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陷入了沉思。
小朋友看起来超级高兴,任霜梅沉吟了几秒钟,还是暂时先点了头,又用外套把火苗整个裹好。
烟花暗号解读出来的位置其实离酒店不算远。
因为是带着火苗来参加音乐节,任霜梅定的酒店就在广场附近,而明家的孩子背着登山包一路找过来,也一个人走到了那个广场的中心。
任霜梅领着火苗绕过观众席,看到不远处的人影,悄悄停下来。
……虽然。
虽然不论怎么说,事情的发展都似乎有些超出预料,甚至已经足以引起警惕。
但大概是那些烟花的原因,让明家那个孩子的确显得很孤单。
音乐节到明天才是最后一天。广场上热热闹闹的装饰道具都没被收起来,但因为夜里没有人会来,看起来难免有些空荡冷清。
灯光把花样繁多的舞台照得明亮,又投下庞大黢黑的影子,有些没被关掉的灯牌还在不停闪烁。
明危亭一个人盘膝坐在草地上,身旁放着火苗送的登山包,拿着烟花一颗一颗地放。
五光十色的烟花,五光十色的灯牌,加上一个从来都只飘荡在海上,为了跟火苗交朋友才来到岸上的少年。
……
任霜梅心里没来由地一软,就没能牵住一溜烟直冲过去的小朋友。
小朋友们看起来完全没有大人这么多的感慨。
火苗冲刺着直奔目标,明危亭刚好放完手里的最后一颗烟花,一眼认出直奔自己冲过来的人影,立刻站了起来。
他一个人按照地图走了个把小时的路,坐的时间又久,被火苗冲得没能站稳,一起重心不稳地摔在草地上。
这里的草地也相当软和,摔下去也一点都不疼。两个小家伙一个比一个高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转眼就抱着闹在了一块儿。
任霜梅看到两个人都没受伤,就又悄悄退回去,继续专心观察着目前的情况。
……
骆炽的确有好多话要和明危亭说。
他一个人玩得越高兴,就越忍不住想留在小院、没有一起出来玩的明危亭。
妈妈要谈生意,还有不少工作要做,晚上才能回来酒店住。骆炽一个人跟着那几位老师去音乐节,心里其实又想妈妈又想好朋友。
弹吉他玩的时候还能分走大部分的注意力。每次一闲下来,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发现明危亭不在身边,就忽然少了一大半玩的兴致。
明危亭的情形其实也和他差不多。
之所以留在小院里没有跟去,是因为明少当家一个人在背地里尝试过几次,的确在乐器上没什么天分可言。火苗和专业老师们的交流,也不适合有外行人打搅。
明危亭原本想利用这段时间练习骑马,至少能在骆炽回来的时候带着他在草原上散步。但每次被马从马背上撂下来,坐在草地上的时候,都很想念一个人出门的火苗。
骆炽抱着登山包坐起来,把下巴垫在胳膊上听他说,忍不住要笑:“被马摔下来的时候才想我。”
“不是。”明少当家相当诚实地摇头,“什么时候都在想。”
骆炽半信不信地抿了下嘴角,热腾腾地从登山包里倒出一大堆买给好朋友的零食,又捡出一袋自己最喜欢吃的甜奶酪,大方地塞给他。
明危亭收了两个人一起晒的葡萄干,试着烤了带葡萄干的小麦面包,也从书包里拿出来。
他握住火苗的手,低下头仔细用湿巾擦干净,把面包外面包着的纸打开一个口,放到骆炽手里。
骆炽咬了一口,立刻斩钉截铁超级捧场:“好吃!”
他晚上光想着心事,都没怎么顾上好好吃饭,又一连咬了好几口:“是你自己做的吗?”
明危亭点了下头,又低声说:“刚出炉的时候口感好,现在变差了很多。”
他想了很多办法保持面包的口感,还特地为了这个去请教禄叔,可惜效果都不是很好。
在来的路上,他把其中一个作为干粮自己吃了,感觉并不好,比刚出炉的时候要差了很多。
因为这件事,明少当家的心情还变得比动身前沮丧了不少。
“好吃的。”骆炽坚持,“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明少当家还完全不擅长分辨鼓励,信以为真,抬起头看他。
骆炽坚定地点头点头,又咬了好几大口,专门把里面最软和蓬松的那一点面包芯挑出来给他尝:“是不是?”
明危亭尝了一口,格外惊讶:“和你一起吃,就变得好吃了。”
骆炽的耳朵热了热,小声跟他讲:“在一起吃得香。”
这个理论显然得到了两个人的一致认可。明少当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拿出一盒酸奶插好吸管,问大口吃面包的火苗:“我们可不可以一直在一起?”
广场上很安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句话说完,忽然听见阴影里的某处树枝似乎咔哒响了一声。
明少当家一向警惕,立即抬起视线看过去,却什么都没能看到。
骆炽刚好觉得噎,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酸奶:“那要先做那种真正的一家人。”
他刚和妈妈新学了这个知识点,给一定同样也不了解这件事的明少当家科普:“不是你邀请我做的那种明家人,是像你和燕姨、明叔叔那样的。”
明危亭的确不知道这个知识点,怔了下,仔细听火苗给自己讲。
他发现骆炽说得很有道理。
从禄叔那里拿到父亲追母亲的攻略后,明危亭越参考印证,越觉得上面的很多内容都说得很正确,父亲在这件事上的确是他的引路人。
……
就比如,当开始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比过去多出很多遗憾。
他就经常觉得遗憾。
吃饭的时候,吃到好吃的就会遗憾火苗不在,即使保存下来,也很难留住当时的风味。
在院子里乘凉,看到好的风景也会遗憾火苗不在,虽然可以用相机记录下来,但颜色和感受好像也总是不如实景壮丽。
面包热腾腾地出炉,吃起来的口感是他吃过最满意的,他迫不及待想要拿去和火苗分享,可一回头却发现厨房里只有自己。
背着登山包走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发现面包慢慢变得越来越不好吃,明少当家差一点就掉头回去,重新再烤一炉面包了。
明危亭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
他在以前其实并不觉得好吃的食物、好看的风景有什么特殊,遇到了固然可喜,错过了也并不遗憾。
但现在,每个因为没有和骆炽待在一起而错过的部分,他都既遗憾又惋惜。
“我还没找到原因。”
明危亭说:“但我想,是因为我遇到了你。”
火苗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耳朵一点一点红透了,用力抿了抿嘴角,小声说:“我以前也觉得,一直待在家里就好了。”
他其实喜欢出门玩,喜欢去看没看过的世界,去碰一碰所有没见过的新的东西。但每次走出家门的不安,都像是条无形的绳子扯在胸口,只要稍微跑远一点,就会有强烈的不安渗出来。
是因为认识了明危亭,所以他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也没那么可怕。
原来外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人都没那么危险――当然也会有危险,也有必须要提高警惕、必须要保护好自己的地方。
但之前遇到那么多不好的人和事,只是因为他那个时候的运气不好。
一个人的运气总不会一直不好,是明危亭教他知道了这件事。在海上遇到坏天气,要做的不是停在原地等着坏天气过去,而是加快速度冲出去,冲到有太阳风平浪静的地方。
只要能坚持到那个地方,不论想走多远,都能稳稳当当地一直走下去。
骆炽这几天一直都在想这些道理。
见到人的时候光顾着一起玩得开心,一个人在外面想好朋友,就会把以前的话也翻出来,翻来覆去地慢慢回忆。
他一点一点想通了好多,声音又轻又认真:“我要去洒满阳光的地方。”
明危亭静静听着火苗说,眼睛里笑了下,郑重点头。
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火苗的头发:“我陪你。”
“去哪都行。”明危亭说,“我陪你。”
骆炽弯了下眼睛,在他掌心抬头:“去哪都行?”他三两口把面包吞干净,干了酸奶,努力张开手臂比划,“我可想走得好远好远。”
明危亭点了点头:“去哪都行。”
他轻声说:“可以去最远的地方,去世界的尽头。”
……
任霜梅站在阴影里,拎着根随手捡的折断的树枝,一边轰蚊子,一边听着两个小家伙轻声聊天。
很多时候,小朋友的心结好像只有小朋友能彻底解开。
她看着兴高采烈的火苗,心里也跟着安定暖烫,最后一点不放心也彻底打消。
她的小火苗以后可以自由地烧到任何地方了。
任霜梅低头笑了下,按按额头,准备先去把豪情壮志直奔世界尽头的两个小朋友拉回酒店,扔了树枝走过去。
刚走近,就听见两个小家伙压低了声音,头碰头说起了悄悄话。
“所以我能和你永远在一起吗?”
“应该可以,我觉得没问题。”
“在一起就要做一家人。”
“我问妈妈了,妈妈说可以。”
“我也翻了父亲的攻略,永远在一起还要去教堂发誓,这里有教堂吗?”
“好像没有,你们海上有没有?”
“海上也没有,但我们停靠的海港有,你想发誓吗?”
……
两个同样没怎么接触过正常人的生活、全靠妈妈的科普和父亲的攻略交流的小朋友坐在一起,一个敢教、一个敢学,转眼就达成了共识。
“想。”火苗动力十足地攥拳,“等着,我去问问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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