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五六个半大孩子正在围攻一个瘦弱的小男孩,那孩子踹倒在地,只能用双手护着脑袋,用力地把身体缩成一团。打人的孩子没个轻重,还在用力的踢男孩的脑袋。
江宁见状,急忙大声制止:“住手,再打要出人命了!”
打人的孩子听到声音,终于停了手。他们一齐看向江宁,见他也不甚强壮,也没比他大多少,并不怕他。
他们中领头的那个黝黑健壮的男孩先站了出来,他抱着胳膊,粗声粗气地问道:“你是谁啊?凭啥管我们?”
江宁从来不觉得孩子都是善良纯洁的,新闻上没有人性的小恶魔有的是。
他停下自行车,一脸严肃地说道:“不凭啥,天下人管天下事,你是哪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一会儿我去找你爸妈。”
其他孩子一听说要找爸妈,呼啦一下散了。那个领头的男孩子颇为不甘,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边走还别放狠话:“我知道你,你是知青,你给我等着,我喊我哥来揍你。”
江宁惦记着被打的孩子,没空理会这个嚣张的熊孩子。他弯下腰,扶起蜷缩成一团的男孩,只见他头上脸上都是血,腿上和胳膊上也有很多伤痕,伤得有点重。
江宁从兜里淘出旧手绢,帮孩子擦了擦上脸上的血。这孩子也就六七岁的样子,苍白瘦弱,背的骨头硌手,看这长相气质不像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孩子。
江宁看了一眼远处树林中的那排若隐若现的屋子,那个地方就是“牛棚”,应该是那里出来的孩子。
就在这时,男孩子微微睁开了眼,他咳了几声,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哥哥,谢谢你。”
江宁问道:“你怎么样?哪里疼?”
男孩摇头:“我不疼,我能忍。”
江宁不禁心疼起这个懂事隐忍的孩子来。
他又问:“我是把你送医院,还是送回家?”
男孩盯着江宁看了一会儿,“大哥哥,你是不是叫江宁?跟胡叔住一起的?真巧,我也姓江,我叫江潮。”说完,他还硬生生地扯出一丝笑容。
江宁哑然失笑,又用手帕擦了一下江潮嘴角的血丝,说道:“别笑了,省得牵动伤口。我是叫江宁。”
“你是不是不愿意去医院,也不想回家让大人看见?”
江潮垂着眼睛,轻轻点了下头。
江宁知道他的难处,想了想,从车筐里取过黄书包,里面装了三张饼子,是准备在路上吃的,他拿出两张饼递给江潮:“你流了那么多血,要补补营养。”
江潮没接,“我不饿。”
江宁把饼子硬塞到他的手里,说道:“拿着吧,你以后不要单独活动,见着那群孩子就跑。”
江潮迟疑了一下,没再往外推。
江宁还要去县城,就再问一次:“你真的不用我送?”
江潮摇头:“不用,我这就回去。”
江宁转身,骑上自行车,冲江潮挥挥手,车头一拐上了小路。
江潮站在原地目送江宁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小路上,他没有回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饼子,咬了几口,又依依不舍地把饼子装进了兜里,转身进了树林,他要去找水洗掉身上的血迹,免得让爷爷看出来。
江宁骑了一个半小时的自行车才到县城,他手上没钱,打算想办法把手中的粮票换钱,来之前,他特意打听了一下粮票的价格,全国粮票三元一斤。
江宁向人打听一下黑市的大致位置,他手里的全国粮票是紧俏货,刚放出风,就有人开出四元一斤的高价,江宁也没再问别人,爽快地卖给了开价的那人。他卖了三斤得了12块钱,剩下两斤留着以后用。
这个年代的钱很值钱,12块钱够买很多东西了。
江宁先去邮局把信和东西寄走,寄信的人很多,还得排队。江宁趁着等候的时间,把信拿出来,匆匆添上几笔。说那袋酸枣面可以蒸馒头有治失眠的作用,乡下土方子很管用。他想了想,再加一句:我在乡下很好,不愁吃喝,有自留地,山上有野菜菌子,姑姑以后不用再给我寄粮票了。
城里的粮油米面都是限量供应的,以前姑姑和姑父是双职工,姑父职位不低,家境好,有余力补贴他们。可他们现在境况困难,他帮不上忙就罢了,不能再吸血了。
写好信,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轮到了江宁。贴上邮票,把信和东西寄出去,终于大功告成。
江宁走出邮局,去供销社。
他买了三斤盐,一斤白糖,用油票打了三斤菜油。盐倒不贵,1毛五一斤,白糖太贵了,7毛八一斤。
之后是火柴、肥皂、酱油、醋等杂七杂八的一堆零碎东西。自行车车筐都装满了。江宁觉得来一趟县城不容易,索性都买齐了。
逛了一圈,眼看着就到了中午,江宁肚子饿了,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进国营饭店,饭店的水平也那就样,服务态度还差,他拿出剩下的那张饼子凑合一下,晚上回去再吃顿好吃的。
回来的时候是下午两三点钟,太阳还很毒辣,哪怕路上有树荫,也还是热得不行。偶尔刮过来一阵风,还带着热气。
江宁索性不急着赶路了,把自行车支好,找个荫凉处歇一会儿。
江宁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白不呲咧的天空,脑子放空一会儿,又不自觉地转移到了现实。
目前来看,陈大山已经取得了初步胜利,差不多再经过一两个回合,就可取代王明成,重新当上生产队长。到时,他就跟陈大山打打下手,发挥一下自己的长处。
他的长处是什么呢?以前的是没法用了。好在,有些能力是可以迁移的,比如爱学习爱琢磨这两项能力,现在也能用上。
农村的水太深太复杂,他又不喜欢处理人际关系,不想劳心又劳身,还是走技术路线吧。
回去没事就琢磨哪里有可以供他发挥的地方,最好能挣点工分,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让刘家河大队的村民过得富裕些,大河有水小河满,大家富裕了,他的日子才能跟着变好。
江宁在树荫下绡了一个多小时,等阳光不那么烈了,才重新出发。
后面的路是越骑越凉爽,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好,情不自禁地哼起歌儿来。
江宁一路哼着歌儿到村口,他走的是来时的那条林间小路。
前面站着一个泥猴,泥猴看到江宁,松了一口气,露出一口白牙。
江宁迟疑道:“江潮?你在等我”
小江潮点点头,跑步上前,递给江宁一条鱼。
如今天正旱,河流断流,池塘也干了,有些地方,淤泥里倒有不少鱼。
江宁没有接鱼,反而语重心长地劝道:“有些地方淤泥很深,很危险,以后不要再去了。这鱼你拿回去自己吃吧。”牛棚的伙食比他们还差。
江潮态度很坚决:“这是谢礼。”
他想硬鱼塞到江宁的自行车筐里,又觉得泥太多,索性把鱼往地上一放,掉头就跑。
江宁:“……”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
江宁愣了一下,还是弯腰捡起了鱼,先收下吧。他看了一下,这鱼还不小呢,大概有一斤多,可能是离开水太久了,半死不活的。
江宁推着自行车回到崖上,老胡正在挑水。
江宁歉意道:“老胡,今天该轮到我挑水。”
老胡笑了笑:“谁有空谁挑,不用论那么真。”
他看看自行车筐和江宁手里的鱼,又说:“今天收获不小哇。”
江宁把自行车停好,把鱼扔到木盆里,又洗了下手,开始一样样地往外拿东西。
他一边忙活一边说明鱼的来处:“江潮这孩子挺有意思,我不过是帮个小忙,他非要送我一条鱼。”
老胡倒不意外,他们这些人都是在一块劳动的,他已经听说江潮的事了。
他说道:“江潮的爷爷老江挺感谢你的,不过,你要小心些,打江潮的那个孩子家长很不讲理,今天要不是大家拦着,差点对老江动手了。”
江宁倒不知道还有这事。他问道:“那家人叫什么名字?”
“王铁林家。”
江宁点头,表示记住这个名字了。
江宁在路上已经休息够了,收拾完东西,就开始准备做饭。
那条鱼快要不行了,江宁决定把它放至肚子里纪念一下。
杀鱼,掏出内脏,刮鱼鳞,再用刀在鱼身上划几刀口子,放上葱姜祛腥,再抹上盐腌上。
腌了一会儿,再把锅烧热,放上油,今天刚打了油,江宁难免大方一些,多在锅底抹了层油。待油烧热,把鱼放锅里煎。过一会儿,再翻过来继续煎。等到鱼身煎得两面发黄,再加上水,开始炖。大火烧开,小火慢炖。里面再放上切好的茄块、粉条、青菜。
鱼肉的香味慢慢地逸了出来,随着晚风飘向山崖。
很快,就有不速之客来了。大黄和一只狸花猫结伴而来。
大黄围着灶台转了一圈,狸花猫也暗戳戳地盯着锅瞧。
江宁发现大黄的肚子大了一点,他惊讶道:“大黄怀孕了?”
老胡说:“应该是,听说它有了对象。”
江宁说道:“怀孕了应该多补点营养。”
江宁用杂面摊了几锅煎饼当主食,等到鱼汤炖好。
江宁拿出自己的饭盒,装满鱼汤,放到自行车筐里,他对老胡说:“老胡,我去给陈大伯送自行车,你盛一碗鱼汤帮我给江潮送过去行吗?”
老胡面带犹豫,江宁说道:“你不方便就算了,等我回来再送吧。”
老胡解释道:“不是我不方便,是怕你不方便。怎么说呢,老江的罪名比较大,我怕你跟他走得近,影响不好。”
做为知道这段历史的江宁来说,并无心理负担。他不在意地说道:“没事,我无所谓。”他不进厂,不评先进,不上工农兵大学,过几年就走,没什么可怕的。
老胡定定地看了江宁一会儿,喟然叹息道:“你这种人少见。——我去送。”
江宁把自行车和鱼汤给陈家送去,陈大娘客气道:“你这孩子真是的,咱乡下借个东西再正常不过,你这么客气干啥。”
江宁笑着说:“我在城里买了条鱼,正好给你和大伯尝尝。”
两人闲聊几句,陈大娘腾了饭盒,江宁拎着饭盒离开。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家走去,回家吃鱼去。
半路上,他遇到一个个李逵式的年轻男子,男子盯着江宁看了一会儿,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然后转身离开。
江宁:“……”半路遇条疯狗,不必理会。
他心情没受影响,快步回家,笑着宣布:“老胡,大黄,……大花,开饭吧,吃鱼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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