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安静声中吃完晚饭,温潋起身帮忙收拾。
韩箬华说:“你忙你的去,几个碗不用你刷。”
通常她真有事时,会直接安排温潋做家务,温潋也不推辞。
但她既然有空,就不会要温潋干。
温潋说不出好听的话去抢活干,讨她欢心。盛栖会说,能把妈妈逗得很开心。
但是盛栖以后可能不会再说了。
她妈为她付出了太多,陪她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从无怨言。无论如何,温潋都会原谅她,考虑她的感受。
这种情感无法割舍,如果哪天她真割舍下了,那她也不能确信自己会一直爱盛栖了。
盛栖是个对朋友都掏心掏肺的人,不会欣赏一个不孝的人。
但盛栖没义务原谅她妈,对盛栖而言,她的“韩阿姨”忽然从一个温柔开明的母亲形象,变得面目可憎。
盛栖没为此迁怒温潋,已经很难得了。
温潋办公室闲的时候都在开茶会会,同事都比她年长,故而家长里短听了不少。
那些阿姨们交代过她,找对象一定要看对方的父母和家人怎么样,如果家人不行,对象再好也要谨慎。否则以后过日子,有的是麻烦事。
那么站在盛栖的角度,她就不是一个合适的恋爱对象。
盛栖比她更懂人情世故,盛栖不会不明白。
但盛栖什么都没说,她选择了回家奔丧,温和地进行一段旅程,保持冷静。即使这段时间没给她发太多消息,但始终未曾刻意冷待她。
对未来感到不安,怕被放弃的人是盛栖才对。她才陪伴盛栖多久,之前更多的时间,盛栖都在孤独之中。
她还有妈妈陪着,但盛栖只有自己。
哪怕盛栖不爱倒苦水,向人乞求,可她都明白,她琢磨盛栖比琢磨自己还要细致。
仗着盛栖不肯说,她倒把“别放弃我”说出了口,以弱势换得盛栖的谅解和心软。
盛栖顺势接住了她,没让她摔在地上,没让她们的感情被过去的阴影笼罩。
韩箬华整理完厨房出来,温潋不在家了。
每天吃完晚饭,她都会去盛栖家里待一个小时,具体做什么韩箬华不清楚。或许是看书,或许跟盛栖打电话,视频聊天。
总之她更想待在那边。
前几天她说想跟盛栖搬出去,毫无预兆的,着实让韩箬华难受了几天。
温潋从小就是话少的孩子,不说无用的事情,说出的话就是深思熟虑过的。
这房子新装修的,她们搬来住下半年还不到。
当初以为温潋有的住,韩箬华把主卧给她,窗户打开,外面景色很好。她想温潋多看看,心情常佳。
之前她还想过,等温潋跟盛栖感情稳定,盛栖若是不想租那边的房子,就搬过来一起住。还能省一笔钱。
家里的面积住三个大人和一条狗绰绰有余,况且她跟温潋白天都不在家,盛栖一个人也不会被吵。
但她没想到,盛栖会在知道当年的事情后,不愿意再见她。
此前温潋与她谈过一次,意思是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不要对盛栖提起,那边她自己会说。
韩箬华尊重她的想法,尽量不干涉她跟盛栖的相处。
因为她知道温潋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现在想要的是什么。
但几年前她没办法想通这些事,那时候温潋还小,她怕温潋走弯路,将来后悔。
别说盛栖是个女孩,就算那时温潋喜欢的是男孩,她也会做同样的事。
她对温潋寄予了太多期望,既是为了温潋,为了她,也是为了温潋早亡的爸爸。
韩箬华想在丈夫抱憾离世后,独自将温潋抚养成当初怀孩子时,他们共同设想的那样。
聪明,礼貌,优秀,善良……
温潋读中学后变得不大快乐,韩箬华只当她进入青春期,心思敏感,别人多说几句她就会往心里去。
于是定期开导她,跟她沟通。
只要足够优秀,变成被敬佩的存在,就能堵住绝大部分人的嘴。
正如她坚持不再婚,一些好事者有几年也嚼舌根,说她思想古板,不为小孩考虑。但她将温潋培养得足够优秀,她们生活上没比别人差,那些闲言碎语渐渐就消停了。
寡妇又如何,能养活自己和孩子,何必带女儿看人脸色,赶着去伺候人家。
她不觉得自己的观念有任何问题。
她严格要求自己,要求自己的学生和女儿,生活不是娱乐,理当事事谨慎。
在中考前,温潋的状态就不对劲了。
但她想着,学生哪有没压力的,没有压力的人绝不可能优秀。何况再难也就是中学这几年,熬一熬就过去了,她当年就是这样。
再者说,无论温潋寡言还是失眠、焦虑,都在相对稳定的状态下。
她的柠柠从未跟她说过不,从不喊累,她说什么,柠柠就做什么,连不耐烦的表情都没露过。
因此她更不觉得有压力是坏事,孩子自己能承受,家长又何必护得太厉害。
上高中后,压力变得更大,她看着柠柠熬夜学习,话少又不常笑,也是心疼的。但她除了多做几道好吃的菜,还能怎么办,让她别学了,天天出去玩吗?
不可能,柠柠的人生才刚开始。
直到对门住了一户新邻居,老太太慈眉善目,一看就是明事理好相处的。小姑娘也清清爽爽,性格大方讨人喜欢。
她本来只想当普通邻居相处,见面说话,不闹矛盾就可以了。
但是对门的小姑娘跟温潋同一个年级,两个人看上去能聊上几句,温潋并不抗拒。韩箬华便想着女儿多个朋友,偶尔说说话,也不耽误什么。
温潋内向,没有朋友,就连她表哥来家里玩,她也不怎么说话。
但是跟盛栖在一起,眉目看上去灵动不少。
韩箬华虽知盛栖成绩太差,贪玩任性,被奶奶宠坏了。但是温潋好不容易开心,她愿意退一步。
盛栖来家里吃饭,温潋那顿准会多吃半碗。
盛栖来家里写作业,温潋那天就能在完成学习任务的情况下,多说话、多笑。
韩箬华因此喜欢盛栖常登门,而且她看出来盛栖心思单纯,品行绝对没问题。跟着温潋近朱者赤,也开始认真学习。
多个学伴是好事情,利大于弊。
那一学年出了一件大事,温潋的堂姐温栩出柜,直接告知全家。
于是那边吵得不可开交,连韩箬华都被喊过去劝。
他们家从未有过“同性恋”这个概念,韩箬华也只是听过,但她的生活圈子很是严肃,从未亲眼见到。
了解不深。
他们一致认为,温栩平时就不着调,是图好玩才跟家里叫板。
韩箬华于是劝她不要借此让自己看上去特立独行,人家只会笑话她,不觉得酷。
班主任教训人自然一套一套,温栩小时候还有点怕她,但那时候温栩都二十多了,不买账。
不知所谓道:“别人笑不笑话我不管,我也不是为了酷,我就是喜欢女人啊。我看到男人没感觉,从小到大都是,只对女人有想法。”
韩箬华觉得这算心理疾病了,正常人怎么会对同性产生想法呢。她匪夷所思,也不想再管。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温栩都是他们家的热门话题,谁都不能理解她。而她的任性之举把她妈气到住院,更证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韩箬华那时心想孩子被宠成这样,是大人的失职,有因必有果。
还好她的柠柠听话,她不喜欢的事情,柠柠绝不会做,更别说将她气倒下了。
或许正是因为温栩的事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她对女孩子跟女孩子之间的亲近,变得有些敏感。
起初还不觉得,只当两个女孩感情好,亲密些很正常。
但到后来,柠柠看盛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她哪些表情代表什么心思,韩箬华都能猜个七七八八。唯独温潋对盛栖露出的那份温柔和粘腻,让她疑惑又怅然。
但关注归关注,她也没冒然训斥,毕竟盛栖对谁都热情,柠柠可能没多想。
直到有天晚上,韩箬华从书房出来,想找温潋说件事。推开房门发现人不在,台灯还亮着,显然是准备过会就回来。
但家里没找到人,难不成去盛栖家了?
她开门出去,还没敲响对面的门,就听楼下有人说话,像盛栖的声音。
等她下了几阶台阶,趴在栏杆上俯身下看,便看见了难忘的一幕。
两个女孩紧紧地抱在一起,刻意不唤亮楼道的灯,在暗处动作。她看得不分明,但两个女孩离得那么近,又半天不说话。
她当即判断出,她们在亲彼此。
那时才初秋,凉意从头浇到尾,她又惊又怒。恨不得直接下去质问,将灯弄亮,看她们到底在做什么。
但理智压过情绪,她忍着火,无声回了家。
把事情闹大没有好处,稍有不慎还会沦为别人的笑柄,让她抬不起头。
且柠柠脸皮薄,她这样会把她吓着。
韩箬华硬生生地等着,想等月考结束再好好跟温潋聊。
那段时间她看见盛栖就没之前热情了,只打招呼,不喊她来家里。
她也知道,盛栖这个小孩很可怜,父母都不疼,就一个奶奶,还突然病倒了。
按理她应该多照顾些,但现在绝对不行。再放任下去,就是她这个家长不作为了。
盛栖太机灵,见她态度淡,就没往她们跟前凑。
让她真正恼火的是温潋的月考成绩,很不成样子。她到学校去跟老师谈,发现除了生病的原因,温潋上课走神的频率有些高。
韩箬华就知道与盛栖脱不了关系,旁的事干扰不到温潋。
那晚在温潋房间,她坐在书桌前,温潋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等她开口。
“考成这样,你有反思过吗?”她从成绩开始讲。
温潋自然反思了,把各科存在的问题都说给她听,没有拿生病做挡箭牌。
还说了后面的学习计划,以及下次考试的目标。
放在平时,这些听完,她不会再苛责了。但是这次不一样,她猛然问:“你跟盛栖是怎么回事?”
温潋的脸色瞬间变得紧张又慌乱,心虚地问,“什么…怎么回事?”
“我那天看见你们抱在一起亲了。”韩箬华直接告诉她,不给她找借口的余地。
温潋顿时沉默,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她教你这样的,哄你跟她乱来?”韩箬华后悔让盛栖接近她,满脸不悦。
“不是,我自己……”温潋说不下去,只觉得羞耻。
见她不安,韩箬华更加严肃:“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跟人搂搂抱抱吗,还是个女生,要是别人撞见,我们俩要不要在这里住了?”
“温栩的事情你不知道?都丢死人了,你现在跟她学这个?”
她批评了一通,温潋都听着没吭声,唯一的辩解是她这次的成绩跟盛栖没有关系。
“我现在不仅在说你的成绩。你跟盛栖你打算怎么办?”
温潋垂首,摇了摇头。
“你再这么玩下去,浪费你的时间精力,成绩会越来越差。她不可能不影响你。日后你也要跟全家出柜,让我也沦为笑柄?”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是为了让你这样报答?”
“对不起。”温潋说。
“除非哪天我去见你爸了,否则我不会看你走弯路,做出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情。你这几天好好想一想,然后跟她说清楚,不要再来往。”
“你知道我的脾气,我现在让你自己处理,是信任你有这个能力。如果后面我再看你们在一起,我会用我的方式处理。我不会去欺负她一个孩子,但是我必须通知她的家长,让他们约束她。”
温潋静了一会,告诉她:“知道了。”
温潋果然没让她失望,后来盛栖再也没来打扰过。
十二月时,她下班回来,看见对门开着,里面在收拾东西。她才知道,盛栖奶奶已经去世了,这边房子不租了。
她一直没告诉温潋,反正对门关上,温潋不知道搬空了。而且温潋不敢在她面前提。
后来于心不忍,看温潋想问又不敢,她才说真相。
温潋木然地听完,一声没吭。
温潋一上高三手机就被她收走了,她删了里面盛栖的照片。也删了盛栖的联系方式。
她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温潋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她想,将来温潋会感谢她的。
直到大一快结束时,辅导员给她打电话,她才知道温潋真的生病了。
从此以后,她的世界暗了一半,所有的坚持和自满都分崩离析,没了意义。
她那时想,温潋不活,她也不活了,一家三口换个地方团聚。
好在,她们一起挺了过来。她的教育不全是失败的,温潋虽然看着内敛,但性格里有一股韧劲。
韩箬华算了算,盛栖离开十来天了。
两人的情侣头像还没换,想来还没有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盛栖只是烦她罢了。
犹豫再三,她进屋给盛栖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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