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夏季的时候,窗外黑漆漆又下着雨,闷热又潮湿。


    这病房好似蒸笼,让人压抑又不舒服。


    灯光下,病床上安静坐着的人抬了眼接受检查,身体紧绷,时不时瞥向左侧。好似身边那个人比这恶劣天气要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还记得谢庭寒当时低眉低声回答他的话,说:“你是我的哥哥,也是我的爱人。”谢庭寒说这话时眼睛里流露出顺从与温柔,莫名让他感到陌生以及胆寒。


    三年时光,真的能使一个人改变如此巨大?


    医生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年轻男人,他见床上虚弱又瘦得不正常的男人如此抗拒,心下也微微奇怪。


    但想起旁边还坐着一位面无表情但极其有名的谢先生,他硬着头皮检查完,没有细想。


    检查结果还可以。


    周寂疆车祸时及时护住了重点部位,因此身上大多只是皮外伤,头部的伤也不大不小。就是失忆的事情医生说他还需再留院观察十几天。


    “病人车祸中头部受创,失忆是完全合理的。只是这失忆……”


    医生皱眉,接下来的话太伤人,他不知如何说。


    “只是忘记了我对吗?”


    所幸病床边始终无言只死死盯着周寂疆的清冷男人终于有了别的反应,他缓慢抬脸,凤眼狭长,凌厉非常。


    没人知道谢庭寒此刻心中泛疼,叫嚣着求而不得的绝望。


    他前世最后一刻才明白周寂疆不只是玩物,周寂疆是他的哥哥,是陪伴他十几年最爱他的哥哥,也是他爱到骨子里却不知的人。


    重生,他知道周寂疆活着,不知有多高兴。


    他也做了千万种周寂疆醒后的预料,做了无数种准备。哪怕周寂疆恨他怨他让他滚,他也会弯下脊背俯下身重复无数遍对不起,直到周寂疆原谅他……


    却唯独没有想到周寂疆会忘记他。


    周寂疆的世界,驱逐了他。


    “什么时候能恢复?”谢庭寒忍着酸涩,只问了这一句。


    “可能几天几个月,也可能……一辈子也想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医生看着这位天才歌手锋利眉眼渐渐低垂,那双漆黑深沉的眼下覆着青黑……


    医生咂舌。


    看来这位在媒体面前速素来以“恶劣冷漠”著称的谢先生,也并非不会爱。


    ——


    这是一所市中心有名的私立医院,保密性很高,经常有娱乐圈里的明星或者其他大人物因为某些说不出口的事情来这里看病。


    可人在的地方就有八卦,只要人不哑巴,总有人偷偷躲在角落七嘴八舌说些没用的话。


    黑夜寂寞,医院里加班的两个护士无聊,躲在洗手间里说话。


    “你说刚送来的那位周先生到底跟星星什么关系啊?”


    星星是谢庭寒在娱乐圈的代称。


    这名字由来也很正常,谢庭寒的父亲是一个时代的天王巨星,而他又继承了其父音乐天赋,一发专辑就力压诸多前辈成为销量榜一,简直就是星星般耀眼夺目。


    “不是哥俩吗?周先生是谢庭寒父亲收养的孩子。”


    “哪有那么简单?我觉得是爱人。你是没看到啊,当时那位周先生车祸昏迷,星星撇下所有通告赶过来衣不解带照顾他好几天,过度劳累晕倒了才被拉到了隔壁病房休息……谁能想到呢?星星这样一个情感淡薄的人还有这一面。”


    长头发女护士仔仔细细分析一顿,得意抬脸,想要获得对面人的认可。


    “可是我觉得很奇怪……”可那年轻护士摇摇头,她就是那个周寂疆刚醒过来时给他换吊瓶的人。


    她犹豫了几秒,接下来的话毕竟说出来不好听,毁坏人家名誉。


    可旁边人催促,她也就只能说了。


    “周先生做完手术换病号服,他简直瘦成了一把骨头,皮肉上还很多陈年旧疤跟受虐待了一样……”


    越说越玄乎,长头发护士反驳道:“要是受虐待不早报警了吗?何况资料里他是孤儿,谁会虐待他?”


    “别急先听我说,”年轻护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压低了声线,说:“更蹊跷的是我发现谢先生一靠近他,他身体就会不自觉绷紧甚至颤抖。”


    “啊?怎么会这样——”


    年轻护士忽而闭了嘴,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身后阴恻恻?”


    长头发护士摇摇头:“其实有点,但可能我们背后讲人坏话,心虚吧。”


    年轻护士:“……”


    ——


    414单人病房内卫生间的管道出了点问题,漏水。


    正是夜晚,还不能立刻转病房。


    在医生护士离开后,灯关了,黑夜里安静寂寥。


    病床上的男人辗转反侧,最后直起腰坐了起来,轻手轻脚坐在床边,脚找了鞋一圈没找到,干脆踩在了地面上。


    密闭空间黑漆漆,只能看见依稀轮廓。


    周寂疆视力还算可以,他很快就目光停滞,直直望向一个方向,那是房间暗角,很不起眼,不注意看都发现不了那儿有两组黑色沙发。


    其中一组沙发上,那人手撑着额头斜靠着,光线实在太暗,周寂疆只能看见男人面容低垂看不清脸,一动不动该是睡了。


    他就立刻回忆到了方才男人眼下那浅灰色的痕迹。


    周寂疆站着呆了一会,他待在庄园里无数年,与谢庭寒朝夕相对,却从来没见谢庭寒能为了谁做到这种地步。


    他以前还会奇怪,谢庭寒这狗脾气怎么能跟主角攻he呢?


    现在一看谢庭寒也并非不会付出,他以前只是单纯不把周寂疆放在心里眼里罢了。


    周寂疆心里轻叹,提步,弯腰,蹑手蹑脚往外走。


    他只是去公共洗手间解决一下,并不想把谢庭寒吵醒。


    说实话,周寂疆自醒来后总感觉有点不自在,准确来说是整个人暴露在谢庭寒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让他感到好像被扒光了一样不适。


    唯一让他稍微有点安慰,就是谢庭寒眼里情感那样直白□□,却生生克制住了,并没有越界行为。


    如此想着呢,周寂疆终于拖沓着右腿,扭开了门把手,他提步准备往外走。


    忽而,他的肩膀被握住了,夜间寒凉,后方人掌心温热,温度隔着层薄布料一点点传到他的皮肤。


    周寂疆不由自主轻颤了下,这种被控制住的感觉让他瞬间想起来那个书房,那个如墨般深沉的黑夜。


    还好那只手只轻捏了下他,便松开了。


    “上厕所为什么不叫我?你腿脚不方便。”身后嗓音似贴着他的耳,低沉又带着一丝朦胧睡意的哑。


    “我……”周寂疆胸口起伏,他控制住自己不露出太多破绽,“我看你好不容易睡着就没叫。”


    谢庭寒没说话了,他知道周寂疆是个事事为别人考虑的人,以前他觉得傻气,可现在心里既泛起甜意又止不住心疼。


    “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我甘之如饴。”那会让他心里好受点。


    谢庭寒低声说着,低头看到什么又转身走了几步,回来时他手里拿着双没启封的男士拖鞋,俯身给周寂疆细心换上。


    周寂疆下意识避了避,可避不开,还被人若有若无摸了摸光裸的脚背。他右腿老毛病了,阴雨天就骨头发寒一样疼,每次弯曲都是一种折磨。


    他想到谢庭寒应该是他亲密的人,便随口问了一句这腿是怎么弄出来的毛病,谢庭寒低着头好像没听见,只眼圈有点红。


    周寂疆觉得没意思就不问了,然后谢庭寒小心翼翼扶着他手臂,去厕所。


    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人感动,但前提这个“哥哥/爱人”不是心高气傲的谢庭寒谢大歌手。


    周寂疆眉头轻皱,又松开。


    就是这间歇,两人正要进公共洗手间的男厕所标志那间,忽而,耳朵里钻进了两个细细属于年轻女性的声音。


    好死不死,两个护士八卦,刚好被她们嘴里主人公听见了。


    周寂疆被明显乱了的脚步频率大步带往里间,隔绝了那讨论声。


    身侧男人精致的侧脸紧绷着,喘着气,从未有过的焦躁不安、急不可耐。


    他不敢转头问身侧清瘦又虚弱的男人到底听到了几分,只要稍微涉及以前的事情……


    他是个顶聪明的人,能很好掩藏发现周寂疆记得所有人唯独忘记他那时候的痛,他权衡利弊,觉得失忆也不失为一个机遇。


    他想要撇去不完美的以前,想用温情一步步把人重新套牢,发展一个毫无遗憾的未来。


    “你是我的哥哥,也是我的爱人。”他说。


    而如今门外那两个护士的话,如响雷,让他首先认识到谎言构架出的世界如泡沫,一戳就破。


    过往是无法被抹去的。


    好像黑夜里,洗手间潮湿的角落,有只蛇顺着地面爬上了他的脊背,一点点缠绕、吞噬着他。


    他无不卑劣祈求着,周寂疆什么也没听见。


    可身侧男人缓慢转过头来,似乎看见他脸上神色,先是一愣,随即右腿细微往后退了一步。


    “谢庭寒?”周寂疆带着点疑惑,生涩喊他名字。


    谢庭寒死死盯着他,好像有刀劈开了他的胸膛,生疼。


    那一步,似乎周寂疆自己也没意识到,那是茫然的恐惧,就像割伤了的人当那只手贴近他的伤口时会本能地抖。


    以前周寂疆亦步亦趋跟随他,从来不会拒绝他,或是退避他。


    可是忘记他所有的周寂疆好像只记得要离他越远越好。


    那刻谢庭寒紧绷的神经似断了弦,他上前一步,唇齿重重磕上那因病而苍白的唇,生涩用力,好像要吞掉那人方能甘心安心。


    “咚!”一声撞击声,让人牙酸。


    周寂疆猝不及防被压在门板强势掠夺着呼吸,后背倒是被那手臂护着,没受伤。他出神一瞬,想谢庭寒声也不吭不疼吗?


    “放开!”顿了几秒,周寂疆很快反应过来皱眉重重把人推开了,因激动带动了受伤头部,他喘不上来气,苍白俊秀的脸微微发红。


    他也是昏了头没防备,竟然忘了谢庭寒骨子里是个什么人。恶兽就是恶兽,哪怕俯首帖耳,也不会改他嗜血冷漠本性。


    可也不知怎么,只是轻轻一下,这只恶兽竟然踉跄几步,手按在了地面没清理干净的吊瓶玻璃碎渣里,刹那,血珠溢出,鲜血淋漓。


    谢庭寒抬眸,黑漆漆的眼睛在灯光下波光粼粼,竟是茫然。


    这种情况,要是周寂疆还在做深情炮灰任务,早就屁颠屁颠去找医药箱了。


    而现在,周寂疆站着俯视跌坐在地的人,唇线抿直,又抬手擦去嘴角血丝,擦了好几遍,才开口,声音余怒未消,又硬又冷,又似乎是被逼迫到了极点而来的爆发。


    “你说我是你哥哥,是你爱人,为什么他们都不知道?”


    “为什么我身上那么多伤疤?谢庭寒,如你所说我们明明一起长大,我们感情那么好……”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是累了,温润好听的嗓音有些哑:“你没有保护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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