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常熙回那丫鬟阿财的描述,常意心里的判断已经有九分倾向春娘死于毒杀。
但事实如何,她还要亲眼目睹才能确认。
她向皇帝解释:“常步箐并不是偶然才识得有毒的乌头。我闻到她身上香气逼人,气味很独特,于是买了几个香囊,按照她身上的味道分别调制。”
常意耳闻则育,过目不忘,又留心记忆了常步箐身上的味道。
随后买了市面上所有的香料,硬是一味一味配比还原出了常步箐身上的味道。
“里面有香豉、栀子仁、甘草。”常意回忆了一下,说出三味。
“解毒方。”皇帝有些诧异,常意的医术是他教的,这几味药一说出来,他立马就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什么方子。
常意点点头,凭这香方,常步箐也绝不简单。
若不是平常惯用毒的人,不会这样害怕,甚至想到要在自己的熏香里增添解毒的药方。
这才是常意将目光放在常步箐身上的主要原因。
至于常步箐一心想要祸水东引、那些演戏成分颇多的说辞,只不过加强了她的可疑性罢了。
“我要开棺验骨,才能下最后判断。若是毒杀,毒必然深至骨髓,遍体发黑。”
常意说道:“还请皇上赐我个人帮忙,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要做的事情大逆不道,不好随便让枢机处的下属来帮忙。
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敲棋子,兴致盎然地说道:“这不有个现成的么?”
常意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
皇帝悠悠说道:“沈厌待在京城里也没什么事做,闲着也是闲着,他力气大,这活再适合不过。”
“他不必回蜀地掌军么?”
常意可从来没想过接手这个大麻烦,委婉拒绝。
皇帝回她:“蜀地那边的余孽已经基本剿灭,他这番便是来复命的。你知道的,他这身体万一出了差错,可是大问题……正好你也有事,朕索性也让他一起待在京城,好好歇歇。”
“那枢机堂现在又是......”
他呷了一口茶:“其他人都出京了,朕看他在京城里也无事可干,就让他住在枢机堂当值。”
常意说道:“整整四个时辰,他只看了两本折子,还都是请安折。”
“那不还是有你在?”
皇帝听闻也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戏谑地说道:“之前这小子不也学过一段时间批拟奏章。还不是你这常大人次次替他兜底,把他惯的,不然也不至于懒散成这样。”
“我见不得他那手/狗爬字。”常意皱眉,瞥开视线转移话题,问起沈厌前日里出兵的细节。
“蜀地一行可有什么收获?”常意沉思道:“看他们行事风格,还是之前那批人,谋图策划的人应当不在其中。”
动乱不止蜀地一起,至今为止一共有五起类似的案件,常意都记得清清楚楚。
看风格很明显是一人策划,手段相似,都是鼓动当地一些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组成草台班子,打着复兴前朝的旗号,实则行闹事抢劫,掠夺良家之事。
沈厌出兵平定几次,评价都是不堪一击、不成气候。
常意点了点太阳穴:“我只好奇,这人是用什么鼓动人心的,难不成他在传教?但他既然已经打出了光复前朝的旗号,这种可能性便很小了。”
与皇权作对不仅需要勇气。
财富、权力、美人……别人也不是傻子,他肯定有什么东西许诺保证,才能让人追随他。
“不错,那人能在幕后接连谋划这么多起闹剧,一定有自己的倚仗。”皇帝说道。
“这次沈厌抓来的活口,可有说些什么别的?”
皇帝颔首,没有回答她,眼神隐秘地瞥了眼书桌上空着的一角。
常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神一震。
书桌那空着一角的位置,本应该放着的是……是玉玺。
那人手里持有传国玉玺!
当年破京城时,在位的是皇帝的四弟,也就是周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周灵帝,他南逃时带走了传国玉玺,后来灵帝身死,玉玺便下落不明,至今也没有找回来。
如今居然重新出现了传国玉玺的消息。
常意心思百转,将这件事放进心里。
玉玺是镇国之本,不消皇帝开口,她也要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这事沈厌可是立了大功。”皇帝不吝夸赞。
“这种事他确实擅长。”常意淡淡回道,语气听不出来是褒是贬。
“真是冤家。”皇帝说道:“你们俩……”
眼看皇帝又要老生常谈,常意起身回禀。
“再有半个时辰就要上朝了,恕臣先行告退。”
皇帝哭笑不得,挥挥手放人:“今日可是休沐,朕还没老呢,你就嫌朕话多了?那这事便这样定了,你先回常家吧。”
常意遵命,俯身拜别。
“你这次入宫,怎么不去看看她,她最近挺开心的。”
皇帝看常意转身离去,突然开口。
挺开心的……自五年前那日以后,她又有哪一天是不开心的呢?
常意身形一顿,指尖掐入手心,勒出几道深痕,站定沉默许久才回道:“今日匆忙,就不去了。”
——
常意回了常家,一推门就看见张辟快步从房间走出来。
“小姐,您回来了……”
张辟把她引进去,常意看她眼底发青,脚步虚浮的样子,就知道她也一夜没睡。
也不知道昨晚一个人想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其实第一次在老夫人房间里听到张辟的名字时,常意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她知道披云司所有的暗探都是孤儿,统一赐姓张,她这名字并不寻常。
再一观察张辟,也知道她不是普通丫鬟——一般人不可能有她这样稳健的底盘。
虽然有些不满沈厌手伸得太长,但也算是赶了巧,她身边正需要有人伺候,向他借个人还问题不大。
她虽然和沈厌两看相厌,但在正事上都是公事公办,没什么龌龊,不然也不可能共事多年。
常意没有折磨人的爱好,干脆丢给她一个东西。
张辟双手接过,翻过来一看,是一块金镶玉的令牌,上面正刻三个大字。
枢机处。
常意身上向来不带这种会透露身份的东西,这是她早上临走前从沈厌身上顺的,她想着张辟既然是披云司的暗探,自然会认得这东西。
至于沈厌没了牌子怎么在宫内行走,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反正整个皇城,应该没人不认识他那张招摇的脸。
张辟果然是认得的,她拿着牌子,颤抖着手去辨认,小心翼翼地跪下:“奴婢失礼了。”
常意开门见山地说道:“昨天我也说了,你以后就跟着我,等我离开常家,你也可以跟着我去建安司做事,你愿意么?”
说完,常意静静地等着她回答。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披云司归枢机处管,严格来说,常意也是她的顶头上司,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张辟有些语无伦次地连声应好。
她单名一个辟,张是披云司所有暗探统一的赐姓,从小就练的是隐匿阴私的功夫,成年后被派到淮阴侯府。
淮阴侯府不比其他权贵府邸,没什么东西可打探的,她几个月都未必能上报一次消息,更别提面见主子。
她早就做好了在淮阴侯府蹉跎一生当个普通丫鬟的准备。
她虽然看出大小姐与众不同,尽了几分心思办事,有意讨好。可怎么也想不到,大小姐居然是枢机处的贵人……
“我最近在外还有别的事情,你替我留意常步箐,一举一动都报告给我。”
常意揉揉眉心吩咐道,这是张辟这样的人最擅长的活。
“是。”
……
直到该吩咐的都吩咐完了,常意才上榻躺下,打算睡一小会。
外头突然咚得一下,锣鼓喧天,乐声齐响。
常意刚闭上的眼睛倏然睁开,直起身子冷声道:“外面怎么了?”
张辟放下抬起窗子的手,回道:“是二老爷……在抬新姨娘。”
“这是在干什么?”常意本来就一晚没睡,唢呐铜锣声齐响,吵得她头痛欲裂,一脑子浆糊:“抬什么玩意?”
她随意披了件衣裳,走到窗边一看,府里乐师、火盆、一应俱全,还有喜婆在唱喏。
常意一头雾水,不知如何评论:“他犯了什么病?哪个纳妾不是偷偷摸摸从侧门抬进来,哪有他这样办的?”
她揉了揉鬓角,继续问道:“我这二叔纳了什么女子为妾,我那二嫂怎么也不出来管管。”
“不是别人,是皇上之前赐的那个美人。”
张辟比她打探清楚些:“二夫人不敢落皇上的面子,没跟二老爷闹,二老爷便日日都宿在美人那里,前几日就说要给这美人补足礼数。”
今日怎么还真让他这样胡闹了。
真是老房子着了火,美人在怀,把常成工本就不好的脑子一把火烧的更糊涂了。没想到皇上本意惩罚,还正重他下怀,真是个又酸又旧的色胚。
府里这样吵,常意这下也没法再睡了,只好穿戴好平日里的衣服,对张辟说道。
“走吧,去看看热闹。”
——
沈厌是在一片黑暗中醒过来的。
什么柔软的东西密不透风地覆盖着他。
沈厌睁开双眼,单手掀开脸上弥漫着药香的毯子,书房里刺目的阳光一下就照在了他的脸上。
他抬起胳膊挡了一下,看到书房对面的人已经从常意变成了端坐的皇帝。
他摸了下腰间,出入通行用的牌子不见了。
难怪昨晚盯着牌子看了这么久,原来早起了坏心。
皇帝看他醒了,笑他:“睡得可好?”
沈厌立刻起身向皇帝请罪。
“没事。”皇帝笑眯眯道:“有个事情需要你办,常意那缺个人帮忙。”
他把常意的事慢条斯理地说了一遍。
沈厌说道:“臣不想去。”
“既然已经知道了。”皇帝笑容不变,直接无视他的话:“那改日就去吧。”
看着沈厌还是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皇帝无奈。
“说多了你们俩又烦,真不知道结了什么梁子,气性能这样大,几年了都不见好。”
皇帝翻阅着常意已经批改好的奏折,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灵儿现在这个样子,朕也不求什么子嗣福缘。说实话,朕和灵儿把你们当成亲生儿女一般看待。”
“朕不想看到你们离心。”皇帝拿了本常意批好的折子,招呼沈厌来看:“看到了吗,这可都是她帮你批的,知点好歹。”
“这次去帮她,收敛点你那臭脾气,好好哄哄她,别又把人气吐血了。”
“别忘了,你当初还是常意从坟包里捡回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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