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妃剥开一颗荔枝,将其送入嘴中,一举一动,都是女子的风情万种,“岭南来的荔枝,我独得了一份,给周王的十四颗荔枝,不多不少。”随后将核慢慢吐出,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红唇。
而周王眼里却只有他的荔枝,“天下之事,唯美食不可辜负。”周王拿起一颗荔枝,“十三郎不在长安,冠礼之后就不曾见其人影了,想来应该出京一月有余了。”
“十三郎出京,难道九郎不管他吗?”张贵妃皱眉道,“他明知道十三郎有腿疾…”
“十三郎身边有大内的武士,一般人又岂能近得了他的身,”周王道,“贵妃娘子对十三郎,还真是关心。”
只见桌上荔枝盛盘已空,只留下了一堆碎壳,周王擦了擦手起身,“娘子就放心吧,十三郎可是圣人诸子中最最聪慧的,以他的聪明才智,就算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也能轻松化解。”旋即抱合着双袖走近一步,眯眼笑道:“毕竟,十三郎是圣人当年最宠爱的儿子。”
“吾是外人,并不知骁你们皇家之事。”张贵妃道。
周王半眯着眼睛,“贵妃娘子只需知道,若雍王身体无虞,这东宫之位嘛…”
周王没有继续言明,只是勾嘴笑了笑,随后叉手离开,“李恬告退。”
张贵妃看着周王的背影,紧紧攥住了衣角,她只知道光顺门内后妃的寝殿中,有一座被皇帝下令封锁的禁殿,而大明宫的那些陈年往事,都成为了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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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九原郡——
“是吗?”面对崔伍的恐吓,李忱却一点也不惊慌,她十分镇定道:“你换走的棺椁,可曾打开过?”
“什么?”崔伍愣住。
“十三郎!”府衙外传来女子的呼唤。
【半个时辰前
“吁!”行驶的马车忽然急停。
“怎么回事?”苏荷问道。
“有个摊贩被撞了,东西洒了一地,大家都在捡。”前面因事故而乱做一团,捡拾的百姓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苏荷走下车,发现彻底不能通行后便想要独自骑马绕路。
“苏娘子。”忽然听见旁侧传来呼唤。
苏荷侧过头,看到身影后大惊,“文喜?你怎么这般装扮?”
文喜穿着粗布麻衣,蹲在地上装作捡拾,“郎君知道您在九原县,所以有事想请您帮忙。”
“那个年轻讼师…”
“是郎君。”文喜道。】
李忱打算接下这个案子时便想到了一切可能,崔梓荣手里几条命案却都躲过了律法,除了背景,便离不开讼师的诡辩,以及对周围的把控,利用非人的手段将不利的局势变为有利,她初入城中,察于细微,发现了藏于暗处的眼睛,那些眼睛盯着她,像要吃人一般。
李屠工失手后,跑到县衙大喊,而提前埋伏半路的苏荷便将抢走的尸体夺了回来,还顺手绑了几个人,崔宅的家奴虽体型壮硕,但毕竟不是武士,而苏荷出身将门,他们自然不是对手。
苏荷握着马鞭,指挥那几个被绑了手脚的人将尸体合力推进衙门。
“跪下!”苏荷一甩鞭子。
那几人便哭着跪了下来,细观脸上与胳膊,全是血红的鞭痕。
崔伍见状,很是恼怒,“废物,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怎么,你不服气?”苏荷转身对着崔伍,“试试?”
看见他们身上血红的口子,崔伍吓得够呛,连着后退了好几步,“你是什么人,公堂之上还轮…”
“她是九原太守之女。”李忱道,似一点也不怕将她卷入清河崔氏的对立面。
但她的话,却将仵作与县令吓到了,顶头长官之女,县令岂敢得罪。
“验尸吧。”李忱道。
仵作挎着箱子,用纱布蒙住嘴鼻,在尸体前蹲下,伸手缓缓揭开裹布。
腐臭旋即散开,许多人都蒙上了眼睛,只有苏荷,紧握着鞭子,她厉声道:“人命关天,你要是还敢睁眼说瞎话,我便挖了你的眼睛,割了你的舌头。”
仵作虽之前受了崔伍的敲打,可这一次面对众多双眼睛,还有一个下手极狠的女人在一旁守着,他的心里便直哆嗦。
就在仵作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衣服后,物证也就十分明显了,通过苏荷抓捕来的几个崔宅家奴,与买身的契书以及尸体上的那些伤,使得整个案件的真相彻底浮出水面。
仵作停下手,战战兢兢的问道:“还…要…还要继续验下去吗?”
此时,秦氏已泣不成声,几番哭晕了过去,十岁的孩子,身上到处是伤,甚至还有撕咬的痕迹。
苏荷痛心疾首,转身怒瞪着崔梓荣,“你这个禽兽!”
李忱推着轮车来到尸首旁,当着众人的面解析着尸体上的伤口,“右臂淤青有抓痕,乃争执不从后受握力挤压,右腹浮肿,尸身从伤口处溃烂,但痕迹仍能捕捉,从伤口溃烂的面积可知,这需要极大的外力推搡,撞击至锐利的桌角,最后致命的是头颅,虽无明显外伤,然用手可以明显感触到,头骨碎裂,这是钝器打砸所至,这也就可以证实,死者为何会耳鼻流血,因为他的死是因人为的外伤,而并非是自缢。”
“那你也不能直接证明,这些伤就是他致死的原因,也许是他忍受不了折磨,才自缢呢。”崔伍强行解释道。
“诸位再看,死者脖子上的勒痕,”李忱指着尸体的脖子,“这是在人死后,用白绫缠绕系紧再挂于梁上所故意造成的自尽假象,所以它的痕迹才会与自缢而亡的痕迹有所偏下,如果不信,诸位可以找一条白绫试试,痕迹绝不会靠如此之下。”
李忱看向仵作,“你乃县衙法医,专验尸身,我说的,是也不是?”
有苏荷在旁威慑,仵作惶恐,跪伏点头道:“是,先生所言,句句属实。”
随后李忱又问道那几人,“说,是谁指使你们偷尸的?”
几人最初不肯回答,因苏荷拿着鞭子在旁,又是太守之女,他们心生畏惧,便从实招了,“我们都是崔宅中签了卖身契的家奴,是郎君指使我们做的,不关我们的事。”
李忱将目光看向崔梓荣,“若非你心虚杀人行凶之事,又岂会派人偷尸。”
人证物证俱在,崔伍也再无替崔梓荣翻案的可能。
崔梓荣心虚,躲在崔伍身后,恶狠狠的瞪着众人道:“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崔裕是我的宗伯,敢定我的罪,你们都得死。”
“这崔梓荣竟然是崔相公的侄子。”衙门外观案的百姓惊道,“怪不得县令会这般怕他。”
听到崔梓荣的话,李忱低头笑了笑。
“你笑什么?”崔梓荣不解。
“崔裕要是知道你在九原这样毁他的名声,怕是会亲自动手为家族除祸吧。”李忱道。
“你胡说什么!”崔梓荣道。
李忱旋即将目光转向崔伍,崔伍年过四十,一副读书人打扮。
“我猜,崔氏派你来,是保他周全的吧?”李忱坐在轮车上有条不紊的说道,“在这样的小地方,你轻而易举的掌握了整座城,因此王法,反而成为了他的护身符。”
“性情暴虐,手中沾有命案,可身份又十分特殊,崔氏为了保他,所以将他送到了远离权力的地方。”李忱继续道。
“一派胡言!”崔伍挥袖道。
“我实在不明白,这样的祸害,你们保下他,又有什么用呢?”李忱问道。
崔伍紧握着手,旋即走上前,就在众人以为他要争辩时,却没有想到他竟在李忱跟前跪了下来,“我知道您的身份不凡,但崔小郎君是河东裴氏遗孤,崔小郎君的母亲,是忠烈独女。”
场上众人,包括县令都不明白崔伍的话,只有熟悉朝政的李忱听懂了,“是被女皇诛杀的那位裴将军之后?”
崔伍点头,李忱闭上双眼,随后推着轮车离开了公堂,“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既是忠烈之后,又怎能做辱没先祖之事,辱,莫大于不知耻。”
至此,崔梓荣的罪行便彻底浮出水面,崔伍瘫倒在地,县令闭眼挥了挥手,“将犯人崔梓荣,从犯崔伍收押。”
“按《唐令》凡决大辟罪,在京者行决之司五复奏,在外者刑部三复奏。”崔伍提醒县令道,“《唐律疏议·断狱》中有所规定,诸死罪囚,不待复奏报下而决者,流二千里,县衙无权私自处置。”
县令当然清楚这些条令,崔伍想将最后的期望寄托于刑部的三复奏上。
县令眼里透着一丝倒霉,“就算到了刑部,这桩案子也不会有回旋的余地。”
“张吉,我们要是落了网,你这个县令也难以逃脱。”崔伍继续道。
县令叹了一口气,看着身后公堂上悬挂的牌匾,“你以清河崔氏之名用我的妻儿相要挟,我因畏惧权贵而包庇于你,待案子结清后,我自会上奏请罪,不劳你操心。”
衙门的事情了清之后,李忱与苏荷帮衬着秦娘子重新下葬了孩子,又新修了坟墓,李屠工也被送去疗伤。
将崔梓荣收押后,县衙便陷入了忙碌,主簿将今日的结案详细书于纸上,又将之记册于案,“终于解决了这恶霸,今后九原县便要安宁不少了。”
而主座上的县令还在思考白天匣子里看到的东西,“你们说,什么样的瘸子能拥有金鱼符?”
“自圣人开皇改制后,金鱼符不是五品以上的大员才能佩戴的吗?”县丞回道,“瘸子?应该是那些老臣,人老了,所以腿脚不便吧。”
“不,”县令摇头,“是个年轻人。”
众人惊疑,主簿连忙问道:“难道明府今日所见那匣子里?”
县令点头,主簿轻皱眉头,“以那讼师的年纪,且又腿瘸,是绝不可能做到五品官以上的。”
“腿瘸入仕都难,但除了五品以上的大员,还有一种身份可持金鱼符,”主簿又道,“国朝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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