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酥肉的事翻篇之后,芝麻正式成为了承珠殿的一员。
只是,在楚正则最“讨厌”芝麻的时候,德忠默默地记下了他的不快,并且跟珑缠通了个气。所以,哪怕后来误会解开,楚正则觉得芝麻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也为时已晚——经由珑缠“巧妙”的暗示,薛玉润以为楚正则怕狗。
这么一想,楚正则那天是见了芝麻,然后午膳才不肯吃肉膳,说不准正是被吓得没胃口了呢!
薛玉润觉得这个猜测很合理。
她是个很贴心的小娘子,不会戳穿楚正则冷静的假面。而且,当楚正则偷偷给她喂了四盘小酥肉之后,她自觉可以跟楚正则天下第一好,就更不会带着芝麻往他身边凑。
于是,她休沐日时,跟楚正则吃完饭就积极地回承珠殿跟狗玩儿。
楚正则看她好几个休沐日,用完午膳就要走,终于逮着一个阴云密布的午后,忍不住道:“风雨将至,你回承珠殿的路上怕是会下雨,等雨停了再走。”
薛玉润的手都扶在了门框上,闻言看了眼阴沉沉的天,扭头迟疑地“啊”了一声:“那我快快走,赶在下雨之前回承珠殿。”
楚正则看了她一眼,道:“路湿地滑,宫侍走不快。你要是淋雨吹风生了病,须得忌口。你不想吃小酥肉了?”
薛玉润的脚在跨门槛和不跨门槛之间来回晃哒:“可是,芝麻会怕的。”
“它窝在宫女怀里,吃着肉干玩着球,怕什么?”楚正则冷呵一声。
这条狗可比他活得舒服多了。
“这倒是。”薛玉润被说服了,宫女给芝麻做的小窝可舒服了,她有的时候都忍不住偷偷坐进去。
薛玉润哒哒地回到楚正则身边:“那我给你弹筝听!”
她已经开始学习乐器。钱夫人问她想学什么的时候,薛玉润一话没说,就选了阿娘最喜欢的秦筝。太皇太后为了方便她练筝,在承珠殿、识芳殿和御书房都放了一架秦筝。
放在御书房的,是彩鸾归令云和筝。
楚正则放下手中的书卷,点了点头。
薛玉润坐正,摆上乐谱,戴上义甲,有板有眼地道:“我要弹的,名为《庆四时》。分为《春溪叩谷》、《清风弄竹》、《五谷丰登》和《普天同庆》四小曲。”
她说着说着,藏在裙子下的脚晃了晃,维持不住一板一眼的语气,语调里带上一丝小小的得意:“没听过吧?这是先生新编的筝曲,可好听了。”
楚正则有点儿怀疑她初学秦筝没多久,能不能弹好这一首《庆四时》。但他明智的没有开口,只是配合地摇了摇头。
薛玉润更高兴了,她微微挺直腰背,轻轻地咳了两声,将手搭在筝弦上,轻轻地一拨。
她还是个梳着包包头的小娘子,两个小鬏鬏上分别系着粉珍珠缎带,但弹筝的架势已经有模有样。
只是,架势虽足,可是指法尚显稚嫩。哪怕楚正则是第一次听《庆四时》,他也一下就听出薛玉润错了好几处。
本着精益求精的心态,楚正则心里想着要提醒薛玉润,好让她记得哪儿弹错了,于是,他听到别扭之处,就下意识地道:“错了。”
薛玉润越弹,腮帮子越鼓,筝弦拨动越重。楚正则意识到了不对,闭上了嘴,保持了缄默。
然而已经晚了,开始弹筝时兴致勃勃的薛玉润,弹完之后,气得抱着彩鸾归令云和筝就想揍楚正则。吓得珑缠赶紧扶着云和筝,劝道:“太沉了,姑娘,仔细手疼。”
薛玉润也确实搬不动,但松开云和筝,也不妨碍她叉着腰,气鼓鼓地对楚正则:“你干嘛呀!”
楚正则正色道:“帮助你精进筝艺。”
薛玉润一噎。
这话她没法反驳,更生气了,甩袖就走:“我不要跟你玩了,我要回承珠殿!”
她气势汹汹地往门口走,才走到一半,就听到门外响起一声惊雷。
这声惊雷像是炸在她耳边,饶是她胆子大,也吓了一跳。没过多久,倾盆大雨便噼里啪啦地砸在了屋檐和青石板上。
门是出不去了,薛玉润早先刚读完雷公电母的故事,一时忘了跟楚正则生气,好奇地想去推窗去看。
可她才走到窗边,就被人紧紧地攥住了手腕。
薛玉润困惑地回头,就见楚正则脸色发白,双唇紧抿地站在她身侧,声音又低又沉:“你别怕。”
倏尔,他又重复了一句:“你别怕。”
薛玉润有点儿懵。
她也不怕呀。
这时,天空又炸响雷声。薛玉润明显感觉到,楚正则的手一抖。
“噢!”她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怕呀!
可算是给她抓到一个可以反击的小把柄了,薛玉润眼前一亮,正要笑话楚正则,就看到他紧盯着窗棱,手上则下意识地把她拉得离窗户更远,直到把她拉到他的身后。
楚正则觉得足够安全,这才声音干涩地问她:“你刚刚噢什么?”
薛玉润张了张嘴,空出来的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鬏:“我突然知道我哪里弹错了。”
算了算了,谁让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小娘子呢,她还是换件事儿嘲笑他吧。
楚正则罕见地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一时没有跟上她跳脱的思维:“什么?”
薛玉润反过来拽着他的手腕:“哎呀,练筝啦。”
但是走到彩鸾归令云和筝前,薛玉润想到之前的事儿,还是有点气。她一字一句地强调道:“要是我弹对了,你要夸我。还有,一会儿你也要吹笛子给我听。”
她就不信,她抓不住楚正则的错处。
楚正则怔愣地点了点头。
薛玉润这才重新在彩鸾归令云和筝前坐下来,认真地重弹,反复地问楚正则,然后一点一点地改掉自己的错误。
等《庆四时》练得八九不离十,也不知是窗外的雷声久未响过,还是筝声入耳,便再无雷声的位置。楚正则的心绪渐渐平缓下来。
但是,等楚正则给薛玉润吹笛子时,惊雷又起,他手一抖,笛声破了音。
“哈!”薛玉润兴奋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你吹错啦!”
楚正则:“……”
他原本因自己在雷声下的失态而生出的挫败感,在看到薛玉润激动得连小鬏鬏上的珍珠缎带都在摇头晃脑时,荡然无存。
楚正则面无表情地问她:“你是不是还打算在石碑上刻字,写明朕何时弹错了?”
薛玉润原本没想出来怎么为自己的兴奋劲儿找一个出口,闻言一喜:“对哦,还可以这样!”
“皇帝哥哥皇帝哥哥,我想在你的笛子上刻字。”薛玉润凑到楚正则面前,眨着眼睛,乖巧地道。
楚正则握紧笛子,无情地拒绝:“你想都别想。”
然后,楚正则就在薛玉润强烈的挑衅,伙同着可怜巴巴的撒娇下,同意把刻字作为下棋的赌注。
并在雷雨日,毫不意外地输了个彻底。
薛玉润兴致勃勃地在他的玉笛上,小心翼翼地划上一条刻痕,又郑而重之地把它交给楚正则:“它现在是这世上独一无一的笛子了。”
“独一无一”这四个字,让楚正则一愣。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思量自己到底是气恼多一点儿,还是旁的什么情绪多一点儿,一旁的薛玉润已经高兴地催促道:“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再来下棋吧。”
她说着,还胸有成竹地自言自语:“这一次,赌什么好呢?”
活像是赌什么,就能拿什么似的。
等雷声一停,尽管仍在下大雨,许太后还是紧赶慢赶地来了御书房。
她知道先皇后和先皇都是在雷雨天去世的,她担心楚正则会怕打雷。
然而,一进御书房,许太后就呆住了——楚正则跟没事儿人似的,这让她稍松了一口气。但是,越过乖巧行礼的薛玉润,她看到御书房的中央摆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箱子。
许太后迟疑地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楚正则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害怕打雷,还是该警惕身边这个行礼端庄可爱,挑不出一点儿错的薛玉润。
他古井无波地回道:“在打劫。”
赚得盆满钵满的薛玉润,由于没想到要在许太后来前收拾“罪证”,被许太后以“玩心太重”,担心养狗会雪上加霜的名义,把芝麻送出了宫,直到她通过小考才能把芝麻接回来。
书法已经不再能困住她了。诗书礼乐,薛玉润都不在话下。唯独糟糕的,就是刺绣。
在薛玉润兢兢业业、不懈努力之后,她终于拿出了一幅让钱夫人松口的刺绣。
她小考通过的那一日,薛玉润兴高采烈地拿着刺绣去找楚正则:“快看我的刺绣!”
此时,她已经完全忘了当初弹《庆四时》的教训。
但楚正则还记得。
他定睛瞧着薛玉润手上的刺绣,谨慎地道:“不错。”
一个“不错”哪里能满足薛玉润,她催问道:“不错在哪儿呢?”
楚正则沉吟半晌,略带迟疑地道:“胖乎乎的鸭子挺可爱?”
薛玉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气道:“什么胖鸭子,你才是胖鸭子,这是鸳鸯,鸳鸯!”
楚正则看了她一眼,拿着她的刺绣,放到了他的屏风旁——屏风上,正绣着春莺啼柳、彩蝶撷花、鸳鸯戏水的春日之景。
屏风上的鸳鸯精巧秀气,翠羽纤毫毕现。她的刺绣,别说长得像鸳鸯了,说是胖头鸭可能胖头鸭也不一定乐意。
薛玉润:“……”
今日天晴,宜行礼过后,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并且,宜拿个小本本记下楚正则的一三坏事,再把他画成大猪头。
事后,薛玉润接回芝麻,天天带着它在楚正则的必经之路上晃悠。
而芝麻在钱大夫人那儿养了一段时间,没曾想回到薛玉润身边时,居然怀有身孕。不多时,薛玉润的身边,一下就多出了六个帮手。
七条狗“耀武扬威”的模样,很是壮观。
起初,幼犬被宫女们抱在怀里,楚正则还只是如隔云端,并不知道这多出来的六个帮手,威力有多大。
直到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借口,借由太皇太后的口,让他去找薛玉润。他刚踏进承珠殿的门,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汪”声。不是大狗高声的叫唤,而是奶声奶气的,没有长大的“汪”声,期间,还夹杂着恍惚像是薛玉润的声音。
在宫人的通禀声中,门吱呀打开,薛玉润端庄大方地行了个礼。
这模样,反倒让楚正则有点儿心慌。
他清咳了一声,正要说话,薛玉润的身后,就冲出来了六条活蹦乱跳的幼犬。
在宫女们紧张地追出来时,有一条幼犬积极地冲到了最前方,一个跟头栽在了楚正则的靴子上。
楚正则伸手去拎它的后颈,就发现它还在吭哧吭哧地咬着他的裤腿。
楚正则:“……”
薛玉润箭步冲上来:“皇帝哥哥,你怎么来啦?”
语调亲昵,还试图从他怀里“偷”狗,仿佛先前看到他就哼哼唧唧的人不是她一样。
楚正则瞥她一眼,把懵懵懂懂的幼犬放到薛玉润的怀里。先前想的理由,在真的来到承珠殿后,便已无关紧要。
楚正则轻“啧”了一声,道:“不来,朕怎么知道,你居然变成了小狗?”
“变成小狗怎么了?小狗最厉害了,专咬大坏蛋!”薛玉润朝楚正则做了个鬼脸,把幼犬抱了起来,正对着楚正则:“而且,小狗狗不可爱吗?”
西施犬的幼犬,小时候的毛发还没有那么长。耳朵贴合,整个脸圆乎乎的,活像一颗大号的汤圆。
楚正则不由一笑:“汤圆儿……”
薛玉润微微侧首,从幼犬身后探出脑袋来:“干嘛?”
楚正则看着她。薛玉润唇红齿白,小脸上有点儿肉,粉扑扑的——趁她睡觉的时候,他偷偷捏过了,的确软乎乎的。
楚正则抿着唇,努力压下笑意,可还是从眉眼中漏出来了一点儿。他点了点头,忍笑道:“可爱。”
薛玉润狐疑地看着他:“我总觉得你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楚正则肃肃然而立,小少年的仪态,无懈可击。
薛玉润一时半会儿没琢磨明白,大方地道:“算啦,只要你夸狗狗可爱,我们就是好朋友。”
反正小狗狗替她咬了楚正则,怎么想,都是她略胜一筹。
她带楚正则往承珠殿走,一面走,一面问他:“陛下,你到底为什么来来着?”
楚正则原本是来问她明年想不想去静寄行宫,但他觉得,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来给你看,朕近来新做的荷包。”楚正则说着,解下腰间的荷包,递到她的眼前。
“哦。”薛玉润兴致缺缺地探头一看,一震:“诶!?”
这不是她的胖头鸭——哦不,鸳鸯嘛!
她上次夺门而出,把刺绣落在了楚正则手上。后来碍于脸面,自然不会问楚正则讨要。楚正则也一直没有还给她,她还以为楚正则把它丢了呢。气得她带着小狗狗们多在他面前晃悠了两圈。
可原来,他是把它做成了荷包呀。
薛玉润看看荷包,又看看楚正则,一时没有说话。
楚正则把荷包重新系回腰间,道:“等你绣了新的,朕再换。”
薛玉润的神色已经飞扬起来。虽然楚正则眼拙,没有看出来她绣的鸳鸯是鸳鸯吧,但是他能珍而重之地把它做成荷包系上,她就一点儿都不生气了。
她高高兴兴地往楚正则身边靠:“皇帝哥哥——”
话音未落,就听到楚正则略带嫌弃的声音:“等等,先别靠过来,你还抱着狗。”
薛玉润站定:“……新荷包你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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