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陈皎接到皇帝的召见,侯府上下都有些忐忑。
长安城中处处都是王公贵族,仅是侯爵便有好几位,永安侯府在其中不算特殊。陈皎说是侯府世子,这些年也只有几次大型宫廷宴会去见过世面,这还是她第一次被陛下单独召见。
联想到最近的事情,陈皎心事重重,顿感来者不善。
她想不通为什么皇帝召见自己。前日她探望太子后,又有许多太子党羽门人去看望太子,包括右相府。在这一众臣子中,陈皎自认为并不突出,顶多占了个先字。
这事可大可小,按理说皇帝日理万机,忙着抓右相府和户部尚书这些人都来不及,怎么有空来找自己一个小世子的茬?
要知道永安侯府素来谨慎,为了不惹皇帝的眼,即使站队太子也都是由陈皎半大少年出面,老侯爵和永安侯从未直接和太子接触!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才让皇帝想起了自己。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在老皇帝面前将此事揭过。
御书房内,陈皎跪伏在地。
皇帝一边批改奏章,似闲聊般问道:“许久未见怡和郡主,她近日还好?”
怡和郡主乃大长公主之女,怡和郡主和陛下是表兄妹的关系,是宗室王亲。
陈皎恭敬道:“劳陛下挂念,母亲最近一切都好。”
“那便好。”皇帝忽然抬起头,浑浊的双眼如剑一般射向陈皎,“朕听闻,近来京中谣传永安侯府和太子关系甚近,你前日专程去太子府探望,也是和此事有关……”
虽然早有准备,可真听到这句话时,陈皎心仍不可避免地咯噔一声,脑海飞速转动。
陛下居然说出了“谣传”二字,由此可见他并不想这件事是“真”的。
陈皎若是想要避开皇帝问责,此刻便应当机灵地否认“谣言”,和太子保持距离,将探望太子推卸到其他事情身上,比如无意经过等。
陈皎快速闪过许多念头,叩首道:“非是侯府,是臣敬仰太子博学多才,便自行跟在对方身后想要学习一二……”
陛下目光沉沉,沉声道:“学什么?!学抗旨不尊吗!”
直面天之之怒,陈皎额头流下了汗珠。皇帝明显不想让她将此事插科打诨糊弄过去,而是明确地要让她表态,和太子脱离关系。
但陈皎不能答应,这是一条死路。
她此刻答应皇帝便是背叛太子,日后太子登基,绝不会放过她。若是其他皇子上位,永安侯府作为曾经的太子党,已经背过主的奴才,也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陈皎只能装傻。她重重叩首,嘴中道:“臣愚昧,臣知罪!”
见她只说知罪,却并未言要改错,皇帝的眼神慢慢地沉了下去,看陈皎的眼神仿若看一个死人。
皇帝已经老了,脸上有了皱纹,每到雨天骨节都会疼痛,御医也只能用药方减轻些,无法根治。
人一老,就会怀念从前。
他已经暮年,可他的儿子都渐渐长大,越来越高,越来越威武。有时候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感觉看的不是儿子,而是威胁他政权的敌人。
在所有皇子中,他对太子最为不满。
满朝文武,所有人都百般称赞太子,他们认定太子会是个好皇帝,会管理好国家。可他们忘了,自己还没死,他才是皇帝。
皇帝认为自己统治者的地位收到威胁,决定另外扶持更年幼也更好掌控的儿子来代替太子。但他没想到有如此多的人支持太子,就连向来保持中立的永安侯府,居然也投向了太子。
皇帝想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跟他作对。
年迈的皇帝眯起了眼,沉声道:“你想好了?”
圣上很瘦,板着脸时不怒自威。底下的陈皎默默跪好,头也不敢抬:“臣有罪。”
若是换做其他人,皇帝今日必会大发雷霆,好好给对方一个教训。但跪在下方的人是陈皎。这陈世子就跟刺猬一样,不能重拿也不能轻放,
老侯爵当初陪高祖打下江山,后来也麻溜地交出兵权,是个识时务的有功之臣。永安侯这些年也是为国尽忠,从没出过什么错,怡和郡主更是他的表妹。
陈家三代单传,永安侯夫妇如今都五十几岁了,哪里还生得出另一个。
若是他一怒之下把陈皎弄死了,相当于把有功之臣和自己表妹绝后,无疑是逼着陈家去死,不利于他仁君的名声。
但不惩治陈皎不行,他如今和太子斗法,陈世子胆敢站队太子,便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皇帝看向身边的内侍,轻描淡写道:“陈世子御前失礼,杖责三十。”
话音刚落,殿前两位太监便上前,将低着头跪在递上的陈皎拖了下去。
劫后余生保住小命,陈皎悄悄松了口气。幸好不是让人把自己拖下去砍了。
她清楚皇帝大约只会对她略施惩戒,不会因为自己站队太子便直接杀了她,否则第一个死的应当是当朝右相,。
可那都是猜测,当老皇帝用阴晦的眼神注视自己时,陈皎依然会担心对方为泄愤杀了自己。她死了没关系,母亲父亲和祖父祖母他们大约会伤心很久……
宫中眼线众多,早在陈皎被拖下去时,便有人眼尖地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太监悄悄退了出去。
一刻钟后,太子府便收到了陈世子御前失礼受罚的消息。
传讯的小太监道:“于总管传讯说此次负责行刑的是他的小徒弟,让殿下不必太过担忧……”
“有劳于总管。”送走宫中的小太监后,谢仙卿将纸条拿给侍卫,冷静道,“将消息传给怡和郡主和大长公主。”
他被勒令闭门反省,门口便守候着亲兵。自己无法进宫,只能寄希望于怡和郡主等人动作足够快了。
侍卫匆匆离去,谢仙卿坐于凉亭之中,脑海中闪过少年递与他伤药的样子,风雨中少年独自为他撑伞的身影……
他闭上眼,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袖袍翻滚朝外走去。
怡和郡主得到讯息后来不及验明真伪,直奔大长公主府求援。奈何大长公主恰好不在家,怡和郡主匆忙拿了对方的折子便直奔宫中。大长公主有先帝恩许,能无需禀报直接进宫。
……
御书房外,陈皎趴在凳子上,背后是高举的红木板。
仗刑也是有讲究的。若是打得轻,也不过是一点皮外伤,养半个月便好了;若是打得重,几十板子便能打的人肠开肚裂,内里烂成一滩软泥,一切全看施刑者手法。
陈皎被拖出去时,心想自己这回可是亏大了,她给太子当小弟还没享受到荣华富贵,就得先替对方挨一趟板子!
她心情忐忑,小心翼翼回头,忍不住看了眼那几块厚重的红木板,顿时心头一咯噔,暗想现在回去抱皇帝大腿求饶还来不来得及。
不过这样她也太丢脸了,可是丢脸也没有活着重要……
正当陈皎纠结要不要向老皇帝屈服时,监守行刑的太监上前,一把将块白抹布塞进陈皎嘴中,这是防止她待会儿咬到舌头自尽。
陈皎趴在椅子上,眨眨眼:“……唔唔唔唔?”
这下好了,想反悔求饶都没机会了。
行刑的太监举起木板。一板子下去,陈皎当即瑟缩了一下,哇哇大叫,泪水刷的一下流了出来。
她这么激动,其他太监们顿时也跟着颤了颤。大家一致瞧向负责行刑的太监,心想这小子难不成和永安侯府有仇?
顶着诸多怀疑的目光,小太监面色淡定,心中却在疑惑:不应该啊?!
他师父是御前侍候的于总管,没人知道对方和太子身边的张太监是老乡,他们几人皆是太子手下的人。这次陈皎受刑,他师父特意安排他亲自行刑,便是为了帮太子保下陈皎。
他方才那板子虽然不算特别轻,但也根本不重啊!!这陈世子怎么就疼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御前的臣子们流汗流血,却羞于将眼泪流露于人前。多少大臣被罚杖刑,事后还能顶着满头大汗颤巍巍跪谢隆恩,陈皎这种刚挨了一板子就哭的,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小太监顿时觉得手里的刑杖发烫,心中暗暗叫苦,有预感自己这次恐怕要被这个不着调的陈世子坑了!
陈皎哪里知道其他人对自己的吐槽,她现在心里就一个字,悔啊!!
她从前只知道当小弟可以跟着大哥吃香喝辣,却没想到电视剧里的小弟还要替大哥挨刀啊!!
至于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屁话,当众被打哭丢脸这件事,她是半点不在乎了。
废话,她都挨打了!
细皮嫩肉的陈世子鬼哭狼嚎,动手的小太监却知道自己行刑的力度,根本没搭理她。
否则行刑后陈皎连皮外伤都没有,从椅子下来时还能活蹦乱跳,监刑官第一个便能察觉不对,到时候大家都得死。
陈皎开始还期盼自己表现得十分夸张,行刑的小太监会稍稍手下留情呢,结果她嚎了大半天人都不理她,可以说是铁面无私的典型了。
陈皎就这么挨了数十道板子,脸上有汗珠浮现。她开始还默默数着数,后来没心思数,渐渐的心死了。
她感觉自己痛到深处已经麻木了,抬头看着天空,心中涌生出无限的悲伤。
屁股火辣辣的疼,这缺德的小太监肯定是跟她有仇!
小太监哪知道自己被吐槽了,三十杖打完,他硬生生流了一身汗。这陈世子太能折腾,他前面二十杖还算严谨,后面是十棍子也不由松懈力道。
终于打完,等监刑官点头后,他立刻给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白布盖在了陈皎身上。
陈皎麻木极了,被盖上白布时还一脸懵逼呢。她瞪大瞳孔,心想自己已经伤重到可以直接开席了吗?!
其实她觉得除了屁股火辣辣的疼似乎出血了外,其他好像都还好,内脏应该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陈皎不知道,这都是内侍们常用的手段。她被打了三十板子,就算力道再怎么控制,也难免会有伤。白色显眼,汗水血迹混成一片,会衬托得陈皎伤势更重,在皇帝那边也好交差。
于是等怡和郡主赶到,看到的便是陈皎身上盖着白布,满身血迹趴在椅子上人事不知。
她身子顿时软了下去,哭号声响彻云霄:“皎儿!!”
“皎儿你要是去了,母亲也跟着你一起去!”
陈皎躺在白布里思考人生,抽抽嘴角,犹豫自己现在要不要从白布里探出头,安慰一下她娘。
而监刑的太监是五皇子的人,见到怡和郡主先是傻眼,随即立刻板着脸,喝止道:“天子御前,怡和郡主怎可如泼妇般大吵大闹!”
话音刚落,怡和郡主冲了起来,抬手一拳给到他脸上:“下贱东西!也胆敢管我?!”
行刑的小太监和对方早就不对付。见此没憋住当场笑了,随后猛地低下头,阴阳怪气地叫道:“哎哟!我的怡和郡主,您怎么还打人呢!”
就连刚走出来的皇帝也吓了一大跳,心想他这表妹幼时就敢动手爬树揍人,这么多年性子是丝毫没变啊!
外面吵成一片,御书房内的皇帝自然坐不下去。心想怡和郡主这么激动,莫不是内侍们下手太重,把陈世子打死了?!
要是陈世子真被打死了,想想永安侯这一大家子,还真是有些棘手。
皇帝被吵得头疼,有些后悔又有些恼怒,沉声喝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宫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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