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玺帝叫不醒。
明忠急道:“快去传太医。”
“不行!”英珠猛地站起,尖利地喊道,“现在不能传!”
明忠往外走的脚步,被喊得顿住。
两人皆是满头冷汗。
在对视间,两人都想明白了:一旦太医院来,满朝皆知皇帝病了,不知又要起什么风波;加上天玺帝这病来得蹊跷,昨夜里还精神奕奕,隔天就病重晕迷,必定是宫里有人动手脚。
宫里不干净。
既然不干净,那便无法排除太医院是否绝对忠心。
两人对视一眼。
“可这天大的事,咱俩也担待不起。”明忠走回来,瞧着他陪了一辈子的天玺帝,心中难过,担心不已地说,“现在宫里头没一个能做主的人,此事又不可声张,该当如何是好?”
英珠反倒冷静下来:“只要能稳住两天,便足够时间把殿下接回靖都。”
他说这话时,眼里有炽光,像是热切地期盼,可他的表情又是悲伤的,像是对天玺帝存有情意。
明忠被英珠这种残忍和大胆惊到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英珠不仅想要天玺帝死,还想要拥立新君。
明忠只觉毛骨悚然,他重新打量这个共事多年的漂亮太监。
他知道英珠恨天玺帝,毕竟被那样在床上折磨,还不恨的人,便要贱到骨子里了。
但明忠没想到,英珠恨到了这种地步。
毕竟天玺帝是真的宠英珠。在有英珠的这些年里,天玺帝没有临幸过其他人,后宫也只在年节时做做样子去一趟,五年里踏足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再者,除了能住到乾清殿的柔嘉皇后,整个后宫也只有英珠入主了乾清宫,还住进了与乾清殿一墙之隔的昭仁殿。
这莫说在当朝,便是在整个大靖朝,也是仅次于唐遥雪的盛宠了。
可现在英珠竟然不念旧情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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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珠神色不明地盯着明忠,缓缓走近。
明忠感到危险,本能地往后退,他毫不怀疑英珠想要杀人灭口。
明忠已经年老,单打独斗绝对不是英珠的对手,但他赌英珠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英珠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掌控当前的局面。
英珠手上握着根簪子,他眼里血丝肉眼可见地生起,在发疯的边缘游走:“我以为明公公是个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投靠储君,换剩下几年光鲜体面的生活,这笔生意不难算,明公公竟是不明白么?”
明忠摇头道:“陛下现在不能死。”
英珠凉飕飕地笑起来:“没想到明公公对疯狗那样的皇爷还挺忠心呐。”
明忠不赞成英珠对天玺帝的评价,但他不能反驳,否则又刺激到英珠。他退无可退,靠在了书柜上。
英珠举起簪子,晃着针尖的锋芒在明忠眼前:“明公公怎么不喊人?你若不肯帮我,大可把人都叫来。你是老公公,徒子徒孙那么多,随便给我安个罪名就能把我扳倒。”
明忠再次摇头,一针见血地说:“你我都知道,皇爷一心想把大统传给殿下,皇爷在,殿下就还有助力;皇爷一旦走了,殿下就真是孤军奋战了。我也要问你
,你竟是不明白么?”
在某一刻明忠几乎以为英珠要动手了,却见英珠变脸比变天还快,听到燕熙要孤军奋战时,微微怔了片刻,眼里的疯戾收敛,簪子收到袖中,转眼间改为柔声说:“是我心急了,竟是一天都不想等了。那么,明公公想要如何处置?”
明忠被英珠这种骤变惊得心颤,英珠平日里逆来顺受,不想心里已疯邪到这等地步。
好在英珠理智尚在,明忠略松了口气道:“先传大夫来给皇爷诊治,立刻传内阁大臣来,请灵儿公主回宫主持大局。”
英珠阴沉地道:“先传商次辅和灵儿公主来,旁的事情再议。”
明忠点头,抬脚就要出去。
“对不住,明公公,在商次辅来之前,你我都不能离开这里。”英珠拦住了明忠去路,隔着门朝外传话,“传令,请商次辅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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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白珩午门外排队候着早朝,他昨夜从周慈的私信里得知燕熙病重,一夜未眠。心中百般忧虑地来早朝,陡然得了乾清宫的召见,当下脸色一变,在电光火石间,脑中闪过无数可能。
他知道百官都在看着他,身为次辅绝不能先乱阵脚,定了定神,当下款款提了官袍便随小太监往宫里走。
眼见要早朝了,天玺帝突然召见内阁大臣,且只召见了一位,这必定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百官见这阵仗,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众人见商白珩淡定而去,想着商白珩如日中天,必定是知道内情的。商白珩不急,应当是没有大事。
其中也有不少人打量梅辂,天玺帝越过首辅只传了次辅,这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梅辂老神在在地站在晨光里,他目光深沉地望着天色,抬掌,像是在空中接着什么似的,紧了眉,轻语道:“秋露起了。”
裴青时站在商白珩的位置后面,他隐隐猜到大事不妙,可此时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小声地和旁边的纠察御史说:“这吵吵闹闹的,太不成体统了,御使大人也不管的吗?”
纠察御史连连称是,百官见纠察御史凶巴巴地过来了,连忙都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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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商白珩到乾清宫时,淳于公府里燕灵儿接到了盖了明忠和英珠私印的密信。
天色未明,妆镜两侧点着立灯,燕灵儿的妆只差画眉,侍女举灯凑近。
淳于南嫣举着眉笔,正勾完最后一笔,燕灵儿信看到一半,陡然起身,愣愣瞧着淳于南嫣,急泪就滑下来了。
淳于南嫣忙牵住燕灵儿的下去,随即脸色大变,拉起燕灵儿就叫人备马。
在赶往皇宫之前,燕灵儿在哀忧里心思一动,摘了自己公主令牌交给莲馨说:“取我令牌去北原王府,找定北侯夫人,请她出面叫小夏先生去一趟宫中。此事不可声张,务必要做得无人知晓。定北侯夫人晓得厉害轻重,她听到我的口信,会知道该如何做的。”
莲馨不知情况,但一听要请大夫进宫便知道事态紧急,当即郑重点头,拿着令牌急步去了。
两个姑娘,不坐小轿也不用马车,燕灵儿跟着淳于南嫣学会了骑马,两人策马飞奔在靖都清晨的大街上。
红色宫装的纱摆在晨风中飞扬,东华门早有人接应,门
从里头打个开缝,迎二人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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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香后,梅辂和裴青时也被请进宫去,明忠亲自到午门外传旨说:“陛下今日有些乏,暂不早朝了。除了接到召见的几位大人到乾清宫问话外,其他大人各司其职,散了吧。”
百官们云里雾里,不乏有人往天玺帝身体抱恙处想。
邵亭在百官议论纷纷时出现,他扶剑站到午门外,众人一见锦衣卫指挥使来了,再不敢徘徊,转眼便散了。
百官走出很远才敢小声嘀咕。
“内阁、锦衣卫等近臣抱作一团,主心骨还在呢。”
“我瞧着也是,没事的,大家瞎想什么。陛下日理万机,休息几日又有什么。”
各方也就安心了。
此时是卯时初,天还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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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散尽时,五城兵马司迎来了汉阳老将军的巡检。
汉阳如今暂代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他每日都要到五门巡检,今日巡到北门时,照旧是由很久以前的老部下冯超接待,这冯超如今是北城门的指挥。
冯超见了汉阳,极是恭敬地行礼,陪着汉阳巡视。
两个长官走在前面说话,后面的人没敢跟太近。
汉阳巡视完,冯超把汉阳送到高高的石阶口时,像是才想起什么事般,难以启齿地变了变脸色,一脸关切地说:“汉少将军身故了,汉老将军要保重啊。”
汉临漠身故的消息,经宋北溟专门交代不能公开,从西境送来的军报以密信的渠道,只呈给了天玺帝,连内阁的手都没经。
怕的就是在这特殊时刻,汉阳老将军和待产的汉临嫣受不了。
汉阳年近八十,若不是天玺帝不放心把五城兵马司交给其他人,他这个年纪该在家颐养天年的。
汉阳只有一子一女,儿子汉临漠在守边关,女儿汉临嫣这两日就要临盆,老将军今日原打算巡完城门就到北原王府去看女儿,谁知在天光乍亮之前,听到这等噩耗。
汉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脸色陡然苍白,不可置信地瞧着冯超,抖着胡子问:“你说什么?什么汉少将军?”
“汉临漠将军在仙女湖旁被枭首示众,听说棺椁正在运回靖都的路上。”冯超状似悲痛欲绝地说,“汉将军真是太惨了啊!”
汉阳站在城楼的台阶尽头,脑海里呈现儿子尸首分
离的情景。
他已经很老了,不复当年那般茹毛饮血、果断狠决,他所盼所护全系在大靖清明、太子平安和儿孙安康。
他的儿子汉临漠一直都是无所不能,怎么可能战死呢?
汉临漠是太子少保,太子手底下没了统帅又该如何是好?
大靖好不容易走向这一步,往后不能再有差错。
桩桩件件事情冒上汉阳苍老的心头,最后落在汉临漠的名字上。
汉临漠血淋淋身首异处的画面逐渐蒙住了汉阳的心神,老将军像被人拿刀子在剜心头肉。
年老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人间极痛。
汉阳捂着心口,指着冯超说:“你胡说……”
“老将军您原来不知道的啊?”冯超露出吃惊的表情,捂着嘴巴说,“啊,可能是大家怕您受不住,都瞒着您呢!我坏事了!真是对不住!老将军,您看我这嘴快的,我该死。”
冯超说着就掌自己的嘴。
汉阳联系起昨日天玺帝古怪地传他用膳,问他身体如何、家中如何。又想起北原王府的管事的天天好声好气地请他去瞧汉临嫣,还有身边陡然增加的护卫。
这些都太反常了。汉阳转头往后瞧去,见北原王府的管事正往他这边瞧。
汉阳确信了,他脸色霎时苍白,一阵锥心之痛袭来,他用力地皱紧了眉,用力地按着胸口。
冯超眼睁睁看着,面上还是惶恐恭敬,可他没有伸手去扶,也没有喊人相助,面是火上浇油的说:“哦,对了,汉老将军您还是太子太保,你大概也不知道,现下您的宝贝徒弟太子殿下在西境得了重病,怕是要起不来了罢?还有宫里头,陛下也是重病不起,这天要变了!”
微雨出事了?陛下出事了?
这不可能!
可是今天天玺帝突然没有早朝,莫非真是如此?
汉阳只觉天旋地转,他想要质问冯超,可出事的皆是他心系之人,他苍老的心弦根本受不了这等锥心之痛和连连重击。
汉阳一阵急痛,前眼发黑。心绞痛加剧,嘴唇发紫,他发不出声音,想要叫护卫。
冯超一改之前惶恐和恭敬的神情,故意走到了汉阳身边,挡住了后面人的视线。
他的动作让人看起来像是在附耳和汉阳说话,实则他正以一种十分残忍的表情看着汉阳。
汉阳痛得弯下腰去,老将军抬手想要抓冯超质问。
后面的副将瞧出汉阳的姿势不对,抬步急来,这时冯超才像是发现哪里不对劲般叫人:“来人,不好,汉老将军心疾犯了!”
武将们围过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汉阳身子一僵,从高高的阶梯上摔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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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五位大学士常驻宫中,礼部尚书孙昌、兵部尚书在东阁值守,朝廷日常事宜都送到那里。
梅辂、商白珩和裴青时则直接住在了乾清宫的南书房,这个位置往里能通内廷,往外能观外朝,人轮值一刻不敢闭眼地守着天玺帝。
命令一道一道地下达,凡在京官员不得出靖都,外放官员非令不得入京,南北大营的禁军原地驻守,五城兵马司立即关闭城门。
燕灵儿入宫先守着天玺帝哭了小半个时辰,她哭得肝肠寸断,叫人听了更敢忧凄。
就在大家以为小公主会一直哭哭啼啼下去时,小公主自己擦干了眼泪,起身去后宫走了一趟。
她把二十四衙门的主事宦官们都敲打了一遍,又盯着把各宫各门的钥匙都收了。
她是在天玺帝的宠爱下长大的,天玺帝对她几乎有求必应,这么个掌上明珠的公主回到宫中,后宫里又没有掌事的娘娘,宫人们见着小公主都不敢托大。便是那有心思的,看众人都听话地交出权柄,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听话办事。
燕灵儿桃腮杏面,生的千娇百媚,似是不谙世事。然这次迎宫禁突变,她出手皆是雷霆手段。
也有人看她的年少又不经事,想糊弄她,她面上天真无邪地听着汇报,转头便传话说:“叫阖宫的人原地待命,等着本宫问话,谁要敢走动,不问缘由,全部问
罪。”
宫人们吓得瑟瑟发抖。
燕灵儿由淳于南嫣陪着,从昨夜里在乾清宫当差的宫人开始,顺藤摸爪地查下去。
每个人、每件事都盘查得仔仔细细。
个别宫室里,那些解释不清行迹之人接受着更深一步的审问,凄厉的惨叫被层层厚墙挡住,暗潮推向整个宫禁。
皇宫四门封锁,禁宫里人人自危,全都缩着脑袋做事,皇宫里微妙地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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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去世的消息传来时,商白珩正在南书房。
他心下大痛,一听便知不好,当即连沾饱了墨的笔也顾不上,径直急往乾清殿去寻淳于南嫣。
淳于南嫣是这些人中唯一武将世家出身的,她这一日都陪着燕灵儿料理宫中之事。此时刚随燕灵儿从后宫回到乾清殿,燕灵儿正要往内殿去瞧天玺帝,淳于南嫣瞥见一贯泰然自若的商白珩从丹樨上疾奔而来,立即肃了神色,扯住燕灵儿。
商白珩气喘吁吁地停在两位姑娘跟前,直接说:“汉阳老将军出事了!老将军的身子,太子殿下有嘱咐找人定期去看。我这里有汉阳老将军近日的诊案,他虽从前偶有心疾,但近来诸事顺利,老将军心绪安宁,并没有再发作心疾之症。今日谁与汉阳老将军在一处的,谁就有问题。”
淳于南嫣与燕灵儿神色皆是一凛,两人皆是大恸于汉阳老将军的身殒,眼中已是含泪。
可眼下根本不及多问和耽搁,汉阳的安危系着靖都城防,淳于南嫣拿帕子替燕灵儿抹泪,安慰的话略去了,只对商白珩先道:“次辅大人是何意思?”
商白珩眉锋紧锁,冷峻地道:“五城兵马司不得有乱,眼下京中无帅,汉老将军一出事,五城兵马和城外南北二营的禁军便要群龙无首。在这当头,汉老将军出事,只怕不是意外,而是别有用心的故意策划。靖都的浑水都浮上来了!”
淳于南嫣和燕灵儿听得神色肃然。
商白珩冷然道:“如今只有太子妃娘娘能镇得住场面,请娘娘带原来淳于将军部下,到五城兵马司和禁军换防。”
“商次辅言之有理。”淳于南嫣听到汉阳出事时,心中便知要出大事,此时听商白珩说得明白,她没有过多犹豫,当机立断地道,“本宫需得有个信物。”
燕灵儿凤眸一转,快跑进乾清宫中,取了一把尚方宝剑交给淳于南嫣说:“姐姐,你
带我父皇的剑去,见此剑如见天子,谁要不服,斩他便是!”
淳于南嫣看燕灵儿眸中哀色沉重,却一直强自镇定地处理复杂的宫闱之事,在连连听到噩耗时也没有慌乱。
小公主在她的教导下已经能独当一面,在天真浪漫之外已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态。
淳于南嫣心中怦动,想要与燕灵儿说点什么,然而时间紧急,两人只在匆忙间交换了彼此才懂的目光。
淳于南嫣接了剑,指尖从小公主如暖玉般滑腻的手指上滑过,接过了剑。
裙摆交错,各自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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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先生由北原王府的护卫长送进宫,他的医术了得,在经治好了宋星河之后已经在靖都被传为华佗再现。
燕灵儿到乾清门外将小夏先生迎进去,陪着小大夫给天玺帝看诊。
小夏先生不是攀慕权贵之人,若不是燕灵儿与淳于南嫣这些日子时常到北原王府,与他日日碰面往来渐深,彼此有了交情,否则他并不肯来宫中跑这一趟。
加上燕灵儿从不在他面前摆公主做派,在小夏先生眼里,燕灵儿就是个年纪与自己相当的小伙伴,今日燕灵儿把代表尊贵身份的公主令牌交给他,他便知道事态严峻,得替自个的小伙伴跑这一趟。
小夏先生对天玺帝望闻问切走了一轮,神色古怪地沉默片刻,他鲜有地又查了一遍,而后若有所思地端坐着闭了会眼。
所有人都在急,小夏先生确似仙人问道般默不吱声。
燕灵儿双眸幽幽地瞧着小夏先生,小夏先生被那目光催得掀开眼皮,他拒绝不了小公主,叹了口气,高深莫测地说:“陛下能否醒来,只看天意如何了。”
说完不顾燕灵儿、内阁大臣和明忠的苦苦挽留,去往北原王府守护汉临嫣临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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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超不声不响地气死了汉阳,正洋洋得意间,宫里头就来传旨要城门紧闭。
宫里头的动作也太快了!
按冯超私下得到的消息,天玺帝病重不起,这会儿宫里头该是乱成一锅粥才是。
冯超暗地里还受了另一道命令,原本要听信而动,可他这边意外得手处理了汉阳,其他四城门竟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动静。这天大的事情,他自己根本不敢擅做主张,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明面上先遵旨关了城门。
冯超一边希望那神秘人的暗势力能成功,这样大靖换了天,他曾经收了四姓不少好处的事情就不会有人来查了;一边又庆幸自己气死汉阳的事情做的干净,就算那暗势力没得手,汉阳死的事情查起来,也只能归于心疾发作,追究不到他身上来。
冯超一遍遍地捋着思路,觉得自己想的没差。可不知为何,心头突突直跳,危机感无声地逼近,叫他坐立难安。
直到听说宫里头派出来接手汉阳的人是淳于南嫣时,冯超才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五城兵马司和禁军里鱼龙混杂,便是汉阳这种威镇四方又老谋深乱的人忙活许久,也没清查干净。如今换个未出阁的姑娘来,便更没威胁了。
冯超又生起希冀,那暗地里的人不乏有来头极大和身处禁宫的,这些人一旦得势,他冯超就不用日日如坐针毡怕被问罪,而是从龙之臣,可以得飞黄腾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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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南嫣到北城门时,冯超领兵行礼,他行了礼就揣起了手,避口不谈防务。
在他看来,太子妃娘娘就算身份贵重,左不过也就是个妇道人家,就算拿着尚方宝剑来,又能做出什么主张来。
冯超很是不屑。
淳于南嫣面带笑意地问:“今日汉阳老将军来此巡楼时,是你全程陪的?”
这问题冯超今日已经回答过多次,有无数双眼睛做证冯超当时没有做过任何出格举动,他的答案无懈可击,是以他轻车熟路地回答:“是的。”
他以为会像之前糊弄其他人一样,轻轻松松应付掉淳于南嫣。他甚至已经开始庆功,因为等淳于南嫣这个级别的人物来问过之后,他的嫌疑大约就彻底消了。
然而他没有机会庆幸了。
冯超话刚落音,便见淳于南嫣端庄
得体的笑意转眼变成冷怖,他心头骤跳,根本来不及深想,只见眼前银光一闪,接着脖子一凉,他甚至没瞧明白淳于南嫣如何出刀,头颅已经滚地。
血从冯超脖颈的豁口喷出,溅得满地都是,他的头颅滚到淳于南嫣脚边,被淳于南嫣冷漠地从高高的石阶上踢下去。
这一幕在一众官兵眼前乍现,众人不及反应,眨眼间全被那飞溅的血糊懵了。
淳于南嫣懒得擦刀,鲜血从刀身滑下,她天姿国色的脸上是能杀人的冷戾,对着一众官兵冷笑说:“本宫奉陛下之命,暂行五城兵刀司都指挥使之职,你们谁有异议?”
官兵们胆颤心惊地跪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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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老将军和汉临漠殉国的消息被严严实实挡在北原王府之外,汉临嫣在这日夜里产下一子。
宋星河从病榻上起身,抱起了新生儿。
靖都这日的阴霾在婴儿的啼哭声中,终于驱散了此许。
只是天玺帝仍未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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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临冰镇。
燕熙已经高烧两日,日夜被困在恶梦中。他单薄地躺在软榻间,身边时时都有人,他却孤独地在死气沉沉的梦里彷徨。
周慈用了很多药,针也施过多回了,日间看着烧退下去些了,到夜里又滚滚地烧起来,喂进去什么都吐出来,吐到最后只剩黄水。
宋北溟衣不解带地守着,燕熙吐一回,他就轻哄着再喂一遍。
宋北溟抱着燕熙。
他一刻都不敢闭眼。
燕熙曾经那充满旖旎之色的眼角眉梢,此时浸着的都是苦楚,人像是中秋夜里那片满月旁的薄云,风一吹就能散了似的。
宋北溟寸步不离。
他见燕熙时而说梦话,知道燕熙被恶梦魇住了。他想弄清到底是什么叫燕熙难以释怀,附耳去听,燕熙又委屈地把唇抿上了。
燕熙不肯叫人听,连梦中都下意识地避着人。
宋北溟心中更加疼惜,燕熙大约有什么苦处,是绝不能向外人道的。
是什么呢?
宋北溟以为自己已经能设身处地理解燕熙,可燕熙这一场急病叫他隐隐知道,自己似乎还徘徊在燕熙的心门之外。
宋北溟并不气馁,他一遍一遍唤着燕熙,怕燕熙在梦里找不到回来的路,他面额贴着燕熙的脸,很轻地说
:“微雨,回来。”
宋北溟紧紧地握着燕熙的手,像是牵着人往前走一样,说:“微雨,大胆地往前走,有我给你开山劈路,谁要敢拦你回家的路,我就杀了他。就算是神仙和阎王也休想阻拦你。回来,微雨。”
回来,微雨。
宋北溟要心疼死了,他的太子殿下不过才十九岁,却已历尽人间苦楚。
他的微雨那么美好,本该住在金殿,被千恩万宠地捧在手心,却尝尽人间冷暖和诸般苦痛。宋北溟恨不得帮燕熙把这一遭都给替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夜空如洗,万里无云,团月之下,人却未圆。
院子里的竹林是宋北溟叮嘱按燕熙喜好栽下的,在静谧的夜里,被秋风轻拂着沙响。
宋北溟锲而不舍地轻唤着微雨,燕熙的手指在宋北溟的掌心里极轻地动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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