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花朝节上公主的插曲,薛玉润跟公主、楚正则一齐入宫。
薛彦歌和薛澄文二话没说,也跟了上来,非得在宫门外等着薛玉润。
薛玉润哪能不知道薛彦歌和薛澄文是为什么,不就是担心没跟她一起回家,到时候大哥哥揍起来无人相帮么。踏入宫门之前,她朝两个哥哥“冷若冰霜”地哼了一声。
这声很轻,公主没留心,只有走在前方的楚正则勾了勾唇角。
许太后和太皇太后正在畅音阁,听梨园唱新戏。
楚正则并未久留,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行过礼,就带着德忠等先回御书房。
太皇太后也不留他,笑着朝薛玉润和公主招了招手,一手拉着薛玉润、一手拉着公主,在自己身边坐下,先问公主道:“含娇,今儿都遇着了什么好玩的?”
公主立刻让福秋拿出了丝绸竹篾做成的金莲,献宝似地给太皇太后看:“皇祖母,你看。我原先还觉得,北湖怪没意思的。瞧见湖上飘了好些金莲,才觉得好玩。”
太皇太后对哄小姑娘,向来有些耐心,闻言仔细端详了一番,颔首道:“不错,不错。”
许太后听到“北湖”二字,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看向福秋。
福秋便适时将今日公主和薛玉润、许家姑娘游湖的事娓娓道来,将几艘乌篷、几艘竹筏说得一清二楚,只是略去了公主先前把人扣下的事。
太皇太后一边听,一边笑着拍了拍公主的手,向薛玉润投去欣慰的目光:“汤圆儿安排得当。”
公主手上拨弄着金莲的花瓣,没说话。
薛玉润笑道:“毕竟有殿下在我身边撑腰呢。”
公主一愣,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去盯着戏台——仿佛散戏之后,戏台上暂时留下来吹拉弹敲的文武场,也别有一番风味。
太皇太后看了眼公主,悠然地一笑,颔首道:“是这个理,你们自幼一起长大,什么时候都该互相照看。”
“母后说得极是。”许太后也笑道:“臣妾原先担心含娇贪玩,特意叮嘱她要跟着汤圆儿。”
许太后的目光扫过公主身边的“莲花”,道:“如今想来,不是臣妾自夸,倒是颇有先见之明。她们方才一齐走来,真真像是一对亲姐妹。”
薛玉润心底“嚯”了一声,微微坐直了些。
许太后在公主跟她闹别扭的时候,当然会试着拉合她们的关系。其结果,往往是许太后帮着她,训斥公主,然后导致公主更加不喜欢她。
但“亲姐妹”这样的话,许太后只形容过许涟漪和公主。
薛玉润一时有些拿不准,许太后这是在示好,还是在给她挖坑?
——又或是,许太后想把公主嫁进薛家?
公主也懵了,下意识地反驳道:“怎么可能?”
许太后笑意微僵,轻斥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糊涂话。你跟汤圆儿,就连圣寿节的时候,不也是一齐当的福女?好事成双,如意吉祥。”
所谓“福女”,其实就是代替天下所有的女眷,在圣寿节时,对太皇太后捧寿桃、念祝寿词。通常由皇室宗亲和大臣之女担任。
自薛玉润入宫以来,太皇太后圣寿节上的福女就一直由她和公主担任。
但薛玉润很清楚,公主并不乐意次次都是她,为许涟漪争取过几次,均以失败告终。以至于圣寿节前后,公主总是格外看她不顺眼。
薛玉润喝了口茶,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跟公主从小关系就很僵硬,不是没有原因的。
公主撇撇嘴,没说话。
太皇太后慢条斯理地道:“前儿中山王妃入宫,向哀家求一个恩典,想让长乐县主当福女。”
太皇太后这么说,那也就是还没有应下,否则她就会直接说敲定好的人选。
“臣妾思量着,中山王妃想让长乐县主当福女,顶要紧的,是祝您圣寿千秋。二来,她们想必也有私心,想沾沾您的喜气,好让她讨个好彩头,在都城择佳婿。”许太后忙道。
紧接着,她提出了解决之法:“巾帼书院每年都会在圣寿节献礼,长乐县主这些日子在巾帼书院就读。臣妾想,不如就让巾帼书院的献礼以长乐县主为主?中山王妃想来也会欣然应允。”
“至于福女,还是由含娇和汤圆儿来当吧。”许太后最终道。
毕竟,巾帼书院献礼是由当年比出的最优秀的女学子载歌载舞、拨弦吹笛,比单纯捧寿桃的福女,要容易出彩多了。
薛玉润不知道长乐县主的底细,但就她在登高宴上跟长乐县主的相处来说,薛玉润可不觉得她是个好相与的。
到时候,名义上是巾帼书院女学子的献礼,到头来,恐怕其他的小娘子都会形同虚设。
薛玉润立刻道:“多谢太后厚爱。臣女以为,长乐县主特意为了庆贺太皇太后大寿千秋,远道而来。此次,当恭请殿下和长乐县主当福女。”
许太后迟疑地道:“这,汤圆儿,待圣寿节过后,你就要准备出嫁了。今年的圣寿节,你诚心祝寿,正好沾沾太皇太后的千秋福气。”
许太后看向太皇太后,道:“不如,让汤圆儿和长乐县主当福女吧?”
公主没吱声。
“多谢太后。不过,臣女已有蒙受您和太皇太后自幼教导、许嫁陛下这样深厚的福泽了。”薛玉润可不想把她跟公主摇摇欲坠的关系直接折断:“殿下和长乐县主都云英未嫁,正好沾沾太皇太后的福泽,仔细择佳婿。”
公主下意识地问道:“那你呢?”
薛玉润自有准备:“臣女呢,近来听云音班的戏颇有所感,就请借宫中梨园一用。”
她看着太皇太后,笑盈盈地道:“到时候跟二姐姐一起,给姑祖母排演一出新戏。”
先前她难过于《相思骨》中檀郎和萧娘的天人永隔,自己动手续写了一个羽化登仙、转世重逢、长相厮守的结局。
总之是怎么喜庆怎么来,稍加修改,很适合圣寿节。
太皇太后看着薛玉润,面露慈爱的笑容:“好啊。哀家正觉着今儿这戏,太中规中矩了些。你若是喜欢,尽管把云音班请进宫来,叫宫中梨园弟子也听一听外头的曲儿。”
薛玉润喜笑颜开地谢恩。
公主嘟囔道:“听着是有意思,但也难,你可别……”
许太后瞪了她一眼,公主艰难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她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说丧气话。
“殿下所言甚是,此事须得群策群力,必要尽心之人。”薛玉润见状,道:“殿下,你背完祝寿词,想来一定还有余力,来帮我们排演吧?”
公主想都没想,就道:“那当然。”
“既如此,那就说定了。”薛玉润眨眨眼,笑道。
公主一时没有转过弯来,茫然地问道:“说定什么了?”
“说定一起排演给姑祖母祝寿的戏折子。”薛玉润回道。
太皇太后含笑点了点头,道:“汤圆儿极有眼力,我们含娇,就是尽心之人。”
公主原本支支吾吾的,想去看许太后的脸色——但许太后端杯喝茶,看都不想看她。一听到太皇太后这话,她终于能欣然应道:“嗯!”
薛玉润离宫时,公主略送了她一程。
临别之时,她们如寻常一般客套地行礼告别。但在薛玉润转身之际,身后的公主忽地“诶——”了一声。
薛玉润转过来:“怎么啦?”
公主嘴唇嗫嚅:“没什么!”说罢,走得飞快,跟后头有人撵她一样。
薛玉润也习惯她想一出是一出了,没计较,坐上出宫的步辇。
不多时,有小宫女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朵先前从北湖上捞起的“莲花”来,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不那么一言难尽:“薛姑娘,殿下说她宫里摆不下了……”
薛玉润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个楚含娇。
“多谢。”薛玉润伸手接过金莲,放在了自己的怀中。
步辇慢悠悠地走过长长的宫道,朱红色的宫墙旁翩飞着几只快活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啼着春来到。
待终于走到了宫门前,薛玉润一眼就瞧见了送中山王出宫的楚正则。
少年帝王的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中山王只行了半礼,就被他扶了起来。君子端方,尊老敬长,温润如玉。哪怕转身之后,在中山王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神色依旧完美无缺。
直到看到薛玉润向他走来,楚正则的眸中才染上笑意,眉宇间才敢浮现出一丝疲惫。
可中山王的马车停在宫门外,没有离开。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需要顾忌在中山王眼中的祖宗规矩,没法长久地站定说话。
薛玉润和楚正则对视了一眼,而后又齐齐移开。
既恼春莺啼声吵闹,他们却不能畅所欲言;又恨春莺啼声不够吵闹,没法让他们畅所欲言。
尽管不知道中山王是否在暗中观察,待楚正则走过她的身边之时,薛玉润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小拇指,勾了勾他的手,悄声道:“皇帝哥哥……”
可没想到,看起来面上神色淡然,欲与她擦肩而过的楚正则,也同时略停了停脚步,唤道:“汤圆儿……”
很快,薛玉润就察觉到楚正则伸出了小拇指,与她小拇指相勾。
指骨分明,勾着她的小拇指时,用了些力道。
像是要拉钩,许一生一世的诺言。
她抿着唇,露出了笑意,声音轻悄,似耳语:“皇帝哥哥,你用膳的时候,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普济寺的素肉斋饭呢。”
楚正则一笑,低声道:“那今夜,你入梦来寻朕讨要。”
薛玉润轻哼一声:“你要是不按时就寝,我才不会按时入梦。”
楚正则低低笑应:“成交。”
像儿时许诺,藏在宽袖下的两只手,拉钩晃了晃。
分开之时,衣袂交叠,流连忘返。
衣袂分别的那一瞬,楚正则留下的是温柔而恳切的一声:“汤圆儿,多谢。”
薛玉润看着自己怀中的金莲,莞尔一笑。
有德忠在,楚正则必定早就知道她在花朝节带着公主游湖的事了。
他说的“多谢”,即是谢她一直护着公主。
薛玉润坐上回家的马车,跟薛彦歌和薛澄文也详说了此事。
“许家是想暗害公主落水,让她名声有失,逼公主下嫁?”薛澄文捋了捋,惊愕地道。
薛彦歌摇头,冷笑道:“什么叫‘逼’?那是英雄救美,成就一段佳话。”
薛玉润想了想,道:“就算公主落水,被许家某位郎君救了又如何?”
“北湖有不少古板的老学士。”薛澄文迟疑地道:“若是瞧见了,必定会上奏让公主下嫁,以全皇家颜面。”
“公主可不是个软绵任人拿捏的性子。她要是死活不肯,许太后就她一个宝贝女儿,必定不愿。到最后,就算下嫁,也不是结亲,而是结怨。”薛玉润摇了摇头:“许家已是皇亲国戚,何必要冒这个险。”
薛彦歌耸肩摊手:“万一许家人蠢呢?”
薛澄文点头:“许鞍和许望就罢了,许从登早该被书院除名。”
薛玉润一噎,忍不住嘟囔道:“我差点儿就被你们说服了。”
薛彦歌哈哈笑问:“那你说,若许家不是犯蠢,那又是什么打算?”
薛玉润抚摸着手上金莲的花瓣。
她此时细细打量,才意识到这用来做花瓣的绸缎价值不菲。它不仅在光照之下流光溢彩,抚摸起来,亦如流水一般丝滑。
薛玉润心念一动,翻过金莲,观察它用来做花骨的竹篾。果然,竹篾上隐约可见紫褐色的斑点——这不是普通的青竹,而是名贵的湘妃竹。
薛玉润脱口而出道:“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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