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中秋节时要入宫团聚,陈皎也要和永安侯府的家人度过,所以谢仙卿特意今天留她用膳。
正是秋蟹肥美之际,今日膳桌上便多了这道菜。
吃蟹其实很麻烦,但膏蟹肥美新鲜,陈皎便多尝了些。谢仙卿见她喜欢,亲自动手帮她剥了几个。一旁的张公公敛声屏息,恨不得自己以身替殿下。
陈皎也没多喜欢吃螃蟹,无非是吃个时节新鲜。但太子殿下都剥了,她总不能不吃吧,况且一个也没一口,多吃两个正好。
而且不吃白不吃,现在她还和殿下在一起,所以才能享受这种优待。等日后太子娶妻两人分开了,她就算想要也没有了。
这么一想,陈皎决定再多吃一只。
等日后自己老了,她还可以对其他人炫耀,说当朝皇帝曾经亲自给她剥过蟹呢。
这么一想,陈皎忽然对自己的老年生活非常期待,甚至开始现场编吹牛的词。
用过膳后,两人便坐于院中亭廊,举杯饮酒的同时,遥望天上明月。
今天天气不错,微风和煦万里无云,抬头便能瞧见天空那一轮皎月。
陈皎双手环抱,认真地欣赏月亮。谢仙卿却在看她,目光柔情似水,心中泛起点点涟漪
陈皎忽然回过头,恰好撞进他温柔的眼中。
怔愣片刻,陈皎嘴角上扬,笑容灿烂:“殿下,今晚的你真好看啊。”仗着两人的关系,她兴致盎然地注视着太子殿下。
谢仙卿淡淡抬眼,好笑道:“哦?”
陈皎欣赏他的容貌,诚恳感叹道:“还没有分开,但我已经开始想念殿下你了。”
旁人都以为陈皎说的是回府,只有陈皎知道自己真正的含义。
再好看的月亮,也终究有离别的时刻。
夜色渐晚。到了时辰,陈皎便要跟太子告别回府。
怨自己,喜欢却又不敢爱。
如果一早知道她和太子会到此等地步,或许当初她做侯府嫡女,会比当个世子轻松多了。
可惜没有如果,如果她没有改变主意当世子,她也不会有机会遇见太子,有这场际遇。
重来一次,陈皎也不后悔。
离开太子府后,陈皎踏上马车许久。她摇晃在回城的路上,忍不住掀开帘子望向天上的月亮。
她清澈的眼眸倒映出月光,小声喃喃道:“不如许个愿吧。”
“希望祖父祖母身体安康,希望娘亲容颜依旧,希望爹爹少写点酸诗……”
陈皎碎碎念自己诚挚的愿望,又忽然道:“希望太子殿下顺利登基一统山河,万事顺遂。”
她是个自私的小气鬼。
她祝他前程坦荡,却不祝他觅得良人,长长久久,恩爱不离。
嗯,不服气有本事打她啊。
……
休沐结束,陈皎又回了国子监。
前段时间陈皎为了拿回倒数第二的宝座,干劲十足,一度背着王时景偷偷学习。
但最近有了失恋的危机,陈皎今天没什么力气,甚至失去了做卷王的动力。
台上的夫子声音悠长,催人入睡,听得陈皎上下眼皮直打架。
她打了个哈欠,探头看向王时景,对方正在看一本夹在书中的话本。
太好了,大家都没有认真学习呢!
陈皎睡眼朦胧的眼中,露出满足的光芒。她搓搓手,小声道:“时景弟,商量个事。我偷偷睡会儿觉,你别背着我学习行不行。”
王时景:……???
王时景看武侠话本正兴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没问题。”
陈皎露出笑,说:“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就这么说定了!”
她满足地准备睡觉,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你不要表面答应我,然后趁我睡觉,偷偷学习卷我。”
王时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陈兄你这么问我,是不是你经常背着我学习?”
陈皎:……
“我没有,你别乱说。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嘛。”她缩回头,双手揣袖,假装没听见,“我睡了,别跟我说话。”
陈皎舒舒服服地睡了许久,等她醒来时,已经快要下堂了。身旁的王时景正专注地看话本,时不时往嘴里塞两颗话梅子。
陈皎怔怔揉眼,忽然问道:“去兰轩楼吃烤鸭吗?”
王时景咬话梅的动作停了一瞬,用一种无语的目光看着陈皎,皮笑肉不笑道:“拖陈兄的福,下堂后还有两个夫子在等我,恐怕与兰轩楼无缘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太子表哥忽然给他布置了十几个夫子,这其中说是没有陈皎的功劳,王时景死都不信。
交友不慎啊!
王时景悔恨不已时,陈皎摸摸鼻子,难得有点心虚,出主意道:“不如我们翘课?”
自从陈皎加入太子党后,她便很少和王时景翘课了。
然而她现在是快要失恋的人,王时景也努力学习了很久,他们可以稍稍允许自己懈怠和放松!
说干就干,趁着夫子不注意,陈皎和王时景当机立断往外溜。
他们直奔兰轩楼吃了美食,又去听了评书,最后还逛了圈西街,手里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陈皎仿佛回到了自己还未加入太子党,在国子监和王时景一起上课摸鱼的时候了。
她伸了个懒腰,这段时日的压力和疲惫以及紧张,瞬间消失殆尽,甚至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
因为陈皎下堂后还得去太子府报到。王时景不想回府上补课,干脆也说跟着她一起去太子府找太子表哥玩,顺便试着求情看能不能把他的夫子撤掉,实在不行减少几个也好啊!
每天这么多夫子,他真是顶不住了。考状元也要一步一步来,总不能指望他茅塞顿开此次科举便金榜题名吧!
两人手里提着东西,一路笑闹着到了太子府,然后便撞见了神情淡淡的太子殿下。
谢仙卿不久前才收到了国子监夫子关于陈皎和王时景逃课的消息,现在抬起眼,便见到窗外两人同时出现,笑闹着你推我我推你。
庭院小径中花叶茂盛,交辉相应。少年少女年纪相仿,路过的人看后大多会心一笑,感慨青葱岁月年少时光。
谢仙卿坐在桌前,看着陈皎和王时景青梅竹马,话题相投,脑海中却浮现出昨日那轮明月,以及陈皎笑着说出的那句话。
那时月光柔和,夜色微寒。她明明就在眼前,两人却又好似相隔很远。
……
王时景和陈皎不想浪费钱,每次都是出钱买不同的话本,然后交换着看。
此刻他跟陈皎勾肩搭背,争论他们今晚谁先看手中这本《霸道王爷俏丫鬟5》。
就在这时,王时景忽然觉得有些冷。他狐疑四下查看,抬头便对上了太子殿下的目光。
毫不夸张地说,王时景觉得自家太子表哥此刻的眼神就跟梨花针一样,嗖嗖地往自己身上扎。
王时景一脸懵逼:……不是我又惹谁了?!
顺着太子殿下的目光,王时景也看到了自己落在陈皎肩膀上的手……他恍然大悟的同时,又生出一丝迷茫。
王时景知道太子表哥跟陈皎关系不一般,但这不妨碍他跟陈皎当好兄弟啊。
再说从前太子表哥也不是没见过他和陈皎相处的样子,怎么忽然现在就不行了?!
王时景哪里知道,谢仙卿已经知道陈皎是女子,男子和男子之间,自然又和男子与女子不同。
“站好。”谢仙卿微微蹙眉,沉声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陈皎抬起头眨眨眼,十分茫然。
王时景讪讪放下搭在陈皎肩膀上的手,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估计又被太子表哥记了一笔。
他今天来太子府,本来是想求太子表哥收回几个夫子呢,现在看来对方不给他再加几个就不错了。
太子殿下神情淡淡,王时景见势不对,给陈皎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后,便毫无兄弟情义地直接开溜了。
人家情侣的事情,他还是不要瞎参和了。
等王时景走后,谢仙卿方才收回眼,淡淡问道:“陈世子今日倒是玩得尽兴?”
陈皎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损友王时景便飞快跑走了。她抱着话本,慢吞吞地说:“还好。”
陈皎向来对他人情绪敏感,事情发展到现在,她也明白太子殿下刚才为什么生气了。
虽然已经坑惯了王时景,但此刻陈皎依然觉得有点对不住对方。
今日分明是她约对方一同游玩,王时景还兴致十足地想要求太子殿下收回那几位夫子,没想到又被她坑了。
而且王时景沦落到被许多夫子环绕,她功不可没。想到对方头疼的样子,陈皎难得良心发作,决定顶着太子殿下的冷眼,替对方辩解两句:“殿下,王时景特意来寻你,你方才发火……”
谢仙卿见她一副没有将今天的事放在心上的姿态,不禁扶额头疼。
他没有怪陈皎,却难免埋怨永安侯府。永安侯夫妇从小将陈皎当做男子养育,对方长此以往,以至于都分不清男女相处界限。
谢仙卿无奈之余,只能委婉提醒道:“即使是友人,相处间也要注意分寸。”
陈皎原本还打算好好跟谢仙卿解释,可听到对方这话后,也忍不住皱起了眉:“殿下,但时景是男子啊。”
太子殿下要让她跟女子避嫌,她还能理解,可跟男子有什么可避嫌的。
谢仙卿当然知道王时景是男子,但问题却是出在陈皎身上。
他无法言喻自己已经知道陈皎真实身份,只好不动声色道:“你和孤在一起,自然要和他人保持距离。”
陈皎抬头看着太子殿下,只觉得对方今天有些莫名其妙。
她对外是男子之身,难道因为和太子殿下在一起,她以后就不和其他人交朋友了吗。
自己以后还要上朝,来往接触的都是男子,要真按照谢仙卿这么讲,她还上哪门子的朝,干脆回家带孩子算了。
更何况谢仙卿都要纳妃了,自己只不过是跟好友走近了些,就要被他指责误会,实在是没意思。
埋藏在心中的情绪爆发,陈皎越想越不满,口中说道:“何况我和王时景清清白白,若我和他真有什么,哪还会轮到殿下如今来质问我。”
谢仙卿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陈皎气头上,说出口也觉得这句话不太妥当,但又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不愿意收回去。
谢仙卿忽然笑了笑,点头称是:“陈世子和时景彼此情深意重,倒是孤做了丑人,惹人发笑。陈世子若是愿意,我管你作甚。”
不过是让陈皎跟王时景注意些举止,平常不要勾肩搭背,她反应便如此大,
想来也是,陈皎扮作男子多年,和王时景他们自然是习惯了如此。今日是恰好在太子府被他瞧见了,换做其他他没看见的地方,大约只会更多。
谢仙卿淡淡地说:“从今日起,孤不会再管你。免得耽误了陈世子与王时景兄弟情深!”
说到最后几个字,谢仙卿便觉好笑。
陈皎和王时景两人连被夫子留堂,都要提一句对方,企图让好友一起同甘共苦。
平时他们互相拖累,今日陈皎倒是一反常态地生出了兄弟义气,居然不顾他的怒气,在他面前大着胆子替王时景争执。
谢仙卿被气笑了,陈皎心中也不好受。
她觉得太子实在奇怪,忍不住问道:“殿下一心指责微臣,但你将来娶妻,难道不比微臣过分吗?”
事实上不光要娶妻,还要纳妃呢。
上次祖母便跟她分析过,她也清楚。太子可能不要后人,却不能没有妻室。陈皎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她只觉得很不公平,尤其是现在。
太子不让她成婚,不让她跟其他人走近,他自己却还要跟其他女人娶妻,简直是双标狗渣男嘛!
谢仙卿怒极反笑:“我娶妻?”
他除了陈皎,还要娶谁。
陈皎哪里知道他娶谁。她正在气头上,当即不假思索,掰着手指头道:“殿下是储君,将来三宫六院,今日陪娴妃喝茶,明日与李妃就寝,大后日与云妃赏花……”
谢仙卿头又开始疼了,他揉着眉心,忍不住道:“你说的这些都是谁?”他怎么一个都没听过。
陈皎双手揣袖,非常诚实:“不知道啊,我瞎编的。”反正举例嘛。
谢仙卿:……?
他忽然多了一堆莫名其妙没影的妃子,听着陈皎一本正经地形容这场景,一时间好笑又好气。
谢仙卿看着陈皎,真诚问道:“我纳这么多妃子做什么?陪你打马吊?”
陈皎正在气头上,也不忘认真维持自己的男子身份:“微臣身为男子,怎敢冒犯皇室。”
听见陈皎这话,有那么一瞬间,谢仙卿很想直接告诉陈皎真相,告诉她陈镜瑶我什么都知道。
可谢仙卿又忍住了。
结合陈皎这段话,谢仙卿只是稍稍一想,便将前几日的传闻联系了起来。
听到陈皎借口他要纳妃,想借此分开恢复君臣关系,谢仙卿先是一怔,随后觉得很好笑。
只是莫须有的传闻,陈皎不来问他,便给他断了罪。
陈皎误会他要娶妻,不肯来问他。陈皎怕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告知他。
谢仙卿忍不住想问对方,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何种人,我对你心意如何?你对我有半分信任吗?
身份之事不敢告知他,感情之事也不敢直言,陈皎在他面前始终遮遮掩掩,两人看似亲密,却又仿若雾里看花,无法真正靠近。
谢仙卿深深地看着陈皎,问道:“你便是如此想我?”
见到太子殿下的反应,陈皎才发觉事情似乎和自己所想得有出入。不过她也没有想太多,这世上如她父亲和祖父的人终究是少数,太子殿下大概也不例外。
她故作轻松地说:“殿下你总是要娶妻的,只不过到那时,希望我们能互相成全。”若太子殿下真的有了妻室,她肯定不会跟对方继续如此了。
谢仙卿将陈皎的神情收入眼底,点了点头,语气冷静地说:“好,陈世子说得对极了。”
陈皎不假思索说出这句话,说明对方根本没打算嫁给他。莫非她打算顶着世子的名号,扮一辈子的男子?
想到这个猜测,谢仙卿心中一冷,只觉陈皎天真。
他面无表情,说:“正好前几日诸位大臣询问孤婚否意向,此次被陈世子点醒,孤也发觉自己是时候娶妻了。”
陈皎愣住了。
她先是一怔,随后又生出了怒火,因为陈皎明白了太子殿下这么说是在故意气她。
说气话嘛,谁不会!
陈皎不甘示弱,立刻说道:“娶就娶!我也娶!”
凭什么太子可以,她不可以。不管对方想怎么样,反正她不想陪他玩了。
反正陈皎曾经的计划便是自己继承侯爵后,跟知道真相的女子商谈后成亲,日后再私下找些可靠的人,甚至还能养些面首,风流潇洒又自在,比跟太子殿下谈恋爱好多了!
听到陈皎说要娶妻,谢仙卿眼神陡然沉了下去,渐渐冷静下来。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陈皎,平静地说:“陈皎,有些事情你现在跟孤坦白,孤既往不咎。”
在谢仙卿的目光下,陈皎无处藏匿,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看透了。但她根本不知道谢仙卿知道多少,也没将今天的事情和她女扮男装联想起来。
她不敢表现出任何异状,努力镇定道:“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谢仙卿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神注视着陈皎,微笑道:“陈镜瑶你真是冥顽不灵,死不悔改。”
此话犹如一声惊雷,陈皎被震得发晕。
陈皎直接给吓磕巴了:“什、什么?”
谢仙卿目光冷然,轻声道:“很吃惊吗?莫不是永安侯府习惯了把所有人都当傻子?”
“也是,陈世子艺高胆大,将孤玩弄于股掌之中,又有何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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