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金大昌, 另几位嘉宾仍在享用最后一颗饭团。

    糯米饭团黏糯,比白米饭团咀嚼的次数更多,随着唾液酶分泌, 激发出糯米淀粉中特有的甜, 火腿肉中谷氨酸的鲜,黑松露浓醇的香, 互相沾染,难舍难分。

    一颗黑松露布下的幻境。

    爱思吉尝到了坚果与麝香的混合,从小被淡口菜肴滋养而成的味蕾,第一时间为黑松露驾到打开大门,与之稍勾搭就乘上环山列车, 在热雾蒸腾中, 游逛于众山间, 纷扰尽抛脑后。

    大魔则不太一样,他对食物浓淡有着明显好恶, 青睐于重麻重辣, 颜色要红彤彤, 花椒要多多下, 火锅绝对不能点鸳鸯。故而他尝到第一口黑松露时,味蕾关上了门:就这?

    细如游丝的异鲜,却从门缝溜了进来, 与固执味蕾隔桌对谈, 悠扬声调娓娓道来, 展示生它育它的喜马拉雅山脉,和那山雪融化时的潺潺水流。

    聊完祖籍, 它又讲起自己在遮风避日的地下, 听见过的万物生长。它与众树共生, 野葱野蒜是邻居,各色菌菇是远亲,整座山林风光都囊进了它肚中。

    它问:你就不好奇吗?

    味蕾起身开门,走入浓郁敏冽的异香中。

    大魔细嚼慢咽,试图分辨每一口黑松露火腿带来的滋味,将将要辨出之时,就被它翘起尾巴溜走了。

    坐在角落的从未说过话的女孩,抬了下鼻梁镜框,忍不住发出疑问:“辛主厨的邀请函写着极味之鲜,为什么要将主题定为鲜呢?”

    王子莲是资深娱记,一开口就是采访口吻。

    “我需要用一个能产生共识的味道,让你们认可我厨艺,然后夸夸我啊。”真真回答得坦荡。

    直播间弹幕:

    「啊 心里话是可以直接说的吗」

    「大家心知肚明也没必要遮掩吧」

    「真真向来很直接看她微博就知道了」

    「含蓄点好,人家可是来踢馆的」

    「真真名言:我,真的很会做菜!」

    「你看他们陶醉的样子,还踢得动吗」

    「也是哦 有道理」

    真真放下刨鱼刀,诚恳道:“你们来自不同地区,每个人喜欢的口味都不一样,但鲜味是刻在我们华国基因里的追求,我用它来讨巧最合适。”

    “竹荪丝瓜汤是植物的鲜,白切鸡是禽类的鲜,松露火腿蒸糯米饭是山珍窖藏的鲜,接下来还有一道海洋的鲜。”

    真真笑着捏起一条尾部泛黄的小鱼:“这是野生黄脚立鱼,海里最鲜美的鱼,别看它个头小,待会儿你们尝了就知道。”

    野生黄脚立鱼,没有人工养殖的体型大,但味道却能鲜掉眉毛,食鱼老饕推崇七日鲜猛草黄脚立,其中黄脚立能排在鲜味榜一,常见的石斑红杉根本不入眼。

    王子莲端起茶杯,抿一口茶将唾沫与普洱一同送下。她原本并不贪享口腹之欲,但尝过几道雅致鲜美的菜肴后,一听到鲜味介绍就口舌生津。

    现在她可以理解,为何每次与同事去大排档用餐,点菜的同事去食材区扫一眼,总忍不住要多加几道菜,那是看着食材样子就忍不住想象味道。

    操作台内响起啪啪斩声。

    真真将六尾黄脚立鱼斩成三截,用厨房纸捂干水份,在鱼身抹上薄盐,同时在姜粒蒜粒碗中也撒入薄盐,为的是让盐味渗入姜蒜中,释出水份也落入底味。

    灶台上,并排放置三只砂锅,生火入宽油,待油温渐起,倒入铺满锅底的姜粒蒜粒,长筷不停翻动三只砂锅的姜蒜,热油滋出水花,爆出调料香。

    姜蒜表面有轻微焦黄时,撒入切片的红葱头,将三截黄脚立鱼滑入砂锅中,周乐在旁递料配合,三只砂锅很快上盖焗焖。

    真真再起另外三只砂锅,如法炮制。

    她抬头问:“有人不吃香菜吗?”

    王子莲和谷筏默默举手,不知怎么地,砂锅的焗香溢出,他们竟觉得自己是到了一家餐厅认真吃饭,而不是带着工作任务来踢馆。算了,自己只是打工的,眼前的美食才最重要。

    “两位不加香菜。”

    真真默念,掀开第一批砂锅盖,往一口锅中撒入几根香菜,合上盖子,拎起黄酒酒瓶,在三只锅盖边缘各淋一圈黄酒。

    黄酒撞在滚烫锅盖上,升腾出酒香雾气,大部分酒液顺着缝隙流入砂锅中,在姜粒蒜粒黄脚立鱼之间继续升腾。

    算准时候,真真逐一掀开锅盖,极味之鲜喷香而出,待底部烈火烤发最后一滴酒味,她将砂锅移开离火,忙手炮制第二批砂锅。

    周乐手捧托盘,将滚烫砂锅送上餐桌。

    金大昌率先掀开砂锅盖,热腾腾的鱼香令他撑足糯米饭的胃再度馋起,巴掌大的黄脚立鱼卧在姜粒蒜粒上,几根翠绿香菜铺在鱼肚,看着就很美味。

    他夹起鱼腩中间那块半肥膏肉,小心翼翼抿入嘴里,野生黄脚立鱼只有这块最肥,淡淡的盐味提鲜,唇齿抿住若有似无的油脂。

    丰腴口感下,有清香气息萦绕舌尖。

    是鱼鲜特有的甘美鲜甜。

    他用筷尖夹起鱼背肉,熟到刚好,有些许白肉附在主骨上,有骨鱼比无骨鱼鲜美,小鱼比大鱼鲜美,锅中这条黄脚立鱼占齐种种优势。

    无需酱油味精,姜蒜与黄酒足以烹出鱼肉之鲜,细腻滑嫩的鱼肉嚼入嘴里,配一口沾有黑松露香味的糯米饭,几重鲜味叠加,颅内如有夜空烟花轰鸣,嘭嘭嘭,炸裂般的极致欢愉。

    一面鱼肉吃完,金大昌望着空空如也的饭碗,立即做了个重要决定,

    即使违背他来时本意,也想实事求是。

    金大昌的C站账号,从注册起始,从未删过一条视频,再多的钱砸来也不动心,反正他自己兜里也不缺钱吃喝,粉丝关注带来的成就感比钱重要。

    但现在,他打开C站后台,勾选中吐槽辛真的视频,点击删除。同时,他发布一条动态,明天会出一期道歉更正此前观点的视频。

    周乐为诸位食客送上真拾小馆特调——无酒精莫吉托。

    王子莲嘬一口清爽的莫吉托,细细咀嚼黄脚立鱼的鲜美,整套菜品吃下来,看着主厨一道道烹制上桌,食材与技法毫不含糊,用餐过程顺心又顺意。

    很适合私下社恐的她,不过分热情的服务,也没有复杂的用餐流程,从餐厅布置到上菜顺序都只是为了让食客专注食物本身。

    日后打牙祭选餐厅,她还想再来这里。

    王子莲将鱼肉吃得干干净净,连锅底软绵的蒜子也不放过,喝完最后一口莫吉托,她放下杯子,说道:“辛主厨手艺果然了得,我回去会与主编沟通删掉不实新闻。”

    她羞涩地低了低头,看着操作台内擦拭刀具的辛真,又说道:“今天这顿饭,是我工作以来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真真停下擦刀动作。

    金大昌软糯的声音跟道:“也是我吃的最满意的一顿,姐姐加油!录完节目咱们加个微信?聊聊咱们一起开个美食账号。”

    爱思吉抿了一颗蒜子,含声说:“辛主厨不是我说你,你之前在微博发的美食视频质量不太行,让大昌小朋友帮你捋捋,做成C站风格绝对爆火。”

    大魔难得与爱思吉同一战线,他颔首道:“再配上你本人解说,用美食传承中华文化,C站绝对大力支持。”

    餐厅建筑的屋后是临时导播间。

    笵导与副导皱眉看着监控屏里的一言一行,总觉得哪里不对。

    副导:“我说,他们是不是在抢人啊?”

    笵导:“C站与我们综艺的平台是竞争对手吧?”

    炎言在旁煽风:“那三位是C站百大up主里前三十强哦,万一被C站看到这段来找真真谈新节目也是有可能的。”

    笵导当机立断:“不行,不能让他们聊下去了,马上派人过去举牌给真真示意。”

    还未等导演组的大字牌写好。

    餐厅里的真真将刀收回刀架,扬着笑说:“你们夸得很有道理,不枉我为这顿饭花了很多心思。”

    她轻咳了声:“接下来,想请你们与我一起见证,真拾小馆的重要时刻。”

    真真与周乐带着嘉宾走出餐厅,穿过小院,走到院门口。外墙上悬有一块方形牌,外层蒙着红绒布,看位置应该是块招牌。

    直播间弹幕:

    「这是要干嘛?」

    「我有点紧张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不可能吧!」

    「真拾小馆要换名字?」

    镜头对焦到牌匾前站着的人群。真真站在牌匾一侧,心中暗数:3,2,1!

    她抓住红绒布边角,往下扯落,露出牌匾面目,红色牌匾上赫然印着烫金大字——

    红饱书二星餐厅

    真拾小馆

    餐厅名字下方是一串英文,二星餐厅的定义是:烹饪出色不容错过,真拾小馆是江城首家红饱书二星餐厅。

    金大昌看清招牌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瞪大双眼瞧了又瞧,鼓起双掌吹响口哨。

    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刚刚已经删掉视频,并且在公布二星餐厅前,主动声明要出道歉视频。否则他吐槽红饱书二星餐厅的主厨不会烹饪的视频,绝对会被路人冲破防线。

    爱思吉、王子莲等媒体人跟着鼓起掌。

    冬阳照暖小巷,真真站在人群中,注视着自己奋力迎来的招牌,和不久前刚「黑完」她的一众媒体人鼓动的掌声,心内感慨万千。

    可惜编编休眠去了,没法报生命值。

    直播屏幕上,早有准备地打上红饱书的解释说明。

    弹幕刷刷滑动,连平时不爱评论的观众参与进来:

    「啊啊啊第一次弹幕献给真真」

    「太牛了太牛了!!!」

    「红饱书诶!!不愧是我偶像!!」

    「我竟然一直在跟红饱书二星主厨学做菜」

    「我要去真拾小馆吃饭!!」

    「难约咯,节目播出来电话要打爆」

    「说人家不会做菜的,出来挨打!」

    「我都惊了,不该跟风黑真真的」

    「各位,待会儿另一档综艺有真真的演出!」

    「卫视台吗?我已经预约定时了嘿嘿」-

    「我想去尝尝」直播结束,录制团队陆续退出餐厅。

    真真独自坐在餐桌前,桌上立着一台ipad,画面播放着卫视台综艺的开场部分,她在看池溪携短片参与的那档综艺,此刻正是首播时段。

    “真真,我们先走啦。”笵导站在门前招呼。

    “老板,收拾完了。”周乐也忙完收尾。

    很快,真拾小馆只剩真真一人,她拿起冰镇小麦啤酒抿一口,冰凉麦香液滑过舌尖,驱散了折腾整日的疲劳。

    系统还没睡醒,但她能感觉到生命值在逐格恢复,一股极强的生命力源源不断注入体内,如同生物电流滋滋流通在血管中。

    能一次集满生命值吗?

    真真再敲了敲系统,仍无应答。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考试成绩下来,自觉考得还不错,但一直看不到具体分数。关乎着能否顺利毕业,关乎着心中石头能否放下,是达标,还是差一点,都需要有个答案。

    屏幕里的综艺主持人介绍完几位导师和赛制规则,开始播放第一支影片。

    影片入画是一家灯火通明的大排档,老板娘站在厨灶前猛火颠锅,三五下盛出一盘爆炒牛杂,给食物留足了特写,牛杂的美味直扑镜头。

    店小工将食物端上桌,食客们举筷畅享。

    弹幕刷刷滑过:

    「哇第一次看到美食片能认真做食物的」

    「真真演技非常阔以」

    「我猜是本色出演吧哈哈哈哈」

    「好想吃这种大排档特别有人情味」

    「天呐差点没认出我家溪哥」

    「摇滚版雨柔的吃相好得劲!!」

    「辛家两姐妹关系很不错嘛!」

    「要是宫宇也在就完美了」

    「剧外CP磕到剧里去吗哈哈哈」

    小麦果汁喝到一半,真真脑中突然噔地一下。

    系统:「生命值飙升至25000点。」

    真真屏息细听。

    系统:「生命值飙升至25500点。」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视频影片发出声音,弹幕仍在欢乐互动。真真端直坐姿,捏着易拉罐的手指紧了紧,伴随轻微的咔嚓声,罐子被压出一方塌印。

    脑中系统声音仍在继续报数。

    第一支影片播放结束,系统报数声停在28300点。

    真真:编编还有吗?

    系统无响应。

    视频里的综艺进行到导师□□,观众打分环节,真真已经听不清视频的声音在说什么,手中易拉罐越捏越紧,小麦果汁溢出流淌到手背。

    小小屏幕,亮出场中大屏分数。

    脑内系统叮声响起。

    真真原姿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僵直地盯着屏幕,却没有在看画面。

    餐厅玻璃门推开,有人走进来。

    霍一白走进真真位置,从侧边看到她泛红的眼眶,面上表情分不出悲喜,此情此景与他从黔地匆忙赶到真拾小馆那次颇为相似。

    看到桌上被捏瘪的罐子,他竖起眉川,轻声问:“怎么了?”

    真真不由分说地搂紧他腰间,脸贴着他胸膛,不说一句话,只想静静抱着。

    许许多多的情绪翻涌上来,揪不出哪一种最适合表达此刻。就在刚刚,系统在脑中汇报出最后得分。

    系统:「恭喜宿主,生命值集满30000点,圆满完成任务!」

    系统:「金手指即刻失效。」

    系统:「宿主现已成为小说世界正式成员,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系统:「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沟通,你的编编要休假啦!」

    等系统声音完全消失后,真真才反应过来。

    默默道:编编……再见。

    它曾经是真真在这个陌生世界里的唯一朋友,后来她交到了许多新朋友,它也一直都在,如同旁观小精灵每天与她嬉皮打闹,有时会很凶地扣她分值,有时又偷偷为她改规则。此刻,就像与一位亲近的朋友诀别,各自开启新生活。

    从今以后,她就正式安家落户了。

    只需要和普通人一样,关心正常的生老病死,不用担心行差踏错招致生命值威胁,简短的伤感后,巨大的胜利喜悦遍布全身。

    终于,自由了!

    落日透过玻璃,斜照着一对相拥的身影。

    霍一白没有追问原因,静静揽着怀中人,手掌轻轻拍着她后背,任她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过了许久。

    真真才抬头,扬起笑:“我太开心了。”

    “今天完成了好多事,刚刚还有好多人夸我,演戏的片段在综艺里也拿了高分……”

    她一项项数着今日成绩。

    霍一白的表情放松下来,听她叽喳讲了一会儿,他将自己袖子撩起了些,露出红绳手链,特意在她眼前晃悠,却始终不见她注意。

    “手链你还想换吗?”

    “保修期过了,你自己换吧。”

    真真倒退视频,找出演的片段给他看。

    霍一白低头笑了笑:“好,我不换。”

    作者有话说:

    终于……打完主线boss。

    后续番外会写美食经营和小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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