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喜欢”好似秋冬里难得盛放的花,成涓没有力气把人推开。
而一旦决定了纵容,底线就没了,她安静地看着自己做傻事。
但物极必反,让得多了,反弹更甚。再一次提结束是临时起意,事先连腹稿都没打。
那日她跟温栩在一起吃饭,盛栖有急事找她,温栩闹着夺过电话接,且还说要留在这听她们聊什么。
这样霸道的处理方式让成涓不高兴,没有客气,直接开口赶人走。
只她们俩人的事情,她可以尽可能地退让,但有第三人的参与,她不能惯着温栩。
温栩恼羞成怒,口无遮拦:“她要过来陪你吃饭,你就急着让我消失是吗?”
解释了一,还在把她往盛栖那边推,难道她那么希望自己喜欢的是盛栖吗?
成涓生气了:“你真是会胡搅蛮缠。”
温栩更恼,憋了许久的话,终于忍不住吐槽出来。她认为她们俩的关系,都是她在维系,她在主动,而柳成涓只是被动接受,彷佛把她当成一个工具人。
说完,见成涓淡定地继续吃饭,理都不理,温栩发现她把自己搭进去了。
长篇大论的人,已经先输了。
怎么会又跟之前的经历一样了,无论她如何挣扎,却不得不处在被漠视的位置,唱自己的独角戏。
心灰意冷之下,她把方才的张扬劲都收起来,沉沉地看着柳成涓:“好,我走。”
“温总。”成涓喊住她。
“我不在这碍你的眼,如果你嫌我找你的频率太高,以后……”
以后,她可以少找成涓几次。
温栩这辈子过得太自在,自然不可能有大出息。即便她现在满肚子气,她也不放狠话,让自己以后后悔。
这点理智她还有,成涓总说她幼稚,她才不幼稚,她只是不想对成涓精明。
她的话被成涓打断,认真跟她说:“不是那个意思。”
成涓说完,语气又缓了缓:“你能不能坐下?”
看看,柳成涓又来哄了。温栩愤愤地想,她还不如做恶人做到底,别让人狠不下心离开。
成涓就温栩刚才的牢骚解释:“我们俩之前的关系,是你需要的时候我再出现陪你,难道你喜欢我不懂事地去打扰你吗?”
不是她想被动,而是她没资格主动,她不能确定温栩每时每刻想见她。
温栩别扭道:“我们俩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
默了一默,成涓问她:“那是什么关系?”
“你想跟我是什么关系?”温栩反问,但不是挑衅,而是确实想知道。
打哑谜一样的对话让成涓的耐心到头,温栩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
“我的想法是尽早断了。”她一失望就说了狠话。
温栩大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断,你就没有喜欢过我吗?”
怎么可能一点没有,柳成涓这么纵容她,什么都让着她哄着她,难道全是因为拿人手短和脾气好?
她以前还不敢确定,但现在能确定了,柳成涓就是喜欢她。
很多细节和反应,太明显了。
成涓模棱两可:“温总,我们之间谈喜欢不会突兀吗?”
她还是在意关系的问题,温栩平日就是性情中人,这会子兴起,直接承诺:“如果我说我愿意跟你交往,让你做我女朋友呢?”
成涓眼眸闪了闪,又静成湖,“然后一切不变是吗?”
“对啊,维持现状。”除了吵架的时候,她跟成涓的关系太美好了,轻松又自在。
成涓拒绝:“不必,我累了。”
她当时是真的累了,她那么渴望的事情,被温栩吊儿郎当地说出口,像游戏似的。
可是温栩兴冲冲地再来找她时,她还是拒绝不了。
这个人可恶,她又偏偏喜欢。
温栩的可恶难以言表,原来温栩感觉到了她的喜欢,也知道她想正式恋爱,却一直不表露。
直到见她失望,才轻轻松松地说出口,彷佛恩赐似的。
有这些心思埋在心头,她再无法保证情绪上的平稳,两个人的吵架次数比从前多,什么事都能吵起来。
吵架,和好;冷战,上床。
在这些流程里,彼此的耐心都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成涓知道这样不行,她当断不断,不是为了跟温栩吵架。
她喜欢温栩,温栩也很好,只是给不了她想要的。她该早点放手,而不是因此去折磨她喜欢的人。
温栩却不知道她的痛苦,某次吵完又和好之后,跟她坦白:“成涓,我是真的喜欢你,跟你开始之后,身边都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你想要名正言顺一点,我们就谈恋爱。”
这些话,如果能再早一点,能在成涓把钱还清之前说,她大概会感恩戴德。
“如果……就,你这个句式像被我逼得没办法,不得不恋爱。”
温栩的坦诚让人又爱又恨,“对啊,我本来就不想谈恋爱。但我喜欢你,没有你不行,你非要离开我,我怎么办呢?”
成涓听完意味不明地低笑,将温栩揽进怀里,亲了下她的额头,“让我帮你想办法。”
笑容和亲吻,让温栩误以为那是一句情话。
冬天的禹江寒冷,下了第一场大雪。
成涓却按时起床,将早饭做好端进房间,温栩刚洗漱过,在卧室里吃起早餐。
夸她:“好吃。”
成涓说:“没有技术含量,很简单,以后你自己就可以做。早上记得吃饭。我弟弟之前不听劝,最近胃疼跑医院了才知道厉害。”
温栩听到便有些紧张,“他严重吗?”
“不严重。”
“他有没有女朋友啊,没有我可以帮忙介绍嘛。”
“他没跟我说,我也不过问他这些。”
温栩颇觉无趣:“好吧。”
“温栩。”
成涓连名带姓地喊,让温栩心里起了异样的感觉,她抬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上次跟你说的餐厅,过两天我们一起去吧,刚好我要请万昀思她们吃饭。”
成涓放下餐具,擦了嘴,“过两天我不去了。”
温栩连理由都不问就立刻答应,“那改天我单独带你去。”
“不用了。”
成涓看着她,说出她不想听的话:“我决定了,我们分开吧。”
温栩沉默地吃着饭,没有说话,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以后你不要过来了,我会搬家。”
“我不明白你。”温栩也没了胃口。
如果要说结束语,何必温存一夜,早上做了热气腾腾的早餐端来,让她在最开心的时候被泼冷水。
柳成涓觉得她自己很温柔吗?这是哪门子的酷刑。
成涓回她的话:“我是为我自己,我不想再这样耗下去了。也是为你,我的反复无常,对你而言是种伤害。不能再继续下去。”
温栩直摇头,觉得这些废话太虚伪了,不想在一起就是不想,什么伤害不伤害的。难道她一脚把自己踹开,就不是伤害了。
温栩自嘲:“为了跟你在一起,我都没有尊严了。你知道我有多看不起我自己吗?”
成涓静然道:“原来跟我在一起,会让你看不起自己。”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是说我死皮赖脸地跟你在一起,我自己都讨厌。”温栩咬着牙,该坦白的都坦白了,结果呢,还不是这个结局。
真是没意思,早知道不说那些话,白白让人可怜。
“我知道我不好,我们都放过彼此吧。”
“你决定了是吗?”温栩一字一顿地问她。
“是。”成涓坚决。
“好,我宣布,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温栩从她家离开时,成涓送到门口。
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吧。
她看着漫天的雪,寒意刺骨。
认识五年的人,蓦然从生活里消失,按理应该悲痛。
但或许是凌迟得太久了,痛觉早都不见了,只剩下麻木。
她喜欢温栩,但是她不能再纵容自己了。
哪怕温栩说喜欢她,愿意跟她谈恋爱,可是那近乎施舍的表白和答应,她不能要。
她打小就知道,哪怕再缺一样东西,不能丢了尊严去要。从前是迫不得已,现在她不能了。
春天时还上欠款,直到年尾下雪才舍得走。
成涓并不后悔,多出来的这吵吵闹闹,撕心裂肺的几个月,就当作利息吧。
她欠温栩的,还得差不多了。
她知道被她推开,温栩一定自尊受挫。
若是有办法,她不会舍得温栩难过。可她等温栩先腻,等温栩主动离开,等了四年,她没法再等下去了。
因为家境原因,她上学比别人晚两年,年纪不算小,她不能这么浑浑噩噩,每天为感情的事耗费精力。这不是她要的。
同样,温栩也不能。
她感激温栩喜欢她,没任意玩弄她。但柳成涓不适合温栩,温栩能找到更合适的人。
温栩对她们的感情不上心,对“结束”两个字也无多少用心,以为这次能像以前一样,冷一段时间,成涓就会心软。
所以没过多久,她又开始联系成涓。
没有答复,才明白这次是真的,成涓不想理她了。
怒火早就过去了,眼泪也流了几回。她事后一想,还是放不下,满腹委屈和不甘心。
没办法,只好去找盛栖。盛栖事不关己,根本不愿意帮忙,温栩只得放弃。
为了新生活和更好的发展,成涓换了城市工作,离禹江不远,高铁只一个小时的车程。但足以她清空大脑,专于前程。
只是沉疴难愈,难免有后遗症。
她会不自觉地在周末时期待那个人来,会花几个小时做一道费事的菜,会在厨房忙到一半时走出去,看一眼客厅。
每当她做这些傻事时,心情都格外平静。
是,她很想温栩,这没什么好懊恼的,她又不是机器人,说清除就清除。
温栩是一个特别好的人,除了不适合过日子,没有坏处。她念念不忘才正常。
所以她没有刻意戒掉那些习惯,有时在夜晚,周围一片安静中,她会突然停下工作,对着空气轻声地喊一句:“温总。”
她都能想象到,如果温栩在这儿,听见她这么喊,一定会大咧咧地问:“干嘛啊?”
温栩沮丧一阵子后,一定能快乐地找到新人吧。
她希望温栩不要因为她而不愉快。
年前成涓回禹江,她孑然一身,她爸催她考虑自己的事,别总惦记家里。
妹妹解围说:“还不是在禹江没有合适的人,姐姐才答应外调,想在新城市找对象。”
她爸笑说:“好,换个环境,肯定能遇到好的。”
家里的条件一年比一年好,她升了职,涨了工资,弟弟也不用再做体力活,妹妹拿了奖学金。
遗憾是她妈妈不在,而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总把“没几年活头”挂在嘴上。
在家待了几天,盛栖约她吃饭,她于是特意进城一趟。
乡下的交通实在不方便,她已经打算年后买辆车,以后回来方便。
在盛栖家待到下午,她还要回家,所以到点就要走。
好巧不巧,走前碰到温栩来找温潋,面对面撞上。
成涓知道这是巧合,盛栖跟温潋都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她没理,到小区外打算拦车,温栩却追了上来,态度颇好地说:“我送你一截好吗?我们说会话。”
成涓开始是拒绝的,她不想再陷进去。但温栩的理由正当,这次聊完,下一次见面就大大方方打招呼,不让盛栖跟温潋为难。
成涓就答应了。
主要原因是这时的温栩让她感到很熟悉,知分寸而彬彬有礼,像在咖啡馆里。
那时她们没有金钱交易,她不欠温栩什么,能纯粹地欣赏温栩,期待将来变成这样的女人——有闲钱和时间。
温栩开车送她往车站方向去,问:“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后天。”
“在那边还适应吗?”不待成涓回答,温栩就笑:“不该问这话,你一直很厉害,肯定早就适应了。”
“嗯。”
生活、工作无非是那样,没有适不适应,只是见不到温栩而已。
温栩说:“我有点不适应。”
“怎么了?”
“多出来很多时间,不知道干什么了。”她失落地说:“连出去玩也没心情。”
成涓沉默,只是看着熟悉的路段。
“你把钱还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你离开,我就会变成这样。所以我装傻,不让你走。但躲不掉,你还是下定决心离开。”
成涓听她的语气越来越委屈,生怕她再落两滴泪,那就完了,总不能不哄。
“我们别说这些了好吗?”
“好啊,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
温栩舒一口气,语气活泼了些:“我跟你说说我以前的事情吧,认识你以前。可以说吗?”
“嗯。”路途漫漫,无趣,她也想知道温栩的过去。
“那时候我喜欢一个人,为她出柜。我们家很传统,当时把我妈气病了。”
成涓仔细地听,原来温栩也为别人莽撞过。
“但我不管,我认定了就不改主意,随便别人怎么劝怎么骂,就是要跟她在一起。除了我们都是女人之外,我觉得没什么啊,我们甚至比别人更幸福。那时我跟她做了很多规划,未来一片明朗。”
可那些都没实现,成涓问她:“是你变了,还是她?”
她问只是递话,她猜得出来,是对方变了。
温栩早就不难过了,微微叹气,“她背叛了我们的诺言,把我扔在原地,像傻子一样,接受那些快要承认我们幸福的人的说教。”
失恋的痛苦尚且能描述,而被背叛后,周围人的闲言碎语才可怕。
——“你看,我早就说她不靠谱。”
——“你就是傻,胡闹几年就算了,别毁了以后。”
——“女人跟女人哪有未来,我早说没戏。你再谈还是这样,谁跟你真心。”
……
成涓侧目看了眼她的表情,不难过,但有些怅然。“都过去了。”
“家里人以为我受了打击就会谈正常的恋爱,但他们没想到,我还是喜欢女孩子。一个人代表不了一个群体,你说是吧。”
“是,你会遇见更好的。”成涓听见自己诚恳地说。
温栩一僵,继续说:“但阴影还是有,那以后我决心不恋爱了,也不跟人做计划。我怕再次被推翻。我仗着自己不难看,又有点钱,玩了一阵子,大叹以前是傻。”
成涓看见熟悉的乡道,才反应过来,已经过了车站,“开回去。”
“送你到家吧,以后也没机会了,就当是新年礼物。”温栩朝她笑笑。
成涓看见她笑就说不出不好听的话,干脆缄默。
温栩于是往下聊:“那就是遇见你时的我,看着鲜亮,里子却是腐烂的。我从未想过我们能怎么样,我性子恶劣,而你又太好,我们怎么可能长久呢。”
“我并不好,不适合你。你不想长久,我都明白。”也成全了。
“我没有不想长久。因为我发现,溃烂的地方一点点被你治愈了。最开始可能是你说会还我的钱,我意识到你跟别人不一样。后来,可能是一盘费尽心思的菜,可能是不适又敛眉配合我的样子,又可能是我发现你除了工作跟家人,对什么都不上心,唯独对我不同。你会在我身上花很多时间,宁愿压缩睡觉时间,都不敷衍跟我的约会。”
成涓想刺她一句,那是因为欠了钱,她有义务让金主满意。
可逞口舌之快干嘛呢,温栩今天本就不高兴。
“从我意识到以后,我就不想结束了。”
“有时生气了,打算散伙,换个新人,听话的,顺眼的。可我做不到,想到失去柳成涓,就烦躁得谁都懒得看。”
“我早就发现我喜欢你,我又不傻,知道喜欢人是什么滋味。但我意识到之后,恶劣地不当回事。仗着你欠我钱,处在被动地位,我行我素,享受着不负责任的快乐。后来你不欠我钱,我又发现只要我坚定一点,你就会让步。”
成涓唇畔冷笑,眉眼却在动摇,里头的冰被晃落了许多。
“后来我们老是吵架,我不想你不开心。柠柠跟我说要真诚,我就真诚地跟你表白,想跟你恋爱。但你不愿意接受,我那时不明白,最近才醒悟。因为我太会欺负人了,仗着你对我的喜欢,胡作非为,又高高在上。”
她以为她说愿意恋爱,成涓一定会跟她在一起,她的自信真是狂妄,人家凭什么理她。
成涓接不上她的话,也不忍心打断,任由她发表。
“你不要我,是我咎由自取,我对感情的态度不端正,不配跟你谈恋爱。”
温栩给自己批了评语。
“温总,”成涓轻轻地喊了一声,“我们的事也过去了,别说了好吗?”
温栩于是不再多言。
将她送到家门口时,特意下了车,挥手跟她说再见。
乡下不比城里,门挨着门,邻居彼此熟络,一点小事就传开了。
她怕别人误会成涓,每回送成涓回来,都会特意让人看清楚,车里的人是女的。
成涓目送她将车开出视野。
想着下车之前,温栩最后的话:“我还是喜欢你,没办法因为你现在讨厌我就放下喜欢。你不愿意接受我,我不会去你那边打扰你,我只在禹江等你。等你期间,我不会再找别人了,三年、五年都可以。”
“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怕我把孤独终老的罪名扣你身上。等你遇到喜欢的人了,打算恋爱,就跟我说一声。我就会继续往前走,我才不死缠烂打。但你如果一直单身,以后可以考虑我一下,我会改,会端正态度。”
当温栩认真起来,捧出一颗真心时,成涓招架不住。
可她知道,她要冷静,不能轻易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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