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渊快乐疯了。
一只快乐的深渊是会失眠的。
——《陆听寒的深渊观察日记》
当天晚上,关了灯,陆听寒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但是他睡不着。
因为有一道强烈的视线黏在他身上。陆听寒一睁眼,就看到黑暗中有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陆听寒问:“……时渊,你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时渊说:“因为我很高兴!高兴到睡不着了。”
陆听寒说:“还是要早点休息,明天要收拾行李了。闭上眼睛,深呼吸。”
“好吧。”时渊答应下来。
陆听寒闭上眼。
但那道强烈视线挥之不去,实质一般落在他身上。
陆听寒再次睁眼,果然,时渊还是看着他。
陆听寒:“你不是闭眼了吗?”
“又睁开了。”时渊解释,“根本睡不着。”
陆听寒起身,从床头柜抽了一副眼罩,给时渊戴上:“试试这个。”
眼罩戴上,实质般的视线终于消失了。
陆听寒闭眼睡觉,隔了两分钟又听见了细微的“砰砰”声。他直觉不对,看向时渊那边——
时渊确实戴着黑眼罩,看起来很安静,已经陷入了沉睡。
……如果不是他的尾巴在持续性摆动,敲击床面的话。
陆听寒伸手,把眼罩一掀开。
一双眼睛还是看向他。
眼罩都拦不住时渊要睁着眼的心,时渊看到了陆听寒:“哇!!”他的尾巴摆得更快了。
时渊这觉是肯定睡不成了。
陆听寒实在没办法让一只亢奋的深渊安静下来,就像没人能让一只深夜跑酷的猫、一只仰天长啸的狗平静。
他只能使用物理手段,把时渊强行摁进怀中,听着尾巴敲击墙面的“砰砰”声……
时渊不知道睡没睡。
反正他睡着了。
第二天,时渊难得起得比陆听寒要早。
他没睡多久,精力旺盛。
陆听寒告诉他,军队还有一些事项没交接完,他们会在大后天离开。其他人会负责需要的专业物品,时渊带上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好。
时渊随便吃了点面包,开始收拾行李。
他先放了程游文的剧本和《等待戈多》,然后是换洗的衣服,几片树叶书签,可惜观星望远镜太大了,带不走,他只能带一个小望远镜。
他收拾的时候,陆听寒坐在旁边看。
时渊边收边问:“你是怎么和他们讲,你要和我一起去的呀?”
陆听寒拿着一片面包,咬了一口:“我说我最了解怪物,可以保证旅途安全;我也能和帝国交涉,了解了他们的文化,判断他们的地下城市适不适合‘深潜’计划。还有一点很关键,你身份敏感,其他人都不熟悉你。”
——谁最熟悉0号深渊?
当然是8岁就遇见了时渊、每次都能找到他的陆听寒。
“也是哦!”时渊想起什么,“关教授不是说,希望你能乘坐护卫舰去深渊吗?”
“嗯,等我回来之后。”陆听寒靠在沙发上,“这次的怪物潮毁了研究中心,即使现在去到了深渊之底,传回数据,也办法进行分析和模拟。我们去找帝国的时候,他们会重建研究中心,大概需要半年以上。”
他顿了一下:“还有一点很重要,他们要在这半年内决定,我们到底要模拟哪个深渊。”
“好吧。”时渊拿着几本大部头的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联盟军事理论》放进箱子里。
陆听寒挑眉:“你要带它?”
“嗯。”
陆听寒神色微动,似乎眼底有点……激动。他的语气不变:“你要学吗?你对军事有兴趣了?”
“不。”时渊回答他,“我是怕失眠。”他拍了拍那本陆上将最爱的《联盟军事理论》,“我每次看三分钟就睡着了,早知道昨晚就看它了。”
陆听寒:“……”
这一刻,他难掩失望。
时渊把几件衣服放进去,包括秦落落给他的柏树套头衫。
他又问陆听寒:“你这么走了,城市没问题吧?”
“我昨天就是和他们讨论了这个话题。傅修中将会代行我的职责,苏上将也会辅助他。”陆听寒说,“没有怪物敢接近主城,他们是安全的,可以全力重建、为‘深潜’做准备。”
“噢,那就好。”时渊放心了。
陆听寒把最后一块面包吃完,擦了擦手,帮时渊一起收拾行李箱。
他讲:“时渊,我会和你一起走,除了刚刚说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
他把时渊的套头衫折好,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就挨在睡衣旁边,说:“我说过有很多美景,我们有一天会一起去看。”
——陆听寒告诉过时渊,世界上有沙漠、丛林、高山和极地……
曾经飞禽走兽花草虫鱼,万物霜天竞自由。
陆听寒:“我们没办法看到那些物种,也不一定会目睹所有自然地貌,但是沿途总能看到一些东西的。”
时渊:“真的么!”
“嗯。”陆听寒继续解释,“我们不会直接奔着坐标去,沿路,我们还会留下临时的信号发射器。”
“信号发射器?”时渊的尾巴弯出问号。
陆听寒说:“对的。我们要用‘回声’的频道和城市保持联系。频道不稳定,要沿途设置发射器,才能保证它的畅通,也能让城市更好地与帝国通话。所以,我们会在中途停靠。停靠时间不长,但,或许能看到一些风景。”
他把时渊的尾巴捋直了,笑道:“我陪你的时间太少,总想着哪一天可以补偿,一直没有机会……这次的旅途我们有任务在身,而且时间紧迫,不过,我希望是有一点点不同的。”
“至少这一次,我能暂时抛下‘上将’的身份,好好待在你的身边。这就是第二个原因了。对于我来说,两个原因同样重要。”
时渊的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
他进城市之前,游荡过很长时间,但从未走得太远,看到的无非是荒原和高林。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看一看这个世界——尽管它残破不堪,尽管它早已沦陷,或许在那废墟中仍有往昔的风姿。
时钟指向七点半,陆听寒要出门了。
他摸了摸时渊的脑袋:“慢慢收行李。我们可能要离开很久,你可以和你的朋友道个别。”
时渊收了一上午的行李,下午和吕八方、王妤见面了。
那两人都在医院帮忙,时渊去医院找他们,在食物分配处吃了晚饭。
他说:“我要离开城市一段时间。”
那两人明显愣住了。
王妤问:“你要去哪里?虽然城市附近安全了,你也不能走太远吧?”她犹豫再三,低声说,“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情……”
——上次,时渊因为殷舟被通缉了,搜查队说他涉嫌谋杀。
后面通缉被陆听寒压下去了,事情也澄清了,王妤还是很担心,问了时渊好几次,反复确定他没有问题。
吕八方一脸懵逼:“你们在说什么?上次啥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王妤喝了一口水:“你确实错过了很多。”
时渊回答王妤:“不是。我要和陆上将一起出城,去找帝国。”
吕八方更懵了:“啥啥啥?为什么要你一起去?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时渊想了一会儿。
他不愿再说谎,却又明白现在时机敏感,他对他的身份要谨慎。
他选择性地讲了真话:“我是随行家属。”
那两人目瞪口呆。
王妤喃喃:“没想到啊,陆上将和你像是黏在了一块儿!”
“瞧你这话说的,人家两口子可恩爱了,哪里忍得了分开。”吕八方回忆那一天陆听寒看他那饶有兴趣的眼神,还是心有余悸,“你们这一去就得好几个月了吧?”
时渊:“嗯。”
他喝了一口玉米汤。这汤一喝就是粉冲出来的,味道不太好,可他不嫌弃它。
王妤说:“路上会有很多怪物,很危险……不过,既然陆上将决定要去,他肯定是有把握的,我也不多唠叨了。”
“也是。”吕八方扒拉了一口米饭,“总之祝你们路途顺利!要快点找到帝国,快点回家,哼哼,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嘛!”他举起玻璃杯,“没有酒,只有水,只能这样给你践行啦!”
三人的玻璃杯撞在一起,声响清脆。
“一路顺风!”他们这样说着。
次日,时渊去见了剧团的人。
秦落落和程游文被时渊救过,都明白他身上藏着点什么,大概率不是人类。
趁着沃尔夫冈没来,秦落落偷偷问时渊:“你是不是可以吓跑沿途的怪物?就像你救我们那次。”
程游文补充:“用你那条神奇的尾巴。”
“应该可以。”时渊说,“只要人数不多,我就能吓跑怪物。”
“那我就放心了。”秦落落说,“至少你和陆上将不会遇到危险。”
“还是要小心。”程游文强调,“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呢?我们都多久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了。如果真找到帝国,也要小心,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谁知道他们变成什么样了。”
时渊应承下来。
过了两分钟,沃尔夫冈来了。
他参军后黑了、瘦了,手上多了好几条疤痕,狰狞如蜈蚣。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寡言,只坐在角落默默听三人的对话,时不时露出友善的笑容,点头赞同。
末了秦落落长吁一口气,靠着椅背:“上次我们这样一起吃饭,感觉是上辈子的事了。”
“都过去几年了,可不是吗?”程游文说,“也不知道剧院咋样了,肯定被那群感染花占领了。”他哼哼,“我可爱的办公室啊,就这样拱手相让了!”
“可爱?你那乱得跟狗窝一样!”秦落落笑骂道。
程游文气得瞪眼,刚要反驳,就听见沃尔夫冈讲了一句:“……的。”
“什么?”时渊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总有一天我们能演戏的。”沃尔夫冈说。
众人等着他下一句振奋人心的话语,再不济也来句煽情的,但沃尔夫冈埋头吃饭了,没头没尾,毫无下文。
——他真的就想讲这么一句话而已。
这很沃尔夫冈。
临别时,剧团成员和时渊说:“我们都等你,早点回来!”
时渊又联系了林叶然,可惜林叶然忙着处理数据,实在抽不出身,只是发短信和他讲:【加油】
想了想,林叶然又补充:【有机会给你补发奖金】
——这对于他来说,是破天荒的了。
时渊还去见了爱丽丝。
爱丽丝仍未找到伦纳德·菲莉帕,坐在一张长椅上,怀抱独角兽,晃荡着的双足。
她眨着眼睛说:“时渊,祝你旅途愉快——”
“谢谢。”时渊
和她讲,“等我回来,我会继续找你的哥哥。”
爱丽丝弯起了绿色的眼眸。
就这样时间到了第三日,他们准备出发了。
飞行器是最先进的d3-201型号,体积中等,速度极佳。
它配备了重火力武器,同时装载了食物,燃料,大量的抑制剂,各式枪械弹药,污染探测仪,信号发射器和一辆供地面使用的作战越野车。
人员一共5人,陆听寒,时渊,宁副官,还有一名工程师和一名医疗人员。除了时渊外,他们都懂得驾驶飞行器,能保证轮班。
他们在凌晨出发。
时间还太早了,天没亮透,城市也没醒来,自然也没有送别他们的人群。
飞行器起飞,径直朝着西边飞去,那是帝国的坐标。
时渊看到窗外的城市不断变小,街道上,只有早起巡逻的战士们。到处都是黑色晶体,它们仿佛连绵而尖锐的山脉,盖住了大半个城市,冻结了无数怪物。
他俯瞰着,突然目光顿住了——
街道的尽头、一座瞭望塔的塔顶,有人在挥手,在向他们挥手。
隔得太远了,时渊看不清那是谁,连男女都辨不出,只能看见那人不断招手,跳着招手蹦着招手,为他们送别。
明知那人看不到,时渊也在窗边挥手。
“我们会很快回来的——”他说。
他一直趴在窗边。
直到再看不见城市。
飞行器上有三间房,时渊和陆听寒一间,宁副官一间,工程师和医生一间。房内空间不大,摆上一张床一张小桌子就够满的了。
时渊又在窗边待了一会,准备回房间收拾行李。
这是旅途的第一天,要有美好的开始。
他刚推开门:“陆听寒,我——嗯??”
“嗒!”什么东西轻砸在了他的头上,正正好好,不偏不倚,就在脑袋正中。
时渊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陆听寒坐在床沿,右手保持一个丢东西的动作——陆听寒僵住了,难以言喻他那是什么神情,意外、局促、不安、甚至有一点点的惊慌失措。
陆听寒缓缓说:“……时渊,事情不是这样子的。”
时渊:?
他晃了晃脑袋,头上的东西滚落到他掌心。
那是一团被拧皱了的废纸。
那是一团垃圾。
时渊瞳孔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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