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任绎的这个提议,系统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但是任绎也没有着急着催促。
系统碎片的炼化没那么容易,他们还有作出决定的时间。
也正是因为碎片炼化困难,玄微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玄微很早以前就有了入魔的迹象,早在当年目睹寻阙跳下诛仙台的时候,他先是强行以仙力压制,后来做出了傀儡后,有那点念想在,情况总算稍稍缓和。
再后来,阿阙“醒”了……
玄微本以为那心魔便彻底解开了。
只是魔从心底的爱憎忧惧而生,哪有那么容易祓除,到了这时候玄微才发现,它从未被开解,只是暂且沉睡了下去。待到了合适的时机,它又会重新清醒,甚至比以往更加难以压制。
炼化那块仙魄消耗着玄微大半的仙力,他的情况愈发恶化。
玄微这几日甚至不敢待在寻阙身边,生怕那肆虐的魔气伤到本就脆弱的傀儡。
事情仍有缓转的余地,只要玄微放弃炼化仙魄,像当年一样封闭第九重境、再次闭关,就像他曾经做的那般。但是玄微更加清楚的知道自己做不到:他做不到封闭第九重境、让寻阙离开,也做不到放弃炼化那块仙魄。
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和那心魔纠缠。
晃神间,玄微指尖渗出了丝丝屡屡的魔气,原本被他拿在手中的暗紫色花朵转眼间被染成了纯黑,下一瞬生机消散、彻底枯败成残枝。
玄微目光沉了沉,手指碾动、那根枯枝彻底化作了齑粉消散在第九重的天地间。
他转身,试图在旁边那成片的花丛中挑选一枝颜色稍浅些的紫玉,但是在指尖碰到选中花枝的一瞬间,宛若墨汁晕染,整朵花转眼就变成了黑色。
见此情状,玄微身上的气息越发不稳,周围的花田开始大片大片的变黑枯败,转瞬间又被幻境覆盖,远远看去一如往昔,只有玄微知道,到底是不同的:这片原本用来讨心上人欢心的紫玉,已经成了玄微判断自我状态的标准,而眼下这个结果显然不怎么好。
玄微不敢在这个时候回去,又深深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院落,转身脚步有些踉跄的往远处去了。
不知道是因为入魔的缘故,还是炼化那块仙魄的影响,玄微这些时日总能看见许多过往,以一个他从未注意过的新的角度。
他看到自己当年将阿阙到九重天上的场景,被问及带回的这人时,他随口道了句,“就叫‘寻阙’吧。”
天道有缺,这是他寻来了的补缺之人。
他那时候并未注意到周遭仙人惊讶恍然之后的窃窃私语。
或许是看到了,但是并不放在心上。毕竟那时候的寻阙,在他眼中只是为了补天道带回来的一个备选罢了。
于是九重天上便有了这样的传言,那是帝君思念小徒弟找回来的替代品。
玄微不确定自己当年有没有听到这些话,但是他那时候确实并不在意:不管是元缺也好,寻阙也是,他全都没有放在心上。他无所谓补天道的是什么人,既然下界没有找到元缺,但是找到了这个命格相似的少年,他自然要将之带回来。
只是那时的寻阙修为远远不足,补天的时机就在眼前,他便替人强行拔升修为。
经脉被超过承受限度的力量寸寸摧毁,又在仙力的修复下重新愈合……
玄微终于在这久远的回忆中想起了,自己原来对阿阙做过那样过分的事。
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可事实就是,他就那么做了,还远不止一次。
经脉一次次被摧毁又重建的痛苦远非常人可以承受,但是那孩子每每都执著地看向他,好像只要看着他就什么都能忍受、就什么都无所谓。
九重天上的帝君自然被所有人又敬又畏,但是像那样柔软又信任的目光,对玄微来说,却陌生极了。
明明他才是带来这一切痛苦的人。
玄微罕见地生出些无措来。
不知多少次后,他终于停下了这近乎折磨的提升修为。
和这种费时费力的作为比起来,去将元缺寻回来才是更快更方便的办法。
用着这个理由,玄微很容易地说服了自己,但在他再一次下界去寻之前,元缺却自己回来了,修为还损失了不少。
修补天道本就是元缺的命数职责,既然他已回来,寻阙便不必再背负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忍受那些本不应当承受的痛苦。
玄微理所当然地将注意力放在了回来的元缺身上,盯着这个“弟子”重新稳固修为,又像是逃避一样,刻意忽视了寻阙的情况。
他这么做了,却从未想过自己的作为会对寻阙那本就不好的处境添上怎样的影响,又会让九重天上四起的流言增加什么样的谈资。
甚至在后来发现寻阙仍在用外力强行提升修为的时候,压抑不住那无名的怒火,狠狠斥责了他一番。
这样强行提升修为有多危险他难道不知道吗?!他是想彻底毁了自己的根基吗?!
修补天道的事是元缺的命数,又与他何干?!
那时的场面复又浮现在眼前,没了多余的情绪影响,他终于看清了所有人脸上的表情。
寻阙的慌张与无措,一旁元缺眼中隐隐的得意,众仙的议论纷纷……
他展露的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对元缺的偏爱。
所有人,包括阿阙在内的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
“师尊只是想我了,又找不到我,所以才找了你这么一个仿冒品。”
“让我看看你的修为?地仙,哈,还是强行提升的地仙,你怎么有脸待在师尊身旁?”
“……”
“师尊的态度如何?你难道没有看到吗?”
“你怎么不能识相一点,赶紧滚——”
“……”
玄微想到后来搜查元缺神魂时搜到的这些恶毒言语。
命数所在,元缺不能死,但玄微也因此打散元缺的修为,将之境界压到地仙还不如的人仙,若非南荒的那道虚渊尚在,他连这点修为都不会给元缺留下。
但是这真的单单是元缺的问题吗?
不……
并非如此。
耳边突然又道声音响起,带着冰冷的嘲意,却道明了比那更寒意得刺骨的事实,[是你亲手将他推到那样的风口浪尖。]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是心魔的声音。
玄微只觉得胸口一闷,他正勉力压制着心魔的仙力走岔,带起经脉一阵痉挛的疼痛。
[疼吗?]那道声音似乎很乐于见他受苦,立刻就带出了笑意,但是语调很快又重新沉下去,[他当年可比这疼得多!]
[还记得吗?是你亲自动的手,他出了好多血,他喊‘疼’,他对着你喊‘疼’。]
破碎的画面在面前闪现,玄微咬着牙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对心魔的压制上,可是那道声音并不想放过他,仍旧的追问着,[你呢?他那样哭泣着、痛苦地哀求你的时候,你又是怎么对他的?又是如何反应的?]
玄微控制不住地回想,他那时候是是怎样对待阿阙的呢?
他想起来了,是……全无动于衷的冷漠。
勉强回归正轨的仙力再一次走岔,玄微闷哼了一声,唇角溢出一丝血来。
那声音像是取得了什么胜利一样,得意地笑了起来,但是却并没有停下。
心魔用着玄微的声音,但
那充斥着恶意的夸张语调,却绝非玄微平日会用的。
[他恨你,他当然会恨你!他有什么理由不恨你呢?!]昂扬的语调兀地压低,它宛若陈述事实一样,说了最后一句话,[他恨不得杀了你。]
玄微一滞。
那一瞬间无数的画面充斥在眼前,厌恶的、痛恨的、充斥着憎意的……
幻境中,他一次又一次死在了阿阙的手下。
……他确实恨不得杀了他。
玄微闷闷地咳了一声,鲜血混杂着脏腑的碎片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终于维持不住那勉力平稳的神情,近乎狰狞地厉声喝道:“闭嘴!!”
心魔果真不再说话了,它只是笑。
一开始是低低的闷笑,但却越来越大声、越来越不掩饰,最后变成了放声大笑。随着这笑声渐渐变大,玄微身侧原本朦胧模糊的黑雾也越发浓稠,仿佛有什么在其中孕育。
玄微尽力削弱这一块已经快凝成液的浓雾,仙力和雾气碰撞间,产生令人牙酸的自滋啦响声,但是他削弱的程度却远远跟不上黑雾汇集的速度。终于雾中隐隐绰绰出现了一道人影,玄微的动作兀地止住,注视着那人缓缓从雾中踏出,站到了他的面前。
一黑一白,宛若镜面双生,心魔成形了。
玄微的脸色难看极了,心魔却恰恰相反,他一点点勾起了唇,露出了一个像是心情极好的笑。
任绎本来以为他和系统还有充足的考虑时间,但是第九重境却突然发生了异变,熟悉的气息让任绎瞬间想起了那天玄微身上一闪而逝的魔气。
任绎:?!
——玄微他该不会堕魔了吧?!
要真是这样,他得赶在这个小世界因为世界线异变被封锁起来之前,把信号发出去。
本来充裕的时间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任绎也顾不得设在屋子里的禁制——这段时间他也研究过,只要不出第九重境,这些禁制顶多是个监视作用,而玄微这会儿要是真的入魔、估计也没空观察他这边的情况——他直接向着魔气最浓郁的地方而去。
托玄微的福,任绎现在的修为虽然稀松平常,但是身上的仙器符篆却一大把,想要去什么地方(只要不离开第九重境),也只是一个念头的事。
但是等任绎赶到目的地之后,却发现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仙力和魔气纠缠着凝成实质,在这样的能量风暴之下,任绎根本看不见被能量笼罩的范围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任绎盯着那扭曲到几乎把空间撕裂的能量风暴看了一会儿,咬了咬牙、干脆的往里面走去。
系统:!!!
——这太危险了!
它连忙想要拦:[宿——!]
这一声“宿主”没有叫完,却被生生把后半段咽了下去。
只见在任绎走过去的方向,那两种完全截然相反、彼此纠缠厮打着的能量团,却如有一致地让开了一道绝对安全的通路。
任绎长长地出了口气:赌赢了。
果然不愧是主角受,就算在入魔的玄微面前,“元缺”这个身份也是张免伤卡。
……就是万一翻车,大概得被碾成末。
任绎把玄微眼中那个加了滤镜的元缺性格回忆了一遍,这才深吸了口气,接着往里走去。
他必须得更小心,玄微之前疯成那样都没入魔,任绎实在没法想入了魔的玄微得是个多不稳定的不定时炸.弹,特别是在他已经翻过一次车的情况下,容错率比一开始还要低。
任绎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心往能量漩涡的中心而去,但还没有走到最核心的圈子,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他下意识的想要攻击,却有一
道仙力更快地在旁边炸开,被攻击的那人轻飘飘的躲了去,像是怀中多了任绎这么一个大活人完全不影响他的行动。
那些交错混杂的能量在漩涡中心反而平静了许多,任绎借机看清楚了动手的那个人,是玄微。
那他身后的是……?
正这么想着,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正半揽着他的那个人(任绎更愿意称之为“挟持”)开口了,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喜,“阿阙,你来了。”
是玄微的声音,但是这“感情充沛”语调,绝对不是玄微会说出口。
任绎心中有所猜测,转着头看过去。
果然对上了一双血色的眸子。
——是玄微的心魔。
和任绎对上了视线,心魔像是很高兴一样笑得眯起了眼。
魔气凝聚、幻化成一柄纯黑的匕首,被塞到了任绎的掌心。
与此同时,这个与玄微有着相同相貌的心魔眉眼含笑、用诱导般的语气,轻声问:“阿阙,你恨他、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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