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妈好着呢。”明蕙的大哥说, “刚才给你打电话,你一直没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你要是再不接, 我就要报警了。”
嫂子抢过手机,对着明蕙笑道:“我们在果园里摘了些水果, 自己吃不完, 我就让你哥开车带着我给你送些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明蕙几乎要惊讶了, 虽然她和哥嫂间常年走动,逢年过节也互送礼品,可这不年不节的特地开车过来给自己送东西, 可是很少见的。
她意识到他们可能有别的打算, 故意说:“天黑了,你们赶快回去休息吧,水果要是想给我留着, 就放在门口,这个点儿没别人拿。”
“你现在是不是和林教授在一块?我们想当面感谢他。”
果然是因为林宁山。
“林教授送我们的茶叶我们收到了, 你哥喝了, 说就没喝过这么好的茶,现在家里别的茶叶都不喝了。”
明蕙并不信这话, 林宁山送的茶叶是不错,但她哥的味觉这些年来被烟酒毁得差不多, 断不会有如此敏感。再说她哥这两年在十里八村看风水,多的是人送他好茶。
她嫂子继续说:“我们受了人家的礼物, 自然得当面道谢。我们不是那么不懂礼数的人。你嘴可够严的,要不是听外人说, 我们还不知道。这是好事, 有什么好怕我们知道的。当年你们的事儿, 你哥都和我说了,说林教授差点儿成了他妹夫。”明老太太听明蕙的话转送了礼物,其他的事通通一问三不知。但两个村子离着不远,明蕙的哥嫂早就知道她家来了一个人,听别人描述,明蕙的大哥估摸着就是林宁山。
明蕙冷笑:“根本什么事都没有,编故事编到自家人身上了。说出去不怕笑死个人!人家就在这儿住几天,随时都可能走,你们想什么,我都清楚,但我告诉你们一句话,靠谁都不如靠自个儿。你们要真懂礼数,也知道该在白天拜访。”
明蕙的哥嫂听了她的话很生气,但话里并未表现出来,“我们之前白天没来,是怕你们不在家。那我们明天白天来?”
“他这些天白天都不在。等他哪天走,我通知你们,你们再带上礼物来感谢他吧!”明蕙跟哥嫂道了再见,手指没真正触到挂断键就放到了包里。
明蕙的嫂子以为电话挂断了,把手机扔回给了丈夫,跟丈夫数落明蕙:“她傲个什么劲儿,当初要死要活地不嫁人,不就是想等着人家从城里回来娶她嘛。用脚指头想想,都不可能。谁好不容易离了这地会回来。十八都没攀上高枝儿,这都六十了,人六十岁的教授就算找保姆结婚也是十八岁的保姆……”
嫂子的话一气呵成,说完了,明蕙才从包里掏出了手机,她拿手机的时候整个手都在抖,此时她甚至忘了林宁山在她身边,对着她的哥嫂骂道:“我敢发誓,我要是动过一点儿攀高枝的念头,我活不过今年;你们俩敢发誓吗?要是你们俩想着攀高枝占便宜,今年就不得善终!不敢的话就把你们的嘴闭上,我的生活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
明蕙的大哥听了,怨明蕙太较真:“你嫂子说的又不是你,你发这种毒誓干什么?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别跟她一般见识,等会儿我批评他!”他心里既怨老婆,毕竟是自己的家里人,何必话说得这么毒,什么林宁山宁可找十八的小保姆,不怪他妹妹听了生气;也怨明蕙,他可什么都没说,明蕙赌咒发誓把他塞里面是什么意思。
“哥,你要真为了我好,就别再掺和我的事。我不像你有家有业,你要是惹急了我,我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明蕙的大哥被明蕙骂了一通,把气撒在了妻子身上,骂她短视。他对老婆说,明蕙即使和林宁山在一起也不是“高攀”,男女在一起最重要的是阴阳调和,门当户对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八字合不合。他这几年研究风水命理,在十里八村颇有些名气。以他来看,他妹妹的八字是很好的,前两次婚姻不幸,他们做长兄长嫂的,也是有责任的,没有合明蕙和男方的八字。如果明蕙今后再找,一定要看男的八字,再也不能犯之前的错误。他准备给林宁山看看八字,他对老婆说,越有学问的越信这个,要不现在名校还专门开了风水课呢。
明蕙的大嫂骂她大哥:“你吕洞宾还没做够呢!你没听她说,她没家没业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你要不怕死,可把我捎里头。”
明蕙挂掉电话,手仍控制不住地在抖,她的手掌遮住眼睛,林宁山把车停在路边,伸手去拍她的背,明蕙下意识地躲林宁山,她仍然觉得他很好,但在这一秒,她希望离这个高枝儿远一点儿,也许她下一秒就会反悔,但这一秒的反应是真的。
“我想去外面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明蕙手按在车门把手上,她眼睛没去看林宁山,直接下了车,迎面吹来的风把她脸上的泪给吹干了。
她又恢复了理智,刚才发誓实在是太幼稚了,太不像这个年龄做出来的事。林宁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就这么看着她。天上有星星,但是没有云。她上了车,林宁山随后也跳上了驾驶位。他们谁都没提刚才发生的事。明蕙觉得林宁山有点儿无辜,他什么都没做,就陷入了一个这么尴尬的境地。
她重新打开手机,才看见老张发来的微信。老张先是问她安全到家了么,没得到她的回复,又发了他今晚做的饭菜,一张图涵盖了糙米粥小葱拌豆腐苦瓜炒鸡蛋油麦菜炒鲮鱼罐头,发完图特意强调这是他自己做的,因为是一个人,晚上不能吃太多,所以才做了简单的三个菜。介绍完自己,又问明蕙晚上吃的是什么。
明蕙现在仍没吃饭,于是夸了下老张的厨艺。她几乎有些感谢老张,他发来的信息避免了她重复回想刚才的尴尬。她大嫂的话,林宁山也听见了,她怎么跟他说,她从没有等他来娶她。
老张马上回:我也会做面,汤面打卤面都会做,改天你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
明蕙想了想,回了一个好字。
老张马上又发来消息,问明蕙能不能发他几件之前做的男装,他可以给她在朋友圈里打打广告,让更多的人来找明蕙做衣服。明蕙并没有拍照的习惯,之前做的衣服都没有拍下来,做了没卖出的衣服倒是很多,可那都是女装。于是她只好在表达谢意的同时,说不用麻烦了。
老张并不这么认为,开始给明蕙讲广告的重要性。他一讲起自己熟悉的领域,就不再字斟句酌地写微信,而是开始发语音。
明蕙刚接触微信,并没注意到转文字的功能,怕影响林宁山,她把音量调低后才打开老张的语音。但林宁山还是听到了老张说的完整内容。
林宁山觉得这人实在是太聒噪了,烦得他心乱,但明蕙并不觉得。无论如何,老张都是为了她的生意着想。老张从广告讲到练车,明蕙便开始跟老张分享练车心得。为了提高打字效率,明蕙用的都是语音输入。
直到车进了明蕙的村子,老张还在说:“林老师今天这么帮忙,他走之前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得好好地请一下他。”
明蕙说她会把他的好意转达给林宁山。
老张马上又发来新语音:我对县里的酒店很熟,如果林老师想改住酒店,也可以联系我。
林宁山问明蕙:“你没跟他说我住在你这里吗?”
此时他竟有些嫉妒老张。林宁山年轻时和明蕙在一起的几年里,即使别的男青年追求明蕙他也从不感到嫉妒。后来回想起来,当然不是他如何大度,而是明蕙从没给他嫉妒的机会,他们总是在一起,除了干活儿的时候一起,吃饭的时候也经常一起,别的时候也总是碰到,他当时总以为是偶然,其实哪有那么多的偶然。他真正感到嫉妒,是收到明蕙的信,信上说她结婚了,他意识到他们以后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二十岁之前和二十岁之后完全是两个世界,二十岁之后,他再也不能和母亲一起过年,也不能和明蕙在有星星的夜里吹着风听蛙声。
“他大概知道。不过这件事没必要和外人说得太清楚。”明蕙说话的同时回了老张一个好字。
“我对你来说不算外人吧。”
明蕙扭头看窗外的夜色,眼前从玉米地换到红薯地,不是外人算什么人呢。她笑道:“我因为没上过学,所以特别崇拜有学问的人,你刚下乡的时候,是我见过最有学问的,所以我一直想方设法和你接触,你教我识字,教我算数,还教了我你要不说,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的东西。你给我邮寄的复习资料我都看了,我没考上大学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对我的帮助,我一直都记着。我佩服你、感激你,从以前到现在从来都没变过,所以你能来我这里居住我非常高兴。除了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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