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这件事,震撼了陆上将许久。
一时之间什么东西都串在一起了。他想起,时渊见他手中有垃圾的幽怨,一遍遍说他会乱丢垃圾的不忿,二者结合,定格成了一句振聋发聩的“陆听寒你没有素质!”
当天夜晚,两人共枕,陆听寒试图和身旁的时渊解释:“时渊,你知不知道有个东西叫《深渊污染物处理法》?”
时渊正在专心打理尾巴上的鳞片:“不知道啊。”
陆听寒解释:“简单来讲就是把被深渊污染的东西,丢回深渊里去,防止进一步污染,是最高效的一种处理方式。”
时渊:“嗯嗯。”
“也就是说,当时我……那些人把垃圾往你这里丢,是因为处理法,不是乱丢垃圾。”
时渊:?
时渊想了一会儿:“我记的明明很清楚。你站在监视塔旁边,手一挥,垃圾就下来了。”
陆听寒:“是因为处理法……”
时渊寸步不让:“是不是你策划了这件事情?”
陆听寒:“……”
这真是他提出的建议。
时渊:“是不是你指挥了他们倒垃圾?”
陆听寒:“……”
现场还真是他指挥的。
时渊:“再说了那些垃圾都没有分类——我现在懂了,什么干垃圾湿垃圾全都在一起,乱七八糟的,很缺德。”
陆听寒:“……”
谁会给污染物分类啊!
时渊看着他的神色,斩钉截铁道:“你看,你这不就是在乱丢垃圾吗?”
他继续控诉:“陆听寒,我等了那么久你才回来找我,我那么喜欢你,你往我家里丢了几吨的垃圾。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每天起早贪黑起来埋,埋完一波还有一波,整整埋了好几年——要不是后头再有垃圾过来,我都把它们丢回去了,我的家早就被垃圾塞满了。”
陆听寒使劲揉了揉眉骨。
他想起,垃圾被黑雾丢回来时,运输船驾驶员震撼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不是谁的驾驶生涯里,都能被深渊劈头盖脸地扔回垃圾的。
时渊继续说:“我翻垃圾堆的时候,也学了很多东西。我找到了好几本教联盟语的书,跟着它们学,才懂了怎么说话。”他再次强调,“但这不是你向我丢垃圾的理由!真的太没素质了!”
时渊是如此幽怨,陆听寒思考了两秒,以他聪明的头脑得出一个不难得出的结论:大概,他是没办法在时渊这儿洗白了。
至少用语言没办法。
之后的一段时间,陆听寒很主动、也很刻意地在时渊面前打包好垃圾,提到家务机器人面前,放进去。
他每次一碰垃圾桶,垃圾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时渊就会立刻警醒,从沙发后、墙角旁、桌子边上探出脑袋,暗中观察。他的目光一路追随陆听寒,看到他把垃圾交给机器人了,才收回视线。
这么一来二去,陆听寒又问时渊:“现在你知道我不会乱丢垃圾了吧。”
“只是暂时的。”时渊很警惕,“还要看你之后的表现。”
于是陆听寒继续负责家中的所有垃圾,。
而关教授的“深潜”计划继续进行。
研究团队天天观察时渊,试图模拟出他的感染波长,但迟迟没有太大的进展。
原因无他,主要是时渊的感染模式太特殊了。
关教授第无数次感慨:“要是、要是还在过去就好了,现在,我们的科研力量已经很薄弱了。人手不够仪器不够,加上教育界也很难撑下去了,高级教育资源越来越少,所有人疲于奔命。或许,我们很快就没有精英人才了。”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有几道划痕的镜片:“我好多年没带过学生,研究中心的新人也快没了。任何行业都需要新鲜血液的,生生不息,不断传承,才铸造了我们的文明。”
时渊问:“那要怎么办呢?”
他坐在关教授办公室的转椅上,吃了一口他的黄豆饼。
关教授长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他把桌上的资料收拾好,一大叠拿在手中,说:“时渊,你下班了,回家去吧。”
他就这样拿着厚重的资料,顺着研究中心白色的长廊走下去,花白头发似乎又多了几根。
而在搜寻帝国的地下建筑这方面,倒是有点进展。
联盟与帝国有世仇,有过和平时代,也曾有过多年的战争。
虽说双方信息大多藏着掖着,不互通,对彼此倒也有相当的了解。如今,联盟锁定了帝国的两座地下城市——“韦斯利恒”和“斯贝克”。这两座城市离联盟主城最近,同时,据推测,建筑的完好性应当非常高。
除此之外,联盟还在搜寻帝国的战时地下建筑。
那些秘密建筑专为战争而设计,是比地下城市更好的选择。只要他们能确定方位,值得一试。
时渊对帝国很好奇,问了陆听寒好几次。
他问:“为什么联盟和帝国会打起来?”
“因为体制不同,思潮不同,信仰也不同。”陆听寒正在帮时渊纠错数独,铅笔慢慢写着,摩擦过纸面,发出好听的沙沙声,“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们总是本能排斥与自己不同的事物。”
时渊当然懂得这个道理。他只是没想到,人类之间也有这样的摩擦。
他又问了陆听寒很多问题。
陆听寒告诉他,帝国的首都叫尔顿,那曾是世界上最大的军工业城市,铜墙铁壁,成千上万的军队汇作钢铁洪流,比铁城要森严得多;
他又说,帝国尚武,从小培养军事思维,男性公民到了21岁都要服役,和联盟的文化体系完全不同;
他还讲了,联盟与帝国间发生过一场场战争,勾心斗角,烽火四起,钱财、人力、各种各样的资源跟没命一样往里面投,街头巷尾都有喊口号的大喇叭,播报战况,或者声嘶力竭地散播仇恨,当时所有人都没想到,在短短的之内,人类文明即将化作乌有。
更多的细节,陆听寒也说不上来了。
他说:“我没经历过那个时代,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不少资料也被销毁了。”
时渊问:“末世开始后,帝国和联盟就和好了吗?”
“不能称得上和好,只能说被迫停战了。”陆听寒解释,“最开始,双方都以为自己能应付得来深渊,独自防守独自研究,过了几年发现不对劲了,双方想共同防御,但已经晚了。联盟192年,我们最后一次和帝国联系,之后通讯断了,我们再没有他们的消息。于是有了‘回声’计划,最后计划也失败了。”
他竟是有几分感慨:“后面的一段时间,两边人民不再有隔阂了,意识到彼此间其实没那么多不同——很讽刺的是,在这种时候,他们才终于放下了的恩怨,握手言和。如果一开始,联盟和帝国就毫无保留地合作了,各取所长,说不定局面就不同了。”
时渊抱着尾巴,想了一会儿,说:“我没办法想象,联盟和帝国鼎盛的时代。”
“那时候整片天空都是飞行器,海上有航母战舰,陆上有坦克导弹,到处都是城市。那是个很热闹的时代。”陆听寒说,“我找找看,资料库里就有一个纪录短片。”
他找出了短片,投影在墙上。
两人裹着被子,一起看墙壁映出宏伟的城墙堡垒,震撼的飞行器表演队,10万吨的航母驶入深海,那些战斗机飞掠过海面,回到她的身边,像是归巢的倦鸟。
时渊睁大了眼睛看。
隔了一会儿,在黑暗里,陆听寒感到什么东西在往他手里塞。他低头问:“什么东西?”
时渊回答:“关教授的黄豆饼。看视频当然要配零食。”
果然,一个小盒子躺在陆听寒的手中,黄豆饼只剩一块了。陆听寒笑了:“教授还剩多少零食?”
“不知道。”时渊说,“反正明天我还有的吃。”
两人拿纸巾垫着残渣,分完了那块黄豆饼。时渊监督着陆听寒,把零食外包装扔进垃圾桶。
短片播完了,来自过去的盛况在黑暗中沉没。他们相拥而眠。
再后来,他们又去了两次北城区,都是去风阳游乐园。
风车在夜色里转动,木马一次次回旋,那些小彩灯在废墟里闪闪发光,巨大的屏幕还未倒下,播放着无声的烟火。
每次爱丽丝都坐在废弃的海盗主题餐厅里,托腮感慨:“要是我能看到真正的烟花就好了——而且,最漂亮还是夏天的烟花。”
时渊说:“说不定会有这一天呢。”
爱丽丝不说话,眼中是跳跃的数据。
她轻轻晃荡的双足,白裙飘扬。
第三次去游乐园的时候,旋转木马坏了。
不知哪个部件崩了还是电路出了什么问题,或许叫电工过来能修好,但这未免太奢侈,也是浪费宝贵的资源。
两人折腾了好一会儿,只能接受它再也动不起来的事实。
最后,他们坐在长椅上。
立式大屏幕倒是没问题,还在播放虚拟烟火,多姿多彩的颜色炸开,照亮了海盗船和过山车,就连摩天轮那边都看得到。两人的影子被拉长了,落在身后的废墟上,一大片黑压压,如两只奇形怪状的怪物。
白马枣红马南瓜车,静静地停在原处,一匹黑马刚好侧眸,以柔和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陆听寒问:“以后,还来这里吗?”
时渊说:“不来了吧。”
“……嗯。”
陆听寒揉了揉时渊的脑袋。
就这样过了一年。
战火不断,前哨站毁了又重建,然后又损毁了。“深潜”计划尚未成功,他们模拟不出时渊的感染波长,也找不到帝国的战时地下建筑。
陆听寒依旧指挥战斗,依旧揣测怪物的思维。
区别就是,时渊也会陪着他去前线了。
每当指挥完,陆听寒怀中就会多出一只呼噜呼噜的长尾巴小恶魔——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联盟243年5月,由于资源受限,民用通讯被切断了。
人们没办法上网,想要打电话,得先打给联盟的转接中心,等接线员为他们安排通话,每次通话时间在7分钟之内。排队的人很多,早上打一通电话要等近10分钟,到了晚上人人休息了,打一通电话往往要等三四十分钟。
时渊发愁,之后要怎么及时联系陆听寒。
陆听寒给了他一个新手机。
说是手机,其实更像老式的联盟通讯器,有些笨重,还有个旋钮能调频道。
陆听寒说:“试试私人频道4107625,这个能和我正常通讯。”
时渊不太会用,在陆听寒的帮助下调好了频道,结果第二天,他不知道碰到了哪里,频道不能用了。
他今天不用去科研中心,就在家里捣鼓通讯器,没有网络,他甚至查不到用法。
可能去阳台上了,信号会好一点?
时渊拿着通讯器,趴在阳台栏杆上一通乱按。通讯器发出了一连串提示音,就是不见好。
他沮丧地垂着尾巴,只能打电话给转接中心。
一个冰冷的女声问:“您好,请问您想转接哪一位?”
时渊说:“我想转接陆听寒上将。”
女声明显沉默了两秒:“这个我们做不到。”
时渊想了一下,记得陆听寒告诉过他私人号码,说他不忙的时候就可以接电话。
他把号码报给了女声。
一阵嘟嘟嘟的提示音,他进入了等待队列,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开始正式拨号。
还好,陆听寒接起了电话。
他第一句就是:“打死结了?”
“不是,”时渊说,“我把通讯器弄坏了……”
陆听寒告诉他:“你先按左边最大的按钮,然后是右边第三个按钮,等绿灯亮起了,用旋钮把频道调回4107625。”
时渊照做了。
等频道刚调好,电话时间到了,被自动挂断。
时渊一愣,但通讯器里又传来陆听寒的声音:“……现在听到了吗?”
“听到了!”时渊回答,清风从荒原而来,掠过城墙与街道来到阳台,吹起他的发丝和衣衫,他拿着通讯器,不禁笑弯了眼,“我就是想问,想问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来呀?”
“马上。”陆听寒的语气带笑,“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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