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惊尘一个人面壁许久,人还未睡着,忽然听见帐中黎未寒起身的动静。
时惊尘紧紧闭着双眼,一只手往腰间的匕首摸去。
折梅这是,要在他熟睡时欺负他吗?
黎未寒睡前就觉得自己忘记了件事,等到半梦半醒间才忽然想起来,他看着在坐榻上蜷缩成一团的小东西,伸手把一个瓷瓶放在时惊尘枕边,便又回去继续睡自己的觉。
时惊尘等没了动静,才转过身看了枕畔的东西一眼,那是内苑医修特质的红花凝露,能够止痛祛瘀。
外苑的戒鞭也是一种法器,打在人身上,若不用药是好不了的。
黎未寒是在关心他吗,时惊尘看着枕畔的凝露,拉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黎未寒夜里耗了些灵力,这会儿困倦的很,沾枕头便睡着了。
倒是时惊尘,被鼻息间若有似无的梅香弄得心烦意乱,直到天明才将将阖了眼睛。
也是奇怪,那簇簇红梅分明是开在一墙之隔的院落中,可眼下却像是开在帐中一般,清冽,好闻。
扰得他在梦里也是满目如火的红梅,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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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梦一夜到天明。
黎未寒不是个喜欢赖床的人,一大早醒了便打算继续去画昨天没画完的傀儡娃娃。
他披了件衣裳,掀开帷幔发现时惊尘还睡着,便抬脚踹醒了时惊尘。
旁人修行都是闻鸡起舞,囊萤映雪,他这小徒弟怎么仗着自己是龙傲天睡到这会儿还不起。
这可不行。
笨鸟先飞,聪明鸟更应该先飞。
时惊尘陡然间被弄醒,还有些心神不定:“师尊……”
时惊尘揉着眼睛从榻上坐起来,这一声糯糯的,叫得黎未寒很是受用。他忽然觉得当人师尊还挺好的,起码能逗小孩儿。
听好玩儿。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这个时辰你怎么睡得着的。”黎未寒丢下话,拂袖便往层层珠帘帷幔外走去。
时惊尘醒了醒神,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会儿也就五更天吧,黎未寒抽什么疯。
里屋,楚然已经带人端着茶水点心,准备侍奉黎未寒用早膳。
黎未寒系好了中衣,用帕子擦了把脸,很自然地坐在铜镜前。
沐雪顺手拿了银梳,来给黎未寒束发。
侍奉师尊更衣洗漱是天韵山庄的规矩,黎未寒原本还不太适应。后来一想,小徒弟们有尽孝心的意思,他若是拒绝反而显得生分,索性就坦然接受了。
“师尊,听人说那谷管事今日一早去掌门那里告状了。”沐雪俯身,在黎未寒耳畔道了一句。她将黎未寒被压在衣襟里的头发慢慢扯出来,一缕缕梳通,修长的指穿过自己墨色的发,这样的动作在铜镜中看来很是温柔。
待梳完了头发,沐雪才抬头往铜镜中去看,镜中的黎未寒阖了眸子道:“让他去,这事儿他不占理。”
原就是谷风流冤枉时惊尘,如今恶人先告状,楚天舒是个明事理的人,自然不会怪罪他。
沐雪将冠子稳稳落在黎未寒的发上,用白玉梅花簪固定上,一脸担忧道:“只怕掌门那里好说话,白师叔那里……谷管事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总不好不理睬的,闹到几位长老面前就不好了。”
“那就等着你白师叔过来,他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
“是。”
两人俯首说着话,时惊尘从帘内走了出来。
正端着外袍的楚然见到时惊尘,“咦”了一声:“师弟昨晚在师尊房里睡的吗?”
“嗯……”时惊尘低声回了一句,目光落在黎未寒如墨色锦缎的头发上,又落在沐雪唇红齿白的脸上。
看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话,仿佛屋内再无旁人一般,时惊尘一时觉得心里不大对劲,有种说不出的躁郁。
上一世这些琐事都是他来做的,他记得黎未寒很会养自己的头发,喜欢用百花水梳头,行动间皆是各色驳杂腻人的花香。
这一世这屋中少了腻人的香味,梅香缕缕倒是比之前好闻许多。
“让你去春晓堂上早课,愣着做什么?”黎未寒见到这小东西,冷声提醒了一句。
时惊尘点了点头,早饭也没吃,拢紧了衣袍往凝雪堂外去。
人走到雪地上,背后依旧是火辣辣的,时惊尘看着轻飘飘落在地上的雪,想起那三人在暖和的屋中说话,一时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师弟!”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时惊尘回头,发现白茫茫雪地上出现一个披着杏色斗篷的人。
“师姐。”
“把这个拿上。”沐雪手中是一包梅花乳酪。
时惊尘看着精致的点心,忽觉得心下一暖:“多谢师姐。”
“你别怪师尊,他如此疾言厉色,也是想让你上进。”沐雪这句话,让时惊尘在心下冷笑一声。
上进,这天底下,折梅仙尊是最不希望他上进的人,若是他上进了,又如何乖乖做他的炉鼎呢。
“师姐回去吧,天冷路滑,小心些。”时惊尘清澈的眸子微弯,小心翼翼地将梅花乳酪收进怀中。
凝雪堂。
楚然看着带了一身雪花片子回来的沐雪,问她道:“东西给了吗?”
“给了。”沐雪将斗篷收好,挂在一侧的架子上。
“他说什么了?”楚然又问。
“他……”
沐雪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楚然一看沐雪这样子,就知道时惊尘嘴里肯定没好话,愤愤不平道:“我说他是个白眼狼你不信,师尊专门给他的点心,他连个谢字也没有,那梅花乳酪是我爹特意请了南方的点心师傅做的,给我就好。”
沐雪闻言,不由地笑了笑:“你要想是要,问师尊讨呀,又不是不给你。”
楚然听见这话,眸中闪过一瞬的心动:“我不去,我都多大了,那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儿。”
“师兄不就是小孩儿,最多三岁。”沐雪有用手比划了一下,忍不住笑了笑。
豆蔻年华的少女,最是可爱,人比花娇便是沐雪这般。
“诶,你胆子大了,敢开我的玩笑。”
西边的屋子一通吵闹,黎未寒被隔绝在热闹之外,静静画着自己的傀儡。
沐雪猜的不错,黎未寒在凝雪堂待了没半日,傀儡的妆还没画好,白翎仙尊便大驾光临了。
这白翎仙尊乃是灵山道一只孔雀修成的人身,人长得漂亮,性子也好,就是太软,什么人都能拿捏了他。黎未寒曾经与他一道在灵山道求过学,因而唤他一声师兄。
“折梅。”
堂上一声唤,黎未寒抬头,一眼看到那白衣胜雪的谪仙人物。
黎未寒放下手中的傀儡,让愣在一旁的时惊尘去端了一杯热茶来。
这天韵山庄各色人有各色人的心思,皆是深藏不露,唯独这个好拿捏的白翎浑身冒着我是菩萨的傻气儿。那谷风流这几年来打着白翎的名号,在外苑欺负寒门子弟,实在是败坏了白翎这个老好人的名声。
白翎抬袖坐在椅子上,启唇道:“我此来是为何事,师弟也该知道。”
“我知道,只是那谷风流冤枉我的徒弟,我不为我的徒弟撑腰,难道还要助纣为虐吗?”黎未寒面不改色,端坐于雕有四爪神蟒的木椅之上。
像谷风流这样德不配位的人,要不是念着他是白翎的人,他绝对不止是冻他一冻那样简单。
白翎闻言,蹙眉道:“我亦知晓他的为人,只是他到底救过我一次。”
“师兄,若是救你得人为非作歹,你也要放任不管吗?”白翎是这世道上少有的好人,但有时候这人越好,反而活得越是窝囊憋气。
这世上不是没有良善人,实在是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人太多。他若是退一步,谷风流日后会更猖狂。
这人不过是在白翎闭关时,替他赶跑过一只想要夺灵的大鹏鸟,眼下靠着这个在天韵山庄过了多少舒坦日子,还不算报恩吗。
“师弟,我……”
“你的恩情早就还完了,本尊的徒弟他都敢碰,往后你再纵着他,外苑多好些个无依无靠弟子要遭殃呢。你念着恩情不罚他,便是一种纵容。”
黎未寒向来懂得取舍,绝不会容许自己陷入两难的地步。
白翎这个烂摊子,他看了好几年了,原本打算置身事外不予干涉的。但这人敢把爪子伸到时惊尘身上,难保今后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人心可畏,有了贪欲的人,远比懵懂无知的鬼更可怕。
“师叔,茶。”白翎正在出神,忽听到时惊尘这一句,才回过神来。
他看到时惊尘略微肿胀泛着红的脸,一时心下也有些愧疚。
“好孩子,疼不疼。”白翎问了一句,伸手摸了摸时惊尘的脸。
时惊尘记得这位师叔,上一世的折梅虽不怀好意,但这位白翎仙尊却是真正的菩萨心肠。
“疼……”时惊尘望着白翎温柔的眉眼,忽然有些后悔,若是这一世能做白翎的徒弟,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呢。
可他到底是不甘心,不杀折梅,难泄他心头之恨。
“与其在这儿问,不如以绝后患,师兄觉得呢?”黎未寒打断了这温馨的场景。
白翎望了黎未寒一眼,也知再不能纵容谷风流继续肆意妄为。便是黎未寒的徒弟都被打成了这样,外苑那些没有倚仗的弟子又该如何呢。
“多谢师弟提醒,我再想想,这便告辞了。”白翎说罢,起了身,怔怔往屋外去。
黎未寒看了正在愣神的时惊尘一眼,冲他招了招手。
时惊尘刚走过去,黎未寒伸手捏住了他的脸:“昨晚怎么没听你说疼?”
这小东西,倒是会往别人面前喊疼。分明救他的是自己,难道注定了,这小东西不会念他的好吗。
别到时候养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出来。
黎未寒平日里不说话时,眉眼间总有一股寒意,眼下这么冷冷地问一句,让时惊尘心下一颤:“我,我,昨日,昨日被吓到了,顾不上疼。”
时惊尘眼中噙着泪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忍再责问。
黎未寒看了许久,手从时惊尘的脸上向下滑,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
精致的凤眸微挑,一道暗光隐于眼底。他像是在俯视猎物的虎狼,永远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时惊尘被这样的目光看得莫名发慌,他总觉得黎未寒这一眼,要往他肉里盯似的。
这一世的折梅,身上带着一股随时可以失控的暴戾之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疼,就找医修,白翎又不会治病。”黎未寒双眉微蹙,这才松开了时惊尘,转而去端桌上的茶。
原本温热的茶在谈话间凉了个透彻,黎未寒抿了一口,蹙了蹙眉将茶放回去。
时惊尘看见这一幕,试探着问他道:“师尊可要换新茶?”
黎未寒见这人尚算有眼色,冲那茶盏抬了抬下巴算做回应。
时惊尘会意,端起桌上的茶盏出了大堂。他看着院内的薄雪,在心底一再提醒自己要忍一时之苦,等日后拿捏住了黎未寒,再好好让他端茶递水。
黎未寒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目光微动,方才只片刻的接触,他便已经能感知到时惊尘体内如泉眼一般源源不绝的灵力。
这样的身子,难怪那折梅会喜欢。这还是被封着,要是解了封印,不知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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