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冬,一盆热水泼到地上转瞬便能结冰。


    祁念坐在驿站的长桌旁用一盏热茶暖身,稍微舒缓了下几乎被冻僵的身体。


    放下茶杯的时候,千承卫扣着那名仆役带到了祁念面前,仆役脸上满是惊慌和茫然,似乎不知自己是为何遭受了如此对待。


    “禀大人,此人意欲向他人传递驿站所过之人的名单,且对我等做了醒目标记,被当场抓获。”说着,那名千承卫向祁念递上了那份被拦截下来的名单。


    祁念扫了一眼,将那张纸条放到火上燃烧,火舌卷过字迹的时候,她偏头看向那名仆役,眉眼冷冽,话里透着股慑人的邪气,“主动交代,还是想先尝尝昭狱出品的刑罚?”


    “我不介意你选后一种,那样更有乐趣,你觉得呢?”祁念慢条斯理地说着,言语间透出些许兴味,“雪中红梅,多美啊。”


    仆役直接瘫软到了地上,被卫兵提了起来,这才慌忙跪下,“小人交代,小人交代,小人当真不知这名单的重要,否则怎么也不可能与人做这个交易。”


    “你是说,有人出钱从你的手里买这份名单?”祁念微微眯了眯眸子,眉宇沉沉。


    仆役忙点头,“是,是,小人不敢撒谎,那人每日的名单都买。”


    “谁?”祁念语气森冷。


    “小人不知。”仆役摇头,眼见祁念杀心渐起,赶紧补充道,“但小人认识中间的介绍人,他或许知晓。”


    “重新写一份名单,照常送过去。”祁念点了两名千承卫,接着沉声道,“你们二人跟好他,去认识认识这位介绍人。”


    “是,大人。”


    祁念面无表情地一颔首,侧眸看向那名仆役,“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你可知道?”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请大人放心。”


    积雪顺着官道延伸出很远,祁念极目望去,眼底印上一抹寒光。


    皇城,岑以清端坐在冷月下,展开一份密信。


    密信来自祁念,信中详细说明了驿站中信息被泄露一事,驿站用于传递军事情报和官府信息,有人打探这个,当然值得注意。


    密信末尾署名,安若。


    岑以清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晌,没忍住低笑了一声,祁念那样一个人,仿佛要以己身为刀,劈开一束天光,端方雅正的表象下全然是暴虐的戾气,邪性得很。居然有这么一个表字,如此温良,又如此傲慢。


    将密信烧毁,岑以清突然忆起书中用很大篇幅描述了一桩官道白骨案,当时看时只觉得莫名,毕竟这案子貌似和主线没什么关系,但现在想想,其中或许隐藏着什么关联。


    思及此,岑以清眉眼幽深,灯光映在眸底,像是一簇火焰。


    眼下也只能寄希望于祁念足够敏锐了,这次的吴州之行,收获恐怕不会小。作为天子的耳目,天子双手的延伸,祁念能在吴州掀起多大的风浪,很大程度上将会影响岑以清对于权势的掌控。


    她需要一柄剑,刺在逆局腹地,宣扬帝王的铁腕雄心,昭示皇权的至高无上。


    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


    翌日,早朝后,岑以清换下龙袍,着一身宽大的广袖常服,愈发显得整个人身形颀长,眉目如画。


    坐到椅子上,岑以清抬手捏了捏眉心,长袖滑落些许,露出一截小臂,白得发光。眉宇间的倦意浓郁,岑以清无声轻叹,这几日感觉身子愈发不爽利了,好似怎么都睡不够似的。


    “陛下,兴义侯王铮求见。”江潮生前来请示。


    岑以清眼眸微凝了一瞬,嗓音懒倦,“宣。”


    王铮快步走进辰星殿,俯身行了一大礼,“陛下万安。”


    “起来吧。”岑以清语调淡漠,扫了王铮一眼,道,“兴义侯见朕,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回陛下,臣是为小女之事而来。”王铮回道。


    “哦?”岑以清貌似提起了点儿兴致,话语深处仍是冷的,“你且细细说来。”


    王铮微垂着眉眼,姿态恭谨,“谢陛下,小女在宫中多有不便,故将调查婢女翠儿一事委托于臣。”


    “小女并不聪颖,难免被人利用。据查,那位翠儿,是户部尚书一远方表亲,根据翠儿自己交代,那日,她是接到了户部尚书的命令,才……”


    “兴义侯特意来见朕,不只是因为这个吧?”岑以清扬眉。


    “陛下英明,臣弹劾户部尚书曹时窥探陛下行踪,恐有不臣之心,请陛下明察。”王铮一脸的愤愤不平。


    岑以清扬扬嘴角,语调多了几分慵懒,“兴义侯为何不在明日早朝说此事?”


    王铮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陛下这是有意对户部尚书法办,陛下自登基以来便不露锋芒、几乎不问朝政,莫非就是在等一个足以搅动局势的时机?


    “臣会充分整理各项证据,届时一并呈上。”王铮沉声开口。


    岑以清淡淡应了一声,“嗯。”


    “臣告退。”王铮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待王铮退出去之后,岑以清才拧着眉头,吩咐一旁的江潮生,“去叫叶太医。”


    “是。”江潮生看了岑以清一眼,眼含忧虑,陛下今日看着脸色很不好。


    没多久,叶太医急匆匆赶来,一看岑以清有些苍白的脸色,神情便是一肃。


    诊脉结束后,叶太医胡子都抖了,直接跪了下来,“陛下,臣有罪。”


    岑以清蹙眉,冷眼看他,“起来,说。”


    叶太医不肯起,接着说:“是臣的疏忽,请陛下降罪。”


    “朕要听的,可不是这个。”岑以清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叶太医当即道:“陛下中了一种慢性毒,名唤残阳,此毒初期不易察觉,此后中毒者会神思倦怠,嗜睡,食欲不振,以至于暴躁易怒,最后彻底疯掉。”


    岑以清眯了眯眸子,眼角眉梢透出些危险的气息,“叶太医可能判断出朕是何时中毒?”


    叶太医沉吟片刻,回道:“应是数月前。”


    那就是和老皇帝“重病”差不多时间了,岑以清扫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叶太医,眉宇间浮现出些许不耐,“你先起来。”


    “谢陛下。”叶太医也并非太过执拗之人,陛下中毒的事,作为看顾陛下龙体的太医,他难辞其咎,陛下宽仁,他却不能因此便挑衅帝王的威严,眼下只能尽全力挽回一二了。


    岑以清略一思忖,看向站起身的叶太医,问:“此毒可有解?”


    “回陛下,此毒有解,所需的几味药都不算罕见,臣回去便准备。”叶太医回道。


    “不急。”岑以清沉声开口,眸光微沉。


    叶太医一怔,也不敢擅自揣测圣意,只能沉默不言,站在那里当一尊塑像。


    “药材你先备着,不要惊动他人,等到了合适的时间,江潮生会亲自去取。”岑以清淡淡地开口。


    “是,陛下。”叶太医敛眸,正色道。


    叶太医心情复杂地离开,但没有被陛下怪罪已是一件幸事,往后还需更加谨慎才行。


    岑以清坐在座位上,陷入沉思,这样看来,原主后期性情大变,暴虐嗜杀,除却某些人的刻意引导外,与这种毒不无关系,谋算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心机城府当真深沉。


    说起来,她好像有几日没去关心过她的几位皇叔了,不如就趁现在,去看看她那几位皇叔有没有好好抄录经文。


    这么想着,岑以清站起身,“摆驾,朕去看看朕的好皇叔们。”


    江潮生低首垂目,“是,陛下。”


    近几日,几位亲王白天集中在瀚海殿抄录经文,晚上各自回准备好的住所休息,可以说是非常勤勉了。以往被父皇看着在上书房学习的时候也没这么刻苦。


    瀚海殿。


    “圣上驾到。”


    殿中守着的千承卫闻言,整齐划一地朝着殿门的方向见礼,无人出声,却莫名带着难以言喻的锋锐。


    岑以清迈步踏进殿里,身后的天光云影皆成背景,抬眸扫过来的时候,冷意蔓延。


    “朕听闻几位皇叔对抄录经文一事颇有怨言,此事可属实?”岑以清一边往前走,一边冷冷开口,袍尾割开空气,凛冽成风。


    “这……这当然是假的,陛下,可不要轻信小人谗言。”


    他们那是对抄录经文有怨言吗?他们分明是对抄录经文的待遇有怨言,这派兵看着,一点儿水分都不给掺,这不是要人命吗?


    走到主位前,岑以清转身回眸,施施然坐下,似笑非笑地开口:“朕就说朕的皇叔不会如此,本来朕还想让诸位皇叔休息两日。但既然诸位皇叔并无怨言,往后还请继续尽心。”


    靠,大意了,小皇帝怎么这么多套路?!


    “朕只是过来看看,诸位皇叔当朕不存在便是。”岑以清不急不缓地开口,末了,抬手掩唇,打了个优雅的哈欠,斜倚到了座椅扶手上。


    小皇帝没事还来当监工?简直丧心病狂!朝堂上的那个烂摊子怎么就没牵制住你?!


    人群里,只有永王抬眸看了眼明显困倦的皇帝,眸光闪了闪。


    岑以清勾了勾嘴角,永王岑青玉,真是她的好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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