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揉碎风月 > 第29章
    那场记者会只是个开始。

    是进攻前的号角。

    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一起爆发了。

    各种捕风捉影的传闻在网络上疯传, 近年的,几十年前的, 谢译桥本身的, 他的父母的,包括他过世的爷爷。

    MZ遭遇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危机。

    而谢译桥在消失三天后终于在MZ大楼出现了。

    但是他不是要回应什么,只是去处理一点不得不出面的事情。

    处理完以后, 他被保镖簇拥,刚从大楼走出来准备上车,蹲守的记者就包围了他。

    “谢先生,听说您这几天没有露面是回B市见父母了,所以您是回去求证当年发生的事情了吗?”

    “请问您对当年的事情真的不知情吗?”

    “关于您的父母他们是否可以出面澄清一下,当年的塌方到底死了多少人?”

    “您的眼睛是不是真的什么颜色都看不见?”

    “你觉得是巧合吗?”

    “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谢译桥突破重重包围, 终于要上车的时候, 又一个黑影突然窜了出来。

    “谢译桥!你们全家不得好死!”

    他闻声转过身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冲到了他两步远的地方,手里还拿着一块砖头狠狠地砸了过去。

    他微微侧头, 石头堪堪擦过他的颌骨。

    保镖迅速反应过来,制服了那人。

    老人一头灰白的发乌蒙蒙的,摇摇晃晃,像一团散不开的雾霾。

    她手脚并用地挣扎着。

    “报应!全都是报应!你们家生出你这么个儿子,就是你们谢家的报应!”

    谢译桥关上车门,嘈杂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

    那一声声凄厉的咒骂声却好像言犹在耳。

    下颌角有些许火辣辣的感觉,他用手抹了一下,才发现出血了。

    指腹深色的液体像一滩被稀释的淤泥。

    “谢总,您流血了。”庄定说, “我去给您拿消毒水处理一下吧。”

    “算了, 开车吧。”

    他闭上眼睛向后一靠。

    脑中的神经依然像是拉满的琴弦, 眼前又回想起刚刚那张愤怒的脸。

    每一条皱纹里都盛满了拥挤的仇恨。

    庄定从后视镜担忧地看着他, 说道:“关于您眼睛的秘密,我派人去查了,好像是您早些年投资过一个关于眼部疾病的研究项目,不知道创色怎么知道了,然后顺藤摸瓜一直在留心您的一举一动,所以猜到了您眼睛的事情,然后故意在生日这天捅出来。”

    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睁眼,眉眼间都好像落满了风雪。

    满满的疲惫。

    片刻后,他才开口,“刚刚的那个老人,你派人去关注一下,调查一下她的来历。”

    庄定点点头,“我明白。”

    果不其然,这件事很快就被传到了网上。

    那个老人被记者采访,口口声声说谢氏当年颜料矿床坍塌害死了很多人,刚好紧接着他就出生了,还看不见颜色,可不就是报应吗!

    一时间,各种说法传得沸沸扬扬。

    公关部门紧急运作,但是本身这种充满了奇幻色彩的事情就很容易得到人们的关注,而且人们更倾向于把这些事联系起来,挖出各种巧合,从而觉得自己掌握了旁人不知的真理,然后像是窥见天机的先知般言之凿凿地发出来,引人侧目,然后享受这种被追捧的快感。

    事情愈演愈烈。

    梁晚莺在工作,可是总有些心神不宁的。

    她这几天一直都联系不上谢译桥。

    他的手机关机了,微信消息也没有一点回复。

    外面的事情越闹越大,令人担忧。

    狂风将树木吹得东倒西歪,地上的灰尘与石子都被卷入了空中,然后四处飞散,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正端着一把威力巨大的枪械,在疯狂地扫射。

    才刚刚下午三点半,天已经阴沉得像是晚上了。

    令人难以忍受的阴郁,在这样沉闷的空间里弥漫、发酵。

    梁晚莺有将近半个月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她看着手里的那个还未来得及送出去的生日礼物,深深地叹了口气。

    又一次点开他的微信头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你现在到底在哪里?我有重要的事想见你一面。”

    这次,她终于收到了他的回复。

    他只是发来一个地点,其余什么话都没有说。

    今天天气不好,车也很难打。

    路人形色匆匆,都想要在大雨来临之前找到庇护所。

    她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打到了车,根据谢译桥发来的地点,最终停在了一个教堂门口。

    尖尖的穹顶、圆形的窗户,充满了哥特味道的建筑,伫立在这糟糕的天气中,却依然肃穆祥和。

    她脚步放轻,缓步走了进去。

    男人静静地坐着,听台上圣职人员讲经。

    直到一切结束,她和谢译桥走出来。

    雨已经落了下来,而且有变大的趋势。

    “你在这里干什么?”

    男人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忏悔我的罪孽。”

    “你做了什么坏事吗?需要忏悔,你还是一个虔诚的教徒?”

    他挑眉一笑,“挖下属的墙角算不算。”

    “……”

    看他还能开得出玩笑,梁晚莺一直提着的心也稍微放轻松了一些。

    她双手环胸,神气地说:“那我替神明宽恕你。”

    “哦?”

    “只要你立刻停止你的行为。”

    男人低声笑道:“算了,那我还是做个罪人不要被宽恕了。”

    “……”

    “你今天不要工作吗?现在才四点钟,怎么就跑来了。”

    梁晚莺拿着那个生日礼物递给他。

    她决口不提外面的事情,也没有追问他那些乱糟糟的问题。

    “只是来送你生日礼物,那天都没来得及给你。”

    “这就是你口中重要的事?”

    “当然咯,生日礼物难道不是重要的事吗?”

    谢译桥点头,将包装纸拆开。

    “《彩虹色的花》,2-6岁儿童读物。”他弯了弯唇角,“这个礼物送的是不是有点早了?还是说梁小姐已经做好准备,提前为我们将来爱情的结晶规划了。”

    “胡说什么呢!”梁晚莺指着书本说道,“我就是那天去书店看到这本书,突然觉得跟你很像。”

    “嗯哼?”

    “你就是这朵彩色的花,然后把美丽的颜色带给大家。”

    明明是哄孩子一样的话,但是听起来却那么安抚人心。

    “梁小姐当真是与众不同。”他低低地笑了,眼中有温柔之色浮动,然后抬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梁晚莺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刚好碰见了而已。”

    “不过,生日之前这件事还没有曝光,你怎么知道的。”

    梁晚莺笑容中带着一种隐秘的促狭感,凑近他的耳朵说:“最主要的是那条裙子开始露出的破绽嘛,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那天穿的不是你送过去的那件,而是诗灵给我带过去的黑色的,就是这么巧。”

    “好吧,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其实也还算好,不过仍有可以察觉的地方。”

    梁晚莺又把自己一些别的细小的发现说了出来。

    她说话时,有微弱的气流扑在他的侧脸和耳廓。

    他静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以后,他突然侧过头。

    四目相交,梁晚莺才发现她和他已经靠得如此近了。

    不自在地向后撤了一下身体,她捋了下鬓边垂落的发。

    “现在外面闹得这么厉害,你准备怎么解决。”

    谢译桥脸上的表情淡了一点。

    “爷爷的视神经系统非同寻常这件事确实只是个故事,但我的先天性全色盲是真的,当年的事也是真的……”

    “所以,我的眼睛……说不定真的是谢家遭到的报应呢。”

    “颜料开采矿出事的第二年,我就出生了,一出生眼里就只有黑白灰,我一度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然而在我长大一点体检的时候,被发现了这件事。”

    “我才知道,原来别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而且,当年的事故确实死了一个人,可是那天本来不用上工的,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人跑了过去,结果还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

    “当时的矿床谢家和创色都在争夺,最后谢家顺利拿到,也不排除是创色暗地下的黑手,但是当年都没查出来,现在更是查不到了。”

    “所以,后续谈好赔偿之类的问题也就此了解了。”

    他转头看向窗外。

    透明的雨珠落在车窗上,逐渐连城一条弯曲的线,然后向下爬行。

    司机平稳地驾驶着车辆在雨幕中行驶。

    雨刮器有节奏地将玻璃上的水雾拨开,可是因为雨势太大,刮掉的瞬间又落了一层水珠,将窗外的景色镀上了一层磨砂的质感。

    信号灯变成明暗不一的混沌色块,转眼间被擦亮。

    雨幕中,灰蒙蒙的车辆静静地趴在地上,像是沉默地甲虫。

    梁晚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就算是报应,也绝对不该算在你头上嘛,我感觉你不是那么钻牛角尖的人,怎么还这样给自己头上揽。”

    男人侧过头来笑了笑,“我还觉得梁小姐一直都很聪明,但是在自己的事上还不是钻了那么久的牛角尖。”

    他说的是自己之前关于钟朗和画画的事……

    “好吧,”梁晚莺鼓了鼓腮帮,“确实是当局者迷。”

    两人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因为外面雨声过大,说话时需要靠近一些。

    呼吸交织缠绕,目光也逐渐胶在了一起。

    谢译桥凑近她,他最近的胡子有点长,唇瓣还没贴上,胡茬就扎到了她的下巴。

    梁晚莺五官都皱了起来。

    谢译桥看到她这个表情可爱,笑了一声,然后摸了摸下巴,“早知道今天要亲你,就刮一下胡子了。”

    “……”梁晚莺嫌弃道,“这点事都让你颓废到胡子都不刮了。”

    “嗯哼,有了胡茬是不是影响了我的颜值?都不帅了。”

    她煞有介事地摇了摇手指,破天荒地没有去嗔怪他。

    “你知道吗?之前林.肯在竞选总统进入最后的决赛时刻,因为有了胡子,反而大有助益。”

    “哦?”

    “他没留胡子之前,面部凹陷严重,看起来让人不是那么舒服,有个年幼的小女孩给他写了一封信,建议他留胡子,这样会英俊很多,她就会让身边的人把选票都投他。”

    “这个小女孩天真的建议并没有被当成笑话,而是被他认真采纳。果然蓄起胡子以后,他更显得威严与智慧了,最终也赢得了选举。”

    “而且,你知道吗?这件事,刚好是十月十五那天,也就是今天这个日子发生的事情。”

    谢译桥揶揄道:“所以在你眼里,我已经出色的可以去竞选总统了吗?”

    女人眼神明亮,拉住他的手,认真地说道:“说这个故事的目的是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是有缺陷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但是把缺陷藏起来是下下策,如果你选择面对它,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效果。”

    “哦?愿闻其详。”

    “我们就公开你色盲的事实好了,不过要在此基础上,加上一个浪漫的前提,就像林凹陷的脸颊,我们给它覆盖上一层‘胡子’,让它不再是你的缺点,而是增加助益。”

    梁晚莺又拿起了那本书:“就像这本书上彩虹色的花一样,它把自己漂亮的彩色花瓣送给了别的小动物,自己变得光秃秃的被埋在了冬天的大雪中。”

    “以物喻人,然后把你之前做过的那场慈善捐赠再拉出来说一下,虽然我对你的这种慈善做法不是很赞同,但是现在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营销手段。”

    梁晚莺说话的时候,谢译桥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

    直到把她盯得都有些不自在了。

    “我跟你说话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她不好意思地推了他一下。

    “嗯,当然有在听。”

    谢译桥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笑,他的声音压低,钻进她的耳道,“但是,你这个样子,真的很迷人。”

    窗外的雨势隐隐有变大的趋势,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上帝的手在弹奏一曲激昂的和弦。

    车里的两人脸部逐渐靠近。

    然后唇齿相交。

    颜色、眼睛,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长久以来,他连梦里都是大片暗沉的基调,但是现在——

    他得到了更好的东西。

    前段时间,他回去询问父母当年的事情,得知一切时,瞬间有一种黑色幽默般的荒谬感。

    他的眼睛为什么要保密,即便是在做着颜料生意,又何至于需要像军.事.机.密一般守口如瓶。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当年的那场事故和他不恰当的出生日期加上不恰当的缺陷。

    事实证明,这件事确实会给MZ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在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下,百年声誉几乎要毁于一旦。

    他前面这些年顺风顺水,除了眼睛的问题外,拥有的东西已经很多了,所以付出这一点小小的代价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可是,突如其来的真相,铺天盖地的谩骂,各种恶意揣测,那个不知名老人恶毒的诅咒,这一切都像是陈腐的淤泥,试图将他拖进最深的泥潭。

    而他的眼睛就是这一切祸患爆发的根源。

    然而,不管外人说什么,他都可以当做荒诞的故事付之一笑,可是父母的态度……分明早早就预见了今天的事。

    回想从前,从体检中心出来时,他们得知他看不见颜色的那天,脸上的表情。

    那时年幼的他尚且不懂那个表情的含义。

    现在想一下,那分明是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慌。

    他们当时在想什么?

    是不是后悔他的出生。

    是不是在憎恨他这双不合时宜的眼睛。

    每天,他们在看到他的那双眼睛时,是不是就像在看一场悬挂于头顶随时会降落下来的罪与罚。

    这一切猜想和佐证令他呼吸困难。

    他也想要像以前一样冷静对待,想出一个扭转乾坤的办法,毕竟这种事,树大招风的MZ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

    他本可以在谈笑间就将事态遏制。

    可是这次,他的大脑无法像以前一样理智,他满脑子都是这双令人痛恨的眼睛。

    而他,又做错了什么。

    于是,他第一次生出了逃避的心思。

    他在教堂里听了两天讲经,试图找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可是,神圣的教堂也净化不了他心底的淤泥。

    他听着那些神职人员在庄严肃穆宽敞明亮的教堂里讲经,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落入沼泽地的大石头,任由淤泥将他淹没,任由那些微生物慢慢包围。

    这时,有一只夜莺途经了这片荒芜的沼泽地,叼来一颗种子,于是,那一潭妄图坠他入深渊的黑色污泥里,长出了一根极富支撑力的藤蔓。

    “谢谢你,莺莺。”

    作者有话说:

    司机:我不应该在车里,我应该在车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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