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因为每年太子都会去一趟大明寺,上山后的路并不难走。然而到了半途,头顶却渐渐多了乌云,天气急转直下,闪电劈过小雨便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最近数日天气极好,观星象也未预见今日有雨。谢仙卿身边的随侍重点放在保护殿下安全上,并未提前备伞,此刻雨倾盆而下,一时间众人手忙脚乱。


    倒是之前被人嘲讽背了许多东西的陈皎,悠悠扬扬地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掏出那把原本用来遮阳的油纸伞,屁颠颠凑到太子身边:“殿下!”


    所有人:……?!!


    雨势越来越大,太子一行人却恰好行路中途,前后皆无凉亭,还要再走数里地才有地方避雨。


    天上淅淅沥沥下着春雨,一行人匆匆忙忙,颇有些狼狈。


    陈皎举着一柄青伞撑在自己和太子头顶,语气心疼:“这好好的怎么就下雨了,淋着我可没关系,淋到殿下可就是大罪过了!”


    谢仙卿眉眼微动,挑眉道:“陈世子当真?”


    陈皎诚恳点头:“当然了!微臣对殿下之心,天地可鉴!以我们的什么关系,有我一口饭吃,就有太子您一个碗刷……”


    谢仙卿微微侧目,陈皎也愣住了。


    糟糕,她平日忽悠傻白甜王时景习惯了,说顺嘴了!


    陈皎当即讪笑,改口说:“有您一口饭吃,就有我一个碗刷!”


    谢仙卿见她模样好笑,似笑非笑:“不用我刷碗?”


    陈皎一拍胸脯,正气凛然:“不用!殿下万金之躯,我胡说呢,真有碗也是我刷!我全给您包了!”


    她说得情深意重,要是王小少年在这里,听到自己信任的陈兄这话,估计会伤心捶地了。


    谢仙卿被她逗笑,眼中流露出笑意。周围其他人则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默默牙酸。


    这陈世子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油嘴滑舌,也不知道这些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陈皎为了讨好太子,嘴中不断吹捧,可手中举着的伞却是八方不动,丝毫没有往太子那方多倾斜的意思。


    倒不是她不想趁机表功,只是她看雨势太大,此刻油纸伞恰好将两人笼罩,自己若是再为了演戏将伞往太子那边倾斜,她半边身子就得淋雨了。


    到时候大概率会感冒,这得算是工伤吧。


    陈皎给自己的定义从来都是太子的小弟,职场打工人。她努力内卷想要在领导面前表现,但也不包括拿自己身体安全开玩笑啊!


    自己的命当然最重要了。


    陈皎正纠结是以身涉险上演苦肉计呢,还是装作不知情安然不时,身后的张太监看得快要急死了,忍不住低头嘀咕道:“这该死的陈世子,光说不做,你倒是把伞往殿下那边挪些啊!”


    眼见太子发丝染上水气,张公公急得恨不得推开陈皎,换自己来撑伞。


    陈皎还没想好呢,便见太子悠悠然转头,扫了眼她,好似在说这就是你的天地可鉴?


    陈皎心虚眨眼,想难道是自己拍马屁不走心的事情被看穿了?!


    想了想,她默默将自己的伞往太子肩膀偏了偏,然后自己又小心翼翼往对方身边凑近了些,几乎是贴着太子的胳膊。


    油纸伞不大,两人站在同一伞下显得有些拥挤。


    雨后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湿润气息,山上雨雾朦朦。凑得近了,谢仙卿能闻见陈皎身上传来的那股淡淡的桂花隐香。


    他垂目望去,只见身旁的少年身形瘦削,比他矮上一头,手撑着伞费力顶在两人头顶。


    风雨飘摇,少年衣袍吹动,手高举着伞,袖子垂落,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手指纤细婉若无骨。


    陈世子平日看着鲜活,却是意外的瘦削苍白,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会误以为她是女儿郎。


    谢仙卿心中微动,垂下眼,忽地伸手拿过伞柄。在陈皎意外的目光中,他微笑道:“孤来吧。”


    他伸出手,握住陈皎手腕,将伞往她的方向移了些。


    他不是不体恤下属的人,陈皎身子单薄,看起来就体弱,淋雨病了他也不好跟永安侯府交代。


    雨下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停了,之后太子一行人顺利抵达大明寺。但到底是淋了一场雨,上山休整一夜后,第二日太子便病了。


    虽然只是小小的风寒,可大明寺上上下下都吓得不轻,各个都忙碌着。尽管寺庙内有擅长医术的僧人,太子侍卫还是骑马下山奔赴长安,连夜请来御医诊脉。


    陈皎也慌,想到那把偏向自己的伞,她不由有点心虚。


    希望病中的太子不会记起自己那天的小动作,从而迁怒到她,将这笔帐算在她头上。


    因为心虚,太子在山上修养这几日,陈皎便格外尽心。


    山上的慧言禅师精通医术又与太子关系甚好,这次便是由他和另外几位御医开方子。


    陈皎也跟着殷勤地跑上跑下,还帮忙在火旁盯着其他人煎药。


    这倒不是陈皎偷懒,不想亲自动手。而是太子入口的东西,众人都恨不得长八只眼睛盯着以防万一,哪里敢交给其他人动手。如果真出了事,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就算陈皎想要帮太子煎药,太子府身边的人也不敢让她动手。所以她就负责坐在一旁看内侍们熬药。


    陈皎看归看,每次可都是隔着一两米的距离,绝不敢凑太近。


    废话,不光伺候太子的内侍们怕,陈皎自己也怕啊!


    谋害皇嗣这个名号,她担不起啊!谁知道有没有人想要她背锅当冤大头。


    不过这次事后,陈皎也发现了些端倪。


    太子陡然生病,他身边的人虽然慌张,却井然有序,先是迅速封锁消息以防太子病中之事传出,后又加派人手将大明寺层层封锁以免刺客,派人下山带来御医……


    从守护太子安全的侍卫,再到服侍煎药的内侍,让别人钻的空子是一点都不肯马虎,足以说明太子治下严谨。


    太子生病的第一天,屋内屋外守候着诸多侍卫,陈皎根本没机会见到对方。直到第二日太子好转,陈皎才有机会拜见。


    厢房内,太子躺在床上,身穿白色中衣。陈皎进来时,他正准备喝药。


    病去如抽丝,谢仙卿看上去仍有些虚弱,但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殿下,请用药。”银针试过毒后,伺候的太监小心翼翼将药呈上,其他人都盯着太子。


    谢仙卿微微蹙眉,接过药,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其他人捧着药碗下去。


    那药闻着便很苦,太子却一饮而尽。陈皎想了想,小心翼翼凑上前,解开身边的一个荷包,递了上来:“殿下要用颗杏脯吗?”


    谢仙卿垂下眼,看向陈皎手中那么杏脯,没有说话。


    周围其他侍卫神情紧张。只是一个照眼,谢仙卿便明白这一定是陈皎自己的主意。


    御医担忧杏脯冲减药效,太监们不敢私下做主,所以这些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他小心翼翼递上一枚杏脯。


    其实也并不是。


    谢仙卿年幼不过几岁时,先皇后还未逝去。担心儿子惧怕药苦,每每他喝完药,都会亲自递上一枚杏脯,冲减苦味。


    时间已经过得太久,他已经忘记母亲当年的杏脯是什么味道了。


    陈皎见太子沉默许久,怕他担忧,急忙道:“都是我自己平日里吃的,已经试过毒了,殿下您放心……”


    她还没解释完,谢仙卿便漫不经心伸手,指尖滑过陈皎掌心,拿过那枚杏脯,置入口中。


    杏脯味道有些酸,并不全是甜。嘴中的苦味却陡然散去许多。


    谢仙卿生来被立为太子,从小一言一行被按照储君来对待教养。时常有人忘记或是故意忽略,他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怕苦。


    他抬起头,看向陈皎,微笑道:“陈世子的杏脯,味道极好。”


    陈皎愣了愣,随后缓缓露出一个笑:“味道还不错吧?我每次喝药都嫌苦,祖父祖母他们便弄来了杏脯哄我。”


    其实做这个决定时,陈皎便意识到不妥,但她还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太子眉间的愁一直没有散去,她想对方大约也是觉得药苦,所以才会临时起意,递上一枚杏脯。


    陈皎笑起来时很是好看,阳光动人惹人喜爱,眼神清澈无比。


    谢仙卿注视着她的眼眸,想到的却是前日茫茫雨雾中,那股若有似无的桂花气息。


    眉梢的苦意散去,心中却泛起了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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