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废弃多年的井底里藏着一条水渠,而水渠通向的地方,堆积着几乎小半个国库的财富——以及随着前朝覆灭失传多年的传国玉玺。
这下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常步箐不可能有这样的能耐,如果她有这样的本事,根本不会留在常家委曲求全。
但常步箐建议大夫人封井,必然是知道些内情的,待出去了,她会再好好问问常步箐。
常意把锦盒关上,手几乎都有些拿不稳,这可是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国本,朝代虽然会迭代,传国玉玺却只有一个。
她抿了抿唇,回头打量了一下沈厌,他今日穿的一身玄衣,看上去不是很打眼。
这密室里的其他东西她是搬不走,但玉玺——她不管怎么说都得带出去。
不能就这样拿着这个盒子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万一前头还有什么水路或是需要攀爬的地方,也不方便。
她轻声对沈厌说道:“把你剑借我用用。”
沈厌没反应,常意就当他同意了,伸手抽出了他腰间的剑。
他的剑太沉,常意一入手就被剑带的整个人往下一扑,差点跪在了地上。
沈厌愣了一瞬,在她倒地前出手夹住了剑身,把剑连着人提了起来。
在这里面也没什么其他方法,只能凑合着用了。常意双手重新蓄力提起剑,对准了面前的沈厌,剑尖斜指,直刺了下去。
常人看到迎面而来的剑,怎么也要闪避一下,沈厌却低垂着双眼看着她,不闪不避,眼皮都不眨一下。
常意手腕扭转,用剑割下他衣摆的一角。
当啷一声,她把剑插回他的剑鞘,捡起那片落下的布料,包起装玉玺的盒子,打了个结,做成简易包袱的样子。
常意把包袱系在自己胸前,防止不小心脱落。
“走吧,先出去再说。”
虽然知道沈厌不会回应她,但在这样密闭安静的空间里,常意还是忍不住开口自言自语道。
她拉着沈厌在密室里寻找能出去的地方,这密室一端是废弃的井口,但看里面的牌位,一定有人不时来祭奠,所以密室里还有另一条方便出入的通道。
而且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常意留意到,刚刚他们进门时,那扇石门的锁是在门内的。如果没有其他出口,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她抱着确定的想法,将墙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按了一遍,考虑到暗门也许是和井壁一样,需要一定压力才能打开,她还按着沈厌的手,借了他的力气一起。
果然在第三面墙壁,他们两人的手一按上去就发出了熟悉的轰鸣声,石门转动,常意赶紧拉着沈厌闪身进去。
石门后是一条和他们刚刚进来时类似的水渠,可这条水渠明显比那一条用心许多,不仅石顶光滑,而且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灯。
果然如此,这两条水渠应当都是为了建造这间密室所开的,但建成后不知为何,常家那一条被废弃了,后来甚至封上了井口。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水渠,应该就是这座密室主要出入的通道。
越往前走,视线便越明亮清晰,人工的痕迹便越重。
常意脚触到一级台阶,知道底下的路到头了。这台阶极长,拾阶而上,差不多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勉强看到点漏下来的光。
常意皱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看上去也不像井口。
她有些警惕,她从这口出去,万一撞上人要怎么解释。更坏的可能是这口子通的就是那人的老窝,有沈厌在倒是不怕,可现在沈厌的状态......
不管情况如何,总归是要出去的。
常意屏息推开最后一节台阶上的石板,蹑手蹑脚地探出头,他们在底下耽搁了几个时辰,现在已经快鸡鸣了,天色也从昏暗的黑里透出点浅淡的红光。
他们出来的这口子原是个地窖,一股冲鼻的味道侵袭而来,酸臭和粪便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几头猪拱在一起,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常意小心地避开石板上的粪便,将石盖恢复成原来的模样,走出了猪圈。
这地窖的出口还建在猪圈里,上面堆了粪便和干草,如果她不是从这里面出来,恐怕也没法发现这样隐秘的地点。
既然有猪圈,旁边肯定有生活的人家,旁边就紧挨着一座普通的四居的矮屋。
这家人看上去平平无奇,光看门口堆着捡来的树枝干草就知道,他们生活条件应该不会太好。
常意知道有人专门兜售烧火的材料,处理得很干净,而且价格便宜,如果不是家里实在没有闲钱的,不会花费大量时间去捡树枝回来烧火。
这家人知道他们猪圈下的秘密吗?
虽然这一家表面上看上去和那间密室没什么联系,常意还是谨慎地走出了屋子,避免吵醒里面睡着的人,也没有想过和他们求救。
她回头望了一眼,把这房子的模样,以及周围的地形统统记载脑海里,方便之后再调查。
还好这儿离京城不远,她带着沈厌这个拖油瓶,走了差不多一里路,便看见了城门的影子。
这个点可以入城了,不少住在京城外的商贩和农民已经在门口排起了队。
常意看了看自己和沈厌被井水浸透的衣服,还有沈厌那一头湿漉漉的白发。
他这头发也太可疑了,凭这一头白发,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谁。
她和沈厌要是这样走到城门口,回去倒是也能回去,但是下午就要有碎嘴子来问她和沈厌出城干嘛去了。
她叹了口气,向沈厌招手,说道:“你过来,我给你梳梳头发。”
常意发现肢体上直接的动作,可能比说话更容易让现在的他理解。
她走到沈厌旁边,拉了他一下示意他蹲下。
她也不擅长盘发这样的事,只是把他所有的头发拢起来,扎到一起,再用自己的簪子固定住。
她披着头发倒是没问题,顶多狼狈一些罢了。
常意打量了他一会,把自己身上那件浅青色的披帛脱了下来。
她本来就在水里泡了许久,如今脱下一件,她又打了个寒颤。
早在井底她就已经身上冷得不行,脑子里也又疼又热,能保持着理智,全靠她一身惊人的毅力。
她咬了咬牙,让自己清醒一点,把披帛盖在沈厌头上,完全遮住他的头发。
沈厌乖乖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被她用布围起来,露出一张冷冽又精致的脸,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
常意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样也不错。”
挺乖的,除了听不懂人话。
他们俩这样走到城门口,果不其然是要被拿下的。
侍卫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一男一女,还都长得这么好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侍卫问道:“打哪来的?进城干什么的?”
常意张口就来:“官爷,您就让我们进去吧。我们是旁边叶庄的,我们是逃难来的!”
侍卫看她柔弱可怜,形容狼狈的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头:“逃什么难,说清楚。”
常意咳嗽了一声,眼神轻移。
“我......我是家里大女儿,爹娘要把我卖给庄子里一个鳏夫做续弦,好给弟弟娶媳妇。我本来也是认了命的......官爷,但是那鳏夫,他居然喜欢虐打别人!我还没嫁进他们家门,就发现他经常把自己的亲儿子打的头破血流。”
“那我嫁进去,还能有命活吗……”
常意悲戚地说道,因为挤不出来眼泪,她只能用袖子遮住脸。
听八卦是人类的本性,旁边几个人都围过来,还有一位妇人为她打抱不平,骂那鳏夫不是东西。
“我实在看不下去,便下定决心,带着他的儿子逃出了庄子,想着来京城重新生活。”常意指了指身后的沈厌。
众人哗然,这可真是够惊世骇俗的。
但是哪个人不喜欢这种刺激又禁忌的爱情故事,围观的众人越发兴奋起来,还凑热闹地帮着常意请求。
“求求您,官人,给我们一条活路吧。”常意哽咽道。
侍卫犹豫了一下,这样的事他还从没遇到过。
他指着沈厌问道:“他怎么不说话,让他把头巾摘下来看看。”
常意转身牵住沈厌的胳膊,话语里满是心疼:“官爷不可啊,他、他和我逃出来之前,已经被他那个混蛋爹打在头上,成了个傻子了!我好不容易给他包好头止住血,要是再解开,他血渗出来,还能活吗......”
侍卫大惊,世上竟有如此之事,儿子被老子差点打死,成了个傻子,反而是差点当了他后娘的人心生怜悯,即使这样也这样不离不弃的。
再一看,这两人实在是一对苦命的鸳鸯。
侍卫想了一会,说道:“那你们快进城吧。”
常意自然掩着脸千恩万谢。
“对了。”那侍卫又凑过来,小声地对着她说道:“你们俩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啊。”
常意:......?
她很快反应过来:“......多谢。”
进了城一切便简单得多了,披云司在京城内设的暗点极多,为了避免沈厌权利过大,这些暗点统统都要经过她手。
她找了一家离城门最近的暗点,是一家糕点铺子。
她拖着沈厌径直走到柜台,对着老板说出披云司的暗号:“披云归山,垂景照庭。用你们最快的法子联系上张京......让他来这接人。”
话一说完,她便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她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接连的波折,一下子罢工了。
那根理智的弦崩过了头,啪的一声断开。
常意身子一软,直接就在柜台前昏了过去。
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好像有一只手接住了她,但也许是她已经昏了过去,感受不到疼痛了。
——
张京半夜就收到了披云司独有的信号,他就在常府旁边,闻言赶紧赶过来。
发信号的人是张辟,她着急地说,沈厌和常意一起下了井,如今这么久了,底下一点动静都没有。
张京倒吸一口凉气,他跟沈厌时间也不久了,他不信沈厌会出什么事。武功是一道门槛,高一点的可以以武犯禁,而到了沈厌这个水平,世上能难住他的东西都寥寥无几。
如果是沈厌都解决不了的东西,他能有什么办法。
但衡量再三之下,他还是顺着绳子下井看了一番。
让他背后发凉的是,井底下没有一个人。井底下就那么点大,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看到有人的迹象。
“也许他们出来了,只是你没看见。”张京把底下的景象跟她说了,猜测道。
张辟也希望如此,但她还是脸色苍白,问道:“那现在他们人呢。”
两人没法,在井口守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天快亮了,张辟怕常家的人起来了没法掩饰,和张京两人合力把井口重新封了起来。
张辟回去守在祠堂里,免得常意不在的事被人发现。
张京也熬了一夜,刚想回去,就又被一个信号叫了过去。
他一推开暗点的门,发现里面站着的正是他那个失踪一夜的主子,怀里还抱着一个人。那人被衣服包得严实,看不见脸,但张京能肯定那是常大人。
沈厌抬起头看他,脸色比千年的寒冰还要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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