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润一眼就认出了来的人是孙驸马的妹妹,孙妍。当初许太后也邀请了孙妍去静寄山庄,但是因为二公主生病,所以她也没来。
一听孙妍这话,二公主立刻就紧张地冲到孙妍的面前:“怎么了?夫君怎么了?”
孙妍是跑来的,大喘着气,一时间说不清楚。
“你说什么胡话!你哥哥还在——”孙大夫人着急忙慌地要去拉扯孙妍。
薛玉润脸色一沉,她二话没说,就挡在了孙大夫人身前,命令道:“请孙姑娘指路,温柑,你先带人去救驸马,越快越好。珑缠,你带人护送二姐姐回院子。”
温柑和珑缠等人闻令而行,二公主来不及多说,一步深一步浅,着急地往前走。
“我看你们谁敢去!”孙大夫人急得跺脚,欲厉声喝止。但没人听她的,孙妍倒是迟疑着想回头,被温柑一把架住,带着她往前走。
孙大夫人急得满脸通红,她伸手就想撇开薛玉润,被虎视眈眈的绵枨一把抽在了手臂上。
孙大夫人吃痛,痛呼一声,缩回了手,恨恨地瞪着薛玉润,厉声道:“薛姑娘,你这是要干涉我们孙家的家事吗!?”
“夫人谬言,这怎么会只是孙家的家事?”薛玉润蹙眉道:“夫人,涉及二公主和二驸马,这是皇家事。晚辈忝为太皇太后替陛下定下的皇后,不敢不管。”
薛玉润直直地看着她,目光里有几分嘲弄:“夫人,二公主敬您,允您称她闺名。可您别忘了,她是天家女。”
“天家女”这三个字,让孙大夫人嘴唇嗫嚅着:“我……我没有想怎么样……”
“您最好没有想怎么样。”薛玉润冷静地道:“否则,晚辈愚钝,确实不知孙家要如何跟陛下、太皇太后和太后交代?”
孙大夫人的脸色忽地变得惨白。
“可、可就算是天家女,也没有不让夫君有亲生子这样的道理……”孙大夫人结结巴巴地道。
“夫人,您从前求荣华富贵时在太皇太后和陛下面前的许诺,难道不是真心,而是假意?”薛玉润冷笑了一声:“夫人,您是要欺君吗?”
孙大夫人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她颤颤巍巍地道:“快、快——”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一个侍从就飞奔而来,脸上灰头土脸的,显然是跑得太快摔了一跤:“夫人!不好了!大少爷他——他跳湖了!”
孙大夫人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再也顾不得什么,提着裙子就往里院跑:“快救人,快救人!翩哥儿他不会水啊!”
薛玉润赶到时,孙翩已经被救上来了。初春的天气,湖水冰冷刺骨。孙翩裹着毛毯,被冻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正在喝一碗驱寒的汤。
二公主坐在他身边,给他喂汤,眼睛红彤彤的,显然是哭过。
孙大夫人哭唤着“儿啊”,想靠到孙翩身边去,被温柑的人一把拦开,挡在了外面。
二公主没有说话,孙翩也没有说话。
薛玉润见状,没有凑到跟前,而是悄然把温柑唤了出来:“你们赶到的时候,二驸马怎么样?”
温柑低声道:“回姑娘,婢子们赶到的时候,二驸马已经在湖中了。幸好门外有人,而且驸马跳在湖的边缘,湖水浅,没呛几口水。”
薛玉润一怔。
她已经做好了跟孙家撕破脸的打算,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跳湖?”薛玉润蹙眉问道。
“婢子查看了房间,发现二驸马所在的房门从外头上了锁,二驸马是从窗户爬出来,然后跳进了湖里,还扭到了脚。婢子已经替二驸马正骨了。”温柑回道。
温柑继续道:“二驸马房中燃着迷情香,也有一个妇人,没能逃走,婢子们已经将她看管起来。不过,那妇人穿着使女的衣裳,衣裳齐整。迷情香刚刚点燃,还没有烧多久。二驸马应是香初燃起来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马上跳窗跳湖。”
“若是在孙家不好审问,马上送到陛下的人那儿去。”薛玉润果断地道:“小心行事,不要叫外人知道。如果要在孙家行事方便……”
薛玉润四顾一望,看着外头的孙妍,道:“请孙姑娘行个方便。”
孙妍能急匆匆地赶来报信,多半也是不赞成孙大夫人所为。
温柑凛然应声。
薛玉润看着温柑匆匆离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薛玉润眺望着房中的孙翩和二公主。孙翩一定是已经跟二公主解释过了,不然她现在不会愿意依偎在他身边。
薛玉润对二公主的性子很了解,她虽然温柔,但也非常的坚韧。
薛玉润的视线在孙翩和孙大夫人之间走了一个来回。
她没有出声,也没有离开。
因为孙大夫人突然赶过来,二公主显见有些心慌。她紧靠着孙翩,抬头慌忙地张望了一会儿,待看到薛玉润时,她终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薛玉润朝二公主安抚地笑了笑,便静静地站在一旁。
不论孙翩如何处理孙大夫人此事,她永远是二公主的后盾。
孙大夫人也很难过,她看着孙翩,哭道:“翩哥儿,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不会水又怕得很,好端端地跳湖作甚?若是、若是……”
孙大夫人不敢说下去。
孙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娘,正是因为我不糊涂。”
“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我虽然不才,却也向往为一言九鼎的君子,而非戚戚算计妻子的小人。”孙翩咳嗽了两声,语调也很哀伤,道:“娘对儿子耳提面命,儿子时时谨记于心,丝毫不敢忘。”
孙大夫人哑口无言。
孙翩轻声问道:“娘,您怎么就忘了呢?”
孙大夫人失声痛哭:“我何尝不想记得,可翩哥儿,你没有孩子——”
孙翩温和而坚定地打断了她的话:“娘,不是还有弟弟么?更何况,儿子当初求娶公主,是发过誓的。无论有没有子嗣,我孙翩此生对公主绝无二心。”
二公主轻声道:“君子重诺,当如季子挂剑,不可违心。”
“是。”孙翩温柔地看着二公主,含笑应声。
“娘,这个故事,儿子也是从您这儿学到的。”他又看向孙大夫人,道:“更何况,我并无遗憾,您也无需替我遗憾。若是今日叫那小人计成,儿子才真会愧恨终生。”
“今日,公主不是要跟薛姑娘出门逛街,而是要去见我们打算收养的孩子。她只是担心您失望,所以没有跟您直说。”孙翩深叹道:“娘,若今日计成,您难道……不会悔愧吗?”
孙大夫人脸色惨淡,嘴唇发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头微微地向二公主转动,可始终不敢真正看向二公主。
二公主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孙翩伸出手将她揽进怀中:“含芷,没事了,没事了。”他说着说着,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孙翩道了一声歉,颤颤巍巍地起身,跪在了孙大夫人面前。
二公主急声道:“夫君!”她说着,下意识地想跪在他身边。
薛玉润眉头一皱,正想把二公主扶起来,就见孙翩将她压回了位置上,只自己一人跪在孙大夫人面前。
孙大夫人也急着想扶他,却被孙翩撇开。
“娘,以后我跟含芷会搬去公主府。过继也作罢吧。此事,一定是儿子有错,才有今日之事。在儿子思过明白之前,不敢称能教养好孩子。”孙翩坚持道:“不过,请娘放心,儿子会每日回来陪您用膳,以尽孝道。”
孙大夫人万万没想到,孙翩居然要搬离孙府,她呲目欲裂:“翩哥儿!?”
孙翩三拜叩首,轻声道:“儿子愚钝,已尽心竭力于朝务,在家中若还要活在算计之下,实在已无心无力。再多跳几次湖,儿子只怕也要成废人了。”
孙大夫人急道:“这怎么能行呢?这怎么能行呢?”
薛玉润听孙大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向了孙翩握着二公主的手。他显然是用了些力,制止二公主说话,惹得二公主泪眼婆娑地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薛玉润一瞧就知道,二公主心软,她若开口,是会留在孙家的。
薛玉润先前避在阴影里,尽量不去打扰他们处事,此时果断往前走了几步,让孙翩注意到她。
孙翩也的确没打算让二公主开口,也注意到了薛玉润。他立刻对薛玉润道:“多谢薛姑娘陪着含芷。只是,烦请薛姑娘上达天听之时,向太皇太后和太后陈奏,我如今是孙家之主,母亲之过,错在我身。”
孙大夫人更急了:“都是我的错,你哪里有什么错呢!这一切都怪我!”她转身,差点儿委顿在地,强撑着使女的手,对薛玉润道:“薛姑娘,薛姑娘,错都在我,都在我——”
“汤圆儿……”二公主哑声唤道,摇了摇头:“我……”
薛玉润非常上道,孙翩给她铺好的通天大道,她不走就是大傻子:“二姐姐,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孙大夫人在这一瞬,终于大彻大悟了她在此事上最应该道歉的人。
薛玉润离开孙家时,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
孙妍满脸歉疚地送她出门:“薛姑娘,实在抱歉。我没想到阿娘……”
她羞愧难当,满脸通红。
薛玉润对她有几分好感,毕竟当初二公主生病,孙妍就没有惦记着去静寄山庄避暑,而是留在家中陪二公主。
薛玉润安慰道:“这不怪你,多谢你赶来报信。”
“我知道哥哥不会做那种腌臜事的。”孙妍断言道:“阿娘说她病了,哥哥这才提前下衙赶回来。谁知道他们没吃一会儿饭,阿娘就找借口走了。”她声音带着哭腔:“可阿娘从前不是这样的。”
“只怕是孙家被有心人算计,孙姑娘,你多加小心。”薛玉润没有多说,只轻声道。
孙妍瞪大了眼睛,慌忙道谢,感激万分地送薛玉润坐上马车。
薛玉润坐在马车上,缓缓地抿了口茶。
她把留在孙翩房中的妇人带走了,直接送到楚正则手中。
她知道,孙大夫人有两儿一女,生小儿子的时候,丈夫已经去世,是孙大夫人一个寡妇拉扯着三个孩子长大。
如果孙大夫人一直如此不堪,她身为二公主的手帕交,总能看出些端倪。当初太皇太后和楚正则也不会让二公主下嫁。
薛玉润担心背后有人暗中挑唆,目的不在于孙家子嗣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或许目的在于拿捏孙翩。
如果拿捏不成,毁掉孙翩也行,正好腾出位置来。
二驸马之位,吏部员外郎之位,这可是一石二鸟的好事。
但尽管有此猜测,薛玉润要先去做一件对她和二公主而言,都很重要的事:“去曹记蜜饯铺子。”
到了曹记蜜饯铺子,薛玉润跟掌事的曹大娘约至无人的隔间,开门见山地问道:“曹大娘,请问您这儿出雕花梅球儿那日,还卖别的蜜饯么?”
曹大娘认得薛玉润,闻言想了想,道:“都卖,不过新出蜜饯的头一日,您知道的,来买新蜜饯的人太多,至少要比平时多等上一个时辰,所以买旧蜜饯的客人一般都改日再来。”
薛玉润回想七月去孙家见二公主时,二驸马回府的情形,确定二驸马当日是像往常一样按时回家。
但二公主在马车上却说,她并未吃到雕花梅球儿,也不吃曹婆婆的饼子。
那么,要不就是二驸马其实并未在曹记买蜜饯,他以这个名义另行他事。要不,就是二驸马从曹记买了旧蜜饯,但是并不需要比平时多等一个时辰,所以他才能按时回家。
薛玉润沉着地继续问道:“那有买旧蜜饯,不用等的客人吗?”
“有。常客就不用,比如您大哥哥薛大少爷,我们家都会给他特意留一份。”曹大娘笑眯眯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精明的缝:“我们这儿有一份常客的名单,我拿给您瞧瞧。”
曹大娘什么也没问,直接把名册给了薛玉润。
这份名单并不长,除了大哥哥的名字,薛玉润一眼就看到“孙翩”赫然在列。
曹大娘在她看的时候,就在旁边若无其事地道:“雕花梅球儿那日,您哥哥唤了小厮来排队。这个赵公子……”
曹大娘不问薛玉润关注谁,只絮絮叨叨地一个一个说,一直说到孙翩:“孙大少爷跟往常一样,是亲自来的。不过那些日子二公主好像是生病了,爱吃酸的不好甜口,觉得太腻。所以孙大少爷没买雕花梅球儿,提了酸口的梅饼,就着急回家了。”
薛玉润轻轻地一笑。
曹记不愧能在都城屹立不倒。
她一直等到曹大娘把所有的人都说完了,才笑道:“多谢曹大娘,等我大婚之时,要劳烦曹大娘忙上一阵了。”
“哎哟,哎哟。”曹大娘脸上乐开了花:“不敢说忙,多谢薛姑娘厚爱。乐意至极,乐意至极!您放心,一准是最好的蜜饯!”
曹大娘兴高采烈地将薛玉润送出了曹记,还给她附送了一大包蜜饯。
薛玉润走出门,就瞧见春光倾泻,落在墙角的一枝迎春花上。
翠绿的枝条、鹅黄的花瓣,毫不起眼却又真真切切地预示着春日的到来。
是温暖的、明媚的、喜人的春日。
薛玉润的笑容由淡转深。
她知道,二公主搬离孙府之后,以后就算再回孙府,也不会再遇到这种腌臜事了。经此一事,孙大夫人绝不敢再生任何异心,她只会好声好气地供着二公主。
爱未被辜负,薛玉润由衷地为二公主感到高兴。
在这一刻,薛玉润无比地想念楚正则。
她想跟他撒娇,跟他倾诉今日来回奔波、大起大落的苦,跟他一起高兴二公主所觅是良人,跟他痛饮一大杯,最好能再配上十盘小酥肉。
“珑缠,我们去熙春楼买鹤觞。”薛玉润瞧着熙春楼飘扬的酒气,朗声道:“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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