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栖走后几天,禹江又下了场雪。
周末温潋自己过,想像平时一样待在家里看书写字,外面太吵。但想到盛栖陪她时,她们会出去逛街,吃饭,她改变主意,打算出去走走。
不能盛栖不在,她就彻底变回以前的样子。
盛栖参加完葬礼,就跟许桐桐分开,一个回了学校,一个开始旅行。
温潋把之前去过的景点和酒店整合,加上了出行经验和注意事项,并在文档里发给她。
盛栖说谢谢,发的表情包。
此外没有多余的话。
她们正在用盛栖亲手画的卡通人物当情侣头像。
她的头像是盛栖,大眼睛,爽朗的笑,黑发披在肩上。盛栖头像是她,盘起的黑发,戴着黑框眼镜,勉强抿出一点笑容。
温栩姐说,把她画得很传神。
最近她们的对话只剩下晚安和必要的行程通知。
其实在禹江她们就不喜欢靠手机聊天,无事互不打扰,有事尽量见面说,文字能传达出的情绪有限。
她们之间没有相应的纽带,在一起时还能有话聊。一旦分开,话题便断了。
温潋的生活圈子不大,妈妈,小七,还有同事跟亲戚。
她愿意说,盛栖又愿意听的话题是什么呢?
想了想只剩下小七,她蹲下,严谨地给小七拍了一组照片。自以为挺可爱,小七这件衣服还是盛栖买的。
但是图片拍完就拍完了,发出去太刻意,好像在告诉盛栖:“我很无聊,我希望你跟我讲话,聊聊狗也行。”
这刻意放在平时倒是没什么问题,她不畏惧在盛栖面前这样做。但盛栖现在需要的是宁静和放松,她不愿绑着盛栖。
窗外雪还没停,柳絮般源源不断地飘在空里,被风吹乱又堆齐。
温潋陪完小七,换了衣服,打开柜子拿伞。
韩箬华走来问她:“这么冷还出门?”
“嗯,中午不回来吃了。”温潋坐下穿鞋。
韩箬华不放心,又多问了一句:“出去干什么呢?”
尽管不想将温潋看得太紧,惹她不耐烦,但她心里不安。盛栖据说回y省有事,这些天柠柠不许她联系盛栖。
只是不让联系也就算了,但温潋情绪不高,每天连话都很少。除了饭桌上跟她坐一会,到家后几乎不出房间。
而这样的状态,在没有盛栖前,是正常的。现在便很不正常。
按着以往的经验,韩箬华猜她们大概率又吵架了,且这次还不是小矛盾。
盛栖总会让柠柠的吧,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看她神态,好像她不问这一句,自己出去了就回不来一样。
温潋心里抗拒又反感,静静地看她妈一眼,“不能出去吗?”
“不是不能出去。”
韩箬华温柔地说:“小盛不在,没人陪着你,我怕你一个人无聊,要不要妈妈跟你一起?”
温潋休学那年,她也三天两头地请假,将人守得很紧,生怕她想不开。
但也有几回没有看住,人突然就不在家里了,她立即打电话给家里人,央求帮忙找。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她急得直哭,到了饭点,温潋却没事人一样回来了。
抽了张纸递给她擦眼泪,用冷淡的口吻说:“你放心,我不会自杀。”
这样弄过几次,韩箬华濒临崩溃点,每次找不到温潋,她的想法都特别简单,人过一会好好地回来就好。
不需要成绩好,不需要待人礼貌,不需要永远端庄平和,做她的作品和骄傲。
可以吃药,看病,不说话,也可以半夜不睡觉,变成让人担心的存在。
什么里子、面子她都不要了,她为什么要让自己跟女儿活得那么累,活给别人看。
健健康康地相依为命不好吗?
她从未发过脾气,永远温柔耐心地陪着温潋,温潋也在积极配合治疗。
一年后状态好了许多,温潋又回去上学了。
换了班级,换了同学,她应该更不适应,但还是那句“不用担心我”。
情况最糟糕的时候,她们俩都一起挺了下来,韩箬华是信她的。
有一回听同事说他亲戚家的孩子,病情严重时全家人都陪着,甚至到孩子大学附近租房子照顾。关爱跟治疗都跟上了,小孩看着也越来越健康,状态很稳定。
但是某一天,人突然失联,再找到的时候已经不在了。
筹谋死亡对他们而言,是一件比等待自己痊愈更轻松快乐的事情。
韩箬华坐立不安,请假去温潋学校,找着人,一起吃了一顿饭。
温潋见到她,从头到尾都没问她来干什么,彷佛不知道她妈是坐了几个小时车赶来的一样,只在分别前跟她说:“我很好。”
毕业刚回来那阵子,温潋大约还在恨她,每天都当她是透明人。她就默默地陪着,洗衣,做饭,保持安静。
时间一久,温潋渐渐与她说话,尝试帮她分担家务。
她重新买了房子,让温潋上班更轻松。家里请温栩设计,装修成温潋喜欢的样子,把主卧让给她,确保她住得舒服。
她花了太多心血在温潋身上,一步也不能松懈。
即便知道这样谨慎会让温潋不高兴,她还是表达出她的态度。
“不用了,妈。”
温潋垂下眼,又抬起来,“以后不需要你陪我了。”
这话说得韩箬华心里难受,却笑着道:“小盛在,肯定让她陪你。”
“我打算跟盛栖搬出去住。”
“为什么,住在隔壁不好吗?照应也方便啊。”
韩箬华看她轻描淡写,却又不容商量的态度,有些失落:“还是嫌我碍事了?”
摇头,温潋好声地说:“她知道了以前的事,不太舒服,先让她安静一段时间吧。我只想让你先做心理准备。”
“我去书店看书,下午就回来。”
温潋说完便拿伞出门了。
进到电梯里,她看着手中的伞,想到遇见盛栖那天,她拿的也是这把伞。
如果盛栖不想住这里,她也会跟着走,她不能再让盛栖一个人漂泊。
至于妈妈,她已经陪二十多年了。
没有不离家的孩子,哪怕是单亲家庭,孩子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她不觉得愧疚,就算她不喜欢盛栖,不喜欢女生,将来正常地结婚生子,也会搬出去组建家庭。
她到了之前盛栖陪她来过几次的二手书店,旧书的味道让她漂浮着的心缓缓静下来,终于寻到一方静处。
老板记性极好,跟她打招呼:“你朋友今天没来?”
温潋点了下头,没有说话,往常都是盛栖去答话。
她跟盛栖喜欢坐的桌子有人了,只好另换地方。
她拍了张书店的照片,还是想发给盛栖,但正如小七的照片一般,犹豫了许久都没发。
这样会打扰她,让她觉得自己黏人,不给她私人空间。
还是算了。
她再一次放弃。
她放下手机安静看书。
照例,近午时人多起来,喧杂声不绝于耳。她抬头休息时,在书架边的读者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柳成涓。
不像来看书的样子,包还背在肩上,似乎只是好奇才进来,正用眼睛扫着架上的书籍。
温潋本不想打扰她,但想了下,还是起身过去。
成涓看见她便笑:“你也来了,也对,你跟盛栖喜欢来。我周末闲得慌,想起盛栖的推荐,过来看一看。”
她平时静不下心看书,工作忙,闲暇时间还要陪温栩。但最近清闲了,有空来走一走。
“嗯,你要坐下看会书吗?”
成涓并没这个打算,看了眼腕表,“饭点了,不如一起吃顿饭?”
温潋想也没想地答应了她,“好,一起。”
“走吧。”
两人到门口迎面撞上进来的万昀思。
柳成涓的脸色顿时不自然,在她左右看了遍,确定她今天是一个人。
万昀思同时见到两位熟人,很开心,“好巧,走了?”
“嗯。”成涓点头。
“你们忙吗,不如我们一起吃顿饭?”
温潋还没说话,成涓便先不答应,推辞:“不用客气了。”
“不是客气,拼一下嘛。你放心,我不会喊某人来。”万昀思知道她现在不愿意见温栩。
让她这么一说,成涓更不自在了,“我跟温潋有话要说,下次再约吧。”
温潋点头,意思是不方便她加入。
“好。”万昀思含着笑,有风度地应下。
不知这是第几回约饭失败,这年头想请人吃饭还真难。
因为温潋打算再回书店,两人就近找了家小馆子,点了几道菜。
这家店温潋之前跟盛栖来过,知道味道不错。
柳成涓点完菜,开门见山:“你跟盛栖吵架了吗?”
“她跟你说了?”
“没。昨天聊了几句,她说在旅游,我就猜到了。要是没吵架,她哪舍得这么多天不回来陪你。”
柳成涓了然。
“不算吵架。”盛栖甚至没对她说一句重话,或许她们吵一架反而舒坦。
“但我一些事处理得不好,让她失望了。”
成涓习以为常地点头:“情侣之间难免有摩擦。她脾气很好,你好好跟她沟通就行。”
温潋点头,对她们之间也好奇,“你们吵过架吗?”
“没啊,她不跟人吵架。”
柳成涓想,真正过得好的人,都不喜欢纷争。
“小时候在我们村里,我最羡慕的人就是她。没有父母管束,还有许多人溺爱她,她有新衣服新鞋,无忧无虑,性格自然讨人喜欢。”
“长大才明白,各有各的难处。”
菜上了一道,成涓拿茶水烫完了餐具,让温潋先动筷子。
“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了。”
温潋不知道说什么,单纯感慨。她跟盛栖加起来都没相处过多久,但柳成涓不一样。
所以之前她一直暗暗妒忌。
“对,家住得近嘛,自小就认识。我家困难,她奶奶人特好,帮衬了不少。她也傻,以补课为由给我钱,每周两节,把我的饭钱解决了。我知道她不喜欢上课,但我需要这份钱,一度很感激她。”
这事温潋知道,跟她说:“能学一点总是好的,她高二那会英语不算太坏。”
“后来她认识了你,学习自觉起来,进步大。我以为她会不补了,但她还是坚持。哪怕是她奶奶生病的那段时间,她也没落下我的课。虽然高三没有周末了,但是周日下午会放早一点,她就喊我去,一次性补两节课。管我的晚饭,给我买零食。”
柳成涓性格敏感,别人过度的善意,她总觉得惶恐。但盛栖对她的好不让人难受。
盛栖反而快乐地说:“谢谢你陪我。”
她奶奶在医院,温潋又要学习,没人跟她说话。
温潋心里既叹息成涓的不易,又羡慕她能得到盛栖的一份挂念。
“盛栖最在乎感情。”
虽然她以前觉得不是好事,盛栖对别人太大方,有多少钱都扔出去。交的朋友,明明不适合她了,也不愿意断。
“对,其实我们俩根本玩不到一起,我没钱也没时间陪她闹。所以我一直不确定我是她的朋友,但是她不计较,老好人呗。”
柳成涓一直这样认为。
温潋忽然想到,后来盛栖走了,成涓是不是少一笔生活费。她心里酸涩,原来十几岁时,大家都艰难。
柳成涓也刚好说到这里:“我以为她照顾我是因为心软,顺手的事,但没想到她走前都能想着我。”
温潋停下筷子看她。
“离开禹江前,她给我留了五千块钱。”
温潋讶然,那对学生来说是很大的一笔钱。
她知道盛栖后来都在攒钱,还开玩笑说娶她,但不知道具体数额。
“我手里从来没有过那么多钱,不敢要,打算还给她姑姑。但她给我发了短信,让我收下。短信我截图了,后来换手机都没删。”
“说了什么?”
成涓特意把图找出来,给她看。
“涓,高三加油,我要走啦。这是我攒的钱,借你。学习真是累死了,你不要在吃上省钱,身体不能垮。等你考上好大学,我会跑去巴结你的,到时候再还我钱。”
温潋反复读了多遍,想象那时的盛栖,是如何在那种境地下还关心她的朋友。
成涓心里暖,叹了口气:“但她骗人,大学四年都没联系我。还是工作后才找到了我,我把钱一次性还给她,她说谢谢我帮她存着。”
她们聊了许多过去的事情,温潋对盛栖的了解又深了几分。
盛栖比她想的还要好。
盛栖说的话都会做到。
聊完,她将今天拍的照片都发给盛栖。
也不顾忌旁的了,直言不讳地说:“我很想你,希望你玩得开心。不用挂念我,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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