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僵在原地的不光是池宴,还有原本就被云歌怼懵了的姜宸。


    一个娇俏漂亮,从没见过的小姑娘甜声喊着“哥哥”,直愣愣地朝他冲来这种场面……他也不是没见过。粉丝接送机、活动现场,比这声嘶力竭的多了去了——甚至还有像某人那样,喊劈了叉,导致大脑缺氧晕倒的。


    但让他像此刻这样心情复杂的不多。有某一刹那,他甚至以为……真的是那个粉雕玉彻的小团子回来了。


    直到在他身边的云歌张开双臂——还嫌弃他碍事儿似的往旁边挪了一大步,陌生小姑娘也咻地拐弯,热追踪导.弹似的精准投射到她怀里。还……低头埋首在她胸口蹭了蹭,喃喃道:“歌歌~”


    姜宸:“…………?”


    “阿梨?”云歌笑着抱住她,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诧异道,“你怎么会在……”随即融会贯通,“嗯??你谈恋爱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今天被姜宸母亲苏瑾请来做客,就是因为这些事情!


    灵魂三连。


    云梨搂着云歌细腰的手还没撒开,埋在软乎乎里的小脑袋一顿,眨了眨眼,抬头看她:“嘿嘿。”


    云歌平静地翘起唇角,给了她一个“嘿嘿有用的话要妖妖灵干嘛”的眼神。


    云梨松开她,挠了挠眼皮,自认为大脑飞速运转地思考起这些问题该怎么回答。


    直到身后响起不凉不热的声音:“不进去?”


    云梨回神,业务至上。


    眼神闪烁地看了眼池宴,云梨小脸红红的,小声对云歌说:“师姐,这是我男朋友,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云歌一听她喊师姐就知道她在心虚,并且虚得脸都红了。朝她抿唇皱了皱眼睛,表示晚点再拷问她。


    云梨:qaq


    那声“男朋友”从小姑娘嘴里说出来,池宴眼梢痉挛似的跳了下。面上若无其事,扫了眼她绯红的脸颊。


    姜宸:……就没我什么事儿呗。


    -


    主院宴客厅,花梨木大圆桌前,今晚的寿星公池半城一袭长衫,居主位。


    右手位依次是他的老对头苏兆迁和妻子赵念慈——姜宸的外公外婆,苏瑾——姜宸母亲。左手位坐着的是他大儿子池遂宁,和刚五岁的重孙子池翌。


    “人来了?”池半城见老伙伴老管家进厅,正襟危坐,一脸严肃问道。


    “来了。在外院遇上了宸宸少爷和云小姐,”老管家从祝余堂过来,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长右桥。”


    “真领回来了?”池半城再次确认道。


    “是的老爷。”老管家回。


    “哼!”没胡子可吹,池半城怒瞪空气。


    这小兔崽子!他说的明明是“有本事你就领个女朋友回来!那两家的婚事就拉倒”!这语气,正常人不都能听出是气话吗?!


    “四个人一起进来的?”知道这几年姜宸和池宴不太对付,苏兆迁问。


    老管家犹豫了下:“是。”就是俩俩结合的方式,与预想的略有不同。


    池半城一听,清了清嗓子,本就劲如松柏的腰身板得更直了,同他的老对头和苏瑾母女照了个眼神。


    三人会意,均用这多年培养的默契意念表示:咳咳,时刻准备着。


    他们今晚的目的,就是极尽所能为难这对小情侣,能让他们今晚分,绝不留到过年!


    大家都是第一次趾高气昂地做反派,还有点小紧张呢!


    格格不入池遂宁:“……”


    小不点池翌俩手托着腮帮子,小短腿在桌子底下晃悠了两下,笑眯眯扫了一圈这群大人。


    -


    云梨挽着云歌的胳膊,高高兴兴踏进宴会厅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除了戴眼镜的斯文伯伯和小朋友穿着衬衣与西装马甲,两位爷爷均是中式长褂,那位奶奶和年轻得像姐姐似的阿姨,是剪裁合身的织锦旗袍。


    云梨歪了歪脑袋。


    呀,和她今天的衣服好像一家人哦。


    众人见云梨不仅不怵,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第一次做反派的紧张感更强烈了!


    尤其是,本以为来的肯定是什么妖艳贱货,可以心理负担轻一点地可劲作,结果是这么个香培玉琢似的小仙女,好心慌好心慌!


    两方人马就这么无声对视着,直到池遂宁看不下去,轻咳了声。


    云梨回神,甜声礼貌道:“两位爷爷好,奶奶好,阿姨好,伯伯好,小朋友好。”


    “你好。”池遂宁微笑,点头回礼。


    反派四人组之苏家:“好好好……”


    池半城一个眼神:嗯?你们怎么都不按剧本??


    业务不熟练之苏父:……咳咳,要不先让人家坐吧,小姑娘看着也不像什么坏人。


    池半城:??合着我像?!


    开始摇摆之苏母:……那个,姐夫,要不先坐下聊聊,看看情况?


    池半城:你们怎么回事?!两军对阵心软是大忌!……嗳嗳嗳?那个小瑾,你怎么还站起来了你要干嘛??


    “小歌,这位是……”她们一进来,苏瑾就注意到两个小姑娘亲昵又熟稔,完全忘了还有戏在身,忍不住站起来问。


    “阿姨,”云歌笑说,“这就是我小师妹,云梨。”


    云梨看向苏瑾,弯唇点了点脑袋:“嗯嗯。”


    这位阿姨有双风流姣丽的桃花眼,和姜宸的像极。虽气质妍雅温婉,和师叔截然不同,但又和师叔一样,生得极好看,一眼给她亲近感。


    一路进来,师姐就已经和她说了个中渊源。原来师姐和这位漂亮阿姨早就认识。


    三年前,晏城福利院为小朋友们举办的一场游园会,师姐挂着“十挂九不准,一挂赠与有缘人”的幡旗,底下还写了一行和“活动最终解释权归本公司所有”那么大的小字:免费,给钱我急。乐悠悠地坐在摊位后面逗小孩子开心。


    结果一道来做义工的苏瑾,听得她头头是道,忍不住也抛了一卦。


    这一卦就非常符合“有缘人”的资质。云歌根据卦象断言,五年之内,苏瑾终年所寻必有回应。


    俩人一来二去,又经常在福利院见到,渐渐熟识起来。


    ……


    “原来是梨梨啊,”苏瑾自然早听云歌提过,温言笃定道,“小歌的师妹,一定也是个好孩子。两位道长慈心善念,教出来的孩子,出不了错的。”


    姜宸面无表情。


    道长收养孤儿,自然是慈心善念,但教出来的小孩儿怎么样,就得看她们怎么长了。


    于是惨痛的回忆开始浮现,忍不住小声酸道:“那倒也不一定。”


    苏瑾满眼的疼爱挪到他那儿时刹时消失,给了他一个“你今天最好少说话”的眼神。


    “……”姜宸讪讪闭嘴。


    那爱意挪到俩小姑娘身上时,又如烟花般瞬间绽放:“都别站着,快来坐呀。”


    姜宸:“……”


    池宴扬了扬眉,唇角不自觉地翘了下。这剧本和小姑娘预料的,貌似有点出入啊。


    俩人道谢,几人也同长辈打过招呼,刚要落座,哒哒哒哒一阵急促脚步声绕场半周,软糯又极具控诉感的一声“爸爸——”,硬生生挡住了云梨的去路。


    脚步一顿,云梨看向一把抱住池宴大腿的小朋友。又慢慢抬头,视线停在池宴脸上。


    云梨:“……”你三年前不告而别,就是悄悄下山生孩子了?好叫人惊艳哦!啊等等,这算绯闻吗……


    “……”池宴看着她复杂递进的表情:呆愣,诧异,迷茫,惊喜,纠结……


    等等,这他妈一瞬间的惊喜是什么鬼??


    池翌见他注意力全在云梨身上,抱着池宴大腿使出吃奶的劲使劲摇……摇不动。于是用语言的艺术努力寻找存在感:“爸爸!抱!”


    池半城:啧啧啧!你看看你们看看!你们仨还不如我重孙子!看看这小反派做的!


    池遂宁:“……”


    临阵倒戈三人组:“……”


    池宴暂时把注意力转移到小不点儿身上。也没解释,也不应他,微微低头,耷拉着眼皮看着他,唇角噙起弧度。


    池翌惊恐:“……”你不要这样,我还只是个孩子啊!


    池翌不怕他发火,就怕他这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先前幼儿园活动日,小叔叔陪他参加。班里有个熊孩子笑话他“印贼做父”的时候,池宴就是这个表情。然后那个熊孩子的爸爸,就真的被揍成了在印度做贼的样子!好凶残的!


    于是小反派果断投降:“小叔叔你……”一定饿了,我们快吃饭吧!


    结果后衣领一紧,连人带衣服咻得腾空——被池宴一手拎了起来。


    池翌空气划水:“??”我不要面子的吗??


    随即控诉:“小叔叔你变了!你不爱我了!我以前问你能不能叫你‘爸爸’的时候,是你自己说‘随你’的!现在你居然为了这个女……”


    云梨抿唇笑起来,小豆丁这个样子,好像个被人稳稳拿捏,四脚不能沾地的小乌龟哦。


    好好玩儿。


    于是一个没忍住,抬手,快准狠,抓住他前面那两个乱抓空气的小爪爪,捏了捏。


    池翌话音一顿,懵住:“……?”


    云梨又松手,戳了戳他愣住之后奶乎乎的小脸。


    池翌:“???”……你完了女人,我们梁子结下了:)


    ……


    惊天动地地落座,池宴云梨云歌姜宸依次排好。


    池半城吩咐上菜。佣人替他们晚来的几位送上净手的毛巾。


    云梨闻到小毛巾上好闻的榅桲香,仔仔细细地揩起手指头来。


    池宴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瞥了眼还在没心没肺嗅小鼻子的云梨。


    桌上摆着熟悉的八味凉碟,就知道老爷子今晚有备而来。那位跟了老爷子大半辈子,前年已经回家颐养的陆师傅,都被请回来掌勺,这顿饭能不能吃得完不好说,但的确是鸿门宴无疑了。


    开席,寿星动杯举筷,桌上气氛热络起来。


    长辈们免不了问云梨些不痛不痒,又试探意味十足的问题。云梨挑能说的,一一作答。


    轮到苏母问:“梨梨啊,那你和阿宴,是在哪里认识的呢?”


    池半城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池宴:“医院。”/云梨:“山上。”


    云梨:“……”讲好了都让她发挥的,你怎么还抢答呢!


    苏父蹭蹭鼻尖:老家伙,果然被你猜中了,不一定真是女朋友。


    池半城挺了挺腰,鼻腔里无声高傲地哼了下。


    其余几人,也或诧异或好奇,还有像池翌小朋友一个人那样满眼看好戏的,等着俩人解释。


    池宴:“山上。”/云梨:“医院。”


    俩人对视:“……”


    云梨眨眼:你干嘛呀?


    池宴顿了会儿,突然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扬眉:行,你编。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云梨仍旧看着他,长睫微抬,眼神明亮又充满感激。只是说得有些小声,再配合逐渐红起来的小耳朵尖,显得含情脉脉又少女赧颜,“那天片场,在山上拍的打戏出意外,是你救的我。”


    “??你受伤……”云歌情绪刚上来,云梨一只小手猛地朝后,精准握住她指节捏了捏。


    云歌:“……”


    上半身岿然不动,云梨继续:“你以为我那天昏迷了,在医院睁开眼睛才看见你。其实……”云梨咬了咬唇,扭捏道,“其实你冲上来抱我的时候,我失去意识之前就记住你了。”


    池翌:??不可能!他亲眼见过漂亮姐姐左腿拌右脚在小叔叔面前摔倒,小叔叔明明像眼瞎了一样面无表情精准绕过!!才不可能抱你!你撒谎!哼!!


    苏父眨眼:老家伙老家伙,你孙子英雄救美呢。


    池半城挑眉:我还以为这小子这辈子都不会开窍了呢,原来是之前见的色都不够他起意啊。啧啧啧。


    苏父:吓,老流氓!


    池半城:???


    ……


    苏母和苏瑾都是感性的人,听罢,都快热泪盈眶了。这是什么英雄救美不留名的旷古奇情哟。


    池宴:“…………”


    要不是没失忆,连他自己都信了。


    小姑娘眼神软乎乎的,满眼都是他的倒影,池宴喉结轻滑,薄唇掀了下,身后佣人适时打破这点诡秘气氛。


    “云小姐,您尝尝这道镂翡。”


    偌大的圆桌,池半城又不爱加高科技大转盘,只有家人在的时候倒也随意,只是今天重点待“客”,就安排了佣人替客人布菜。


    结果——“她不吃莴笋。”池宴和云歌同时说。


    池宴甚至比云歌多了一步,说时便抬手,手掌虚盖在云梨盛菜的小碗上方,堪堪挡住。


    几人同时一愣。


    云梨怔怔地盯着面前颀长漂亮的指节,那手背上还透着淡青色的血管。


    ……不能吃莴笋这事儿,她只告诉过以前的池宴。可他不是不记得自己了吗?


    池宴说完那话,自己都恍了下神。


    脑袋里闪过转瞬即逝捕捉不到的画面,池宴眉心微蹙了下,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又瞥了眼看上去呆怔怔的小姑娘,语气平淡道:“吃别的。”


    “哦哦。”云梨回神,乖乖点头。心想:钟意和池宴熟识,又对自己特别好,会把自己莴笋过敏的事情告诉池宴让他注意,也说得过去。


    “我们/她们也不吃莴苣。”苏家三人却讷讷出声道。


    “妈,”姜宸看着有些难受,但还是劝苏瑾,“这情况好多人都有,你别多想。况且我总是你亲生的吧?我吃莴笋就不会过敏啊。”


    “你不随我。”苏瑾果断。


    姜宸:“……”ok,下次再有冒充小妹的要验dna,顺便给他自己也验一验。


    苏瑾有些紧张地抿了口清茶,赶紧状似随意地问云梨:“梨梨啊,我听小歌说,你和她一样,都是……都是……”


    人小姑娘刚到,她就问这么不礼貌的问题。哪个小朋友,都不希望回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吧。可是……那股从一见面就莫名想靠近的亲近感,还有刚刚说小姑娘也不能吃莴笋……


    云梨看得出苏瑾心软不忍问,自己倒是早就无所谓,笑眯眯回答道:“嗯,我和师姐都是孤儿呀。”


    池宴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这事他后来是知道的。但因为从小身边有个钟意,苏瑾又因为小女儿的事情,也常去孤儿院,就也没觉得这事儿有多特殊。


    但像云梨说得这么坦然自若的,他倒是头一回见。


    云歌也明白苏瑾和姜宸的外公外婆在想什么,及时说:“阿姨,您忘了?我们阿梨的生日,比囡囡大七八个月呢。”


    苏瑾忙道:“那会不会……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声音都透出克制的轻颤来。


    “阿姨,”云梨不忍心浇灭她期冀,却还是只能说,“不会弄错的。”


    苏瑾一怔。


    云梨弯唇笑,小梨涡甜美娇俏,搭在膝盖上的指节却不自觉地僵了下,乖乖对她说,“因为……我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呀。”


    云梨话落,众人心思各异。


    但无一不意识到,小姑娘被遗弃的时候,是已经有了记忆的。不忍再问什么。


    云梨见气氛低落,笑说:“而且我和阿姨奶奶长得,一点都不像哦。”


    “对,囡囡眼角……”苏瑾满眼喜欢地看着云梨,又不免失落地说,“是没有这颗泪痣的。”


    云梨下意识垂睫,抬手摸了摸左眼眼尾那颗泪痣。


    其实……原先也是没有的。但是好像,也没有必要说了。


    这下,就连在反派路上坚持不懈的祖重孙二人组,都有些不是滋味起来。池半城更是头一回招呼云梨,就是语气有点儿别扭:“那个,梨梨啊,吃菜吃菜。够不着的让阿宴替你夹。”


    “好哦,”云梨笑眯眯看过去,“谢谢爷爷。”


    笑得池半城都不好意思起来,又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只是云梨说完,并没动筷,倒是不自觉地抬起手臂,微微偏垂着脑袋,用掌心捂住左耳,机械又重复缓慢地,做起了像游泳之后控水一样的动作。


    左手手背上温暖的温度传来,耳边如倾盆骤雨兜头浇下般的耳鸣终于淡下去。云梨垂手,任由云歌握住她的指节捏了会儿,朝她弯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又下意识挠了挠眼皮好笑:她当年那个状态,好像热心网友说的脑子进水哦。


    “吃虾。”耳边那声低磁好听的男音,像命令又像邀请,彻底把雨声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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