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南嫣先下马车,回身牵了燕灵儿下来。
如今燕灵儿每日都回宫料理后宫之事,淳于南嫣管着禁军,没办法成日陪着她,但日日仍是接送。
燕灵儿其实可以直接住在宫里,但淳于南嫣不方便住在后宫,而燕灵儿不舍与淳于南嫣分开,便每日在皇宫和淳于公府间往返。
今日她们在路上瞧见北原王府的马车,一路追着走,想要打个招呼,不想对方到了宫门口。
论身份,淳于南嫣和燕灵儿的品级高于汉临嫣,但汉临嫣是宋北溟的二嫂,顺着燕熙和宋北溟的关系,她们得按兄嫂之礼待汉临嫣。
汉临嫣随着宋星河回都后,燕灵儿与淳于南嫣时常到北原王府走动,三个姑娘私底下感情甚笃,此时在午门外碰见,未语先笑。
燕灵儿和淳于南嫣对汉临嫣行礼,汉临嫣换上笑颜,同时还礼。
三人一齐捂着帕子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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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燕灵儿亲热地喊汉临嫣,“这些人不识好歹,看我教训他们。”
燕灵儿说完,环视着拔刀侍立的锦衣卫,杏眼圆瞪,斥道:“把刀放下,竟敢对建安郡主如此无礼,本宫回头请父王重罚你们!”
锦衣卫千户长一朝碰着大靖身份最贵重的三位女子,知道自己惹祸了,揩着冷汗,连忙赔罪道:“公主殿下、太子妃娘娘、郡主娘娘,是小的们落了礼数,小的们自会回去领罚,还望郡主娘娘息怒。”
燕灵儿冷哼一声,扭身挽起汉临嫣的手说:“嫂嫂要进宫吗?我带您进去。”
汉临嫣却轻轻把燕灵儿的手拉下来,在手里轻捏了下说:“我不进宫,此事不连累你们,你们有事,便先走罢。”
汉临嫣平时把燕灵儿当亲妹妹那样厚待,从不拒绝她,这突然地回绝,叫燕灵儿茫然地站在那儿。
淳于南嫣若有所思地望着汉临嫣一身孝衣和那五把刀,轻轻将燕灵儿拉到身边,转身对汉临嫣道:“那我们在旁陪着你。”
汉临嫣蓦然抬头,与淳于南嫣对视。
汉临嫣与淳于南嫣少时曾是闺中密友,两人年纪相仿,同是将门出身,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在靖都的贵女圈里被称为“双嫣”。凡是贵女聚会,只要能请得动其中一位,另一位定然陪伴同行,在少女待嫁的年纪里,“双嫣”形影不离。
时移事易,两人中的一人已为人妇,另一人是钦定的太子妃,一个远嫁边关,一个困在靖都风潮里。
汉临嫣眼波盈盈,望着淳于南嫣,露出惭愧之色。
淳于南嫣在她突如其来的注视下微愣片刻,恍然悟了,莞尔笑道:“小嫣,你要做的事,与我的心意相符,不必为难。便是你不来办,待太子殿下回都,我也要自请陛下裁夺的。”
“说到底,是我仓促行动,没有先问过你。阿嫣……”汉临嫣看着淳于南嫣,红了眼眶道,“这次是我对不住你。”
淳于南嫣与她保持着两步距离,没像少年时那样亲密地去安慰对方,叹息道:“你我之间,不谈那些。而且,我确实也正有此意。”
“你们在说什么?”燕灵儿看得云里雾里,拉住了淳于南嫣的袖子问,“我怎么听不懂?”
淳于南嫣偏头来看燕灵儿。
她望着燕灵儿时,眼里缓缓升起光,在燕灵儿澄澈的目光里,突然恨不得全大靖都知道她的心意,她不在好友面前遮掩,轻轻执起燕灵儿的手说:“灵儿很快就会知道了,总之我的公主要记住,南嫣做什么,总是先想着公主,绝计不会让公主难受为难的。”
燕灵儿与淳于南嫣平素相处就极亲密,此时在汉临嫣面前被牵了手,蓦然红了脸,她垂下眸子,没有抽开手,望着脚尖说:“嗯,灵儿知道的。”
汉临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地明白了。
“阿嫣,我知晓你的意思了。”汉临嫣放松了神情,“只盼你我皆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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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退朝时,午门外挤得水泄不通,散朝的百官和请愿的学生们自觉地停在四周,中间的空地上,跪着一名女子。
众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见她穿一身孝衣,纷纷肃穆地噤了声;也不敢离她太近,驻足在三十步外,远远看着。
汉临嫣跪得笔直,她戴着重孝,开口时蹙额心痛,哀戚道:“臣女汉临嫣今日来求陛下一件事。”
众人看她一身素白的孝衣,想到了月前才去的汉阳老将军和汉临漠将军,都面露哀色,屏息听着。
“臣女汉临嫣乃北原王府宋氏长媳,家翁家慈五年前殉国,留下家中三子。如今宋家仅有我夫君成家,我既为家中长媳,自然要照顾家中孤身的姐弟。”汉临嫣举止大方,毫无赧态,她顿了顿,大约是想起宋老王爷和王妃不在了,不免湿红了眼眶道,“今日臣女来此,是要为我家中那不长进的幺弟,求陛下赐一门婚。”
“她的家弟……”有官员交头接耳说,“岂不是小王爷?”
“还小王爷呢?要改口了。”旁的官员纠正道,“小王爷如今凭着自个的军功封了一字亲王,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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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临嫣接着道:“臣女家弟宋北溟,因早失父母,无人料理婚事;又遇重伤身残,蹉跎至今,已二十有一。”
宋北溟长年在靖都为质,京中之人皆知,听到此处,皆是露出惋惜之色。
“宋家无长辈主事,长嫂如母,不敢不管。”汉临嫣昂首望着高高的殿室说,“我家梦泽遇着一知心人,两人情投意合,互许终身。身为长嫂,今日特带来聘礼,求陛下指婚。”
汉临嫣郑重地解下背上的五把军刀,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字排开。
汉临嫣先托起最右侧的一把说:“此刀名为‘扶雨’,乃是臣女夫君牧之的配刀。臣女夫君驻守边关多年,今年于娘子关一役中伤了双手,再拿不动刀,‘扶雨’归入家中刀堂。今持‘扶雨’来,为聘礼之一,求娶幼弟的知心人,愿二人风雨同舟,携手与共。”
“扶雨!”一侧的官员惊叹地垫脚去瞧,小声说,“这是宋星河的配刀,踏雪军见刀如见人,此时把配刀交出来求亲,交出来的就是宋星河的举家支持。往后那女子娶回家,虽是次媳,也会受长兄长嫂起来宋星河才是宋家长子,长子交出配刀来替幺弟求亲,便是以长兄如父之礼,来主持弟弟的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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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两把刀,一为震风、一为烈缨,”汉临嫣捧起中间两把刀,沉默许久,泪如雨下,哽咽道,“乃是我家翁家慈之配刀。二老一生戎马,战死在五年前的云湖保卫战中。高堂不在,未得见家中儿女成家,臣女既入宋家,自要承接高堂遗愿。特以翁慈之配刀,许未来弟媳宋家管家之权。愿弟弟和弟媳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震风、烈缨。
这是大名鼎鼎的刀,曾让莽戎闻风丧胆。
听到这两把刀名,便似听到北原的厮杀声。
在场之人想到宋青和苏红缨的壮烈殒身,皆是悲怆落泪。
有学生忍不住抹泪泣道:“北原老王爷、老王妃当年死的惨烈,尸骨不全地运回来的,令山河动容。宋家为守北原,家破人亡,于国有大功。如今宋家长媳拿着老王爷和老王妃的配刀来求亲,就是以宋家一门忠烈为证,视新儿媳为自家人。这诚意,十足了。”
“而且管家之权都交出去了。”有学生小声说,“她是长媳,是郡主,又是晧命的二品侯爵夫人,做宋家的当家媳妇,分量足够。竟是要把主母之位主动让给宋北溟的妻子。高义啊!”
“你忘记了?宋北溟如今是亲王!”旁边有学生提醒,“宋北溟虽是次子,却是继承了北原王位,又凭自已建功封了安王,以他的地位份量,他的妻子就是一品王妃。他们成家之后大可分家出去,自立王府,这样也免了家中位份争议;若不分家,按着长幼之序,你想想,建安郡主以什么去压制一个王妃?我瞧着还是建安郡主通情达理,现在就许诺交出管家权,落个好名声,也省了日后家中摩擦,别生了兄弟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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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幽篁、冷锋。”汉临嫣托起最后两把刀时,伏地许久,已泣不成声,“乃是我父我兄之配刀。我父兄月前相继殉国,他们曾留信于我,要我势必促成梦泽亲事。梦泽的知心人,乃我父兄之徒,我父兄以师父之命,许以配刀,经我之手,为梦泽加聘。”
“这……连汉阳老将军和汉临漠将军都出面为这婚事做主。”一旁的武官们听了错愕许久,叹声道,“幽篁、冷锋乃是汉家军的名刀,刀如其人,代表的是汉家一门的荣光。这礼真的太重了!”
“是啊。这五把刀加在一起,莫说娶个普通贵女,就是求娶公主也够了。”有人望向燕灵儿说,压低声音说,“安王配灵儿公主,倒是绝配。”
“咦,不对,郡主方才说求娶之人乃是汉老将军和汉将军的徒弟,而公主没有拜他们为师。而且同时是汉家父子的徒弟,有这等待遇的,只有一人……”有人说到此时,惊诧地捂住了嘴。
“莫非说的是……”旁边武官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太……太子殿下?”
“可是哪有男男成婚的。胡闹嘛!”
“而且,娶太子殿下,又成何体统?”有些年长的官员轻轻跺脚,“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岂是可以枉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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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临嫣对这些弃耳不闻,她满面是泪,继续道:“臣女今日带五把配刀和宋汉两家的诚意,来替梦泽求娶一女。此女乃岳东郡人,知书达礼、文武双全,乃宋家必娶之人,名为宣隐,字是微雨。”
“宣隐……微雨……”官员和学生们纷纷议论开了,“宣隐不就是太子殿下嘛?而且宣隐堂堂状元,怎么就成女子了?”
文官们的脑子更活络,立刻就有不少人想通其中关隘,眼中精光闪动,低声解释道:“郡主高明,故意把宣隐说成女子,如此就不违人伦纲常,可按民间俗礼借着圣旨的名义把亲事定下来。待到成亲那日,只要宋汉两家咬死迎进府的是女子,谁又能说什么?”
旁边的文官也想明白了,补充道:“再者,宋家求娶的是宣隐,而不是燕熙,如此又能避开亵渎储君之罪。全天下谁不知道宣隐就是殿下?郡主此举可谓是一举两得。”
“郡主了得。”有人想的更深,低声赞叹,“她今日孤身而来,若事成了,便是宋汉两家的喜事;若是不成,因着她一个女子来求,又戴着重孝,宋汉两家接连痛失高堂,她身上系着宋汉两家的哀思和荣耀,谁也不会为难于她。反而是大家都怕她难过,想到宋汉两家之痛,见者都会想着帮衬一把。”
“要说我,这步棋之精妙,绝不止于此。”一位文官高深莫测地眯着眼说。
旁边的人急道:“这位大人,你快说。”
那文官扣指于唇,讳莫如深:“天机不可泄漏,不可说,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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