子见当家的不说话,便下地去倒了一杯炉子上的热水给他喝下去,压压惊,也润润喉。
老汉“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缸子,缓过劲儿来,就问,“老四好么央的,往城里跑什么,眼下这么不太平。”
郑婶子一摆手,“说是眼下城关管的严,抢人的流民被军营抓起好几批,全砍了,县城附近也消停下来,过几天就是年,他去打探打探形式,也拜见老师和师兄弟。”
老汉放下杯子,不很乐意,“就不安生!”
刚想着怎么敲打敲打儿子,这个昔日有名的猎户,就听门外有动静。这时节村民都睡了,还能是谁!于是抄起家伙,打算去隔壁几间屋子把儿子都叫醒应付。
于是,几个汉子拿弓的拿弓,拿棍的拿棍,都戒备好了,一开门,却都愣住了。
只见他家的大门前,被摆着好多肥硕的猎物!有羊、狍子、野鹿三样,旁边甚至还放着一只藤筐,里边都是栗子干果,并还有三四个巨大的蛋。
只是郑老汉却忽然又想起刚才那个诡异的梦了,一屋子成精的狼一起喊他“郑叔。”于是他有烟可见的脑瓜皮一麻!
几个儿子都一脸纳罕,心想这是什么新鲜事,野物自己撞死在家门口,还外带送山货榛果的?
冬生挠挠头,“爹,咋回事,西山里都猎不到这样肥壮的东西。”
郑老汉却没让他往下说,只是吩咐几个儿子把东西都悄悄抬到屋里,毕竟人家深夜送来,想必意思就很明白了。除了水时,山上还谁会编藤筐呢?当然,除非梦境成真……
等这家人把东西都搬进院子里,冬生才想起窝在门口狗窝里的猎犬。这么大的声音,这狗怎么没声响?于是他趴着狗窝的门往里瞧。
这一看才知道,两条往日很凶猛的猎犬,此刻正夹着尾巴,哆嗦着后退,在窝里挤成一团,又回头看了一眼在门口的主人,又缩的更往里了。
苍天狼神在上,这家人出门来,可不是他俩告的密!狼神明鉴,与狗无关啊!
而这些东西,都是水时准备了,又吩咐狼群送到山下来,给郑家的年货。他知道今年不好过,难民的危难还不知解没解,郑家人口众多,是吃不上肉的。他实在很欠人家太多恩情了,便想着略尽绵薄之力,好歹送些年货过去。
况且,郑家人他也放心,且他们胆大心细,必定知道自己的用意。
他不再要与人间有联系了,这次回到东山生活,是他自己的选择。水时不后悔,甚至有些庆幸。
他清晨起来便能看到爱人的面孔,伸手摩挲着那副强健的身躯,他不想动弹,便又抱住了男人的腰,埋在火热的胸膛间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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