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章

    秦凤楼坐在帐中, 一夜未睡。

    “还没消息吗?”田力在帐子外头来回踱步,一见到什五, 便抓住他小声问。

    什五微微摇头,心里愁得很。他当初还斩钉截铁的,说主子绝不会同意让柳公子上战场,结果主子亲自打他的脸。

    这下好了,他都不敢想,万一公子出了事……

    他还抱着一丝希望道:“天不是还没亮么?兴许是耽误了?”

    “他爷爷的!”田力发狠道, “柳公子定是让那狗贼捉住了!”

    两人正对视发愁,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喧嚣。

    “将军——什五——”

    只见什六连蹦带跳地往这边跑,兴奋得和孩子似的,“公子回来了!”

    两人还来不及反应, 身后的帐子一掀,秦凤楼一阵风似的从他们身旁大步迎向什六。

    “他人呢?”

    什六激动地话都说不全,指着军营入口:“公子——公子可厉害了!”

    秦凤楼不耐烦地丢下他往入口跑, 剩下田力二人面面相觑。田力好奇地拎着什六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什六好半天喘匀了气道:“嗨呀!我们公子!把那东曷的大王子给绑了回来!”

    “什么?!”

    田力大吃一惊。他脑子顿时糊涂了, 不是潜入了澜山城吗?

    什五在一旁若有所思,好似想到了什么。

    几人一起来到军营入口, 十九和什六带着人一直守在澜山城附近等着接应柳白真, 此时一群人围着对方, 各个兴奋的满脸通红。秦凤楼甚至都挤不进去, 只能阴沉着脸在一旁生闷气。

    田力左看右看:“人呢?”

    柳白真示意旁边的帐篷, 他看向秦凤楼, 严肃道:“官家,臣有要事上禀。”

    他们来到帐篷里, 秦凤楼跟在柳白真身后,用力拽下了毡布, 将田力几人拦在了外面。随后他便一把拉过柳白真,狠狠抱进怀里。

    “你昨日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他质问道。

    柳白真一头撞进胸肌中,气都接不上来。他只得伸长手臂,从秦凤楼的背后摸索着,去扯他的耳朵。秦凤楼不得不微微松开他。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急得跳脚,三言两语把昨晚的经历告诉秦凤楼。

    秦凤楼慢慢垂下手臂,神情专注地听他说话,眼睛却牢牢地盯着他。他觉得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正在为听到的事情震惊愤怒,一半却还在隐隐后怕。柳白真不是他的兵,而是义士,是他的爱人,他不能约束他……

    可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恐惧和忧虑。

    他盯着柳白真急切的面孔,从牙缝里挤出一字一句:“你想过万一打草惊蛇,要怎么从澜山城里脱身吗?”

    想过万一自己出事,他该怎么办吗?

    柳白真抿了抿嘴,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怎么和秦凤楼解释。不管他怎么想,就算再来一次,他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然他潜入澜山城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会有事,”他坚定地看着秦凤楼,“呼和居勒很重要,抓到了他,我们就有了破局的办法,为此冒一点风险都是值得的!”

    他握住秦凤楼的手,对方手心一片冷湿,不由愧疚。

    “我真的有把握,说了一点就是一点,但凡风险很大,我立马就跑了。”他只是想帮秦凤楼,可不想丢了性命,他还想和这个人滚床单过日子呢。

    秦凤楼反手抓住他,深吸一口气,让理智回归身体——他看向一旁被捆住手脚,蒙住耳鼻的东曷人。

    “进来!”他高喊。

    外头的人这才鱼贯而入,他们面色正常地围着呼和居勒,只用眼角余光不断地瞥着沉默相对的两人。

    柳白真摸摸鼻子,又把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帐篷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地辱骂声。众人再看向呼和居勒的眼神都淬了毒,但比起这个东曷人,远在关外的秦予衡才是罪恶的源头。

    秦达一直对柳白真态度比较淡,此时也忍不住感激地看他。

    “公子实在是智勇双谋,换成秦某,也很如此果断。您救了凤翎军,救了秦国无数人。”他这话并非夸大。

    秦予衡实在是个狠毒的蠢货,偏偏目光短浅。他以为自己可以操控和玩弄呼和居勒这样的人,就一样能对付东曷草原上那些贪婪的野兽吗?铲除了凤翎军,他接手的会是一盘散沙的朝廷,和虎视眈眈的各路邻居。

    当然了,他可能根本不在乎这些,要的不过就是皇位。

    秦达讽刺地想,除了赫南太子一脉,太祖剩余这些子孙就像拔起的苗,野心不小,但一个比一个不成器。

    柳白真看了一眼秦凤楼:“我原本打算杀了呼和居勒,嫁祸到秦予衡头上让他们内斗。但我等那个姓林的离开,发现呼和居勒其实一直在暗暗提防秦予衡,他手中有他们来往的密函,我就改了主意。”

    毕竟他们的目的是出关,手中有了这位东曷大王子,便能尽快通过澜山城。

    最重要的是,有了通敌叛国的证据,他们能昭告天下,正大光明地讨逆,清除秦予衡的爪牙。

    一切都快结束了。

    九月十四,还有一天就到中秋。

    天空阴霾,澜山城外响起冗长的号角声,呜呜咽咽传出老远老远。太阳似被这冲天杀气所慑,悄悄躲去了云层之后。

    战场上两军对垒,阵列里飘扬起烈烈的战旗。

    “杀————”

    秦凤楼高举乾元斩/马刀,重重挥下,凤翎的精骑兵随他冲了出去,如同羽翼般散开队形,马蹄声轰鸣巨响,令整片草原震颤不已,杀气冲天!

    “冲啊——”柳白真握着军/刀紧紧跟随在秦凤楼右侧,他的身旁是什五和什六。

    草原上的风呼呼顺着他头盔的缝隙飞过,血液冲击着他的心脏,一切外界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呐喊,还有剧烈的心跳。

    “拿好你的盾!”什五冲他吼。

    远处有长长的一排黑色弩兵,他们整齐地抬起手臂,一排箭雨划过一道弧线唰唰射向他们,如同黑色的乌云朝他们扑了过来——紧跟着第二排弩兵上前,然后是第三排,第四排,箭雨一排排地不断射向逼近的骑兵。

    柳白真用力握住盾牌,狭长的盾牌将他和战马护住,还有无数黑色的箭矢撕裂空气,在他和战士们中间穿梭,耳边忽然能听到有人在惊呼——在惨叫——有人落马!

    “举好盾牌,跟着我往前冲——”

    他再次听到秦凤楼的声音,心底那点微末的胆怯消失了。他抬起头,战马再次加速。

    凤翎军悍然无畏,如同一柄长/枪直入,狠狠地冲入了对方的阵列,一下子将秦予衡的弩兵冲散。

    秦凤楼冲在最前,柳白真和他的亲卫一起跟在他左右两侧。眼看距离秦予衡的大部队不过百多米,他便反手取弓吼道:“取————弓!”

    黑色河流一般的凤翎军齐刷刷在几秒内取下弓箭。他们跟随主将的动作,搭弓拉弦,箭簇粗大的精铁箭矢如同阴森的兽瞳盯紧猎物——

    秦凤楼的声音冰冷地在众将士耳边响起:

    “放——箭——”

    不足五十米的时候,密集的箭雨汇聚成为一条可怕的黑龙,从高空疾速俯冲,袭向了秦予衡的军队。如此近的距离,普通的盾牌完全无法阻挡箭矢,惨叫声不绝于耳。

    秦达和田力一左一右挥动旗帜,各自带着几万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沿断口插入中后方的军队,一路砍杀,后面源源不断的骑兵跟上,硬生生将秦予衡的军队断成了三个部分。这也是他们的计划关键之处。

    他们的敌人不是同为秦人的士兵,而是叛贼秦予衡和他的亲信。大部分的士兵不过是吃谁的军饷跟着谁打仗,因为内斗白白失去了性命,实在不值当。

    秦凤楼的目标只有中军帐。他要把几代人的仇恨在此了结,他要带着秦予衡的头回去!

    凤启元年九月十七,东禹王被斩首于中军帐中,其副将林阳殉主。

    在这本该庆祝的时刻,众人却在帐子外站着,而秦凤楼在收到柳白真坠马的消息后,头也不回地跟着什五去找人了。

    秦凤楼翻身下马,疯了一样地冲到成堆的尸体上,一具一具地翻找。他掀开劈开一半的马尸,又翻开两具被长戟连在一起的士兵,汗水和血水渍痛双眼,但他一无所觉。

    “主子——”

    身后有人叫他,他恍若未闻。

    “主子——公子没死——”

    “秦凤楼!”

    有人冲了过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呼——呼——呼——

    秦凤楼僵住了,他喘着粗气,反手把背上的人扯到面前,定定地看着。

    “秦凤楼……”面前的人满身伤,忐忑不安。

    “别说话。”秦凤楼粗鲁地打断他,伸手抹过他脸上的血,却发现自己手上都是裂口,反而将柳白真的脸弄得更脏了。

    他一把抱住青年,心脏因为前后过大的反差,几乎要跳出胸腔。

    幸好……幸好。

    柳白真试探着回抱住他,这具宽厚结实的身躯竟然颤抖了一下,随即更用力地收紧手臂。他埋首在秦凤楼的肩膀上,鼻子里都是汗水和血的味道,刺激的他眼泪直淌。

    坠马的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运气不错,他没有被脚蹬缠住,下面又正好有个垫背的,后头还没有马踩踏。

    他便干脆跟着大部队往前冲,一路走一路砍杀,直到秦予衡被杀死,周围的士兵纷纷投降。

    战场实在太乱了,茫茫草原遍布尸体,狼烟四起。他茫然四顾,到处都是伤兵哀嚎,残余的战马惊慌乱跑,他用刀杵着地,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倒地。为了让自己清醒,他甚至还刺激了一下手臂的伤口,这才踉踉跄跄地拨开人群,找去了中军帐。

    这场内斗结束了,凤翎军却不敢松懈。他们身处东曷草原,大可汗未必会因为一个儿子放弃趁虚而入。投降的士兵被快速收编,层层守卫起了军营。

    “秦予衡带着大部队躲在关外,参与屠城的一锅端了,倒省得眼下还得筛查降兵,”田力叹息一声,紧跟着嚎叫起来,“哎哎哎!你轻点儿啊老秦!我这是人膀子不是猪肘子!”

    “好了。”秦达快速给他绑好绷带,轻快地拍了拍。他看向帐子深处,还能听到两个年轻人喁喁说话的声音,眼睛里流露出笑意。

    隔着几重帷幔,柳白真盘腿坐在毯子上,后背靠着秦凤楼的小腿。

    他挠着隔了一层布,因为正在愈合而刺痒的伤口,时不时想要回头。

    “乱动什么?”秦凤楼不耐烦地用腿夹他,一手握着他的长发。

    柳白真不安地嘀咕:“你会不会修剪头发啊?别把我剪秃了——只剪烧焦的部分!算了算了,不然你给我剪短吧,还凉快些……”

    秦凤楼权当听不到,小心翼翼地修掉了焦枯的发尾,全神贯注的程度就像在干一件天大的事情。

    柳白真不敢动了,无聊地揪着毯子上的毛:“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秦凤楼道:“带着人头去你家,还有小苍山,祭奠亡魂。”

    柳家堡和苍山剑阁。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唤起了柳白真的回忆,他沉默地点了点头。柳家堡肯定是要回的,至于小苍山……他不想见婵礼,可是师父应秀峡和师叔婵素是受他拖累,他必须要去祭告二老,不孝徒弟好歹是为他们报了仇。

    “还要解决藏宝图。”秦凤楼放下剪子,用手指理顺了青年的头发。

    柳白真朝后仰头,正好靠在他膝盖上,望着他。

    “那我要当庭献宝吗?”

    秦凤楼脸上看不到先前的疯狂,变得平静温和。他低头亲了亲柳白真的额头,鼻尖,低声说:“我就当你把自己献给我了。”

    柳白真又是害羞,又是好玩地嘻笑起来。

    “然后呢?”

    他故意不直接问自己最想问的,一个劲地然后呢然后呢。

    秦凤楼晾他半晌,直到他主动噘着嘴亲上来,才慢条斯理道:“然后朕就退位让贤,处理一下明鉴山庄的产业,带着你和凤翎军跑路。”

    柳白真愣住了,退位就算了,还要跑路?

    “那小子回头后悔了,说不好就要大义灭亲,还是走为上计,”他摸了摸扎手的下巴,沉吟,“去海外如何?我正好收了几艘海船。”

    柳白真心道,不至于吧?

    数月后,秦凤楼按计划颁布了退位诏书。小皇帝原本为他准备了封地,包括了澜山城在内,可他后脚就带着柳白真和凤翎军离开了中原。

    从此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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