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老张, 林宁山提议去看看明蕙地里的玉米花生和红薯。
村里人对他们晚上一起散步已经习惯了,背后也有些议论,但遇着明蕙, 还是主动和她打招呼。谁会把背后嚼过的舌根扯到真人面前去呢?
几天不见,她的夏玉米又长高了一截。明蕙地旁边是春玉米, 结出的玉米大概可以煮着吃了。这是邻居老陈的地, 明蕙想着让林宁山尝尝从地里长出来的嫩玉米, 便想着擗几个玉米回家蒸一蒸当早餐,明天再在院里摘些老陈爱吃的豆角丝瓜送过去,便算还礼了。地头的看着还太嫩, 明蕙便进了地里, 天黑露重,她让林宁山不要跟进来。但是林宁山没听她的,也跟着走了进来。明蕙打着手电筒, 光照到地垄的绿草,明蕙看到一只很大的蚂蚱, 她猜林宁山肯定没见过这么大的, 便捉了放在手背上让林宁山看,林宁山俯下身看明蕙手上的蚂蚱, 周围充斥着蟋蟀声蝉声以及不知名的昆虫声鸟叫声,手电筒的光打在地上, 借着余光,林宁山看明蕙手背上跳动的蚂蚱。
蚂蚱并不给林宁山仔细欣赏的机会, 趁明蕙一不注意就跳走了。明蕙很有些惋惜的意思,林宁山让她别着急, 他给她捉回来。
明蕙说:“这么黑, 别找了。”找不到是一方面, 这么大年纪了,还让人给她打捉蚂蚱,光是想想就够不好意思的。林宁山又捉回了蚂蚱,重新放在了明蕙的手背上,触须触到明蕙的手背,明蕙有点儿发痒。看了会儿,两人又把蚂蚱放走了。
如果不是林宁山给她系鞋带,明蕙还意识不到自己鞋带开了。
这时候在鸟叫虫鸣之外,明蕙听到了人声,由远及近。她下意识地关掉了手电筒,整个身子低了下去。她并不怎么在乎别人怎么议论她和林宁山,前提是这议论是抽象的,她知道这种没有根据的传闻传着传着就散了。如果这议论有了具体的图像,比如她和林宁山大晚上钻了玉米地,这个事就得跟她一辈子。虽然他们没干什么,但很有可能干了什么。这一个单一的事件可以引发无数的猜测,解释是解释是不清楚的,但不解释就代表着默认。早十几年,她都不怕,顶多被骂 “不正经”,但现在,再议论就是“老不正经”了。她还要在这里生活,受不起这种具象的议论。
是对面田里的一家人,晚上来捉蚂蚱。他们并不是像明蕙和林宁山一样只是捉了蚂蚱来观察,看会儿就放走,而是要捉蚂蚱回去当夜宵,一百只都不够。一家人一边捉蚂蚱一边说话。
刚才出去还有的解释,现在突然钻出去则是完全说不清楚了。
明蕙在虫鸟的叫声中听着自己的心跳,风打在玉米叶上,发出簌簌的响声,两个人坐在地垄上,她的头发沾了露水。怕引起注意,明蕙一个字都没说,林宁山也很有默契地配合她保持沉默。手电筒关了,明蕙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林宁山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明蕙心跳得更快了,她想让林宁山不要这样,又说不出。林宁山扳过她的脸,趁着一点儿月亮的光亮打量她,手滑到她的脸,像风拂过玉米叶,不同的是,没发出一点儿声响。明蕙不知道玉米叶会不会痒,但她的脸很痒。林宁山说的话很轻,和风声一起送进了她的耳朵。他对她说:“我喜欢你。”
他的手抚过她脸上的细纹,好像要把她们熨平似的。
月亮慢慢隐到了云里,泪刚落下,就被风干了。
明蕙想起很多年前,她和林宁山一起也是在玉米地里,捉蚂蚱当夜宵,身上叮了许多包,可她很快乐。回去太晚被家里人抓了个正着,她父母兄弟很着急地问林宁山是不是欺负她了,她理直气壮地说没有。除了捉蚂蚱,什么事都没发生。
后来让她想起来就觉得胸口发堵的也是这几个字:无事发生。她宁可发生点儿什么,哪怕发生一些错误,也比什么都没发生要好。
对面地里的声音很大,透着欢快,“我现在至少捉到了五十只蚂蚱,你捉到了多少只?”
“和你差不多,再过半个小时咱们就回家吧。”
等对面地里捉完蚂蚱已经很晚了。明蕙起身时沾了一身露水。晚风吹起明蕙鬓间的碎发,林宁山很自然地帮明蕙把碎发拨到耳后,回家路上,林宁山要牵明蕙的手。明蕙下意识地让他握了,她想这个点,街上应该没人了。
明蕙把沾了露水染上玉米味的衣服换下,花洒的热水驱逐了地里带给她的湿气。
老张说了他的衣服不着急要,但微信上的顾客又在问明蕙她的牛仔连体裤何时有货,明蕙没法对她的顾客说,要等暑假过了她才有充足的时间。暑假结束,这款连体裤再穿就得等明年了。这款卖得好,她自然得趁着夏天多做一些。
她的工作间和林宁山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要是加班加点的工作,肯定会打扰林宁山休息。她想着明天就把厢房收拾出来,把能搬的都搬过去。晚上多做一些,要是她白天都在做活的话,就对林宁山太怠慢了。而且,她也想和他多相处一些时间。
明蕙屋里的灯亮着,她坐在床上,拿笔在纸上画着。林宁山让她设计耳环戒指,她只有这时候才有时间思考。她虽然不知道要经过怎样的程序才能把她纸上画的设计图变成能佩戴的首饰,但她很期待看到成品,前提是她设计的不太坏。
她草图还没画完,就听到了敲门声,是林宁山。他看见她的屋还亮着,来找她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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