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地库、车旁,陶毅文先帮忙开了后排和副驾的车门,再去把小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就这么点时间,陶父径直上了副驾。
孟燃见陶父坐副驾,愣了下,没好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去坐后排,倒是陶母向放完行李箱的陶毅文和孟燃解释了句:“老头子坐习惯了,就让他坐前面吧。”
陶毅文和孟燃对视了一眼。
孟燃没在意这种细节,陶毅文抬手,在孟燃后背轻搭了一下,以作安抚。
“上车吧。”
上车,车里短暂的静了片刻,孟燃看看前排的陶父,又看了眼身边的陶母,陶母也在看孟燃。
过了会儿,陶母打破沉默,问起孟燃哪里工作。
陶毅文率先道:“妈,小燃还在上学。”
孟燃:“我今年大四,快毕业了。”
陶母:“哦。”
陶父一声不吭。
陶母接着问:“家里做什么的?”
孟燃不太喜欢回答这个问题,含糊道:“我爸妈都是体制内的。”
陶母略有惊讶:“啊。”
顿了顿,“那他们,都支持你?”
孟燃听懂了,这是问他父母知不知道他是gay、支不支持。
孟燃如实道:“我跟他们提过,他们都随便我。”
都不怎么管他了,性向这种私事,自然随便他。
陶母点点头:“那你爸妈的观念还挺开放的。”
陶毅文接话道:“你们也很开放啊。”
陶母「啊」了声,陶父继续没有做声。
跟着,陶母问起陶毅文最近工作忙不忙、有没有好好吃饭,冬天的衣服有没有从柜子里拿出来。
孟燃坐在一旁,听陶母和陶毅文聊日常,插不上嘴,突然感觉到前排有目光,眼一抬,发现是陶父通过车内后视镜,正在打量自己。
孟燃看过去,陶父又很快收回目光。
孟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回到陶毅文的公寓,陶父陶母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样,门口的柜子里翻出拖鞋换上,边进门边唠叨:“又有两天没拖地了吧?”
“最近煮饭了吗?”
一个进厨房,一个开始收拾外面客厅。
孟燃有点尴尬,因为他发现他平时过来时穿的拖鞋其实是陶父的,老夫妻俩来了儿子这边如回自己家,一下让他显得像个外人。
陶毅文及时发现了孟燃的尴尬,赶忙蹲在鞋柜前给孟燃拿鞋,又安抚孟燃:“别介意,他们操心操惯了。”
孟燃摇摇头,表示无妨。
就是进去后觉得自己整个人有点无处安放——
长辈都在忙着没坐下,他不好自己一个人坐。
而陶父陶母一个进厨房一个上楼,他又不知道该帮谁去搭把手。
连陶毅文都吃惊他父母不管孟燃、径直忙碌的做法,忙进厨房,低声提醒:“妈,小燃还在外面呢,别忙了,没什么好忙的,等会儿忙吧。”
又上楼去叫陶父。
楼下一时只剩下陶母和孟燃,陶母招呼孟燃:“坐吧。”
孟燃:“哦,好。”
沙发上坐下。
陶母悄悄观察孟燃,见孟燃抬眼,陶母又跟着收回目光,转身进厨房,说去洗水果。
孟燃都要尴尬死了,心想第一次见父母都是这样的吗?
真的好尴尬。
幸而中午吃饭的时候,陶母陶父都还算热情,会聊天问他的情况,甚至会给他夹菜。
孟燃心里多少松了口气,还怕陶毅文的父母会不喜欢自己。
饭毕,陶父陶母上楼,陶毅文向孟燃解释,说他父母年纪都大了,今天早起坐车过来,需要睡个午觉补补眠。
孟燃点头,表示自己完全能理解。
“毅文!”
陶母的声音从楼梯传来。
陶毅文便对孟燃道:“可能没找到空调遥控器,我上去看看。”
孟燃:“哦,好。”
并不知道,陶母其实是有话悄悄问儿子,特意避开了孟燃。
她的原话:“你们住一起了吗?”
陶毅文惊讶他妈会有这么一问,愣了下,摇头:“当然没有,小燃还在上学,他住学校寝室。”
陶母明显松了口气,犹豫了下,跟着问:“那你们……睡一起了吗?”
陶毅文:“妈!”
陶父:“你妈就问你有没有,你回有或者没有就行了。”
陶毅文皱眉:“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回答道:“没有。”
陶父和陶母齐齐默了,没别的问题了。
陶毅文:“爸妈,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不是所有gay的私生活都很乱的,你们也知道小燃还是学生。”
又道:“这种问题你们问我就算了,别去问小燃。”
陶父陶母午睡,陶毅文就和孟燃在楼下轻声聊天说笑,还一起下了会儿棋、打发时间。
期间孟燃收到陆鸥洵的消息:“顺利吗?”
孟燃:“嗯。”
陆鸥洵便没再多问。
下午,一直到三点,陶父陶母才下楼。
不知是不是睡了一觉精神头充足的关系,两人对孟燃的态度热切多了。
陶父甚至主动和孟燃加了微信,问起孟燃哪个学校、学的什么专业,甚至具体到了哪边的寝室楼。
晚上,四人又一起在外面吃了顿晚饭。
把孟燃送回学校的路上,陶毅文感慨:“感觉好像我在见你爸妈一样,我比你都紧张。”
孟燃回想了下白天:“你爸妈挺好的。”
勤快、朴质,包容儿子是gay、有伴侣,对人也还算热情。
陶毅文转头对孟燃笑道:“我也觉得他们挺喜欢你的。”
分析道:“我爸一个老古板,手机很少用,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加谁的微信。”
孟燃也有些高兴,心想原来是这样。
没告诉陶毅文,他其实觉得叔叔阿姨不怎么喜欢他,表现出来的热情和接纳,给他的感觉,很有种为了儿子不得不为之的妥协。
或许是他太敏感了吧。
孟燃想。
回寝室,坨坨和吨吨不在,陆鸥洵坐在桌前,对着电脑在敲代码。
见他回来,陆鸥洵转头看看他,问:“真的顺利?”
孟燃:“是啊。”
陆鸥洵继续敲代码:“那就好。”没再多问。
次日,孟燃忙完学校里的事,打车去了陶毅文那儿,又和陶毅文父母一起吃了顿晚饭。
陶毅文送孟燃回学校的路上,告诉孟燃:“他们明早就走。”
孟燃惊讶:“这么快?我以为他们会多住几天。”
陶毅文:“他们平时过来,一般留个一两天也就走了,反正离得不远,坐车过来也方便。”
孟燃想了想:“早说啊,你早点告诉我,我晚上也能买点东西,让他们明天带回去。”
陶毅文笑着伸手揉了揉孟燃的脑袋:“不用这么贴心,他们就是随便过来看看我,不用买东西让他们带回去。”
孟燃解释:“好歹是第一次见。”
陶毅文笑看孟燃,玩笑道:“想表现,以后还有机会。”
孟燃嗔怪:“我才没呢。”
陶毅文这个时候特别想亲孟燃,忍住了,毕竟在开车。
等车停在了学校附近,陶毅文原本计划亲一亲孟燃,结果刚解开安全带,副驾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陆鸥洵站在车旁,躬着肩、低头,视线探进来,看看孟燃,又冲陶毅文扬了下眉峰,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嘿,哥们儿。”
陶毅文:“……”
孟燃向陶毅文介绍道:“我朋友。”
陆鸥洵伸手进来,越过孟燃,朝向陶毅文,自我介绍道:“陆鸥洵。”
陶毅文和陆鸥洵握了下:“你好。”
陆鸥洵收回手,手搭在门框边,问他们:“刚回来?”
孟燃解开了安全带:“是啊。”
陆鸥洵看看孟燃:“回寝室?一起吧。”
孟燃预备下车:“好啊。”
转身扭头,冲陶毅文挥挥手:“拜拜,路上小心。”
陆鸥洵只得放弃亲吻的计划,也跟着挥挥手:“拜。”
晚上,孟燃捧着手机和陶毅文聊天。
陶毅文:“你朋友今天出现的不是时候。”
陶毅文:“那会儿我本来想亲你来着。”
孟燃嘴巴都咧开了,给陶毅文发了一个小动物亲亲的表情包。
陶毅文提前预约道:“下次见面,让我亲一下,好吗?”
孟燃明知故问:“亲哪儿?”
陶毅文:“你想哪儿?”
孟燃嘴巴又咧开了,调情什么的,谈恋爱的感觉果然很棒。
寝室另一角,陆鸥洵撩着眼皮看孟燃,眼神都快把孟燃身上的毛衣烧个洞了。
吨吨发现了,默默叹息地摇了摇头,给陆鸥洵发消息:“哥们儿,心里苦吧?苦你就多吃点棒棒糖。”
次日,孟燃正常时间醒来,拿手机看时间的时候,还想着陶毅文爸妈应该已经坐早上的动车走了,却突然发现陶父给自己发了微信:
【小燃你好,冒昧打扰。】
【我们夫妻此刻正在贵校,可否出来一见?】
【还请务必不要告诉毅文。】
时间是半个小时之前。
孟燃尚未散去的睡意瞬间烟消。
他一下坐起来,反复看那几条消息,确认就是陶父发的,字句他也没有看错。
什么意思?
孟燃掀开被子下床。
陆鸥洵醒得早,人已经坐在桌前敲代码了。
见孟燃一脸严肃的下床奔向卫生间,陆鸥洵扭头看了一眼,面露不解。
出什么事了?
孟燃很快洗漱,衣柜里拿衣服套上。
陆鸥洵扭头看他,人往椅背一靠:“怎么了?”
孟燃:“没什么。”
陆鸥洵还看着他,孟燃穿好衣服换上鞋,外套拎上、拿上手机,转身就走。
陆鸥洵注意到他没有拿日常会带的背包,一下猜到孟燃应该是去见谁。
谁?
陶毅文?
见陶毅文哪会是这种表情?
陆鸥洵想想不对,电脑合上,跟着起身。
——
孟燃走得急,是因为他从陶父发给他的微信里,看出了一点端倪。
不是说早上走的吗?又来找他做什么?竟然还是背着陶毅文的。
叔叔阿姨真的支持唯一的儿子是gay吗?
孟燃的直觉不太妙。
不,是很不妙。
知道陶父陶母就在附近,孟燃把见面的地点约在了食堂,想着这大清早,夫妻俩特意过来,未必吃过饭,有什么想说的,好歹可以边吃早饭边说。
到了食堂,陶父陶母已经在了,正面对面地坐在餐桌边。
孟燃迎上去:“叔叔阿姨。”
陶父陶母见了他,一个表情激动,一个没有表情。
孟燃:“怎么了?”
陶母眼含热泪,欲言又止,陶父严肃地沉默着,眉心微蹙。
孟燃惊讶地看着陶母:“阿姨,你怎么哭了?”
说着就要摸口袋拿纸巾。
被陶母一把抓住胳膊,边哭边道:“小燃,算阿姨求你了,你和毅文分开好吗?”
“我们老两口四十多岁才有了这唯一的儿子。”
“我们真的没办法接受他是同性恋。”
“我们真的没办法啊!”
孟燃定在原地,如遭雷劈。
陶父这时候伸手拉回陶母的胳膊,让陶母趴到桌上,自己站起来,面对孟燃,叹息道:“其实是我们骗了毅文。”
“我们都是不接受的,但毅文坚持,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假装接受。”
又说:“这么多年,我们见毅文身边没有人,多少是抱着点侥幸心理的。”
“觉得他会不会其实不是那个,是不是到了年纪,年纪大点了,就愿意接受结婚生子。”
“所以上次毅文打电话回家,说谈了朋友,我们是非常不能接受的。”
“这次过来,明里是看看毅文,其实是想见见你。”
陶父说着,叹了口气,倒也客气:“算是不情之请吧,想拜托你,和毅文分开,可以吗?”
孟燃满目愕然,面对眼前,惊讶地后退了半步。
陶父见他如此,又道:“或者,你可以跟我们提条件?”
自己都不太确定的口吻,却坚持说了下去,“给你钱的话,你会同意吗?”
“我们手里还有点养老的钱,多的未必能有。”
“几十万还是可以的。”
孟燃大脑一片空白。
他怎么都反应不过来,只本能地回应道:“我不要你们的钱。”
陶母脱口而出:“那你能答应吗?”
孟燃脸上的愕然不减,又缓缓后退了小半步。
陶母突然站起来,扑向孟燃,抓着孟燃的胳膊,面露狰狞:“是你勾引我儿子吗?毅文从小那么听话,大学到毕业都没有谈过,为什么会和你?”
声音大到几乎半个食堂都能听见,引得食堂里为数不多的人纷纷侧目。
孟燃扶住陶母,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陶母又开始哭:“你离开毅文吧,好不好?你没了毅文,你还可以再跟其他人谈朋友,我们没了毅文,真的是要我们的命啊。”
说着屈膝,身形往下,就要跪在孟燃面前。
孟燃连忙去拉:“阿姨!”
陶父这时候开始手抖,捂着心口扶住餐桌,一只手伸进口袋,似乎是在找什么,一张脸刷白。
孟燃这时候顾不上陶父,想把陶母拉起来,却拉不动,他急得不行,眼看着陶母膝盖触地,他跟着就要跪下,被身后伸出来的手握住肩膀扶起来,跟着架住陶母的胳膊,把人一把拉了起来。
孟燃茫然扭头,看见了陆鸥洵。
陆鸥洵绷着脸,从他手里接过陶母,扶去餐桌边坐下,跟着看向陶父,飞快地问:“你在找什么?药吗?”
孟燃这才注意到陶父惨白的一张脸、一直在抖的手,以及张着嘴、呼吸困难的胸口。
孟燃赶紧过去,陆鸥洵已经帮陶父把口袋里的速效救心丸摸了出来,倒出十几粒丁点大的黑色药丸,送进陶父嘴里。
陆鸥洵冷静道:“深呼吸。”
同时道:“孟燃,打120。再给陶毅文打电话。”
陶母又扑过来:“吃药就好了,吃药就没事了!不能打!”
陆鸥洵把陶父扶坐下去,没理陶母,孟燃也没理陶母,摸手机打电话。
陶母试图来抢手机,边抢还边道:“你答应!答应离开毅文!才可以打电话!”
俨然有些魔怔了。
孟燃依旧没理,走去一旁打120。
陆鸥洵拦住陶母:“你冷静一点!”
后来120来了,很快就把陶父拉走了,陶母不肯上120,是被陆鸥洵硬推上车的。
孟燃也上了车,走前被陆鸥洵捧住脸,正色叮嘱:“别担心,不会有事。”
又道:“给陶毅文打电话,告诉他在哪家医院。”
“学校这边我去打个招呼,马上过来。”
孟燃点头,陆鸥洵在他后颈重重地捏了一下,让孟燃知道他不是一个人,身后有人支持。
120走了,食堂周围围聚的学生还没散,不少人举着手机。
陆鸥洵示意他们:“别拍了,散了,没什么事。”
120到医院后,担架车把陶父拉进急诊抢救室,陶母随行,孟燃去挂号缴费。
没一会儿,陶毅文来了,脸上满是焦急和错愕,和孟燃聊不了两句,被医生喊「陶康江家属」,喊进了急救室。
留下孟燃劫后余生似的,缓缓在急救室外面的座椅坐下,手脚都是凉的。
过了会儿,他感觉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扭头,才发现是陆鸥洵。
陆鸥洵蹙着眉头看他:“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难受?”
孟燃摇头,指指急救室大门,表示自己无妨。
陆鸥洵坐在孟燃身旁,一手握住孟燃的手,一手搂住孟燃的肩膀,抚着:“好了好了,没事了,都没事了,有我在。”
孟燃高高吊起的一口气还没松开,人还恍惚着,急救室的门打开,陶毅文快步走了出来,关心则乱,质问孟燃:
“我爸妈不是已经走了吗?他们怎么会在你那儿?”
说着,嗓门都高了:“你知道吗,我爸心脏不好!”
孟燃面露茫然和受伤,眼神闪动,陆鸥洵起身,伸手把陶毅文推远了几步,警告地低声道:“你先搞清楚!是你父母瞒着你去找孟燃的!和孟燃没有关系!”
又道:“是你父母情绪激动,心脏病发,孟燃打的120!”
陶毅文一头热血缓缓冷下。
“抱歉。”他木着脸沉下半口气,后退,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孟燃扭头看陶毅文,这个时候很想出声安抚几句,张口欲言,却又怎么都开不了口。
很快,陶毅文又进了急救室。
这一早当真是兵荒马乱,幸而陶父最终无碍,安然被推进病房。
期间孟燃和陆鸥洵都没有走,帮忙搭了手,陆鸥洵认识这边医院的主任,还请主任过来帮忙看了看,确认没事,主任走了,陆鸥洵继续陪着孟燃。
一直到中午,吃饭了,一行人才都冷静下来。
陶毅文来找孟燃道歉,说刚刚不该吼他,是他太着急了,孟燃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结果陶母又和陶毅文在病房外吵了起来。
陶母有些歇斯底里:“你爸都这样了?你也不愿意分手?你就这么自私吗?!”
孟燃收回看向母子俩人的目光,从病房外的座椅上起身。
陆鸥洵跟着起身:“走了吗?”
孟燃有气无力:“嗯,走吧。”
坐电梯下楼,走出去,冬日暖阳一晒,孟燃眯了眯眼,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身边的陆鸥洵:“我没错,是吗?”
陆鸥洵按了按他的肩膀,肯定道:“你没错。”
孟燃垂着眼睛看地上,低声道:“可我觉得,好像是我错了。”
陆鸥洵深呼吸,沉了口气,面对面地抱住了孟燃:“你没错,真的。”
孟燃把头抵在陆鸥洵肩上,过了会儿,他双肩轻颤,终于把这一早上的委屈,通过眼泪,发泄了出来。
如果他是对的,为什么他和陶毅文之间,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他不配吗?
他只是想有个男朋友而已。
作者有话说:
抱抱我们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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