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薛玉润怀孕之后,长秋宫便忙碌起来。
趁着薛玉润和楚正则去太皇太后和许太后宫中报喜,德忠受皇命,领着一众宫女和宫侍,从长秋宫拔步床的围廊开始,将整个长秋宫的起居室内铺满绒毯。
除此之外,所有的桌缘、墙沿,甚至木凳都裹上了软布,确保薛玉润哪怕偶尔磕到碰到,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薛玉润回来见到这场景,都不由一愣,轻声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话虽如此,她看到毛茸茸的软毯,实在有一点儿心痒痒。趁着换鞋的功夫,她悄悄地赤足踩在了软毯上。
这绒毯柔软舒服,大概踩在云朵上也不过如此,惹得她踮起脚尖,想要悄悄地多走几步。
然后,就被楚正则伸手拦住:“还说不是小孩子。”
他握住她的手,可既不敢像从前那样将她揽入怀中,也不敢随意将她拦腰抱起,只能握住,声音里透着一点儿无奈。
薛玉润只好穿上宫女递来的绣鞋,朝楚正则做了个鬼脸:“谁家小孩子养得这般精细?”
像他们小时候,也只是会在玩的哪一块地上铺上绒毯,哪儿会像现在的长秋宫这般。她怀孕还有至少七个月,楚正则要成日这么提心吊胆,她可受不了。
薛玉润说起“小孩子”三字,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儿只稍微鼓起了一点点,不仔细摸都摸不出来。她今儿在太皇太后和许太后接二连三的嘘寒问暖中,甚至都有点儿恍惚,不知道她的腹中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孩子。
楚正则的目光随着她的手,也落在了她的小腹上。他的视线非常的温柔,但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柔和了:“孩子要摔打着才好养活,怎可与你相提并论?”
薛玉润一噎,迟疑地问道:“三岁启蒙,四岁练字,五岁骑马?”
楚正则理所当然地点头:“嗯。”
他揽着薛玉润的腰,轻轻地覆着薛玉润的小腹:“若他是天纵奇才,再早些也无妨。”
薛玉润用两只手遮住自己的小腹,严肃地道:“陛下,要不你还是别说了。万一被我们的小宝宝听到,他不肯出来了怎么办?”
楚正则:“……你能不能说点不让朕提心吊胆的话?”
薛玉润立刻跺三下脚:“呸呸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楚正则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骨:“下次也别跺脚。”
薛玉润:“……”
第一次当爹的人,真的好麻烦。
薛玉润很快就意识到,第一次当爹的人,不仅麻烦,还很较真。
楚正则显然是把她随口的玩笑话听进了耳中,他竟然真的觉得腹中的孩子或许也能听得见,每晚睡前,非得要给她背《孝经》。
“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楚正则声音低沉,若是平素听来,薛玉润定觉得悦耳。
可再好听的声音,天天翻来覆去地念一本《孝经》,薛玉润也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她靠在引枕上,努力地撑着打架的眼皮子,幽幽地问他:“陛下,你就不能换一本念么?”
“比《皇后是朕小青梅》,牢记网址:.1.如《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多好听呀。”薛玉润现在觉得,但凡换一本,哪怕是本《清心咒》,都比这《孝经》好。
“启蒙大可等他出生再说。”楚正则眉心微蹙,目光幽深地看着她的小腹:“如果他真的听得见,就该明《孝经》,不要再折腾你。”
薛玉润愣了愣,悄声道:“也没有很折腾我吧?”
“还没有?”楚正则沉声道:“这些日子,你一闻到肉味就想吐。”
薛玉润的感受或许传递给了他,他也一闻到肉味就想吐。可他就算了,毕竟他不重口腹之欲。但薛玉润最爱吃肉膳,现在只能眼巴巴地惦念着,连望梅止渴都做不到。
“皇帝哥哥,你别担心,我已经好多了。”薛玉润因为经历过钱宜淑怀孕,所以做好了心理准备。先前给钱宜淑准备的膳食方子,她自己也用的上。
但这句话显然没有缓解楚正则的焦虑。他尽管不想让薛玉润担心,因而在她面前极力克制,可到底薛玉润是他最亲近的枕边人,一看就知道他压抑的情绪。
薛玉润认真地道:“我觉得,没准真的是因为你一直给他念《孝经》呢。怪有用的。”她顿了顿,下定决心,道:“你继续念吧。”
他知道她在安慰他,可安慰的内容是真是假是一码事,仅是她安慰他这件事本身,就让他舒缓蹙起的眉峰。
他替她掖好被角,自嘲地一笑:“此事非我能替,是我心太焦。”
他说罢,俯身轻吻薛玉润的额头:“汤圆儿,睡吧。明天,我换新的念给你们听。”
他说着,将手放在薛玉润的小腹上,轻声道:“乖一点,别让你母后受罪。”
他的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却又郑重而凛然。
薛玉润不由朝他伸出手去,想要够他的脖颈。
“怎么了?”楚正则当然不会让她起身,赶紧俯身就她。
薛玉润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在楚正则怔愣之时,她眨眨眼,笑看着他,道:“没怎么,就是喜欢你,所以想亲亲你。”
楚正则低笑一声:“亲脸怎么够呢?”
他说罢,俯身吻上她的唇。
一个缠绵而热烈的吻,将“钟情”二字,深藏其中。
翌日,楚正则果然不再念《孝经》,开始给她讲从各处搜来的故事。虽然这些故事都离不开“孝顺”二字,但至少跟《孝经》不同。
也不知道是害喜的日子过了,还是楚正则这番苦心当真起了作用,等薛玉润五个月时,她完全不再害喜,吃什么都很香。
这就导致,她吃完一盘小酥肉,又开始眼巴巴地看看空盘子,再看看楚正则。
楚正则:“……不行。”
他担心孩子太大,会对薛玉润不利,恨不能让太医院给御茶膳房的膳食单子,精确到几勺几片,哪儿敢让她多吃一盘小酥肉。
薛玉润的眼睛里立刻浮上了泪花:“可是我饿。”
楚正则一听,立刻道:“德忠,召晏太医。”
薛玉润一愣:“诶?”
楚正则略有些紧张地道:“你午膳除了鱼禽肉蛋、时蔬鲜果,还多用了一碗玉井饭、半碗杂粮粥、半碗杂豆粥。若是还会饿,是不是哪儿……”
他咽下了不好的话。
薛玉润没想到他记得那么清楚,连忙改了说辞:“那倒不是,主要是我馋。”
楚正则:“……”
然而,不多时,晏太医还是被脚下生风的宫侍抬了过来。
在晏太医确认薛玉润多吃一盘小酥肉,对她的身子并无大碍之后,楚正则才长舒了一口气。
看到薛玉润吃得满心欢喜,他的唇角也不由微微上扬,但视线落到她隆起的小腹上时,他不由得抿了抿唇,笑意微落。
这个小兔崽子,不管是男是女,都赶紧出来吧。
可太折腾他爹娘了。
楚正则揉了揉自己的晴明穴,唇齿间还是忍不住流泻出一丝叹息。只是,叹息声尚未结束,一块小酥肉就伸到了他的唇边。
薛玉润正笑看着他:“真的可好吃了。”
楚正则吃下小酥肉,温尔一笑:“嗯。”
薛玉润起了兴致,又叉了一块果脯给他:“这个也可好吃了。”她托着腮,信誓旦旦。
楚正则不疑有他,张口吃下:“……”
酸得他差点儿没有保持住身为九五至尊该有的仪态。
薛玉润乐不可支地逗他:“皇帝哥哥,是不是很好吃?”
楚正则面无表情地把果脯囫囵咽下去:“你要是喜欢,等孩子出生之后,我让御茶膳房每日都给你准备。”
薛玉润正襟危坐:“我觉得不太好吃,你觉得呢?”
毕竟,她没有身孕之前,喜欢的可是雕花梅球儿那样甘甜的蜜饯,楚正则比她还能吃酸一点儿呢。
楚正则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小没良心。”
薛玉润哼一声,正要反驳他,却忽地感受到了小腹传来的胎动。
她一愣,连忙把双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楚正则原本想调侃她怎么还没有反驳自己,见她神色一变,他的脊背立刻紧绷起来:“怎么了?”
薛玉润捉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宝宝踢我了!”
在她说话之时,楚正则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轻轻一踢。
他一震,下意识地问道:“疼吗?”
薛玉润微怔,莞尔一笑:“他是个乖孩子,只是在跟我打招呼呢,不疼的。”
她说完,又轻哼道:“要是踢疼了,肯定是因为你说我是‘小没良心’。宝宝,你父皇才是小没良心,对不对?”
她不过顺口那么一说,没曾想,腹中的孩子竟然真的又轻轻地踢了一脚,恰巧踢在了楚正则那么多《孝经》。”
薛玉润捧腹,哈哈大笑。
自楚正则第一次感受到胎动之后,他每日早中晚都要来附耳贴着薛玉润的肚子,听听这个“小兔崽子”的动静。
虽然累得够呛,可这个孩子,是他和薛玉润的孩子。
她或许是个跟薛玉润一样玉雪可爱的小娘子,笑起来也有两个可爱的小梨涡。会像小时候的薛玉润一样,穿上最好看的衣裳,扮天上的仙子。
又或许是个小郎君。那也挺好,他会亲自教他,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护着天下,也护着他的母后与弟妹。
楚正则轻抚着薛玉润鼓起来的肚子时,脑海中已经畅想起若是个男孩儿,他要教他些什么,然后就被薛玉润拽了一下袖子:“皇帝哥哥,你要是再不回神,我就要给我们的宝宝取名叫‘桃条’了。”
楚正则迅速回神,扯了扯嘴角:“你怎么不干脆取‘秘制肉脯’呢?”
薛玉润眨了眨眼:“也不是不行?”
楚正则冷静地拿起桌上一叠字,果断地道:“不行。”
薛玉润双手一摊:“那不如来抽签吧,你我各抽一个字。先取小娘子的名字。”
这些字都是他们精挑细选的吉祥字,楚正则想了想,点头应下。
于是,帝后二人,各抽一个字。
翻开一看,楚正则抽到的是“虎”,薛玉润抽到的是“雄”。
薛玉润和楚正则对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道:“……要不我们还是再想想?”
楚正则不动声色地把这两个字从纸堆里抽出来,深以为然地点头。
直到薛玉润怀胎九月时,楚正则将抄了六个月的佛经供奉于普济寺,为薛玉润和腹中的孩子各求了一盏长明灯。
腹中孩子的长明灯上,写着乳名——他们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先取乳名,为“阿磐”。
磐石如山,不可转。
尔后,千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长跪祈福,只求诸天神佛庇佑,愿他的心上人、他与心上人的孩子,能平安顺遂。
待到薛玉润发动之时,楚正则焦躁不安地在产房门前来回踱步,更是将诸天神佛念了一个遍。
他哪还顾得上什么天子威仪,他满心满眼,只有产房中的薛玉润。
此时是深夜,但长秋宫灯火通明。
太皇太后和许太后都到了,但她们看着像被锁在牢笼里的猛兽一样躁郁的楚正则,深知安抚的空洞无力,竟然连太皇太后都不敢出声。
不过,或许是薛玉润的体质素来就不错,又或许是她怀孕时被照料得万般周全,又或许是天子于她入睡后抄写的万卷佛经,当真得了诸天神佛的庇佑。
不多时,房中便传来一声婴儿洪亮的啼哭声。
楚正则倏尔停下了脚步,尔后猛地拍了两下产房的门:“汤圆儿!?”
薛玉润竟还有几分力气,听着有点儿委屈巴巴地道:“我想吃小酥肉。”
楚正则一怔,复尔倚着门,低首一笑:“好啊,好啊。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
他松懈下来,此时方才察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七月的夏风吹过,竟也有几分凉意。可他唇边的笑容,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真好啊。
他的汤圆儿平安没事。
真好啊。
许太后见楚正则松了口气,忍不住犹豫地问道:“那……孩子呢?”
听哭声知道是平安,可总得知道是男是女啊。
楚正则怔愣了一瞬,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拍门,大概让里头的医女和宫女没来得及报喜。
他后撤了两步,果然,珑缠就喜气洋洋地走了出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恭喜太皇太后,贺喜太皇太后!恭喜太后,贺喜太后!母子平安!”
待“母子平安”一出,太皇太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好啊!好啊!”
众人都跪了下来,齐声恭贺:“恭喜陛下,喜得麟儿!”
在震天的恭贺声中,天际悄然露出了一线光亮。
天光乍破,旭日驱夜,冉冉升起。
楚正则颀长而立,风满袍袖,日笼金龙。他袖手大挥,朗声喜道:“赏!”
一个“赏”字,不多时,便传遍了大江南北——皇后生大皇子,帝王大喜,特赦天下,与万民同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