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余大人这句感叹,在场其余几人神情微妙地有所不同,有人赞同,有人鄙夷,有人则满腹心思。
距离陈皎与陛下成婚已近八年。
群臣也不是傻子,最初几年确实无人发现陈皎与皇后陈镜瑶的联系。后来随着时间推移,陈皎装的也不怎么用心,有心人便渐渐发现了端倪。
起先大家以为陈皎是男扮女装,一人分饰两角进入宫中假扮皇后,为此吓了一大跳。
几人甚至都开始思考要不要相约一头撞死在宣政殿中,揭穿这妖臣的真面目。
想了想,大家又默契地放弃了这个打算。毕竟年纪大了,活着挺好的。
后来小太子年岁大了,大家才渐渐回过神,明白原来问题出在永安侯府身上。
永安侯夫妇胆大包天,居然为了有子嗣承袭爵位,将自己女儿扮作世子,才有了后面的乌龙。
不得不说,相比于陈世子是男扮女装祸乱朝纲,她本身就是女子这个结果让众人好接受多了。
虽然仍有人对此不满,但陛下大权在握,且明显默许了陈世子的作为,于是众人也就默默咽下想要揭穿陈世子的话。
陈皎也心知肚明,知道大家已然猜到真相,更明白他们只敢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敢揭穿自己。
所以她也和从前无二,照常当自己的陈世子。于是这便成了朝堂中许多人心知肚明的秘密。
有些糊涂看不懂的,例如余大人和李大人等人,依旧沉浸在从前的旧消息中,纠结陈世子与陛下和皇后三人间的爱恨情仇,身旁也没人敢贸然提醒他们。
陈皎也不知有人误会了自己,她牵着小太子一路到宫门外。顺畅进宫后,两人慢悠悠回到了宣政殿中。
一进宫,内侍说陆孤玉大人已等候许久,要抽查功课。小太子小脸郑重,当即乖乖跟着内侍去书房上学。
小太子如今才七岁,从他三岁开始便跟随陆孤玉求学,每日要上数个时辰的课程,也没有假期。
陈皎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感叹说:“好可怜哦。幸好我不用上学了。”
听见皇后娘娘庆幸的语气,周围的内侍抽了抽嘴角。
陈皎随口感叹一声后,便准备去找谢仙卿了。
这个时辰点,谢仙卿应当在处理公务。陈皎到甘露殿时,远远便听见内里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外面更是人仰马翻。
陈皎走进去,只见谢仙卿正提笔批复奏章,而地上则躺着一个小女孩,像一只毛毛虫在地上滚来滚去。
张公公就陪在旁边,急得额头冒汗:“哎哟小祖宗,地上凉,您可起来吧!”
然而他刚说完,地上的小女孩又滚了几圈,看起来是乐在其中。
张公公:……
谢仙卿忽然出声:“谢琳琅,起来。”
谢琳琅翻身坐起,语带期盼:“父皇,我可以不上学吗?”
谢仙卿叹了一声,温声解释道:“若是不求学,便不识字不懂礼,如此一来和流民无疑。”
他放下奏章,将地上的女儿抱起来,笑容和煦道:“琳琅也不希望日后别人提起你,皆言你不通笔墨诗书的文盲公主吧?”
谢琳琅略微思索后,说:“可以啊。”
她说:“我可以做一个快乐的文盲。”反正她是公主,有人替她做事,又不需要自己写诗作画。
谢仙卿:……
他哑口无言,父爱岌岌可危。
谢仙卿的头已经开始疼了,揉眉道:“你已快四岁了。”他在这个年纪时,早已开蒙跟随太傅求学。
谢琳琅理直气壮:“对啊,我才四岁。母后说她四岁时还在玩呢,后来她在国子监也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呢。”
谢仙卿找到罪魁祸首,冷笑一声,终究没有拆穿妻子当初在国子监常年倒数的事实。
刚进门的陈皎:……
她分析了一下当下局势,当即踮着脚尖,准备往后开溜。
结果在地上滑来滑去的小女孩眼尖地瞧见陈皎,当即蹦了起来,喊道:“母后!!”
她飞速冲了过来,熟练地抱住陈皎小腿,然后在空气中闻了闻:“母后,你背着我偷偷吃东西了!”
陈皎立刻举起双手,无辜地说:“我没有啊。”
谢琳琅将信将疑,又很快问道:“母后,你们出去玩为什么不带我?”
一旁的谢仙卿差点被气笑,起身强调道:“因为你今日要上课。”
谢琳琅刚想说她可以逃课,谢仙卿便拎起她,将她交给张公公,淡淡道:“送去周大人处。”
谢景霁的老师是陆孤玉,谢琳琅的老师则是周侍郎。主要是因材施教,谢琳琅性格顽皮,最好让性情耿直的师长教才能压得住。
小公主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在空中扑腾了两下,然后垂头丧气地放弃了,终究没能挣脱前往学堂的道路。
谢仙卿微微摇头,然后接着批改奏章。陈皎微微同情了一瞬小女儿,然后悄悄凑到谢仙卿身旁坐下。
她趴在对方身边,看对方处理奏章,眨眼小声说:“陛下好辛苦哦。”
谢仙卿转过眼,眼眸含笑:“国子监优秀学子?”
他竟是不知,陈世子私下跟女儿都吹嘘了些什么。
吹嘘也不知找个靠谱的理由。据他所知,国子监根本没有所谓的优秀学子评比。
陈皎略微心虚,咳嗽一声:“这个不重要。”
谢仙卿目光打趣:“不重要?”
陈皎不满意了,眯起眼:“你的意思是我配不上优秀学子的名号吗?”
谢仙卿见好就收,立刻笑道:“陈世子博学多才满腹珠玑,区区得对!”
谢仙卿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他身上令人恐惧不近人情的帝王之仪瞬间消融。
数年过去,随着权力地位的变化,许多人也变了。
谢仙卿登基已久,威严日重,朝堂上的人明显意识到他不再是从前那位温润太子。
右相府在他刚登基那两年,心思激荡屡屡插手天子决策,后来谢仙卿手段越发凌厉,右相等人才渐渐收敛,不再仗着自己是天子母族而自大。
谢仙卿已然是天子之态,就连边关的王时景回来复命,都心惊不已,不敢像从前那般和这位表哥插科打诨玩笑。
在所有人中,只有陈皎没有太大变化。
她在官场中成长许多,但依然坚守初心,未被权力迷惑面目全非。她依旧是那个潇洒快乐的陈世子,丝毫看不出已经是做母亲的人。
陈皎会去宫外走几条街,只为买桂花糕。她仍旧会在早朝时偷偷睡觉,让谢仙卿哑然失笑,又怜又爱。
她对谢仙卿的态度也和从前一般,不会畏惧他,更不会将他陛下的身份排在最前。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态缘故,近十年过去,陈皎相貌几乎和两人初见时没有太大变化。
陈皎不知道谢仙卿心中的想法,她正在碎碎念自己今日遇见的事情,其中夹杂着几句对礼部同仁的报怨。比如新派来的人仗着家中有背景偷懒,有人把她前几日整理好的文书给弄混了,害她又要重新整理。
陈皎如今已从卫尉寺调去礼部,成为史上最年轻的礼部尚书,正三品,专管科举一事。
在她碎碎念说一些寻常事情时,谢仙卿始终耐心倾听,心情也随之放松。
当天子很孤独,当父亲很疲惫,只有在陈皎身边时,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只是自己。
偶尔谢仙卿也会附和陈皎,点评一两句:“此子性情甚傲。”
陈皎赞同点头,苦恼地说:“是啊。而且还很烦,总是在我快下班的时候盯着我,找我问东问西,害我都不能偷溜早退了!”
她怨念十足,谢仙卿忍笑:“陈大人辛苦。”
陈皎抬眸看了他一眼,神情骄傲:“为陛下分忧,乃微臣分内之事,岂有辛苦之言!”
方才还说新同仁不懂事,耽误她偷溜早退,现在又义正言辞地说自己一心为陛下分忧,可真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谢仙卿终究没忍住,笑了。
他望着陈皎,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
谢仙卿忽然想,如果没有陈皎,一切该多么无趣。
在谢仙卿的目光中,陈皎眨眨眼,说:“快到除夕了,陛下今年我们出去玩吧。”
谢仙卿温声道:“陈大人相邀,怎敢不从。”
半月后,陈皎朝堂上表力主推行女官制,陛下下旨通过。此后书院也能招收女生,女子能够参加科考,凭真才实学为官。
这一举措在民间引起轩然大波,有人破口大骂有人高声赞同。最初几年进入学堂的女子并不多,在朝中为官者更是稀有罕见。
有人因此断言陈皎变法失败,想要看她丢脸羞愧,她却觉得没什么。
她不过是开创了一条路,有志者自然会走。变法革新初期很多人难以接受,待日后习惯了,人数自然而然就会多了。
至于日后其他皇帝会如何评判,是废除取消还是维持,这就不是陈皎所操心的事情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尽人事听天命,管不了身后事。
……
又是一年除夕,陈皎和谢仙卿在街上买一枝梅花,手牵手去曾经的太子府。
太子府早已被封起来,但依然有人打扫看管。
当夜天气算不上好,两人坐于庭院中不久,小雨便滴滴答答地落下。
冬日的雨带着特有的湿润寒意。伴随着飘摇的浅浅雪花,雨水顺着亭廊滑落,淅淅沥沥汇集成水涓。
两人坐在屋内共饮。窗户敞开半扇,寒风带着雪花飘落窗畔,炉边小火温酒。
相识十年,谢仙卿登基已有八载。
陈皎喝了杯酒,忽然说:“京兆尹家的青梅酒味道居然没变,还是很好喝。”
她认识谢仙卿不久时,一心想要上位当小弟,就连参加诗会回来当夜都不忘去太子府报道。
那晚她带着从京兆尹府上骗来的青梅酒,在月下与谢仙卿共饮,那时的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轨迹会是如此。
雪花飘零而下。鞭炮和火烛声在寂静的街道上炸开,孤寂的气氛一扫而空。
新的一年到来,他们在窗畔接吻。
分开时,陈皎说:“虽然现在说可能会很扫兴,但很高兴将来和我睡一个棺材的人是你。”
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囔囔着,两个人分享一间棺木会挤的陈皎了。
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陈皎意识到时光转瞬即逝。她和谢仙卿在一起的时间不知道还有多久,所以对如今倍加珍惜。
谢仙卿笑了一下,指尖摩挲她的脸颊,轻声说:“我也很高兴是你。”
很高兴遇见你,很高兴我们能有如今,让我的人生不再孤独,让彼此成就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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